运气漫谈 ▏三之气谈火之金元四大家论火
金元四大家论“火”,对后世临床火证热证的治疗,大开了门径,很值得重视。火为五行之一,与金木水土是并列的,无分轩轻。以五行分阴阳,则火与水并重,主张既济,反对未济。以五行分属五脏,则火属心,心主神明,为君主之官,但亦强调“主明则下委,主不明则十二官危”,即在五气的太过、不及和平气中,火与其他四气亦是共同的。
若论六气,则火为六气之一,火与暑为同一属性,在六气中暑、火便居于多数地位;分属时序虽是统一的,但暑为二之气,火为三之气,连属二步,就显得火热偏旺了。因此,就病机所论,火热证就偏多,但并不是五行之火为独重,金元四大家兴起,提倡寒凉攻邪,揭举火热之论,并为尔后火热病的证治,大开先河。金元四大家的论火,及其影响和发展,是很值得研究的。
刘河间是首先崛起的主火论者。他的主火,是从其社会实践中形成的。当时北宋之末,金代兴起,他所处的北方,为战争重地,先灭辽,后侵宋,战乱频仍,饥荒连绵,气候亢热,疾疫流行,因此他提出“天以常火,人以常动,动则属阳,静则属阴,内外皆扰”的论点。这个论点,主要反映在三个方面。
一、六气皆从火化。在《内经》论寒暑燥湿风火,是六化分治,可以有盈虚病生之变,但没有讲可以偏从一气之化。刘河间从其实践体会出发,提出“六气不必一气独为病。因为“脏府经络,不必本气兴衰,而能为其病,六气互相干而为病也”。就是六气有同化,兼化的关系,从而导致六气皆从火化。例如风、热、火,同阳也;寒、燥、湿,同阴也。六气之间,本有同化。这是常见的,亦是易于理解的。而风木旺,必是金衰不能制木,而木复生火,风火皆属阳,这又为兼化,而且风由热生,因此“但云风者,是言末而忘其本也”。又如燥金虽属秋阴,但异于寒湿,因为火热胜金,金衰不能平木而风生,风热胜于水湿,便为燥气。因此燥与风热,又相兼化。又如湿土,多是湿热相兼,因为“湿病本不自生,因生于大热佛郁,水液不能宜通,即停滞而生水湿也”。又谓之“积湿生热”。至于寒气,本为北方寒水,但水中有火,水虚则火实,所以凡水虚者,又皆为热证。而火之与热,固然是君相二气,分为二部,但在五行,则一于为热也。因此,六气是皆可以从火化的,它在病理,亦往往是发展的必然。这种见解,是有独创意义的,他把六气所有热化的病证,都集中起来,并从理论上加以说明了。
刘河间在讨论命门学说时,认为右肾为命门,亦即相火。心为君火,肾为相火,“君相虽为二火,讫其五行之次,则一于为热也”。他于六气中对火与热,分而不分,其理可能渊源于此。
二、伤寒是热病。其证始为三阳表热,传为三阴里热,是“言一身为病之热气也”。尽管太阳表证,有发热恶寒而无汗,但这是表热佛郁,燥而无汗;其恶寒是腠理闭密,阳气佛郁,不能通畅,假如误认为寒证,而用热药投之,则为害甚多。其次传人阳明而身热目疼,传人少阳而胸胁痛耳聋这是邪在三阳,属于表热,可汗而已。如其不愈,入三阴热化,传入太阴而腹满咽干,传入少阴口燥舌干而渴,传入厥阴而烦满囊缩,这是邪入三阴,属于里热,当下之而愈。
若论方剂,开始即宜用辛凉双解;表不解,半入于里,即宜用和解凉膈;表里热势俱盛,即宜用泄热微下之剂;热全入里者,攻下之。这种论伤寒病证治,是阐发《内经》热论精神,亦大大丰富和发展了《伤寒论》的内容。这种火热论,是对热性病和急性传染病证治的一大突破,亦为后世温病学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三、五志过度,皆为热病。五脏藏五志,若五志过度,则伤本脏,及其为病,亦皆从热化。例如喜为心志,喜极而笑,这是心火太甚。怒为肝志,火实制金,不能平木,则肝实而多怒发狂。悲为肺志,肺金本燥,然能令燥者为火,所以其人悲哀苦恼而痛哭。恐为肾志,劳伤本脏,恐则伤肾,但肾水衰而心火自,则又为惊恐,为战惯。思为脾志,思则气结,气属阳,阳气结则肠胃佛热郁结,而心脾不悦等,都是六欲七情,形神烦劳则躁而不宁,静则能致清平,所以“上善若水,下愚如火”,“上善远之,下愚迁之”,要能善调于水火动静之间,则五志各归其藏,而无化火病热之患。
综上所述,刘河间论火,在六气中突出火化,在五志中抓住心火,这是从运气学说而来,具体运用于临床的成果,是有实践意义的。
张子和论火,与刘河间如出一辙。他说,“盖扰攘之世,政令烦乱,福役纷冗,朝戈夕戟,略无少暇,内火与外火俱动”。并说,余亲见太和七年瘴厉杀人,莫知其数,昏暓懊侬,十死八九,皆火之死也。次岁又疟病大作,上下皆病,轻者旬月,甚者须年。这种情景,与刘河间所述,基本是相同的。
因此,张氏对于火论,认识更深,立论亦更突出。如云:“八卦之中,离能烦物。五行之中,惟火能焚物。六气之中,惟火能消物。故火之为用,熠木则消而为炭,焚土则消而为伏龙肝,炼金则消而为汁,煅石则消而为灰,煮水则消而为汤,煎海则消而为盐,干汞则消而为粉,熬锡则消而为丹。故泽中之涤,涸于炎晖,鼎中之水,干于壮火。盖五脏心为君火正化,肾为君火对化;三焦为相火正化,胆为柜火对化。得其平,则烹炼饮食,糟柏去焉,不得其平,则播灼脏腑,而津液竭焉。故人水之物,无物不长,人火之物,无物不消。”总之“百端之起,皆自心造。心者火也,火生土之故也。”
他对六气变化为病;责之于火,较刘氏更为明确。如云:“小儿疮疱丹熛瘾疹,皆少阳相火客气胜也。”目疾诸证,“能治火者,一句可了”。咽喉会厌与舌,四者之病,“一言可了,曰火是也”。
若论治火,张氏强调《难经》:“东方实,西方虚,泻南方,补北方”之论,认为“此言泻火,木自平,金自清,水自旺也”。因此,他的汗吐下攻邪,偏用寒凉,都具有降心火意义;攻邪病愈,亦即升肾水。
火与热,本自二气,分属二部,但刘河间没有明言轩轾,张氏在此,是有区分的。他引用王冰“人火”、“龙火”之说(王氏原意是言火之微甚),分析君火相火的不同。如云:“君火者,犹人火也,相火者,犹龙火也。人火焚木其势缓,龙火焚木其势速。……龙火虽用凉药而不可使令服,宜以火逐之;人火者,烹饪之火是也”。这个理论,补充了刘氏之末备,以后又为朱丹溪所继承,阐发了他的“相火论”。
对于伤寒,张氏虽云“解伤寒温湿热病,治法有二”,即分别天下少事之时和多故之时,有辛温与辛凉的宜忌,攻里发表寒热之殊途,但实际重点则在于后者,完全运用河间方法,他明确指出:“用刘河间辛凉之剂,三日以里之证,十痊八九,予用此药四十余年,解利伤寒温热中暑伏热,莫知其数”。以后和解,攻里、清热亦然。其间有区别的话,张氏多了汗吐下三法,特别用通圣散以吐取汗,这是源于刘氏又胜于刘氏了。
至于九气之病,张氏所论,亦是刘河间五志所伤,皆为热病论的继续。但在治疗上,充分发挥《内经》精义,对悲胜怒,喜胜悲等法则,运用诡诈诱怪,无所不至,动人耳目,易人听视的技巧,改变精神失常状态。这大大显示张氏的思想灵敏,是治火的法外之法。
他说:“火之所乘,皆由心先不安其位,心既不安,则一脏之所受病,传而五之。欲安初心,先在火,欲止火者,君其问诸水浜。故禅家有安心法,医家有安心药,此其所自得医中之禅也”。亦是张氏功力独到处。
李东垣提出阴火论,是指脾胃内伤,“阴虚则内热”。它与五运六气所化之火,有外感与内伤的不同。阴火发生的机理,李氏常引用《素问·调经论》“有所劳倦、形气衰少,谷气不盛,上焦下行,下院不通,胃气热,热气熏胸中,故内热”。意即是说,内伤脾胃不足,湿气下流,而乘于肾,肾间受脾胃下流之湿气,闭塞其下,下焦之气不化,郁而生热,便成阴火。阴火逆而上冲,乘其胃土,熏于心肺,就出现内热证候。
阴,指脾胃内伤;阴火,即内热。
因为阴火上冲,其人即蒸蒸而躁热,上彻头顶,傍彻皮毛,浑身躁热,气高而喘,心烦意乱,所以这种阴火内热,又称之为“躁热”。又因为病由牌胃受伤而致,上焦心肺荣卫之气已先不足,所以其人常见形寒恶风;而躁热是间而有之,即阴火上冲时明显,下归肾间即平,这科病情,称之为寒热不齐,它与六淫外感致病的恶寒发热齐作者,在热型上有明显的区别。
阴火是由于肾间受脾胃下流之湿气,闭塞其下,下焦气化不行所致,所以又称“肾中伏火”,或“阴中之伏火”,亦称之为相火,包络之火。其影响所及,可以涉及督任冲三脉。因为这些都发源在下焦,可以互相为病。又因为肾脉起于下焦,而其系上系于心,所以有时又表现为心火。子能令母实,心火发展,又能引起肝火。这样,阴火为病,就复杂多端,几乎遍及五脏。
若论治疗,当以甘温之剂,补其中,升其阳;甘寒以泻其火。病由脾胃不足,中气下陷,所以甘温之剂,是治其根本,即扶其元气;在固本的同时,于甘温药中,复入苦寒坚阴之药,泻其阴火,成为甘寒除热。这就是补中益气汤及其加减用药。如阴火浮于肌表者,有时亦可用升阳散火汤、火郁汤。
此外,东垣尚另有相火论,包括常与变两个方面。言其常,即命门相火,为真阳之火;言其变,相火为邪火,属于阴火的范圈。因此,东恒的相火论,名词则一,内容却具有邪正两个方面。
至其治疗,按照“两肾有水火之异”的理论,一者“以味补肾真阴之虚,而泻其火邪”,即滋阴泻火,方如地黄丸、三才封髓丹。一者补“相火阳精不足,宜用辛温之剂”,即甘热助阳,如离珠丹、八味丸,以上就是李东垣论火的大略。
朱丹溪提出相火论,是从其生活实践认识的。朱氏生当元代盛平时期,生活安定,经济繁荣,在声色滋味的享乐中,必然带来一些疾病,如饮食色欲之伤,以致“相火易起,五性厥阳之火相扇”,所以朱氏提出这个论点。
关于相火,《内经》早已提出,是从五运六气而论的。刘河间、李东垣提出命门相火说,是从脏腑经络论证的。朱丹溪的相火论,别有见解。认为“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阳动而变,阴静而合,而生水火木金土,各一其性;惟火有二:曰君火,人火也;日相火,天火也”。这是从北宋周敦颐的《太极图说》说起的,是从理学的角度论火的。他并进一步解释,“火内阴而外阳,主手动者也,故凡动皆属火。以名而言,形气相生,配于五行,故谓之君。以位而言,生于虚无,守位禀命,因其动而可见,故谓之相”。并云:“天主生物,故恒于动,人有此生,亦恒于动,其所以恒于动,皆相火之为也”。这是他论述正常的相火功能,中心是一个“动”字,这个“动”是从《太极图说》衍绎而来。
同时,“心,君火也,为物所感则易动。心动则相火亦动,动则精自走,相火痛然而起,虽不交会,亦暗流而棘泄矣”。这是火起于妄动。因为“温柔之盛于体,声音之盛于耳,颜色之盛于目,馨香之盛于鼻,谁是铁汉,心不为之动也”?!这是异常的相火、邪火,亦是丹溪相火论的重点。其关键是“妄动”二字。“火起于妄,变化莫测,无时不有,煎熬真阴,阴虚则病,阴绝则死”,他并从此得出,即“阳常有余,阴常不足”这个结论性的见解。
这种相火,寄于肝肾二部。见于天,则为龙为雷,仍属于肝木和肾水。与胆、膀胱、心包络均有关系,因为都与肝肾表里相配。相火病的重点,固然在于下焦,而其所见的症状,往往可以涉及到各个脏腑。若论治疗,主要抓住两点。一点是“人心听命乎道心,而又能主之以静,彼五火之动皆中节,相火能有禅补造化,以为生生不息之运用耳,何贼之有?”这仍然是从理学出发的,就是在思想上下功夫,“圣贤只是教人收心养心”。另一点就是滋阴降火,继承和发展了李东垣治相火的成就,其典型用药,如黄柏与龟板、熟地、知母等配伍,即大补丸,补阴丸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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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上所述,金元四大家的论火,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以刘河间为代表,从五运六气论火,火热为病,外感者多,实证者多。张子和接受了他的论点,虽然不大言运气,但刘氏的治疗,是几乎全部应用了,而且在方法上有了发展。另一类以李东垣为代表,从内伤脾胃论火,火之为病,是由于中气下陷,阴火上冲。属于内伤,虚证为多。朱丹溪接受了他的论点,虽然朱氏不言中气不足,而言下焦阴精易走,但他把李氏的相火之治,可以说是全部接受下来,并加以发展。这种外感热病与内伤之火,实火与虚火之论,是金元四大家的很大成就,它对后世临床,影响深远。若论明清时代的医学,不回顾这一段历史贡献,是不能了解学术渊源的;而总结这些成就,对研究学术史的发展,又可以得到很多启发。
作者简介
陈越,字法睿,号风徽,彩云之南人。执业中医师,五运六气临床实践者,擅长运用五运六气理论治疗各科常见病和疑难杂病;传统文化爱好者,琴棋书画诗酒花皆有涉猎,柴米油盐酱醋 茶点缀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