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凯 | 春节的仪式感是我们眷恋的家味
这是『思想周刊』的第110篇文章
-START-
当春节变成日历上一个普通的“假日”,我们也许早就忘了儿时纯真的期盼,失去了对过年那份满怀期许的仪式感。什么是仪式感?对于春节来说就是在这个特定的时间去做约定俗成的事情,就是春节的仪式感。在这仪式感中才能体会春节迫近的快感和节后的意犹未尽。大多数的人都会以工作忙为理由,很自然的说“我哪有空去啊”也正因此,这让我们感觉所谓的年味越来越淡。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围越来越多的人都说,年味越来越淡了。那些传承下来的传统和仪式,不知去了哪里。年味,原先藏在鞭炮的烟火气里欢愉,藏在团圆饭香味里一团和气,弥漫在为了过年而开心的忙碌的心急,而如今,春节,这个中国人最重要的节日,慢慢变得垂暮感十足,日子好了,在互联网时代春节也在发生潜移默化的变化。手机普及带来了拍照的方便,微信短信让拜年变得方便,手机便捷的支付方式让压岁钱都变得方便了,可我们每个人的心更空了。
说年味越来越淡,过年的仪式越来越精简。仪式的精简,让春节变成日历上沉闷而面目模糊的某一天。什么是仪式感?引用法国作家法国作家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所著《小王子》里的那句话:“仪式感,就是使某一天与其他日子不同,使某一时刻与其他时刻不同。”问题是,是什么使这一时刻与其他时刻不同呢?
过去,新年意味着很多,除了亲人团聚,它意味着好吃的,新衣服,好玩的,大扫除有一个整洁的“新”家,压岁钱等等。在那个流动性不高的年代,家人团聚其实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现在,它反而成了几乎唯一的奢望。
现在,是仪式感消失了吗?守岁没了仪式感,越来越多的人却在元旦等待跨年,和很多人一起倒数;有各种用尽心思,大费周章的求婚仪式,从无人机到直播;小孩子的小手印小脚印,胎毛笔;第一次晋升的请客吃饭;第一次马拉松;很多很多。仪式感并没有减少,只是我们变了。原来有意义的,现在不再有意义。“年”这个字,它在我们心里承载了太多。只是原来的意义消失了,新的意义还没有找到。好吃的,经常有;隔三差五就买新衣服;天天保持整洁如新,不用年底大扫除;压岁钱,我们并不缺。和记忆里有“年味”的时代比较,我们是暴发户。新“年”,对我们来说,就是各种通宵的玩,饮酒作乐,睡大懒觉,继续买买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还在物质暴发户的迷茫里。我们还没有学会如何享受新“年”。或者应该这样问问题:过年,我们到底遗失了什么?如何让“年”更有意义?
或许,长辈先可以告诉我们这个答案。论语上说:“祭神如神在。子曰:吾不与祭,如不祭”。先生在祭祀祖先时,好像真有祖先们在受祭。祭神时,也好像真有神在面前。先生说:“我若不亲身临祭,便只如不祭”。亲临,应该不是身体的亲临,是心在。
心不在,去哪里都没有“仪式感”。没有心的连接,所有的仪式感都会崩塌。有“心”,才有意义。如何过一个“心”年?或许,每个人都会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答案。我觉得,就是给自己的心一个假期。安静的陪伴它,知道它想要什么?活出自己的初心。纪伯伦有一句诗可以警醒:我们走得太远以至于忘了为什么出发。
对于老人和孩子来说春节是从小年开始到元宵节才结束的。而对于上班族来说,所谓春节不过是从年三十早上开始,到夜里看完央视的春节晚会就结束了。以至于很多人开始害怕过年,更喜欢日常平淡的日子。这也许归结于忙碌的工作,归结于生活的压力,归结于文化带给人的纠葛与左右为难,但最终要归结于一个人内心的疲累。
过年,是从一碗腊八粥开始的。过了腊八就是年,一年一岁一团圆。过年是从一碗腊八粥开始的。童年时只是贪吃,并不知道这一碗腊八粥中藏着长辈们虔诚的祈愿:所有的材料都要头天夜里准备好,经过漫长炖煮,腊八粥才算熬制完成。然后老人会给所有的晚辈都盛上一大碗,希望每一个孩子都能够健康成长。而一转眼我三十岁,腊八以后那越来越浓的年味也离我越来越远。
临近春节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年货置办得咋样了?”家庭烹制菜肴的香气扑鼻,供桌上的水果娇艳得像模型一样——这才是年的味道!随着物质日渐丰裕,以前过年吃的随时都吃的到,以前过年穿的随时都穿的到,加上年轻人生活方式的大幅改变,传统和潮流之间有了巨大的鸿沟,长辈埋怨小辈的“无所谓”,小辈腹诽长辈的“太执着”,是啊,太过飞速的发展让两代人有了天差地别的认知和人生态度,现如今的社会,什么都买得到,人们更趋向于方便、省心,再加上越来越多的人随年轻一辈到大城市过年,年夜饭在餐馆吃,天南海北应有尽有,任君选择,少了繁琐的仪式,遗失了越来越多的传统,年也越来越没有年味儿。梁实秋在《北平年景》调侃道:“过年须要在家乡里才有味道,羁旅凄凉,到了年下只有长吁短叹的份儿,还能有半点欢乐的心情?而所谓家,至少要有老小二代,若是上无双亲,下无儿女,只剩下伉俪一对,大眼瞪小眼,相敬如宾,还能制造什么过年的气氛?”随着城市化进程的推进,以及家庭的小型化趋势,城市里不少家庭过年的确是“伉俪一对,大眼瞪小眼”,失去了聚落和群体,集体性的仪式感也就很难延续下来。与此同时,新兴的节日形式又在不断冲击着传统的过节形式。按照传统,春节期间的主要活动就是祭拜大自然神灵和祖先神灵,民间会洒扫庭院、祭灶、祭祖、上坟、守岁、吃饺子、吃年糕、拜年、放鞭炮、贴春联、贴门神、放花灯、看社火、踩高跷、赶庙会……但这些年俗不少已经消失了或简化了,取而代之的是摇一摇、集五福、抢红包、微信拜年……
鲁迅在小说《祝福》中写道:“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村镇上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杀鸡,宰鹅,买猪肉,用心细细的洗,女人的臂膊都在水里浸的通红,有的还带着绞丝银镯子。煮熟之后,横七竖八的插些筷子在这类东西上,可就成为'福礼’了,五更天陈列起来,并且点上香烛,恭请神福们来享用……”
过年的传统习俗一层又一层地累加,细致而繁琐,每一件看起来都充满了仪式感: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炖猪肉;二十七,杀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贴对联;三十晚上熬一宿;正月初一上街扭一扭……大人们年复一年乐此不疲,小孩们更是撒欢似的地到处凑热闹。在大人蒸馒头的时候,笨手笨脚地帮忙,兴冲冲地去捡那些没有放完的鞭炮,然后一边引燃一边在小伙伴面前炫耀;就连平时最不喜欢的大扫除,也变得干劲十足,倒映在洁净玻璃窗上的小脸充满了骄傲……有时为了快乐忙活其实是一件挺幸福的事情。在那个没有智能手机的年代,在那个资讯与媒介都远远落后于当下的时代,那忙碌的灶台、那在寒风中尽情的玩耍、那夺目的廉价烟花、那千金不换的温馨,都成了翻越一年辛劳之后的慰藉。
祭奠,有一种血脉相连叫家族
“什么时候回来啊!”手机里传来亲人的声音,这句话已经成了很多人春节前夕与父母的固定开场。“正月二十六回家。”腊月二十八,上坟祭奠。视死如生不仅是孝道的重要标志,也是尊老敬老的美德。春节是大节,上坟祭奠也就格外郑重。
作家丁立梅在《乡下的年》中写道:“老人们搬出老黄历,坐在太阳下,眯缝着眼睛翻,哪天宜婚嫁,哪天祭神,哪天祭祖,一点不含糊。村庄变得既庄严又神秘。”祭祖的形式或许因各地习俗而不同,但意义却是相同的:缅怀祖先,激励后人。按照民间的观念,自己的祖先和天、地、神、佛一样是应该认真顶礼膜拜的。因为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时时刻刻都在关心和注视着后世子孙。正因为这份郑重,家庭的结构才变得更加坚固和富有传承性。老人们常说“人不可忘本”,你可以不知道自己将会去向何方,但是你一定要知道来自何处。于是,春节祭祖,便成了中国人追本溯源的最高仪式感。
年夜饭,以美食的名义迎接团圆
打一千,骂一万,三十晚上吃顿饭。除夕夜的年夜饭,是一年之中中国人最重要的一顿晚宴,寓意“合家之欢”。在我儿时的记忆里,那时候没有全年无休、24小时不关门的商场,长辈们总是很早起来忙活,然后在年三十的下午赶回来,这时狭小的餐桌上已经大袋小袋地装满了各种各样的食材和零食。孩子们会追逐在长辈们的身后,即使从他们那里讨来几粒水果糖也会开心地流着哈喇子,小脑袋里装满了对年夜大餐的想象。掌厨的大都是家中的女性长辈,忙忙碌碌一整天地准备一大桌的宴席。在年轻一辈眼中,年夜餐桌上那些鸡鸭鱼肉不过是平常吃得有些腻味的普通食物,但是在长辈们的心中却包含着对家人最美好的祝福。亲手炮制一桌盛宴,以美食的名义迎接团圆、欢庆祈福,这样的仪式感,有种亲情的神圣。大家现在都说年味儿越来越淡了,年夜饭越来越没盼头了。也许所谓的平淡,并不是因为物质丰富带来的味觉麻木,而是湮没在物欲之中愈来愈贫乏的精神追求吧。
拜年,心怀感恩是最温暖的仪式感
过新年,穿新衣。春节期间礼节繁杂而严苛,新年不许说粗话不许剪头不许扫地不许哭,孩提时代的我们对于这一切懵懵懂懂,最开心的便是有新衣服可穿。漂漂亮亮的新衣在头一天晚上叠好放在床头,一大早便迫不及待地穿着到处招摇,当然,由于长辈的重视,即使再顽皮的淘气包也会严格地遵守各种各样的规矩,因为父母说了只有乖乖听话的孩子才会有红包。其实,无论是各种各样的礼仪,还是长辈对孩子郑重其事的教诲,都满含着中国人感恩的情怀:对天地神明的敬畏、对祖先的追思,以及对美好生活的感激。这不是“迷信”,而是一种深埋在中国人骨子里的知恩图报的美德。而拜年,便成为了人与人之间回馈感恩最好的仪式。
央视纪录片《舌尖上的新年》有这样一句旁白:“春节,或许终有一天,会淡化为日历上的一个寻常符号,定格为记忆里的一种颜色。”而这一天仿佛已经到来,年轻人不愿意回乡,小孩们抱着手机游戏,只剩下一群老头老太们望着儿孙的背影,若有所失地笑。
作家三皮皮曾在《年味变淡是从我们变得随便开始的》一文中写道:“新衣服早早就穿上身,不再延迟满足留到年初一;年夜饭越来越丰盛,也越来越吃不出不同;春节晚会还是年年都播,但已沦落成我们刷手机的背景音;没有小孩会熬一整夜守岁,人们年初一起床的时间是越来越晚;我不再是需要磕头的年纪,而接受跪拜的老人也已不在人世……”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里说,乡土中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呈现出差序格局。重叠交错的人际网络是以个人为中心,以血缘或地缘关系为原则而延展出的同心圆体系,中心势力越强,同心圆的层次和范围就越广,与其他同心圆的交错重叠也越多,并由此形成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网络。也就是说,乡土社会强调的不是人与人之间的权利义务关系,而是约定俗成的“礼”,以及以血缘和地缘为核心的“人情”,所以乡土社会就是一个人情社会。我们怀念旧时过年的人情味,其很大程度是来源于中国社会特殊的人际关系网络。
在这个疾速发展风云变幻来的时代,春节对于我们身心的意义,不仅是团聚,更是在无数个陌生之间定期的重逢、重返、重现、重来。你若累了,多吃点家的味道。你若倦了,能让你安心睡到自然醒的地儿,也只有家了。春节到了,无论如何,高兴一点。
郭凯祝你新春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