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一朵青莲睡了
昨夜,又一朵青莲睡了
阿 迪
昨夜,一朵青莲睡了,又一朵青莲睡了。
遥远的地方是美丽的,就像他们初来到这个世界,都是第一次。
一个是爱莲的朋友,曾经口吐莲花;另一个是画莲的朋友,曾经花开见佛。所有被霜摧的青莲,都显得格外悲壮。
人到中年的他俩,都曾作为阳光生活过。我们常常一起仰望过蓝天白云,一支烟,一杯茶,两个凳子,有问候,有说笑,有谈艺论道,也有唉声叹气。因为他俩都患有不治之症,没有天堂,只有门。
开着的门在颤抖着摇晃。对死亡的恐惧是从一个人的懂事开始的。特别是人患有重症或癌症之后,尤其是中年人,则慢慢地走向死亡。一方面是精神开始崩溃,不止一次地问天,为什么要人生罹临死亡前的折磨?谁都知道这是一个无解的追问。于是,宗教变得长久,哲学变得深远。另一方面是伴随人生一切的美好都在渐渐消失,亲情,爱情,金钱,地位,思想,创造,乃至爱好,一切令人生美丽值得留恋的东西。有人说病人只面对上帝,其实上帝不是《圣经》创造的,没有《圣经》上帝还是上帝。
虽说哪怕是最美的鲜花,春天生长开放,秋天也要枯萎。可英年早逝,就尤为令人痛惜,难以忘怀。我的两个五十左右的朋友在这个中秋节之前走了,走的匆忙,走的不舍。因为之前与他们的交谈中,他们的言语里企望再能看一次中秋月圆。当然是最后一次了,他们努力着,然而就差几天,生命竟至如此之吝啬,时间竟能如此之无情,终究没能见明月。不过,活着的人大多也都遗忘了明月,况且今个中秋的明月多云。
其中的一位朋友,我们已相处十年有余了,我们几乎是天天见面,除了节假日或他因公外出,有时一天要见几面,我们之间的烟、茶是不分家的。他是先天性心脏病伴有肺高压,心脏随时都可以骤停。但他很坚强,只是一年比一年走路无力,一年比一年药增无减,嘴唇,后来的脸色,一年比一年变暗变紫,而他的笑容却一年比一年多了起来。去年的今日,他有幸大难不死,治疗及时,化险为夷。我曾对他说:“你可不能死,你死我得花钱出礼。”他诙谐应道:“你们现在就出礼给我,我先花着,不然,到那一天,我也就不知道了。”我说:“你放心,真到那一天,我一定告诉你。”哪想,前几天在他灵前,我告诉他兑现了曾经的承诺,我相信他是知道的。
其中的另一位朋友,交往时间不长,也就一年多吧。但很谈得来,尽管他患有颜部肿瘤,影响说话。他是一位有个性有追求的青年艺术才俊,惜多才天也妒,一病命何穷!他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在医生告知他只有3-5个月后,他哭了……。有生以来哭的最无助的一次……。可他哭过了,便也不再把自己当成病人了。他用了三个多月对画莲方法进行了新的水墨实验探索和变法尝试,展示了生命的倔强,抗争与重生。五个月后的他又在他的新荷花世界里生活了八个月,直到手不能握笔。最后一次探望,他还能吃力地坐起来,还陪我抽了一支烟,脸上泛出难得的笑容。谈话的内容依然是画荷,他告诉我近期画了一批残荷、枯荷和无花的荷塘,并说月下的荷塘更接近他的心境。是啊,孤独、病痛、乏力困扰着他,他需要宁静,需要中秋荷塘的那片月色,那刻圆满。他说着说着,眼角几次闪落着泪花……
呜呼!我的两个朋友走了,再也不回来了。只是刚走不远,他们说笑的情形依稀可见和亲切,以致于我的眼泪几度浸湿了纸上的墨痕……。淡若海,漂无所止。自由永远是以生命为代价的。所有被秋风吹过的青莲,都显得有神。神是一种光,是一种洁净的感觉,是一种洁净的化境。看着那堆满尘土的生活,不要想得太多,其实什么也不要。因为真实,才显得美丽;因为纯洁,才心生喜欢。在喜欢的一刻死,也许是至高的幸福了,但难有这样的完美。
最不堪花谢的时候,生命要在死亡里休息,变得干净。所以,一朵青莲便是一朵墓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