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翼丨我比年少时更需要一个爸爸

我没指望成为什么,但在我的内部有这个世界全部的梦想。”

昨天惊蛰。下午去剪头发了。理发店冷冷清清,斑驳恍惚如废弃之山门。付了钱朝外头走,想起来四个字:落发为僧。一步一步离开,仿佛已开始游方于另外一生。

上中学有一阵,总重复做同样的梦:牵着马,一袭僧衣,眼前木楼,熊熊一片大火,可以听到清脆的木头断裂的声音。有时候,不晓得大火是什么时候燃起来的。有时候,会赶在大火之前去到那里。我的马,有时红,有时白。但我总是空着手,手里只有缰绳。自始至终,我一直没有骑马。后来想,说不定,我就那样子活过。

有一回读书,见到一句话,“如果生命是一溪水,那我一定流经过上游,见过我所有的祖宗。”那种感觉,就像在老师的办公室,见到自己被没收的铁环。明明晓得是自己的,就是拿不走。

乡下人种庄稼,总是去往好几块地,这里种谷,那里栽豆,零零星星的等待,远远近近的未来,汗毛一样生长,浮萍一样飘荡。

就跟人一样,整个的一生,这里一块儿卧底悲伤,那里一块儿上演欢喜。这里一块儿风干在泪痕中,那里一块儿失散在人梦里……总是缺一块儿,两块儿,三块儿……一直缺着。

等有一天,所有的块儿都到齐了,拿到嘴里,银子一样,先咬一咬,再吹一吹,看看是不是都还真,看看有没有被掉包,然后布袋和尚一样收起来,走掉了,像个熟睡的小孩。

有一年,我在一座城的南边碰到一个人,那眼神,好熟悉,到底在哪里见过呢?又想不起来。

又一年春,在一座桥上。一个刚打盹醒来的流浪汉跟我说,小伙子,你晓不晓得,人如果死掉,就像我这个样子,你能看见人们都在动,可是你已经不用动了。

我见他身边好几条小狗,正眯眼享受阳光,就想,不用动了多好啊。如果我死掉,终于不用动了,我会坐在在哪里呢?也在桥上吗?还是别的地方?我喜欢像《古兰经》里说的那样子,笑眯眯坐在半轮皎洁的月牙上,远远地望着我曾经热爱和嫌弃过的地方,望着那些本来三步两步便是出口却被我走得四面楚歌的路,看着那些一开始爱我后来又恨我的人……那时候,我应该什么都记起来了,一切都可以说明白。可是,那么远的声音,谁听得见?谁听得懂?

曾有个姑娘跟我说,最讨厌你若有所思的样子。我于是咧嘴笑笑,想要装做是一汪清泉,可总是装不像。我放眼望我自己的精神广场,我还是不得不承认,我比年少时更需要一个爸爸。

又有一个人跟我说,写东西的人,在暗夜里独自抽枝发芽,涅槃开花,就得认认真真照料好百世千生的向往,死穴,以及挣扎。又或许,其实并没有什么人跟我说过什么,一切只不过是我自言自语。就像小时候做梦,整个的晚上就我一个人在飞,身边没有别人。

用过一笔名,未来之子。或许,我不一定会稀罕未来,我喜欢在一种人们用旧了的岁月里安顿身心。如果可以,我宁愿把未来送给人们,我留在过去就好了。就跟那个桥上打盹的流浪汉一样,你看他灰头土脸一动不动,就到达了我要一辈子才能到达的地方。而我,还在半路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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