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鸟会如何热爱这个世界?
01
清晨。六点一刻。窗外传来第一声鸟鸣,干净,清爽,欢喜,笃定,刚买的平角内裤一样,性感又充满希望。
在我体验里,鸟鸣这件事,太多启示。或许换一人,以为骆驼过针眼,大虚幻。启示也好,虚幻也好,都是不错的奶酪。
少年时认识一女生,人端庄,脸可爱,写一手好文,好多男生给她写信,像跟慈禧请安一样,不晓得她回没回,怎么回。
某次,跟她一起在河边走,芬芳的阳光,柔然的杨柳,长长的河堤,不远处还有哞哞歌唱的水牛。她忽然叹气,说自己是岸上的鱼。我说,没事,青山蓝天,处处江湖。她瞄我一眼,三分鄙夷,七分质疑。
然后她说,你太空旷了,适合一个人呆着。所以也不会有女生真喜欢你。因为人家跟你在一起,会感觉自己好渺小,会升起来莫名孤单,你不说话倒没事,但没哪个女生受得了。
我想了一下,好像是的。我更适合做背景,我更适合一言不发,草原一样,供人践踏。我像隐于丛林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你可以随便找一杈自己喜欢的地方做巢,在那里下蛋生子,相爱相思,然后我看着你,理解你,祝福你,我不会担忧你的明天,我不会嘲笑你的幻灭。
她有个小侄女,七八岁的样子,每次见到我,就像找回来花粉的蜜蜂见到蜂巢,嗡一下就飞过来,钻进我怀里,跳到我背上,完全不征求意见,也不觉得任何陌生。
然后悄悄跟我说,你一个人的时候,别去走斜对门那条路,那里有条粗大的蛇,很吓人。
小侄女说话时的神情,像《白蛇传》里法海叮嘱许仙,我搂手背着她,像背着一块雄黄。
再后来,我就跟法海成了朋友,我清楚我不是许仙,我还是那个空旷的人。
我曾经是,也一直是直接闪烁的人,很容易感动,一片树叶飘来眼前,我看一眼它领悟世界的叶脉,如阅千古文章,都感动得不行。我很难屏蔽日常的美丽,我很难跟这个世界咬牙抬杠,我理解不了人为什么要无视红尘璀璨,偏要强塞给你暗黑与悲伤。
我在说这些的时候,像沙弥敲木鱼,好像那个人并不是我,而是沉默的木鱼。
02
昨晚写东西,不知不觉就写到天明。不晓得是谁家的鸡,每隔一个时辰就喔喔叫一回,听不懂到底在表达什么,像个接头暗号。
后来天就亮了,一只鸟接过去,鸡就不叫了。我去到窗边,看一眼这个城市,就像看一本看过很多遍的书,不管怎么看,还是好有意思。
黄孝阳在《人间值得》里说,城市就是一个婊子。我看到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想,城市是披萨还是婊子,都不要紧。要紧的是,人要能看见自己的披萨心,或是婊子心。
我喜欢这座城市。我毫无理由地喜欢一切我能看见和遭遇的东西,就像看见一页柔韧空白的稿纸一样。不一定非得写,看一眼,就很开心。就像看见一个姑娘,美,不一定非得睡,美就是美,睡不睡都美。
这些年,我去过一些地方,见过一些人,也有一些值得怀念的事情,我感觉这一切,像春天,因为我看见自己身上有花在开放。鸟鸣,人就如花盛开。鸡叫,人也如花盛开。这是一件安静又美好的事情。
我以前会有恶意,我能看见自己的恶意,我后来在所有的恶意里找到一扇暗门,恶意就消失了。就像少年时回到家,到处都是友好的人。然后去看看后院的牡丹,去看看墙头的百合,去摸摸我们家阿虎的头,一切都美美的。
唐朝年间,有一个姑娘女扮男装,去宫廷里学画,一学就是十年。23岁,画技已经远超她的老师。一位禅师问她是怎么做到的。她说,我跟老师十年,他都看不出我是女人。就凭这一点,他没机会成为顶尖画师。
大约,这个世界稍微高咖的生物,眼睛是毒辣的,心是暖暖的,一开口,火箭升空,会听话的人,就那么一句,瞬间醒了。
我自家有个体会,你我他它,如同河流,但是有不少人,会误以为自己是河床。他们体会不到,河床不会爱上河床,但是河流会瞬间爱上河流。
年后,打算做一些河流才会做的事情。我觉得那是很有意义的事情。
有时候,还是会感觉有些无助与孤单。这种时候,问问自己:一只鸟会如何热爱这个世界?一问就好了,一问就会回过神来。
是啊,一只鸟会如何热爱这个世界呢?当人以为它只是一只鸟,它以为人是什么?
南极有信天翁,朝朝暮暮坚守风雪,昆明这么好的阳光,它是不知道,还是飞不到?
大约,就连一只鸟,都已经修为到早已没有冷暖好赖的概念。可是很多生物,还在盘腿打坐,还在剃头皈依,还在焦虑害怕成败得失,还在提心掉胆老病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