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期】3541厂 宋成彪--师 傅 与 徒 弟
师 傅 与 徒 弟
——谨将此文献给我的参加抗美援朝和三线建设
两个“战场”的志愿军老兵师傅们
宋成彪
今年是公元2020年,是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年,国家将向健在的志愿军老兵颁发“抗美援朝70周年纪念章”。当蔡甸区工商联向我了解原三五四一工厂志愿军老兵情况时,我想起了和我原在工厂一个车队工作过的,现居住在三五四一社区的一名81岁的老兵,名叫袁楚玉的还健在。于是,在十月的一天,我与武汉市丹江口商会副秘书长赵功清一起陪同区工商联副主席陈小萍到袁家去颂发纪念章,得到袁家的热烈欢迎!可惜,袁老已经痴呆,不记得过去所发生的事情了。当陈主席给他佩带纪念章时,他挺直腰板,双腿并拢,一脸严肃,感受到他那还保持着的特有的军人气概。
看到袁老这个样子,我心里很难受,回忆起45年前我和包括袁老在内的8个志愿军老兵一起工作时的情景——
一九七0年十二月,我15岁,从武汉到鄂西北山区均县(以后的丹江口市),支援三线建设,进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五四一工厂。一九七五年底,我20岁时,从弹花车间缝纫岗位调到厂汽车队学开“解放”大货车,同去的有从其它车间调去的四男一女 共5个学员。
到车队后,首先见到的是8位志愿军老兵司机,他们的名字是袁楚玉、蔡丰友、么贵峰、武维清、丁尚新、赵怀印、王泽友、包观航。他们除了出生地和出生时间以及以后的到另一个世界去不一样外,后来所经历的事情差不多都一样。
袁楚玉、蔡丰友两个是四川人,其他都是河北人,出生时间都大约在1937年至1939年期间。抗美援朝战争发生在1950年7月至1953年7月,他们是停战以后的1956年3月一起参军,同在一个部队一起学开车,同年4月一起入朝参加恢复朝鲜战后重建工作。1958年,志愿军全部撤军回国,他们也一起随部队回国。1961年一起退伍到吉林省白城军马场,1968年又一起经武汉三五0六厂到湖北均县参加三线建设,参予三五四一工厂的筹备基建工作。8个老兵的8个家庭一起住在一个山洼里的一色的水泥砖砌的小平房里,取了个地名叫“八大司机”,于是“八大司机”成了他们的代名词,在厂里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1975年,他们又一起成了我等的师傅。
他们虽然一起都是志愿军,但都没有参加那场悲状惨烈的、让美国人心惊胆寒、让中国人为之振奋骄傲的战争。在我们相处的日子里,从没有听说他们“打仗”的英雄故事,闲扯时也只是“阿妈妮”与“金达莱”的传说。但毕竟是经过朝鲜险恶条件的锻炼,个个开车技术十分了得!
如今,八大司机“走”得只剩下2位,袁楚玉住在在四一社区,么贵峰则住在300公里之外的襄阳四二社区,且都已是思维不清、不能离人照料的耄耋老人。虽然没有八大司机的“战斗故事”可讲,本文只叙说几个“师”与“徒”的小故事,以缅怀在另一个没有战火,但有“硝烟”的战场——三线建设中志愿军老兵的那段难以忘怀的历史。
嫡亲师傅——么贵峰
我们来到车队后,首先是学习车辆修理,了解一下“解放”大货车的基本结构。一个月后一起上了汽车班长党师傅的教练车,因大家都年轻,都喜欢开车,对10公里换一次人很不满,吵着队长每个学员跟一台车一个师傅。
于是,我的师傅定了,就是“八大司机”之一的老兵么贵峰,么师傅,嫡亲的!此后我就跟着一个师傅朝夕相处学开车,一直到考试、实习,一年后毕业,离开师傅独立驾车。
“么”有很多个读音,但做姓氏时应念“腰”。只因师傅在八大司机中个最小,他开车时还需加一个座垫,车开得慢稳,被很多师傅戏称为“摸”(末)师傅。么师傅教我可是用了心:什么技术啊,都是唬人的, 常言道熟能生巧,多开自然技术就熟练了。于是,师傅自此不再摸方向盘,从早到晚都是我在开。七十年代长途特别多,每天把我累得是腰酸背痛。在此过程中,我学到了车辆过水、泥泞冰雪、下长坡的技巧。一天,我们车队4台车,车上清一色的师徒二人到河南邓县拉西瓜,刚下过雨,田间有一段一车宽的小路,泥泞难走。师傅们全体下车,看着各自的徒弟如何各显神通。头车、二车都稳稳过去了,我是第三车,按照师傅平常教导的泥泞路加油要平稳的技巧,在车轮侧滑滋溜的过程中,把车稳稳地开了过去。第四台车运气不好,小徒弟在慌乱中把车陷入了泥坑,气得老兵师傅一顿臭骂。我在远处看到师傅嘴角微微翘起,含而不笑!
西瓜装上车,开始回返,师傅心情大好,教了我几句朝鲜话:
“安牛哈信米达”(你好),“东木”(同志),“高牛丝米达”(谢谢)!
七十年代的三线地区是很艰苦的,那么大的山区一下拥进那么多人,给当地政府造成了很大的压力。为了给政府分忧,各厂自己派车到河南河北去拉生活物质,以解善职工和家属的生活。
1976年寒冬的一天,厂后勤科的孙科长带着我和师傅一台车到山东荷泽地区的巨野县采购物资,我们把猪肉香烟放在车下,上面放着大白菜和大萝卜,满满的一车,盖上油布后返程。中午时分,走到了河南邓县所辖的一个叫镇平的小镇,这里当街路口具然还设了个“检查站”,专门检查往来车辆有否禁运物资。我们的车一走到栏杆跟前,上来个人,真叫绝啊,三二下就把我们藏在蔬菜下面的猪肉和香烟搜出来了。此人兴奋地怪叫一声:有“禁运品”!一个满脸麻子、头顶着栽绒帽、披着兰色大衣、嘴里刁着纸烟的中年人从屋里出来了,这人是站长,一个活脱脱的《地道战》电影中的汉奸模样,只见他嘴里崩出两字,扣押!
我们连人带车被人押进检查站院子里,经过协商,我们可以到地委开放行证明。于是,孙科长赶去南阳地委开证明去了,我们师徒两人被安排到一间四面透风的房间里休息。房间里只有一张单人床,铺着稻草,根本就睡不成,我们两人只有裹着大衣,背靠背座在一起,晚上那个冷哟,浸入骨髓,太煎熬了!
又是一个中午,孙科长红着眼睛,一脸倦意地把证明开回来了,在当时交通极不便利的情况下,他是怎么去的,又是如何回的均不得知。
站长接着证明后,一看“太硬”了,搞不到油水,无可奈何地要放车了,就把身边的女人指了指:“把她带到邓县去”。孙科长忙应道 :“行行,让她座驾驶室里,我座高头(大厢)去”!师傅心里窝着火,一昼夜晚就没说上两名话,此时开口了:“不行”!无论孙科长如何劝说,师傅犟上了,就是不行。此时,那女的也烦了,屁股一扭,不座了!站长的脸也跟着涨红了。我一看不妙,赶紧把科长和师傅推上车,开着车一溜烟地跑了。
党小组长——武维清
武维清在八大司机中岁数最大,快头也最大,人称“武胖子”。武师傅平常话也不多,但有个癖好,喜欢说点“评书”,我想他是受到了儿时在家乡爱钻茶园子听说书的影响所至。闲暇,我们也会围着他说上一段。他兴智来了,就把帽子往上一推,拉开架式:“话说关云长来到华容道……要听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再想听,不说了。
武师傅因为胖,有个鼾声大的特点,大到什么程度?用炸雷作比喻一点都不为过!有一次,我俩出车到汉口,住三五0六招待所。这天不凑巧,房只有一间,武师傅的那马力太大,我怕,不愿与他住在一起,好在服务员挺熟,说还有一间房,只是里边住着一位九江来的客人,因鼾声大没人愿意与他一起住。只见武师傅很大度地挥挥手:没事,我住!又低声嘟噜道:还怕过谁?
第二天一早我去看他,只见他正跟人家拱手道别:老兄火力威猛,佩服佩服!回头跟我说,一辈子没见过比我还狠的,吵得老子一晚上没睡着。我偷笑!我就师傅的鼾声问过师娘睡得着不,师娘不无幸福地说,你师傅的鼾声哪就象音乐一样好听极了,没有这个音乐我还睡不着呢!
我们车队党组织关系隶属于器材科,科里设党支部。车队里党员还是很多的,志愿军老兵和其他转业兵占了一多半,成为一个党小组,武师傅是支部委员兼车队党小组长。我年青时思想纯洁,要求进步,做事钻研吃苦,还有点写写画画的小特长,很受单位和师傅们的喜欢,要不怎能作为优秀青年被推荐到车队学开车呢?要知道,司机这个行当在当时还是很吃香的。
我与武师傅谈我要入党的问题,武师傅很赞赏,要我写入党申请书,此后我屡屡与武师傅谈心汇报思想,写学习心得,但屡不得进入党的大门,见于我同龄的好几个青年都入党了,我很是着急,最后搞清楚了,我是受了祖父的影响,家庭“成份”有点高,故而受到了牵连。其实我父亲同我一样,同在一个单位,他还是厂里年年的“先进生产工作者”,受“成份”所累,也难以入党。
我纳闷,不是“有成份论不唯成份论”、“党的大门随时都是敞开的”吗?想归想,我不气馁,每月一篇“思想汇报”或是“学习心得”交给武师傅,更加努力的工作,除在厂里年年先进外,还连续三年获得“郧阳地区优秀驾驶员”光荣称号,武师傅也为我的入党问题屡找党支部,终于在8年后的1984年在我在调到厂工会前,成为了一名光荣的“预备党员”
快稳头车——丁尚新
丁尚新在八大司机中性情属比较急的那种,说话直,开车快。但对徒弟们总是笑咪咪的,有问必答,从不发脾气。有一次,他在检查发动机时,我踱过去与他探讨开车快与慢的问题。当我说到开车慢还是安全些时,他说不太赞成这个观点,快与慢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比如遇到复杂道路、人员稠密时就不能快,反之,道路宽直,为什么不能快?这还有个时间成本在里边,一天可以跑到为什么跑二天,这在打仗时会贻误战机的,这点,莫学你的“摸”师傅。
别说,他开车快真没出过什么交通安全事故。但有一次出了个大事故,虽然责任不在他。
1976年初秋的一天,厂里生产需要坯布,须到位于河北石家庄市井陉县的总后三五0二厂去拉。队里根据需求量安排了4台车,为安全计,每车安排主副驾2人,我也在其中,由党组长武维清带队负责。主驾师傅都是志愿军老兵,老家均在河北馆陶县,出发前商定顺路回老家看看。当然,领导也通情达理同意。
均县至馆陶县的直线距离约1100公里,我们用两天的时间星夜兼程赶到了目的地,老兵们全部回家了,我们副驾们全部住县招待所。那时的馆陶县很落后,最高处是县影剧院,二层楼,其他都是平房。现在是么样了,至那次去后我再也无缘去过,不晓得!按下不表。
第二天的路程至目的地还有300余公里,除丁师傅因事稍晚点出发,其他三台车一大早就出发了,下午5时就到了三五0二厂。我们将车排队停好后,用完餐后就到厂招待所,我们全体住在一个大房间里,跑了一天有点累了,大家洗洗都睡下了。
半夜时分,只听得房门咣当一声音开了,丁师傅跌跌撞撞进来,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出事了!出大事了!那么钢烈的汉子这个样子,我深感不是一般的大事,经询问,是丁师傅的车与火车撞了。
此时,大家都醒了,围了过来。武师傅决定,一路人马由么师傅带领,带丁师傅到医院看病;其他人跟他去事故现场。
我们到现场后,大吃一惊:
这是一条仓库专用铁路线,黑夜中逆光衬着一个庞大的内燃机车头烟灭火息地定在那里,仔细一看,车头已脱轨,水泥枕木被机车的钢轮切断了100多根,所幸的是机车没有倾覆;丁师傅的解放大货车被这辆机车顶进了路旁的沟里,车头朝下,车屁股高高地翘起,带的4桶汽油还静静地立在车上,没有着火;约50米远的,于这条线平行的京广线正繁忙着,一会一列车呼啸着奔驰而过,要是撞上它那就真不得了了。
肇事的副驾是新转业兵河南人小张,垂头丧气地蹬在地上,见到我们后,咧了咧嘴算是打了招呼。
公安一直在场,见我们到后一起去了办公室。这大的事我们都没见过,不知如何是好。武师傅马上用公安的电话打给队长报告了此事,厂里决定派黄副厂长来处理。此时,天已经放亮了。
公安告诉我们,要不是看到我们是军事单位的,马上抓人。现在先把经过写个书面材料,再看上级如何处理。
小张已被此事吓得魂飞魄散,四肢一直在哆嗦,嘴嘟嘟地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武师傅看到他那个样子,马上指派我写。我给小张倒了一杯水,点了一根烟,稍许,小张情绪稳点了,他开始慢慢说,我就开始记。出事的情况大致是这样的:
车队从馆陶出来约半小时,他们的车也出发了。丁师傅由于晚上与亲戚欢聚搞晚了,就没有开车,小张呢加足油门追车队,一路还顺利。下午5时许,小张由于中午没有休息有些犯困,进入石家庄郊区,跨过了京广线,上了仓库线后(没有栅栏),迷糊中感觉有火车来了(火车鸣笛),本能地加了一脚油,驾驶室及油箱油桶过去了,结果,火车头重重地撞在汽车右边的备胎上,汽车大梁扭曲变形,在惯力作用下冲出铁路冲进路旁的水沟。此时,小张没事,丁师傅则在睡梦中,一头撞向驾驶室右边的挡风玻璃,门牙折断,前胸被顶伤;火车头出轨,在蹦跳中切断了100多根水泥枕木后立在那里。出事后,两人稍清醒后,丁师傅决定小张留下看车,自己侧步行了10多里路到三五0二厂招待所与大部队会合,才出现如前所述那一幕。
事发后的第三天上午,黄副厂长转了二趟火车也谓是风尘仆仆赶到了现场,马上投入与有关方面的沟通和协调,工厂花钱(据说是六万元)用大型吊车将火车头吊上铁轨,修理枕木,肇事者由工厂带回去自行教育,撞坏货车送石家庄某部队修理厂修理,其他车辆装布回厂。事后,黄副厂长召集我们开会,特别强调在回去路上的行车安全。
后记
由于篇幅的原因,其他师傅的故事就不一一累牍了,我虽然因工作变动早已与师傅们分开了,但他们的个性风格还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如赵怀印喜欢干净,车总是抺得锃光瓦亮的;袁楚玉、蔡丰友俩人平常不爱作声,师傅们之间喜开玩笑,用四川话说“你个锤子”,俩人也只是笑笑;包观航没事喜欢修他的汽喇叭,超车时数他的喇叭声响亮,吓得前车赶紧往边上躲;王泽友有次把我遗忘在车上的美工笔交还给我,“太不过细了,钢北(笔)尖都摔弯了,我把它扳直啰”!弄得我哭笑不得。
往事如烟,要想的事太多,过去的就过去了,但心里还是想把它留下来,记成文字,细细品品还是蛮有意思的!
2020年12月14
这是原三五四一厂汽车队部分人员合影,中间拿旗人左手是武师傅,后面笑得最灿的是本人(宋成彪),本人右手边的是么师傅
宋成彪工作照
作者简介:
宋成彪,男,生于1955年,中共党员,高级政工师。1971年参加三线建设,进入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五四一工厂,曾任司机、工会干事、宣传部长、工会主席、党委书记。已退休。
社会兼职:武汉市文联委员、武汉市书協美協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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