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开东：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晚上看《明朝那些事儿》的作者当年明月新年感悟，他给出的关键词居然是——认识。

这是一场大病给明月带来的全新感受。一个老医生给明月检查身体，明月本是身体侧着的，老医生看好后，让他转过身来。明月一转过来，老医生愣了一下，说：“你，你是前几天《面对面》上的那个人吧？”明月说：“是的。我是的。”老医生又说：“趴过去，检查。”检查的结果是，肾结石，脂肪肝。老医生说：“小伙子，你不行啊……”

这个小小的插曲，让明月明白了，人，千万不能把自己当回事。医院是一个什么场所呢？医院是一个让人忘记自己社会身份的场所。任何人来到医院，就是一个病人。就是身体的某一构造出现了故障病人，如此而已。

由这个感悟，又想起了当年去泰兴考驾照的事。

这件事说来话长，暑假我就报名了。本想假期就把驾照搞定。谁知道一直排到十二月十号才理论考。期间一度让我强烈的认为，教练是不是骗子，又不好意思直接问，你不会是骗子吧？现在好了，下来了，但却是我高三最忙的时候。

不考还不行，下次还不知道到猴年马月，只好硬着头皮去。

说好五点半动身，我下午上完两课，送微型课题去教研室，顺路就去了。

教练正在打牌，几个办公室都在打牌。后来，听教练说，这里打牌的，赌博的，都是过去的老局长之类的官员。退下来了，余热发挥不了，干脆天天学习54号文件，有时候还吵得天翻地覆。

如明月所言，岂止医院，赌桌也是一个让人忘记身份的地方。上了赌桌，你就是一个赌徒，赌棍，如此而已。

这些老人家们，还专门请了一个厨子，烧饭。我去的时候，厨子正挥舞着大刀，斩首一头大鱼。砧板与金属碰撞，地动山摇。

我就坐在局长们的赌桌旁，复习驾考理论。

理论考试中，交警手势很难弄懂，教练过来了，我就问他。他解说了一番，我还是不大明白。再看，终于明白了。原来，教练也错了。什么名教练，原来也是假洋鬼子。

一直等到五点四十，六男一女，人到齐了。赶紧出发。

教练租了一辆面包车，极为破旧，坐垫上很脏，我捏着鼻子坐在中间，忍受着颠簸，懒得说话。后面的几位可就惨了，不知道风从哪里漏来，司机自己也说不好，两位师兄把题目和书到处塞，还是冻得够呛。

教练小声地问司机，车子有没有检修好，司机支支吾吾。我正好听到了，有一种不祥的预兆。

天很快就暗下来了，又下起了蒙蒙小雨。司机的懒惰，带来了严重后果，因为，雨刮器是坏的。

在一个前不住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哪里有汽车修理的地方？于是，我们只能祈祷老天保佑，在高速上千万不能下大雨，否则就死定了。

行到高速三分之二的时候，雨突然猛烈起来，雨点重重敲打在车上，车窗上一片模糊。我突然想起了蔡琴的一首歌。“是谁，在敲打我窗。是谁，在撩动琴弦。那一段被遗忘的时光，渐渐会升出我心坎。”

就在这个时候，本世纪历史上最伟大的一幕出现了，而我，有幸作为一个见证者，亲眼目睹了这一惊世奇观。

司机一个手开车，一个手无限伸长，越过高山，越过海洋，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去擦前面玻璃上的积水。这时候，我才明白。感情司机的那只手还可以代替雨刮器。我赶紧给太太留下遗言，说死了倒也罢了，只可惜是一个饿死鬼。

就这样提心吊胆，到了最后，我干脆闭上眼，任凭司机的特技在眼皮底下一次次重播。

司机安慰我们说，到了服务区，就会找人修理。谁知道连服务区的毛也没有见到。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终于见到一个服务区了，司机又嫌贵，更重要的是已经快要下高速了，所以，不肯修理。

总算大难不死，一个半小时的高速终于下来了。司机马上下车，把车子前面的玻璃擦得乌亮，总算能够酣畅淋漓的擦一回了。估计那个晚上做梦，他都在擦玻璃，因为能够轻松擦玻璃是一件多么愉快的事情啊。

很快到了地点，我们赶紧吃饭，要了八个菜，居然100元不上。教练帮我们联系了住处，25块钱一个人，我吓了一跳。本来以为住宾馆，可以舒服地洗一个澡，洗掉一些晦气，明天好好考试。没想到却这样，好在教练还给我们联系了模拟地点，每人100元。

模拟室里乌烟瘴气，空气混浊，但没有办法，赶紧投入练习。十月一号之前，是在300道题目中选100道，之后则是1000道题目中选100道。这又是教练贻误战机的罪过。

练到晚上一点多钟，我才练完了700道题。做老师的有一个毛病，拒绝接受没有理解的东西，老师的大脑和老师的人一样倔强。期间，我还两次问倒了培训人员，让他们哑口无言。还找出题库中的一道错题，这也算是小小的成就感吧。

赶过去睡觉，才发现，原来住在农民家。中国农村的房子有一个巨大的特色，驴子拉屎外面光。外面漂亮，里面糟糕，我哥哥的房子就是这样。这既和中国人爱面子、好排场一脉相承，也和为人民服务不为自己服务异曲同工。

但居然还有一个空调，一问，空调从来就没有开过，同行的小师弟是批发空调的，马上就弄好了它。一个晚上一空一调就过去了。

早晨醒来，看到房间里的灯是开着的，于是又把书看了一遍，这是我两天里的第三遍看书。

房东也起床了，带我们去模拟室，原来开模拟室的是她儿子。这也算是内引外挂式的经营。

我又把后300题做了。不放心，又把前面看了一遍，这个时候，房东来喊吃早饭，没想到25元还包括早餐。更没想到房东准备的牙刷牙膏都是好的，牙刷比大宾馆的还要好。

早晨吃大锅里的小米粥，香得不得了。我说，阿婆，今天我就是考不好，吃您这一餐粥，我也是合算的。更何况还有一大脸盆的高粱馒头，真好啊，中国的农民真淳朴。

匆匆赶到考场，教练已经给我们排好队了。

考试时间45分钟，刚进去的时候，有那么一刹那，我有蛮大的紧张。渐渐的好起来，12分钟左右，我做完了，不放心，又做了一遍。没有一个修改，看来人在紧张状态下，是不大容易出错的，第一天晚上模拟，我常常要看错题目，填错答案。

师弟在前面，先交卷，轻呼一声，啊，100分。我也不检查了，点了一下交卷。98分。

与我预料的差不多，有两个我拿不准，居然两个都错了，这就叫坏运气，本来我是想考100的，给老师长长脸。

一个个出来，只有那个女的一个人没有过，考了87分。

车子也修好了，回来的途中，有了这么一次同仇敌忾的体验，大家一路上聊聊天，感觉很好。

我也就听到了很多新鲜的故事，大大小小的传奇。

比如和我们一道报名的，还有一个小师弟，还不上30岁，小孩才两岁。可他永远也不能学开车了。原因是他帮朋友家忙，拆房子。不小心让小钉子刺破了手，伤口很小，他也就没往心里去，结果到了晚上就高烧不止。一开始就当成感冒治了，谁知道越发严重，马上送到南京鼓楼医院。

话也不能说了，全身肌肉萎缩，逐渐僵硬，像一个石头人一样。医院不久就下了病危通知单，生命危在旦夕。我目瞪口呆，这就是破伤风的利害。我心里想，我可能的战友，现在却那样，人的生命多么脆弱，人生是多么不可靠啊。

还有，我常常弄破手，我儿子经常浑身是伤，我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警惕，回去首先要教育孩子，受伤了一定要告诉我们。不要用手到处乱摸，尤其是上下楼梯的时候。

由破伤风，朋友们又说到了狂犬病，这种病和破伤风病，一直号称世界上最难治的病。

狂犬病的源头常常是狗猫等，但也未必，一切小动物的厮咬，都有可能传染狂犬病。

这一点的危害就更大了。我儿子最喜欢小动物，一度要把一只流浪猫带回家的。我赶紧追问狂犬病的相关情况，谁知道他们都明白，七嘴八舌的说。

狂犬病一般分为四个时期。

潜伏期感染者没有任何症状。到了前驱期，感染者开始出现全身不适、发烧、疲倦、不安、被咬部位疼痛。到了兴奋期，患者精神紧张、全身痉挛、幻觉、谵妄、怕光怕声怕水怕风，常常因为咽喉的痉挛而窒息身亡。如果患者能够渡过兴奋期而侥幸活下来，就会进入昏迷期，本期患者深度昏迷，最终衰竭而死。

患上狂犬病唯一存活的例子，全世界只有一个，还是在1971年。

小师弟说的更加让人匪夷所思，他家一个远房表弟，只有17岁。不小心被狗咬了，因为狂犬病的疫苗很贵，最便宜的是几百年元，贵的要好几千。

开始就没有舍得打，很快就发病了，送进医院，诊断出是狂犬病，医生非常害怕，落荒而逃。很快，他就发疯了，跑出了医院，医院赶紧报警，特警迅速赶到，当场将他击毙。非但击毙了他，还没有让他父母家见到尸体，就把他处理掉了，因为尸体也要高度传染。这就是狂犬病。

谁说老师传道授业解惑？其实离开校门，我们什么也不是，很多社会知识我们一知半解，甚至一无所知。而我们所懂得的往往又和社会脱节，对人生也并非有多大的指导意义，读书人和社会人是不一样的。

读书人与市井人的分野，就在于读书人对事物的判断，有形而上的既定判断；而在市井人那里，除了生存的智慧，不再有别的智慧。因此，在突发的生活事件面前，普通人往往有比读书人更灵活的“变通”能力，他们生活得更灵动，更有生气，也更有力量。

了解到了这些，就知道当贾府被抄家，巧姐即将被卖妓院，凤姐、宝玉一筹莫展，互相垂泪。而大字不识一筐的刘姥姥却能挺身而出：他们要卖巧姐，巧姐就跟我逃啊，逃掉了，没有人了，他们还卖个屁！何其简单，何其有效！

如当年明月一样，理解这些东西，做一个活得清醒的人，这自然是痛苦的，但未尝不是明智的。

读读人生的大书，一定比书斋里的书本，充满生活的炊烟和热烈的气息。

车到港城了，女孩子的老公来接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窜上来，追打教练。一叠声责问，“他妈的，为什么别人过了，就我老婆一个人不能过？他妈的，别和我玩阴的，你玩不过我的。”

在众人的劝告下，一场让我目瞪口呆的事件平息下来。生活的大书，又让我窥探了一页，并且终身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