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子 哥

我居住的小区附近，有一家小菜场。

这个被我称为小菜场的，其实是个面积不大的小型超市，以卖蔬菜、水果、蛋禽肉为主，豆制品、油米面，冷冻食品，活鱼鲜虾，各种干货食材也应有尽有，齐全得让我总觉得每次买菜，都有种逛“菜市场”的感觉。

我住的这一片地方，并没有规划大型菜场，远近好几个小区的居民都会在这里买菜。周末的时候自然更是水泄不通，小菜场里为了保证供应，货品菜品总是堆得满满的，人挤在菜堆里选购，过道上过人时侧身都会彼此擦碰到身体，收银台前能排出四行队伍来......

除了顾客，小菜场里安排的理货员也好几名，有的负责豆腐和鸡蛋档口，有的负责整理青菜，有的负责水果，卖肉的、卖鱼的都有专门人员。

店里的大部分员工都是妇女，只有两位男士，一位年纪较轻的小伙子，像是个店长的模样，经常拿着本子做记录。还有有一位个子不高，皮肤有点黑黑的，因着上嘴唇上蓄着浓浓的胡子，被他的同事大呼“胡子哥”。

这位胡子哥呢，像是个替补队员，哪儿缺人他就出现在哪儿，有时候你会看见他在帮忙杀鱼，有时候他蹲在门外削菠萝，有时候又看见他在扫地拖地，清理垃圾，总之，每天最后一个离店的一定是他：

这个从早上六点开门，晚上十一点关门的小超市，几乎你什么时候到店，都能看到他的身影，别的店员有两班倒的，唯有他像是个“老板”一样全天候。

第一次跟胡子哥说上话，是一天散步回来，有点儿晚了，经过店门口，看到还没打烊，就跑进去问一声还有没有菠萝，因我前几天买了一次，觉得特别好吃，就想再买。

收银的小姑娘一向跟我交好，这次还没等小姑娘回答，胡子哥就抢着说：

“喏～特地给你留的两个 ......”

估计是准备下班儿了，他显得比较轻松，还调侃我这么晚了还在外面闲逛云云.....

感觉是跟我说过话 ，便是“相熟”的了，从那天起，每次看到我都会笑眯眯地说，菠萝给你留好了，不带走？

一来二去，我跟这个小菜场除了收银员小姑娘，多了一个搭讪的胡子哥。

有一次，我进店，看到胡子哥低着头，埋头在把菠萝蜜的果肉从果瓤里一个个地掏出来，装进盒子里，在他的边上立着个大姐模样的人，一直在用家乡话絮叨，言语间大概是说别家的理货员工资多高多高，跟这里没法儿比.....

我挑好菜，笑着跟胡子哥打招呼，结果他像不认识我一样，头也不抬，收银的小姑娘跟我挤挤眼睛，小声地说：那是他老伴儿......

哈哈哈，原来胡子哥是个“妻管炎”！老伴儿在身边，就像是被拔了气门芯儿的车胎，彻底憋了......

下次见到胡子哥的时候，轮到我假装没看到他，他恢复了以往的活泼：“哟，小老妹，好几天不见，成仙儿了？不用吃菜吗？”

我也趁机嘲笑他：“我呀，不是担心被机关枪扫射躺枪嘛，咋滴？今天拔插头的人不在？”

他知道我说啥，狡黠地回答：“换了新的蓄电池了，拔插头也无妨。”

“你叫我小老妹，我看我比你大吧？” 为了跟他“拉开”距离，我正色道。

没想到，我这随便说出的一句话，还给胡诌对了。

原来胡子哥竟然跟我弟弟一般大，今年虚岁也才46，估计是整天风尘仆仆的，加上蓄了胡子，看起来比我弟弟老相多了，与他的相貌匹配的，还有他的儿子比饭包还大一岁，刚刚二十岁的女儿都已经做妈妈了......

上海春天的夜晚，微风送暖，打开话匣子的胡子哥，眯着眼，抽了口烟，叹了口气：

“哎，我和我老婆常年在外面打工，跟孩子们都疏远得很，儿子从来不跟我说什么话，以前嘛，读书的时候，需要钱的时候，还联系一下，现在工作了，一年都不会打个电话来......”

我抬起头，看到明晃晃的满月悬在远远的天边，想找几句话安慰他，还没找到，看他下意识地摩挲了一下手机，继续说：

“哎呀，他也不小了，还没找对象.....现在找个对象也不容易哦～”

我有点恍惚：

不知远在外地，从来不跟老爸沟通的儿子，是否知道，在这么一个春暖花开的夜晚，他的爸爸蹲在一个菜店门口，跟一个陌生的老阿姨，吐露着千回百转的牵挂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

本来，我还想说：为什么要这么着急让孩子结婚呢？

但，我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