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中医,应该从什么书读起?

讲讲中医从什么书读起,这个问题是值得探讨的。有人曾采访过我,问我是什么派的。我说我既是学徒派,又是学院派。我为什么这么讲呢?我是学徒派,谁都知道,现在有句笑话,叫“地球人都知道”,因为我讲真话,从不隐讳我的出身,讲假话我不会的。问我是什么文化水平,我说我就是学徒出身。十三岁当学徒,当到十六岁当医生。当学徒的时候,什么事我都干过,给老师提尿壶,那是常事;打洗脸水、倒洗脚水,那也是常事;在药铺里下梭板,打扫卫生,扫厕所,这些事我都搞。这个学徒派读书和我们现在科班派读书有区别。这就是我要讲的核心,这个问题值得探讨。

我记得二十年前,我校的彭坚教授讲过一句话,他说:“我们湖南中医应该研究熊继柏现象。”他说应该研究一下我的现象。他说你为什么会讲课,为什么会看病,为什么会写书,他说我们值得研究一下这个现象。确实是学徒出身,我倒不在乎什么研究我的现象,也没有谁研究过我的现象。但是我琢磨,因为我在农村公社卫生院工作了20多年,我对农村的情况特别了解,我在城市又当了30多年医生,我对城市医疗也很了解,但更重要的是我在高等学府教了30多年书,退休后几乎跑遍全国,全国许多大的中医院校我都去过,如北京、上海、广州、香港等,给全国的名医班讲课,所以我对上面的情况很了解,我对基层的情况很了解,像我这样的人确实不多,所以我就琢磨中医的教育问题,我在考虑这个问题。我不讲规律,我就讲讲我是怎么读书的。

第一本书——《雷公炮炙四大药性赋》,我四个早上把它背完,一个早晨背一个药性,寒、热、温、平,就四个早上背完了,白天我就玩,没事干。

第二本书——《药性歌括四百味》,当时背了,但现在我不一定还记得。四大药性赋我还能背,要我写我还能写下来。《药性歌括四百味》我就写不下来了,连接不起来了。这就是第二本书。

第三本书——《医学三字经》。要说明的是,我读的书都是抄来的,不是原版的。第一,没有书买;第二,买不起。都是抄师傅的,抄了有错别字,师傅给你改正,改过来后再教一遍,让你去读,就这样的。《四大药性赋》师傅没讲,《药性歌括四百味》也没讲,《医学三字经》讲了,讲得似懂非懂。“医之始,本岐黄”,岐伯和黄帝,就这么讲,那时我哪知道岐伯、黄帝是谁啊?“灵枢作,素问详”,灵枢是什么,素问又是什么,那时全不知道。“难经出,更洋洋”,“难经”是什么不知道,现在知道了。那时《医学三字经》全背。现在如果谁要我抄,我可以一个晚上给抄出来,不仅不要书本,而且绝对没错。这是第三本书。

第四本书是《脉诀》,包括《王叔和脉诀》和《濒湖脉诀》两本脉诀,这就是我们现在讲的诊断学。这是第四本书。

第五本书是《医宗金鉴·四诊心法要诀》,讲的是诊断学。

现在总结归类就是中药学、三字经、诊断学。

之后开始学方剂。首先是《局方》。《汤头歌诀》读完了,读陈修园的《时方歌括》,这两本书的方剂歌括我全能背,比如藿香正气汤:“和解藿香正气汤,苏叶白芷共藿香,陈半茯苓大腹草,厚朴桔梗引枣姜。”这是《金鉴》的。“藿香正气白芷苏,甘桔陈苓术朴俱,夏曲腹皮加姜枣,感伤岚障并能驱。”这是《时方歌括》的。这两本方剂书我都能背。

读完方剂后开始读内科学的书。内科第一本书是陈修园的《时方妙用》。“中风……风者,主外来之邪风而言也。中者,如矢石之中于人也。”像这样的话都要背,这就是接触内科学。

接触内科学以后,老师就开始跳跃式地教我了,这是我的第一个老师,胡岱峰老师,他是清朝秀才,古文功底好得不得了,他的古文真是学究式的。他说我能读书,不能跟大家一起读,要开小灶,因为我们那时候是一个班。让我开小灶就是学习《伤寒论》,读的是《伤寒论新注》。开始是读原文,老师的标准就是背。背的同时也讲,比如给我讲猪肤汤,我问过一个问题,我问老师:猪肤是不是就是猪皮,老师回答说是,我说:“那是不是随便哪里的皮都可以?”“哎呀,你怎么问这样的问题呢?”老师说:“你怎么问这样的话,你问得出奇呀。”他感到奇怪。又比如“五苓散,白饮和服”,我问“白饮”是什么,老师说:“白饮就是米汤啊。”就问这些东西,都是当时读书的灵感,所以永远都记得。就这样《伤寒论》我背下来了,背下来后就觉得这书读得差不多了,这样的书都能背下来,而且是搞不懂的书。我为什么现在始终念念不忘我这个老师,就是因为我这个老师引我入正门。如果没有这样的老师,我对经典不可能读得这么好。

《伤寒论》读完了,接着就是《金匮要略》,又是要求背。我一年内把这两本书背完,半年背一本,其中《金匮要略》好背,就是《伤寒论》不好背,尤其是太阳篇,把人背得晕头转向。这两本书读完后,赶上1958开始“大跃进”,我就当医生去了。

我当时就读了这么多书开始去当医生。那时刚开始当医生看不好病,当然也可能偶尔看好一两个,但总是不满意。人家老医生看了几十年,病人天天找他看,因为看得好啊。我就问那个老医生:“你怎么看得好病,我怎么就看不好呢?”我问他读些什么书,是不是书比我读得多些。他问我都读些什么书,我说读了《伤寒论》《金匮要略》,他说:“谁读那样的书啊,那书有什么用,那书没用。那书是讲理论的,不是看病的。”我说:“你怎么知道啰?”他说:“我们都不读,你看我们哪个读,一个都不读。”这就是说当地的医生没一个读过《伤寒论》和《金匮要略》,但他们就能看得好病。于是我就问他读些什么书,他告诉我只读过《医宗金鉴》。我又问他《医宗金鉴》怎么读,他说就读《杂病心法要诀》。好,我就找到《医宗金鉴》,把它借来。我一看,《杂病心法要诀》基本出自《金匮》,但它在《金匮》方基础上加了一些时方,就成了一些常用方了。

另外一位医生又告诉我,《医宗金鉴》里面值钱的是它的妇科学和幼科学。我在读《医宗金鉴》时又发现一个问题,《伤寒心法要诀》把庞大复杂的《伤寒论》原文精化精简了。于是我把《伤寒心法要诀》认真读了,比内科《杂病心法要诀》读得要熟得多。这样,我就花力气读了《伤寒心法要诀》《妇科心法要诀》和《幼科心法要诀》。所以我的学生都知道,我经常用《伤寒》方、《金匮》方,用得很熟,妇科、儿科基本上用《医宗金鉴》的方,这是自学的。

读完了这些书我才真正开始当医生。在农村当医生,你要应付各方面的病人,尤其是当你出名以后,比如我那时每天要看将近一百个病人。那时候很多怪病就开始遇到了,师傅不在身边,我没处去请教,农村那些老医生我跟他们讲《伤寒论》和《金匮》他们不懂,所以我只能自己解决。我看病没人带,都是自己闯出来的,所以我的经验都是实践中反复摸爬滚打出来的。跟我上门诊的这些学生得到我的经验好像很容易,其实我是吃过大苦的,所以我现在用起来,学生们一下就学到了,好像非常简单,其实我是经过几十年磨炼得来的,其中既有正面的,更有反面的,它是不断地升华、总结出来的东西,它不光是书本上的东西。对于一个方,我怎么加,怎么减,已经形成了一个规律。某个病一来,我立刻能想到用什么方,这些经验都是我几十年积累的东西。病人一来诊察之后,我的方就出来了,为什么这么快呢?因为我搞了几十年啊,我看了几十万人了。

在这个实践过程中我又读了一些书,比如《傅青主女科》,我读得很熟,《傅青主女科》里面的方我经常用,当然是有选择地用。治妇科病我基本上就是用《医宗金鉴·妇科心法要诀》和《傅青主女科》的方,治儿科病我基本上就用《医宗金鉴·幼科心法要诀》的方。曾经有一本幼科专著叫《幼科铁镜》,我读过,我个人觉得不怎么样。还有一本书是陈自明的《妇人大全良方》,这本书过于复杂,把妇科复杂化了。我经常说我们中医本来就够复杂的了,我们现在有不少的中医,甚至于号称中医学家,他把中医学人为地复杂化。难道还嫌它复杂不够吗?把它人为地搞复杂了,我们的后人还怎么来学啊!一看到就怕它,一看到就往后退缩,进一步退三步,他还怎么学?这人为的复杂给后人带来的弊病,只能给中医学术带来摧残作用。

我的第一位老师教我通读了《伤寒论》和《金匮要略》。到1961年,我又拜第二位老师了,他是陈文和老师,日本东京大学医学院毕业的,他是国内学中医,然后到日本去深造。陈老师发现我读书读得好,但有明显的缺陷,第一,没学过温病学;第二,没读《内经》。温病学和《内经》讲些什么东西,我确实都不知道。我后来见到我第一位老师胡老师时,我就问他为什么不教我读《内经》?他说:“你那么小,读什么《内经》,那是你读的啊?到时候你自然可以读。”我问他要到什么时候?“当几年医生以后,到20多岁30岁时再读吧”,这是胡老师跟我讲的,他叫我到二三十岁再读《内经》。

在陈老师那里,他就教我读《内经知要》,其实我原来真正的《内经》功底就是《内经知要》,温病功底就是《温病条辨》。《温病条辨》拿到手以后,我的感觉就不一样,这都是我原先不知道的。所以我就在《温病条辨》上下了功夫。我对《温病条辨》是读得很熟的。我们学校的温病教研室主任谢凤英教授,她的温病学水平是很不错的,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发现了我对温病也很熟,她说:“你怎么对《温病条辨》那么熟啊?”我开玩笑说:“难道就只允许你一个人熟啊!”

现在我就可以告诉大家了,我治病用的方来自哪些地方。开始不是讲了两本方剂学吗,这是基础,然后是《伤寒》方,《金匮》方,《医宗金鉴》方,程钟龄的方,傅青主的方,然后就是温病方,就这么多方,就来自这些地方。当然,以后还有一些杂家的方,比如张景岳的方,喻嘉言的方,李中梓的方,还有《审视瑶函》的方,那是个别现象,包括《医宗金鉴·外科心法要诀》的方,那都是个别的方,不是全面的,上面讲到的那些方才是全面的方。

跟陈老师重点就读了《温病条辨》和《内经知要》,陈老师告诉我一个重要的道理:要想当一个好医生,必须大量读方剂。他有个手抄本,有2000多首方,当时他要我抄下来,我那时因为记性好得很,全记得,就没抄。那时又没有复印机,否则的话就复印下来了,真可惜啊!

自从跟陈老师学了温病学后,回去当医生就大不一样了。当时我们那里乙脑、流脑流行,我治好几个危重病例,在石门县西北地区的医名就打开了,所以我出名是在1963年以后,是因为治乙脑、流脑。

中医书籍汗牛充栋,初学者往往不知从何读起。谈中医书大体上说来有下列一些方法,各人可以根据自己情况加以选择,不必强求一致。中医讲究理法方药,理法方药能精则辨证论治无误,而活人有术。因而学习中医可从理法方药4个部分去加以研究。

中国医药学的发展有源有流,各个时代都出现了著名的医家。他们代表了我国医学的发展方向。因之,顺着时代,从源溯流地研读著名医家的代表著作也是一种读书方法。

中医著作甚多,有难有易,旧时学医往往先读浅显易懂便于应用的医书,等到有了点功底,再逐步钻研高深的典籍。这种先易后难的读书可收到循序渐进的效果。然而,也有从难到易者,清·张志聪即主张先从《内》、《难》研读起,先难其所难,后易其所易,源头即充,活水不乏,医术大可精进。

不过,学习中医,我意当从方剂入手。方剂之祖为仲景,因而读书还以从《伤寒论》、《金匮要略》入手为好。仲景最讲求的是辨证论治,《伤寒论》六经标题,首揭“辨三阳三阴病脉证并治”鲜明地昭示后人。论中更有“随证治之”、“依法治之”等语。在具体治疗中则某病以某方“主之”,某病“可与”或“宜”某方则是点明专病专方与辨证之下随宜治之的方治精神。《金匮要略》则论述三因,以专病专证成篇,题目亦揭出“辨病脉证治”,是在专病专证专方专药基础上行使辨证论治的经典著作。总之,仲景之书分论各治,既昭示人辨证论治的原理原则,又指出了辨证论治的具体方法。其规律之谨严,对临床实践具有高度的指导意义,实是中医书籍的精髓,最宜反复钻研。

据不完全统计,历代注疏《伤寒论》的已有四百多家,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们应该毫无依傍地直接阅读原文,从白文下功夫,反复研读,才能辨出《伤寒论》的真味道来,这样才算是善读《伤寒论》。读《伤寒》如此,读其他经典医籍也应如此,当然,为了开拓思路,帮助理解原著,适当地参看一些注家也是可以的。《伤寒论》注释以柯韵伯《伤寒来苏集》、尤在泾《伤寒贯珠集》为最佳,语无泛淡,不可不熟阅之。《金匮要略》可看尤在泾《金匮心典》,尤氏著作,颇多发挥,最能启人心思,历来为医林所重。另外,近人陆渊雷《伤寒今释》、《金匮今释》二书脱胎于日人汤本求真《皇汉医学》,但较汤书易读是其优点,可惜的是未注明出处。

《内经》分《素问》与《灵枢》二部,主要讲中医生理、病理,要读。不懂《灵》、《素》即不懂中医的生理、病理,就不懂中医的基本理论。读《内经》,其中的生字、难句首先得懂,才能读。这就牵涉到文史哲的修养,古汉语文化的功夫。这些知识,也是学习中医的人必须具备的。

隋代巢元方《诸病源候论》是中医病理专著,辨证细微,甚为可贵,应当置于案首时时取观。

各家学说中以《景岳全书》、《张氏医通》、《丹溪心法》、《脾胃论》、《刘河间六书》为好。金元四大家各有长处,他们的书都可以看。只是张子和太偏,不善学者,反而有害。

温病学方面,叶、薛、吴、王四家以王孟英著作为最好。比较细致,用于临床较多效验。《温热经纬》和《王氏医案》都需要细读精研。其次,何廉臣的著作对温病也多发挥。何是温病学后起之秀,特别是继承了王孟英的学术思想。他的《重订广温热论》和《重订感证宝阀》为少见的好书。诊断确切,于舌诊尤其精到,用药熨贴,分析入微,文字清晰,是书说出了温病真象。

药物学方面,初起先看《药性歌括四百味》、《药性赋》。这类书朗朗上口,便于习诵。之后可看《本草备要》。再深一点,可看《本经疏证》、《本草思辨录》,至于《神农本草经》文字古奥,不大适合初学。但为本草之源,义蕴精深,且简明易诵,是其长处,与《内经》、《伤寒》、《金匮》合称四大经典。凡欲精研中医亦为必读书之一。

类书方面,清·吴谦编纂的《医宗金鉴》甚好。此书比较实用,各科齐备,辨证详而方药精。书中对于《伤寒论》、《金匮要略》的编次订正,也下了很大功夫,有其意义。前清时,太医院考试就以此为标范,至今北方医生中,学《金鉴》名世者不乏其人,于此也可见该书影响之大,价值之高。其他如《六科准绳》、《张氏医通》、《东垣十书》也是好的类书,亦宜一并披阅。

学杂病以《医宗金鉴》为好,看妇科以《济阴纲目》、《傅青主女科》为优。特别傅青主的书最好,其用药自成一家,该重时用量特重,动辄以两计,该轻时用量特轻,轻到几分。例如,他的完带汤临床上用治白带多效。方中山药、白术各一两,峻补脾阳脾阴,在大队静药中加入些许陈皮,推动阴药,使脾脏功能健动,则运化有权,湿热可除,故妇女带症可愈。方名完带,当之不虚。近年,山西发现《傅青主秘方》,用药一如《女科》,为医书中珍籍,值得加以研究。

我最喜欢仲景和东垣的书。凡与之有关的书,从源到流也都一一加以系统地学习。例如,学药则先读张洁古《脏腑标本寒热虚实用药式》,继看《兰室秘藏》《用药法则》,再念张山雷《脏腑用药式补正》,再诵何廉臣《新编药物学》等。学方则读《伤寒论》、《伤寒来苏集》、《伤寒贯珠集》、《研经言》、《经方例释》;看《金匮要略方论》、《金匮心典》、《王旭高医书六种》等,一脉相袭而来。这种从一、二家系统学习的方法是否恰当,仅供参考。

除了上述的书以外,医案、医话也应当有所泛览,汲取别人经验,才能丰富自己的学识。医案以《王孟英医案》、《全国名医验案类编》为好,医话以《冷庐医话》、《芷园医话》为佳。

总之,凡学医者应当勤求古训,博采众方。读一家之言,志趣每易为其所夺,落其窠臼之中而不自觉。为医切忌拘古、趋新。医药重乎实际,一理之出,一药之投,如弈棋然,必激起对方,彼此牵动得当才可战而胜之,设不得当则为对方所胜。因此,若不广采众长,以精益其术,囿于方隅,临床之际不偾事误人者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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