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的最后五十年》1.3关中黑獭

第一章 关陇传奇——北周奠基人宇文泰的奋斗史

3关中黑獭

随着北魏的分裂，历史进入了另一个三国时代。

在北方，是东魏-北齐政权和西魏-北周政权，在南方，是南梁-南陈政权，可谓三足鼎立。

说起三国，可谓家喻户晓，一部《三国演义》让这段历史成为坊间巷尾津津乐道的话题。然而，提起南北朝后期另外一段三国历史，恐怕了解的人就不是那么多了。

也许是历史的巧合，前一个三国，开启了魏晋南北朝四百年的乱世，而后一个三国，却成为魏晋南北朝四百年乱世的终结，一个上承秦汉，另一个下启隋唐，实在是值得后人玩味。

如果以国力作排名，在后三国时代的初期，东魏政权是那个时代的最强者，南梁政权居中，而西魏则一度处在垫底的位置。

东魏地盘最大，而且所占据的都是当时经济最发达几个区域，人口也最多，囊括了今天河北、山东、河南、山西、苏北、皖北这些区域，而西魏的地盘主要以关陇盆地为主，可谓地瘠民贫，经济凋敝，力量对比不可谓不悬殊。

然而，实力最弱的西魏却能顽强地屹立于关陇地区不倒，并且最终在北周时代完成华丽逆袭，一举吞并北齐，统一北方，这堪称历史的奇迹。而这一切都要首先归功于西魏-北周政权的奠基人——宇文泰。

宇文泰，字黑獭，出生鲜卑宇文部。獭，是一种生活在草原上的鼠科动物，黑獭也就是黑色的旱獭，不仅生存能力强，而且擅长打洞和造穴。

在传统汉文化里，取字一般都喜欢取具有美好寓意的，然而宇文泰却取字黑獭，显然这并非汉族传统。事实上，在北朝历史上，以动物名字取名或者取字，是非常普遍的一个现象，是胡人习俗的一种体现，就连许多汉人都染此风俗。比如，西魏名将王罴，取字熊罴，但他出身京兆王氏，是根正苗红的汉人氏族。

宇文泰，取字黑獭，很可能是因为，泰和獭读音非常接近，另外又由于宇文泰天生长得黑。《周书》记载，宇文泰出生时“生而有黑气如盖”，而且“背有黑子”，也就是背上长满了黑痣。抛去帝王神话色彩不谈，宇文泰显然是个天生的“黑种人”。

在六镇起义的烽烟中，宇文家族可谓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宇文泰的父亲、大哥、二哥相继死于战乱，最后只剩下宇文泰和他的三哥宇文洛生相依为命。然而，宇文泰唯一的一个亲兄弟最终也命丧黄泉，杀他的人就是上文所说到的尔朱荣。

按道理讲，宇文泰也应该随同他三哥宇文洛生一起被杀的，然而，在关键时刻，宇文泰却在尔朱荣面前激动地慷慨陈词起来，诉说起家族的苦难以及哥哥的冤屈。

或许是宇文泰的哭诉实在太过煽情，也或许是宇文泰的表演极具感染力，一向杀人如麻的尔朱荣竟然也被感动了，于是便放了宇文泰，还将他收入麾下。此时的宇文泰不过20出头，却有如此过人的胆识，不管他这番慷慨陈词是有感而发，亦或是故意“作秀”，都令人刮目相看。

接下来，宇文泰又遇到了一个贵人，同时也是武川镇的同乡和世交，正是由于跟对了这个人，宇文泰的人生开始走上了快车道，此人就是贺拔岳。

贺拔岳，出身武川镇，后来他和他的哥哥贺拔胜都追随了尔朱荣，成为尔朱荣帐下的得力干将，而宇文泰则又是贺拔岳的部下。

公元528年，关中的大片地区被万俟（mò qí）丑奴的军队完全占领，并且以天子自称，设置百官，严重威胁着尔朱政权。于是，公元530年，贺拔岳便在尔朱荣的任命之下，率兵征讨关中。

在此次西征过程中，贺拔岳招募和笼络了一大批武川英豪，其中就包括宇文泰，以及一个叫做李虎的人。李虎这个名字，你可能会觉得陌生，但是他的后代你一定如雷贯耳，唐朝开国皇帝李渊就是他的孙子，唐太宗李世民就是他的曾孙。

这也就是后来关陇贵族集团的雏形，而贺拔岳则可以看作是关陇贵族集团的第一代领袖人物。

就在贺拔岳平定关中之后，尔朱荣在洛阳被孝庄帝元子攸杀害，贺拔岳索性一举将长安攻占下来，关起门来，据守关中，并大力开展生产建设。贺拔岳也开始有点飘飘然，而且心里非常清楚，此时无论是尔朱家族，还是高欢，都拿他贺拔岳没办法，完全可以关起门来当个土皇帝。

然而，明枪易躲，暗箭难防，高欢在这个时候却玩起了阴的——离间计。

当初率兵征讨关中之时，贺拔岳担任的是左大都督，而另外一个叫做侯莫陈悦的将领则担任右大都督。两人一同入关，地位和官职都大致相当，然而，贺拔岳无论是战绩还是能力，都远胜侯莫陈悦，最终贺拔岳成为关中的最高长官，而侯莫陈悦却几乎原地踏步。虽然侯莫陈悦表面上和贺拔岳称兄道弟，实际上他早就对贺拔岳充满了怨恨。

高欢不愧是玩弄人心的高手，他派出一个叫做翟嵩的使臣前往关中，面见失落的侯莫陈悦。翟嵩三言两语，便使得侯莫陈悦对贺拔岳心生杀意。最终，侯莫陈悦在和贺拔岳的一次会晤中，将贺拔岳刺杀。

贺拔岳就这样倒在了血泊中，高欢的离间计得逞了。但是，令高欢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贺拔岳虽然倒下了，另一个不知名的“小人物”却出场了，而这个人最终成为高欢的心腹大患。

这个“小人物”就是宇文泰。相比于高欢的崛起，宇文泰要晚得多，换句话说，高欢开始当老大的时候，宇文泰还只是个龙套小弟，宇文泰最多只能算是个后起之秀。

宇文泰在贺拔岳的提拔之下，逐渐成长为一颗军政新星，并且为贺拔岳提出了诸多极富远见的意见，最终成为了贺拔岳的左膀右臂。而且，在辅佐贺拔岳期间，宇文泰就表现出了极高的政治天赋。比如，在平定万俟丑奴之后，宇文泰出任原州刺史，积极发展生产建设，抚恤黎民，百姓对他赞赏有加。

也许这就是历史的宿命，早年的宇文家族，因为经常站错队，父亲兄弟几乎都死于非命，而当宇文泰跟定贺拔岳之后，他的人生就像坐上了火箭，事业蒸蒸日上，一片前途似锦。

而贺拔岳的突然遇刺，再一次将宇文泰推向了历史的前台。在武川部将的拥戴之下，宇文泰接管了贺拔部，成为了关中的新主人。

说起来，宇文泰的上位其实充满了历史的偶然性和戏剧性。在这场权力的交接过程中，宇文泰远在他方，因此他并没有主动去争取权力可能，而他最后所获得的领袖地位，实际上是一场“民主选举”的结果，而推举宇文泰的人都是忠心于贺拔岳的武川人。

可以说，这是一场没有夹杂私心的“选举”。

起初，大家推举的是年纪最长的寇洛，然而寇洛很有自知之明，以能力不足坚决推辞掉了。最后大家只好推举了宇文泰，因为大家都知道贺拔岳最器重的就是宇文泰，宇文泰的能力也毋庸置疑。大家都是武川人，都是穿一条裤子打拼出来的，一起站过岗，一起扛过枪，谁还不清楚谁的底细。而这个时候，宇文泰还远在夏州，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关中的新领袖了。

事实上，在这场选举中，只要有谁但凡有点私心，最终都不可能会选宇文泰当接班人。因此，我觉得宇文泰不仅是幸运的，而且武川军人之间这种纯粹的不计利益的患难之交也实在令人感佩。

宇文泰成为新领袖之后，大家都对他心悦诚服，没有叛乱，没有倒戈，可见这场“民主选举”是对的，宇文泰有这个实力和资本。从这一刻开始，宇文泰也成为了当时实力仅次于高欢的人。而这一切，都被高欢看在眼里，不知道这时的高欢是作何感想呢？

公元534年闰十二月，宇文泰毒杀投奔而来的孝武帝元修，次年，公元535年正月初一，宇文泰拥立元宝炬登基称帝，改年号大统，西魏正式建立。

与此同时，宇文泰继续收拢武川英豪，其中收获了三个极其重要的人物——贺拔胜、独孤信和杨忠。

贺拔胜，贺拔岳的兄长，游走于高欢和南梁之间，威望甚高，实力不容小觑；独孤信，也就是后人常说的“三朝国丈”，三个女儿分别嫁给了三个王朝的皇室，成为三朝外戚，古往今来唯此一人；杨忠，三人中资历最浅的，隋朝开国皇帝杨坚的父亲。

至此，关陇贵族集团便呼之欲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