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话史》:禁忌之物不可启齿,但又令人着迷
作者丨王闪闪
温馨警告,如果你未满18岁,请停止阅读回去写作业(以防你家长揍我);如果你正在/准备吃饭,不妨完事再来(当然了,也欢迎口味清奇的朋友)。
性感女神玛丽莲·梦露有一则说脏话的趣事。据说当年她拍电影《游龙戏凤》时候,不仅老迟到,还经常忘词。英国导演劳伦斯·奥利弗怒了,忍不住对她大吼:“Fuck,你他妈的就不能准时一次么?”
结果,女神甜甜一笑:“你们这里也有这个字啊!”
所谓“脏话”,是与“净语”相对的反义词,是具有冒犯性的污言秽语。多数语言中的脏话都以宗教、性交或排泄物为主——因为在人类社会中,这些领域通常都被视作最禁忌、最私密、最能令人感到不自在的。
脏词难登大雅之堂,被道貌岸然者视作洪水猛兽。但也有不少爱好者热衷于为脏话“正名”,认为这些词汇不仅不是语言垃圾,还是不可替代的表达方式,尤其能够帮助宣泄最极致的情感。澳大利亚语言学家凯特·柏瑞芝曾有过精妙的形容:“脏话有特别使人着迷之处。禁忌之物是令人作呕的、不可触碰的、污秽的、不可启齿的、危险的、令人不安的、令人兴奋的——但尤其是强有力的。”
最近,Netflix推出了一部创意清新的科普类剧集《脏话史》,拎出使用频率最高的 6 个英语脏词,Fuck、Shit、Bitch、Dick、Pussy、Damn,请来语言学家、人类学家、好莱坞演员,共同梳理出它们的来龙去脉。
正如主持人尼古拉斯·凯奇的总结:“脏话能够反映我们的道德观,我们重视何物,以及我们如何区别看待私生活与公共场合。骂脏话是一种与生俱来的能力,生长于美丽与丑陋之间、理智与兽性之间。脏话的历史也就是文化的历史,能够反映出人类信仰与恐惧的变迁。”
脏词届的人气冠军
如果要给英语脏词届举办一次人气选举,怎么好意思不让Fuck拿冠军?《脏话史》的各位嘉宾进行深情表白:如果一辈子只能说一个脏词,那么绝对非Fuck莫属。
话说回来,这个词到底从何而来?有传闻说Fuck是“Fornication Under Consent of the King”(在国王的允许下性交)的缩写,因为在中古世纪时期,如果老百姓想要做点羞羞的事,得先经过国王陛下的批准。
真是一个妙趣横生的好故事,但非常遗憾,语言学家说完全是瞎扯淡。
《脏话史》里分析,Fuck实际上源自中世纪的荷兰语,意思很单纯,指撞击、敲打,历史上几千年里都与性毫无关系,大概是从14世纪开始才衍生跑偏出其它含义。
时至如今,尽管Fuck依然难登大雅大堂,但在实际生活之中,已经成为大众接受度最高的万能脏词。由于它被用得太过频繁且多样化,导致侮辱力度大减,很多时候与中文“TMD”一样,更接近于中性的语气助词,甚至可以用来表达赞美、惊喜等正面情绪。比如说“This is fucking cool”,等同于“这太TMD酷了”。
澳大利亚语言学家露丝·韦津利在《脏话文化史》一书中写道:“对于fuck的公开讨论,就像放在一旁炉子上小火慢炖,不时会沸腾起来表示激愤,但现在不像以前那么严重。若说fuck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那就是它无所不在。有些人认为它的流行是由于道德的败坏,把它跟青少年未婚怀孕、毒品泛滥、识字水平每况愈下、同性恋婚姻等等归为同一类。另有些人则认为,这个字已经远离它原来指称的动作,使其力度大大减退。换言之,如今要好几个fuck才能达到一个fuck在十年前能达到的效果。”
Fuck是使用频率最高的英语脏词
汉语特产“操”,处境也非常相似。人们可以自由发挥,随意组合,用法随喜。你如果不喜欢说得太脏,你就说“卧槽”“WC”,或者发个羊驼表情包。
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马小军无意中偷窥到历史老师上厕所,连续说了好几遍“我操”,每一遍的情绪、含义都有微妙区别,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那种。
还有一个冷知识:“Motherfucker侠”塞缪尔·杰克逊居然不是好莱坞脏话之王。《脏话史》做了次统计,乔纳·希尔是在美国电影里骂过最多次Fuck的人,总共骂了376次,光是在《华尔街之狼》一部里就骂了107次。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骂了361次,位居第二。杰克逊仅以301次排名第三。
当然我们也不能只重量不重质,要评谁说的最荡气回肠余音绕耳,私认为塞缪尔·杰克逊还是远胜前两名。
从恶毒到温和
《脏话史》创作团队说,制作这部剧集并不仅仅只是为了好笑,最重要的是想为人们展现在这千百年历史中,脏话词汇是如何随着社会环境与人们观念的改变,而如何产生变化的。
能够构成脏话的词,往往都代表着某种“禁忌”。那么当禁忌被打破之时,脏词的力道也就会相应消解、变质。
比如说Damn这个词就经历了“变弱”的过程,从最恶毒的诅咒,变成了一个相对温和的词汇。
Damn来源自拉丁文的动词Damnare,最早在宗教上指“下地狱吧”,在法律用语中指“某人是有罪的”。这个词是唯一出现在《圣经》之中的脏话,一度被视作最猛烈的诅咒话语。
最虔诚的信徒们曾经相信,如果把教义里的神圣词汇拿到非宗教性的场景里使用,就会意味着亵渎神明。单词Profanity的意思是粗言秽语,而它最早的含义就是指“放置神殿之外”。
对于今天的美国人来说,Damn已经变得相对中性,失去了诅咒的力量。这并不意味着信仰的彻底消失,而代表着具体观念与方式的变化,也与人们的迷信程度有关。“如果我说一句Damn,就让我现在立刻下地狱吧。”一位喜剧演员在《脏话史》里“诅咒”了自己——当然,啥事都没有发生。
不过,Damn仍然拥有其它脏话无法替代的力量——神圣的谴责。
1968年的经典电影《人猿星球》有一段经典的结尾:宇航员从人猿手中逃脱,却在沙滩上发现了坍塌的自由女神像,意识到自己脚踩在未来核战争之后的地球上,发出了绝望的呐喊,“Damn you! Goddamn you all to hell!”这段台词无法用其它任何词汇来替代。
网友的创作:新冠病毒,Damn you to hell!
“异端”的反抗
英国人类学家玛丽·道格拉斯认为,与强调个人角色的社会相比,地位角色型社会更倾向于要求每个人依照地位角色要求来行动,维护纪律和秩序。在这样的社会里,不管人们私下如何,面向公众时,脏话作为“异端”总要受到严格的把控。
脏话与阶级地位有关。当脏话被肆无忌惮地说出口,往往就意味着冒犯、攻击,意味着挑战禁忌、无视规则。因此想要维护权威地位的“上位者”,往往会自觉或者不自觉地,将脏话视作一种唯我独享的特权。这些人往往会以道德的名义来规训他人,制订出种种不符合人类天性的禁令,实质上是认为只有自己才有权进行羞辱、谴责。
那么反过来,对于那些渴望冒犯权力的“下位者”来说,说脏话于是就拥有了“夺权”的意味,能够用来消解权威、表达反抗。
脏话首先会被视作成年人的特权,小孩子只应该作为听话的附属品。《脏话文化史》一书中有则故事:一位老太太俯身询问小男孩为什么哭泣。男孩乖乖答:“因为我年纪不够大,还不能咒骂。”
爸妈从小都禁止我们说脏话,但这种禁止本身就像是一种诱惑,叛逆的青春期就要从学会花式骂娘开始。从小学高年级到中学,很多孩子都会用嘴里不停蹦脏词的方式,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尤其是对于一些男生来说,脏话就是学校里的社交礼仪,不说才会被排斥在外。
只是,男孩误以为成年就能随心所欲——大人们在成年人的世界,苦笑着等你。
长大之后我们会发现,在职场生活中,脏话往往被默认为是上司的特权。我就见识过一些老板,非常以在公司大会上口吐芬芳为荣。在座员工大多都是20多岁的年轻人,接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的文明洗礼,将人文关怀视作处事原则,但却无一例外地选择默默忍受,顶多就是在微信群里疯狂吐槽。大家都遵从着职场规则——只有下决心离职时候,才能骂回去。
文艺青年、边缘混混,往往都是脏词储备量最高的。当两种身份结合起来,那就更加能成为脏话届的领军人物——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美国西海岸的Gangsta Rap(匪帮说唱)把脏话俚语编进旋律,骂成了艺术,骂成了影响全球的青年潮流新风尚。
传奇组合N.W.A 掷地有声的《Fuck tha Police》(去他妈的警察),成为了嘻哈音乐史上最重要的歌曲之一。同时期纽约组合Public Enemy还有首著名的《Fight the Power》(反抗权威),这两个标题完全就是一个意思。
我们呼吁男人尽情哭,女人尽情骂
脏话届还有一条令人生厌的潜规则:女性更“脏”。
无论是英语里,还是国骂中,最肮脏、最邪恶、最不堪入目的词,全都是女性生殖器。《脏话史》调侃了Pussy,但还是不敢动臭名昭著的“C word”Cunt。
汉语之中,我们觉得“逼”已经挺脏的了,而“屄”这个词从写法上就会直接引起生理不适。
这些词造成了一种非常讨厌的局面:如果你想诅咒女同胞,那么你会用贬低女性的词汇去骂她——另一方面呢,如果你想让男人非常生气,你还是得用女性特征去骂他,pussy、娘炮、傻逼……其实骂的就是,“这男的真像个女的”。
罗永浩曾经把自己的博客命名为“傻逼老愤青”,自称“傻逼”。他说自己要用这样的名字,是为了“以逼还逼”:“我被一些傻逼逼的受不了了,就写文章批评他们的傻逼。我觉得因为大家本来就是观念对立的非同路人,所以互相觉得对方傻逼是很正常也很自然的事情。结果我的读者中的很多傻逼问我,你凭什么说人家是傻逼?!别人这么说你你会怎么想?!为了让他们知道我怎么想,我就自称傻逼了。”
昆汀学会了咱们的国骂,谁教他的呢
更加讨厌的是,传统观念普遍认为“淑女们”最不应该骂脏话。还记得2006年,《超级女声》当时的人气选手厉娜,就因为说了句“我操,我晕船晕得紧”,被媒体争相报道,生生搞出来一个“脏话门事件”。想象一下,如果换成某位快乐男声说这句?由于太过“正常”,简直毫无新闻点可写。
《我们为什么说脏话》一书中梳理道,大自然决定,女性在客观上要承受更多的“污浊”,比方说怀孕、分娩。但传统社会期望女性的头脑洁净纯洁,遵守“女德”的标准。17世纪,英国伊顿公学的教务长理查德·阿莱斯特里出版著作《仕女之思》,指出女子言语不检点是对上帝所创秩序之莫大侮辱,“地狱所未及之处,世间最丑陋者莫如女子恶骂之声”。
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伴随着如火如荼的女权运动,女性已经开始冲破秩序的束缚,开始主动夺回“出口成脏”的权利。
就像同性恋族群重新塑造了Queer这个词一样,女权主义者开始赋予Bitch积极向上的能量,使其拥有了女强人的含义。女性之间开始亲昵地互称Bitch,作为一种彼此鼓劲的方式。
中国当然也有骂得漂亮的优秀女性。张爱玲说过:“尽我最大力量,别的管他娘。”最近几年,余秀华作为一位出身农村的残疾女诗人,骂得酣畅淋漓,被称为互联网时代的真朋克,“有人说我的诗是荡妇体,我就是荡妇怎么着吧?”还有脱口秀演员杨笠粗暴直接的段子,“男人都是垃圾”。
不过,女权主义者故意说脏话,也是为了反抗,是为了彰显态度。回到日常生活之中,偏见仍然是根深蒂固的。通过语料库进行的研究依旧反映出,男性骂脏话频率依然高于女性。而且男女使用脏话的目的也有所差别,比如女性会对信任的人才说脏话,用词更加温和。
总的来说,女性在公开场合说脏话仍然会遭到更多质疑,比男性相比面临着极大的风险。
乍听起来,是不是女性还是处于劣势?但实际上,这或许并不意味着现代男性的处境就更加理想——因为另外一种偏见是,男性可以爆粗口,却不应该哭。
英国阿尔斯特大学的卡伦·斯特普尔顿教授认为,尽管传统上总认为脏话是对外的、攻击性的言语,事实其实相反——骂脏话,主要目的都是传达内在的痛苦和不快,“通常将脏话与暴力相联系,是男性独断脏话的原因。但是不论性别如何,脏话起到的都是掩藏脆弱和无助感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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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说,女性如果感到无助,往往会选择向闺蜜倾诉,或者大哭一场。而男性由于恐惧暴露脆弱,只能掩饰真正的情绪——那么只能说脏话了,或者假装不屑一顾。
所以,事实上两性都各有各的麻烦,男人们的痛楚甚至更加私密而纠结。正如《我们为什么说脏话》书中总结,只要我们想让男女平等交流,就要确保我们能使用相同的语言。让社会压力、语言禁锢滚开!
我们需要男人能够尽情哭,女人能够尽情骂——两种表达方式都需要对两性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