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枚素传真】| 爸爸，您在天堂等我

在这个春暖花开的春天，爸爸走完了65岁的人生旅程，离开了我们。

一个没有父亲的家庭，无论如何称不上是一个完美无缺的家庭，一个失去父爱的女儿，永远不会是一个最幸福，最快乐的女孩。爸爸病重两年了，家人害怕影响我的工作，一直没有告诉我，每次给爸爸打电话，爸爸都说自己在喝酒玩牌，于是我更加痛恨爸爸的懒惰，觉得爸爸应该替妈妈分担家务，其实，那些日子爸爸已经病重，不能独自行动了。我毫无感觉，他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洪亮，偶然间说：“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应该把精力放在工作上，不要动不动就给家里打电话。”我恨爸爸的冷漠由来已久，爸爸没有信仰，不信神鬼报应，一辈子过得特别稀松。

妈妈独自撑起一个家庭，落下了胃病，不能吃甜食，不然会胃疼很久。爸爸对妈妈的胃病总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让妈妈花钱买胃药，妈妈胃疼的严重时，只喝一点小苏打，我一直挂念妈妈，觉得肉骨如柴的妈妈活不过爸爸，但是让我意想不到的是，爸爸先走了，走得那么匆忙，他被救护车送到北京的时候，还能说话，对我说：“素素，爸爸再活10年就满意了，你给爸爸好好治病，爸爸看着你们兄妹成家，家里好歹第三代人的出生。”

但是，爸爸住进医院，大夫对我说：“放弃吧，老人已经灯枯油尽了。”

我忍不住哭了，爸爸是个粗线条的男人，从来不懂得怎么爱护妻儿，但就在这一刻，我觉得爸爸所有的缺点都烟消云散了，剩下的都是他对我们的好，因为家穷，爸爸提着咸菜，到工地打工，一年四季舍不得买一双球鞋，总是穿着破旧的鞋子，繁重的苦力，让他对生活失去了耐心，他开始发脾气，暴打哥哥、咒骂妈妈。那时候，我们看爸爸的脸色不对，都躲起来，很晚才敢回家。哥哥喜欢小人书，只要手里有几毛钱，就偷偷进城买小人书，爸爸觉得挣钱幸苦，不让我们看小人书，我们将小人书藏在草垛里，偶然被爸爸发现了，会大发脾气，觉得我们不务正业，有看小人书的时间，还不如捡一箩筐牛粪实惠。

记得第一次回家探亲，我穿着军装，爸爸听到我回来了，从山上光着脚跑回家，家里已经围满了人，爸爸推开人群，我看到爸爸跑得气喘吁吁，额头上滴着汗珠，眼中全是泪水。那一瞬，我原谅了往日爸爸对我们的粗暴与谩骂。

大家对爸爸说：“看看你家二丫头有出息的。”爸爸无法忍住内心的激动，老半天才说：“你还记得回来？你知道我和你妈是怎么想你的吗？”妈妈也哭了，让爸爸赶快骑马到城里割二斤肉，吃一顿饺子。那是我第一次看到爸爸哭泣，因为我回家而感动，在他心中唯有那点血脉的柔情，才会软化他那颗饱受沧桑的心。那一天，爸爸改了以前特别吝啬的习惯，请了一个照相的，为我们拍全家福。

我小时候喜欢骑马，爸爸总带我起马，我们起码到大姑姑家，一路爸爸都牵着马，边走边给我采野花，夕阳中，爸爸充满慈祥，爸爸告诉我，以前这里都是我家的土地，土改后，我家成了富农，富农不能读书，爸爸失去了读书的机会。后来，爸爸逐渐觉得读书不就认识几个字，小学毕业的伙伴们，都还得下田种地。爸爸告诉我，他童年的时候，爷爷养了一大群猪，爸爸的任务就是每天猪倌放猪回来，清点猪的数量。

后来，妈妈进门后，对爸爸特别冷淡，觉得爸爸是个文盲，爸爸不懂妈妈的世界，妈妈在院子里种满了各种花，到了夏秋，满院子花香，爸爸也渐渐喜欢上花朵了。哥哥出生之后，爸爸妈妈结婚三年了，三年爸爸第一次去姥爷家，姥爷让爸爸下田干活儿，不能总让一个女人劳动。爸爸和姥爷吵架了，姥爷拿着棒子打了爸爸一顿。爸爸开始下田劳动，哥哥留给姥爷照看，此后，妈妈逐渐和爸爸有了感情，一同下田劳动，一同回家做饭。我家地少，妈妈觉得一个人能忙过来，让爸爸出外打工。爸爸外出广东建筑队，当泥瓦工，一年挣几千块钱，给妈妈买了一件妮子外套。

妈妈嫁给爸爸四年后，的第一件新衣服就是那件妮子外套。爸爸没有哥哥弟弟，外出打工很受欺负，于是，妈妈只让爸爸到城里砖厂做工，好歹每个月能回家一趟。

哥哥辍学后，有哥哥出去打工，那时候爸爸不再外出，在家里买了几头牛，几匹马。后来，我离开家，家里翻盖了砖瓦房，家里也不是那么困难了。爸爸喜欢上了喝酒，简直成了酒腻子了，哥哥在外面一年四季不回家，过年才回来，但每次过年，爸爸都是喝得酩酊大醉，妈妈那时候已经无法管爸爸了，管不了。爸爸去世了，妈妈紧紧抓着爸爸的手不放，她对爸爸说：“是酒毁了你，我不懂你为何那么喜欢喝酒，下辈子戒酒吧。沾上酒，你就变了。”

其实，我们没有认真体会过爸爸心头的苦，是痛苦不堪的生活，让他借酒浇愁，于是他用酒来安慰自己，他没有读书的机会，错过了认识世界的机会，他的眼中，只有一个穷家，贫穷让他无法抬头做人，他的精神世界交给了酒。

爸爸当年的明眸皓齿，换成了一口假牙，说话时，四处漏风。

爸爸死后，妈妈要求将爸爸的遗体运回老家，让他再回去看一眼自己苦守了一辈子的窝。哥哥在爸爸的身边倒了一杯酒，妈妈拿起酒杯，将酒泼在地下，然后说：“你们的爸爸戒酒了，生生世世不再沾酒了，穷人不喝酒，富人不沾赌，你爸爸从沾上酒的那一刻，已经放弃了自己，酒精不是便宜的饮料，喝了没事，酒就是穿肠毒药，酒后失言，酒后失德，从而在不知不觉中树敌，这就失去了喝酒的意义。”

我梦到了爸爸，梦到了那个奇幻的下午，慈祥的爸爸为我采集了一大捧野花，他年轻、英俊，不沾一点酒气。梦醒之后，我嚎啕大哭，我希望真的有来生，有天堂，如果真的有，爸爸您要等我，我会到天堂陪你，陪你一起戒酒。

本栏目编辑：宋蔷

作者简介：马枚素，原名马兰，笔名：素素、小马扎。1995年4月出生，毕业于解放军艺术学院舞蹈系，退役后，在国外某航空公司工作。热爱写作，阅读，舞蹈。在本平台开辟了【枚素传真】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