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江小译|巴迪欧2017年6月2日访谈:《我们必须总结过去的经验》
我们必须总结过去的经验
世界变得越来越糟糕。掠夺性资本主义的新的体系性危机,如今已经变成了文明的危机,这场危机会让我们万劫不复。进步主义的选择在政治的棋盘上踟蹰不前,他们不能带来一场真正的解放运动。那么,我们何以面对组织有序,成熟稳健,并占据了所有资源的统治阶级呢?
菲利普·斯特鲁特和拉斐埃尔·摩根提尼与著名的战斗哲学家阿兰·巴迪欧进行了一场对话,目的是为了说明新的全球性挑战和即将来临的对抗:共产主义观念,移民“危机”,左派与右派,媒体的角色,民主……
问:巴迪欧教授,媒体经常称你为法国共产主义哲学家,好像这是一个相当危险的分类。2017年,在十月革命100年后,在法国,在全世界,共产主义观念究竟在哪里?
巴迪欧:我认为在全世界范围内,共产主义假说,共产主义经验还相当脆弱。当然,法国也并不例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共产主义是一个很容易混淆的对象。有一个例子是一个矛盾,即在法国,还有一个法国共产党(PCF)的党派健在,但这个党已经不再将“共产主义”一词作为其标志。
在历史上,我们不可避免地要为伟大的共产主义国家的失败付出代价。更准确地说,即所谓的“国家共产主义”的失败,这是一个假说,按照这个假说,共产主义可以套用到一个形象身上,在斯大林的逻辑中(其逻辑是独一无二的),这个形象的最主要的政治代表,就是国家。国家共产主义在全世界都崩溃了,最后,在那时,共产主义假设都被还原为它本身,即还原为作为政治和历史假说的地位。有时,我会说,我们会像黑格尔所说的那样,在历史的螺旋式发展中,在某种类似于1840-1848年的情况下,再一次回来,那时,共产主义假说得到了阐发,得到了论证和巩固,甚至在此之前,要求它有一个强大的政治力量和完整的战略规划。在面对更为强大的怀疑论时,我们需要重新阐明,重新论证关于“共产主义”的一切。我们从以往的失败,羸弱和错误中总结经验教训。
可以理解,很多人,包括那些有着良好信念的人,都会说最好不要使用“共产主义”的字眼,即便是假设性的用法。但今天,我并不想看到的是,倘若不使用“共产主义”,最终让人们以各种形式汇聚在既定秩序的旗帜之下。当我谈共产主义的时候,并不意味着我是瞎子或老顽固。我很想接受另一种带来更高解放的德性,但我们找不到这种德性。所以,我还是决定使用“共产主义”一词,告诉我自己,这个词带有罪恶滔天、声名狼藉、恶名昭彰的属性。我们的主人,那些掌控着主流意见的人,宣称那些会摧毁他们权力根基的东西是声名狼藉的,这不是很自然吗?
问:你告诉我们俄国已经不再是一个共产党国家,但西方对它的敌意比冷战时更甚。难道这不更证明了对于那些不服从于它们意志的国家来说,反共产主义斗争首先掩盖对帝国及其仆从国的仇恨吗?
巴迪欧:我认为在全世界范围内,共产主义假说,共产主义经验还相当脆弱。当然,法国也并不例外。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共产主义是一个很容易混淆的对象。有一个例子是一个矛盾,即在法国,还有一个法国共产党(PCF)的党派健在,但这个党已经不再将“共产主义”一词作为其标志。
在历史上,我们不可避免地要为伟大的共产主义国家的失败付出代价。更准确地说,即所谓的“国家共产主义”的失败,这是一个假说,按照这个假说,共产主义可以套用到一个形象身上,在斯大林的逻辑中(其逻辑是独一无二的),这个形象的最主要的政治代表,就是国家。国家共产主义在全世界都崩溃了,最后,在那时,共产主义假设都被还原为它本身,即还原为作为政治和历史假说的地位。有时,我会说,我们会像黑格尔所说的那样,在历史的螺旋式发展中,在某种类似于1840-1848年的情况下,再一次回来,那时,共产主义假说得到了阐发,得到了论证和巩固,甚至在此之前,要求它有一个强大的政治力量和完整的战略规划。在面对更为强大的怀疑论时,我们需要重新阐明,重新论证关于“共产主义”的一切。我们从以往的失败,羸弱和错误中总结经验教训。
可以理解,很多人,包括那些有着良好信念的人,都会说最好不要使用“共产主义”的字眼,即便是假设性的用法。但今天,我并不想看到的是,倘若不使用“共产主义”,最终让人们以各种形式汇聚在既定秩序的旗帜之下。当我谈共产主义的时候,并不意味着我是瞎子或老顽固。我很想接受另一种带来更高解放的德性,但我们找不到这种德性。所以,我还是决定使用“共产主义”一词,告诉我自己,这个词带有罪恶滔天、声名狼藉、恶名昭彰的属性。我们的主人,那些掌控着主流意见的人,宣称那些会摧毁他们权力根基的东西是声名狼藉的,这不是很自然吗?
问:在左派和右派那里到处重新出现的强权观念,已经被市场媒体消化为资产阶级的民族主义和仇外排斥论。你认为有可能建立一种为人民服务的强权吗?国家强权是否能与国际主义兼容?例如,古巴难道不是世界上最团结的国家,也最富有政治独立性的国家吗?
巴迪欧:你问了一个非常有趣的问题,这恰恰是现在我们讨论的主要问题。在任何地方,尤其是极左派和极右派,都在谈回归国家强权。怎么说呢?对法国来说,强权意味着不依赖于美国军事和核武器的保护,或者不依赖于德国经济统一体的保护。口号非常明确:脱离北约,脱离欧盟。在我看来,我对此并没有太明确的态度,从这一点来看,这不太像我坚持走共产主义假说的道路。当然,我们知道,一旦其恢复了其实体,一旦它再一次变成一个政体,它将会在所有地方实现共产主义。新政体并不会作为一种预先确定好的全球力量突然出现。我们还不能明确地界定新共产主义的政治方向。会在何处实现?让这个问题作为一个开放的问题吧。
不过,我会毫无犹豫地说,回归到不同于,甚至敌对于共产主义假说的民族国家强权,所扮演的是一个反动的角色,甚至是法西斯主义的、民族主义的角色。关键在于:是的,首先,在重新实现解放政治的实验上,存在着跨国的、国家的、地方性的可能性。但是,共产主义假设中明确包含的一个前提,就是共产主义的未来只能是全球性的。你给的例子是古巴。但也正是古巴,用它自己方式假定了共产主义假说,也假定了其目标。古巴也是世界上最后一个国家认为自己将走向共产主义的目标。于是,我们面对着这样的情况,这正是饿狼和怪兽口中的一个小国,,也正是这个国家,保持了它的独立性——它们会继续这样做——它们会在共产主义假说的要素中这样做。
问:对于“移民危机”,是否并没有太多人坚持认为,有必要帮助移民生活在它们自己的国家,而不是让上百万的移民涌入欧洲,来强化你所说的游牧式的无产阶级”,即便在最富裕的国家,他们的生活条件持续恶化?
巴迪欧:很明显,在战略上,从长远来看,最大的问题是,有无可能去解放他们原来的国家。在我所说的游牧式无产阶级的移民背景下,数以百万计的移民到处游荡,在全世界寻找他们可以生存的地方,我们显然会发现,一整个大陆,即非洲都处在暴力性资本主义的掠夺之下。最后,当然这些移民提出的真正的问题就是解放过程,因此,也就是共产主义假说在这些相关国家中的复活。
从这个角度来看,我希望南非可以成为非洲革命的领袖,但情况并非如此。事实上,我们看到南非出现了黑人资产阶级,他们享有了之前白人殖民者的地位,并抛弃了他们贫苦的人民,强制他们服从。
于是,还有另一方面的问题,即资本主义总是需要游牧式无产阶级来支撑自己。在五十年代、六十年代、七十年代,飞机为我们带来了大量的摩洛哥和阿尔及利亚的工人。在今天的法国,或许至少有六七百万工人,是当年那些工人的子女后代,他们其中一起些人因为国家的去工业化而失业,必须要说的是,他们都是无产阶级,他们的来源国就是非洲国家、中东国家或者亚洲国家。这些人、这些家庭,都是无产阶级,他们就在这里。
因此,我认为你问的问题有两个方面。首先,我们要支持、帮助那些受压迫国家的政治解放运动。这有点像六十年代的民族解放运动一样,至今来看都有些神话。在今天许多超殖民国家,他们的“国家”政府实际上是这个或那个帝国主义的代言人,或者是资本主义内部竞争的腐败的食利者。与之相反,我们所支持的步主义运动必须确立起来。另一方面,我们也必须警惕当下的歧视、种族主义,以及其他针对此地的无产阶级的迫害,他们有时会在这里长期逗留,有时会有第三代,他们只是世界范围内的经典移民运动的继续,即从农村到城市,从农民变成无产阶级的运动。这就是该问题的两个方面:国际主义方面和民族国家或地区的方面,必须同时考虑这两个要素。
问:还是移民问题,这是今天左派和进步主义党派的主要问题。在你看来,将欧洲的“游牧式无产阶级”与左派的社会斗争结合起来有多大价值?你怎么思考这些方面的问题和困难?
巴迪欧:必须看到,在某些方面,这些问题并不是一个新问题。例如,我们来看看19世纪的法国无产阶级。这些无产阶级大多由所谓的“国内移民”组成,他们来自于奥弗涅、布列塔尼、比利牛斯山脉脚下,但他们不被看成是大城市的居民,而是移民。最好的例子就是他们都有劳工证,从那时起,就存在有证工人和无证工人的问题。如果你没有证件,就会被警察遣返回你的乡下。不要忘记,1848年的六月暴动就有这样一个直接动机:国有工厂的倒闭意味着这些工人必须被遣散。他们造反了,在军队的镇压下,我们看到了巴黎街头最恐怖血腥的大屠杀。
政治问题往往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新。移民问题不过是扩大为全球范围的劳动力的来源问题。人们不再来自于奥弗涅、布列塔尼,而是来自于非洲和中东,或者亚洲,或者中欧……他们也是为了躲避血腥的内战,并寻求庇护。进步主义的思考,不是共产主义的,而仅仅是进步主义的思考,很自然地会综合这些数据,然而,并没有放弃这一事实,即这些都是最重要的政治问题,必须提出这些问题。在这一点上,我赞同你的说法。我们需要两个阵线保持团结。在我看来,这是一个基本信条,通过这种方式,无产阶级,首先包括游牧的无产阶级,都成为了我们的国家政治力量。我自己在六七十年代就在工厂里忙碌。我在很多时候面对的是摩洛哥人、阿尔及利亚人、马里人、塞内加尔人、毛里塔尼亚人……在这个意义上,即便是在这些小小的工厂里,共产主义核心的缔造都是国际主义的行动。那么在斗争上,我们就需要团结他们,让斗争发生在他们的国家里,让他们参与斗争。
我坚持认为,在这个意义上,无产阶级就是游牧式的,因为宣传总是展现这些东西,难民、阿尔及利亚退休老工人,非洲裔无业青年,好像这些是什么新东西,好像自己的国家被这些不知道哪里来的人侵占了似的。
我的童年是在图卢兹渡过的,那是一个拥有大量西班牙裔人口的城市,他们躲避内战,那时被击败的共和派退却到法国南部。我可以告诉你们,据说当年绝对多数基督教的西班牙裔难民,就类似于今天所说的摩洛哥人、叙利亚人或马里人,他们绝大多数是穆斯林。在我的童年时代,我从人们那里了解到那些西班牙人和我们不同,他们是野蛮人。经常有证据表明他们不太文明,他们不知道浴缸是什么,他们相信浴缸是要烧炭的。我们今天也会说,有证据表明阿拉伯人是野蛮人,他们的妻女头上蒙着面纱。或许她们不知道贝雷帽或伞是什么?
事实上,从愚蠢的国家主义角度来看,无产阶级的构成总是有问题的,那里有一种浓厚的暴力性的“身份”情结,他们相信自己的“身份”更高贵。对于所谓的“国内移民”,制定了十分严厉的法律,有另一个例子,在十九世纪的英格兰,任何不交代自己来自哪里,准备去哪里,为什么去的人,都会以流浪罪(vagabondage)的罪名绞死。正如我们说过,在我们这里,需要有劳工证:只要经济情况变化,他们就要被遣送会他们的穷乡僻壤。
这就是在法国发生的一切。几十年来,我们国家的人民遭受了去工业化的痛苦。巴黎周边大工厂的一般生产体制在二十年间都烟消云散了。很明显,这导致了大量的无业人员,其中有不少年轻人。一些人的祖父母都在这里工作,他们出生在法国,他们的父母也出生在法国,你们要把他们遣送到南摩洛哥去吗?这简直太荒谬了!
所有这些老问题还是进步主义的基本问题,当然,也是重建共产主义政治的基本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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