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故事——红大院

“红大院”的名字是我们院的人自己起的，正规名字应该是小溪沟2组26号，或者叫商业局家属院。文革时流行改地名，我们就给自己起了个响亮的名字——红大院。红大院是我从出生到上大学离开家乡一直生活的地方。

（一）

红大院现在没了，拆了盖了丽正门小学。有幸的是后来父母在紧邻这个小学一马路之隔的山庄小区买了房子，每次回家探望父母都可以经常路过红大院的旧址，常常回忆起以前的场景。

承德老照片（74年航拍）上红大院的位置

红大院分上院和下院，上院就是三排平房，大约住了二十多户人家；下院就是现在的关帝庙（简称武庙），当时庙的大殿和房间都被分配供人居住了，大殿被分割成好多房间，住了七八家人。据说这个殿阴气比较重，好多这里住的人都得过重病。

现在武庙大门是后来重新修的，以前这里是下院大门

文革时流行武斗，孩子们就学着打群架。红大院的大孩子们能打架，在承德也算打出点名气来。文革后期院里的大孩子都下乡了，打架就不灵了。那时大人们都忙着在单位参加运动，我们这些孩子就落得自由自在，到处野玩。小溪沟口就对着商业局办公楼，也叫大楼，当时常到大楼里玩捉猫。另外一个常去玩捉猫的地方是第一百货公司。

一百一角

红大院的东面就是离宫的城墙，城墙根是个土坡，下面是一条土道，我们叫后大道。那年备战备荒，城墙根的土坡上一夜之间变成了工地，好多单位到这来挖地洞， 日夜灯火通明。这些地洞都向着离宫里挖，有的延伸进离宫好几里地，这些地洞还互相联通。后来这些地洞大部分废弃了，有的地洞据说还发生了命案。

那时进离宫是不用花钱买票的，直接爬城墙就行，翻过墙就是现在畅远楼的位置。当时那里有一片荒落的假山，我们下学后经常约在这里打土垃咔仗——扔用黄土块互相打。记得还有人被打伤过。

现在的小溪沟（左边小学正好是红大院的位置）

（二）

红大院在小溪沟里，承德叫沟的街道特别多，沿着南营子大街就有石洞子沟、温家沟、小佟沟、大佟沟等等。小溪沟东侧是粮库，粮库房子下有一溜高台，我们称大坝。夏天的时候我们这帮孩子都坐在这大坝上乘凉，每每这个时候，大家就要大孩子讲故事，其中最刺激的故事是“一只绣花鞋”，每当讲到厕所后边伸出一只手， 有个人问，你是要红纸还是绿纸的时候，都会有人尖叫。后来害得我们每当晚上去后院公共厕所的时候，都心惊胆战的。

大院里东西方向排列四趟房子，大约住着三十来户人家 ，大部分是商业局家属。院大门口开阔地上有两颗大柳树，守在院口街道边上是自来水龙头，全院人公用这个自来水。

当时的院子公共空间还很大。平时下学了就在院子里玩游戏，男孩玩弹球、摔纸元宝烟盒、打噶（圆木两头削尖叫噶，用一段圆木打它），女孩玩跳房子、跳猴皮筋。后来这些空间不断被两侧住户的院墙蚕食，逐步变成一小窄条了。

大院里的孩子按年龄段分成几拨，大孩子不带小孩玩，我们这段的孩子最多，也最热闹。七六年闹地震，院子大门口处空地搭了一个抗震棚，里面挂帘一隔，百十来人都住进去了。那时的小孩子虽然心里有些怕地震，但对全院子人住一起还觉得挺开心的。

文革期间兴抄家，我们院子里有家人挺特殊的，男主人是起义的国军团长，到了解放军这边也当团长，复员后在地方当领导，文革时候受冲击，被抄家，当时全院子 的人都去看热闹，具体的事都记不清楚了，只是记得他们家有两个物件挺稀罕。一个是发白光的日光灯，那时一半家都点白炽灯，黄色的光，平时从他家外边过看到 灯是白的，不明白。这次进到他家看到这灯不但白亮，还那么长，长了见识了。另外一个东西就是他家的收音机，这收音机前脸中间带了排按键，这帮土老帽也没见 过啊，就说那是伪装了的发报机。有发报机，那一定是特务了。唉，那个年代，无知无畏啊。后来这家搬走了，再后来听说他家儿子得白血病英年早逝。世道对这家 人太不公平了。

（三）

那时公共基础设施差，我们大院就是黄土路面，也没排水沟，一下雨就到处流水，在院子中间行成自然的流水沟，那时小孩没什么玩的，就在院子流水沟上玩建坝别水闸。还上游下游一起建，在上游的瞬间掘开建的坝，考验下游的建的是否能够经受冲击。

井台就是院子公共自来水龙头的台子，井台设在院子大门口，小溪沟街道排水沟的旁边。那时每家都有个水缸。一到冬天时，井台结得到处都是冰， 倒脏水时候必须对准下水道口，不然流到外边就会到处结冰。可是井台冬天溜滑的，弄不好就会摔跟头。井台结冰倒有个好处，可以滑冰车。冬天如果懒得背着冰车去离宫滑的滑，可以就近在井台滑了。井台旁边有块空地，一到冬天就有人朝上泼水，用不了泼很多水就可以冻成一个小冰场。

公共厕所建在后院的小土坡上，木头板搭的茅坑，底下黑洞洞的。现在城里的小孩大都没见过的。晚上没有灯，自备手电筒。小时候晚上睡觉之前最犯怵的一件事就是上厕所，小便还好说，如果半夜起来大便那可麻烦死了。孩子小一点的都得大人陪着，那个不方便啊。

那年备战备荒，兴挖地道，一夜间家家户户都在门前挖开了。这一代从小看地道战、地雷战长大的，对地道这玩意特别亲。院里地下都是黄土，挖起来容易，而且也 不易塌陷。开始还自己挖，后来家家户户都挖通了，而且照着电影的样子想法子掩护地道口，仿佛真的要引诱苏修进来城里，然后消灭他们的样子。后来这些地道都 废弃了，有的改成了菜窖，其他大部分给填上了。

说起地道战，又想起了地雷战。那时我们还常玩一个游戏，就是在土堆上挖个大坑，然后上面支上树枝，盖上牛皮纸，上面再浮盖一层土，弄好后骗其他小孩过来，设法让他踩上陷进去。有的损的还在坑里装满水，或者竖个尖桩什么的，幸好从没扎到过人。

早年挖的防空洞

（四）

红大院前院后院有三十来户人家。前院大门口旁住的人家男的是单位领导，文革时受冲击，承受不了跳大楼自杀了，留下妻子和四个孩子。平时这妻子总是病病歪歪 的，也不工作，老公没了，病也好了，找地方上班，带孩子。后来他们被下放到农村搬走了。好多年以后才搬回来，他家儿女们都特别懂事，其中一个儿子还成了小 有名气的画家。

院子中间老于家是院子的核心，老于家老爷子曾是八路军的伙夫，老大妈我们都称张姨，抗日时是妇救会主任，都是抗日干部。当时张姨当街道办主任，院子里大事 小事基本上是她做主。比如那时组织搞卫生啊、开个会啊什么的，张姨都会张罗。院里谁家闹矛盾，打架了，张姨也会出面调停。这张姨因为行善积德，现在还健健康康地活着呢，都九十多了。

文革时知识分子是臭老九，上过大学的人都灰溜溜的。我家隔壁两口子都是大学生，南方人不太会来事，结果他家就一直受欺负。特别是他家老儿子，因为在家里娇 惯，出来跟院子里的小孩玩不到一起，老是被欺负哭了回家告状，他妈妈出来后找人评理，还常被小孩取笑。那个年代真的很扭曲。

大院里最热闹的时候是过年，那时虽然穷，但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还是要尽力准备些花生、瓜子、糖果招待客人。小孩子一起在院子里放鞭炮，大年初一家长带着孩子挨家挨户给邻居拜年，这时小孩子就可以尽情享受好吃的了。

我在红大院出生，一直生活到18岁考大学，可以说红大院就是我年轻生活的全部。那时家长忙，孩子自由自。虽然外边政治运动此起彼伏，家长们都小心翼翼，但小孩子弄不懂也不担心这些，大院是我们的天堂和避风港。高中毕业后我家就搬到南园的楼上去住了，后来又回去过几次，给老邻居拜年。后来大院拆了，盖了小 学。现在回家常听到父母念叨以前老邻居的情况，父母那一代老人所剩不多了。

红大院与避暑山庄丽正门只有一步之遥

再后来父母为了去离宫方便又搬回到了小溪沟的山庄小区，位置就在拆了红大院新盖的小学的北侧，一条马路之隔。现在出门路过小学，脑海里常常闪过红大院的影子，不时跳出来那些老邻居的样子。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时间过得好快啊。

2016年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