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翠竹”为题写诗——为什么我不建议大家写成熟意象的咏物诗?
接到朋友提问:如何用“翠竹”作一首诗?
竹子历来是中国古代诗人喜欢用来表达自身性格、志向的意象,因为竹子外形俊雅,直而不曲,代表了个人性格的高洁、刚直。竹叶成林,则影影绰绰,加上不同于其它植物,它连本身的茎秆也都是绿色,一片纯绿色,沁人心脾,更胜树林之茂密。
以前赏析过李贺的《竹》:
入水文光动,抽空绿影春。
露华生笋径,苔色拂霜根。
织可承香汗,裁堪钓锦鳞。
三梁曾入用,一节奉王孙。
前四句色彩稠丽,读来满眼苍翠,连心都绿了。这首作品风格更像唐前的齐梁体,不过和宫体诗的“兴寄都绝”比起来,李贺的作品不止于咏物,而是将自己的情志编织于其中,因此与齐梁体那种无聊至极的香艳软媚不同,虽然华美艳丽,却并不是空洞无物。
没内容的华章,是浮华空洞。有内容的华章,是相得益彰。
而我们今天写竹,大都是类似于小学生作文,从各个方面入手。字词倒是写得好了,但是很难有个人寄托能够和文辞之美匹配,也就注定当代写景写物作品逐渐走入字词修饰的追求,隐隐有些重蹈当年齐梁体的覆辙。
很久以前,也单独写过竹子方面的诗句,后来就慢慢不再写格物诗,这些东西、景色都只作为抒发情感的配角存在。其实我们看历史上的诗人就知道,咏物诗都是相对初级的作品,比如骆宾王的《咏鹅》,级别稍高一点的咏物诗,要么是应制而为,比如让皇上开心,或如今某些厂家要打广告,或者是诗人得到了早就想要的心头好,忍不住吟哦一番,但总归是为物写物,气质上就堕了下层——如果没有个人情感寄托的话。
那与其看着东西,编造情感寄托,还不如触景生情,用感情线索来附注景物的特性,这就是触景生情和因情观景的写诗不同境界。
唐诗是触景生情,宋诗是因情造景。我们都说唐诗好,是因为大部分人对诗的理解能力有限,其实从文学角度来讲,宋诗技巧要高于唐诗,只不过是诗这种体裁走到了尽头,这种造景说情的能力选择了词牌作为更灵活的突破口。
文学越往后走,技巧是越成熟的。到了今天,成熟到我们已经很难再用情景交融的唐诗风格来创作诗歌——因为今天我们的情感触动,不再是简单的山水竹菊可以引发,这些情感早在中小学的时候我们已经熟悉到产生条件反射,不需要再有诗人内心情感的探索。看到明月,想起故乡——这种诗情的圆熟,实际上让我们失去了写诗表达内心情感的初心。看到竹子,想起高洁品性——但是这不与个人生活经历情感相结合的话,这种领悟只能用来做阅读理解,并不能用来为文学意象再添加色彩。
所谓的成熟即死亡,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
这些成熟意象的吟哦不再适合今天专门去做咏物。去翻翻古诗词,还有哪个角度没有被前人写到过?所以,固化意象只能够在创作的时候用合适的方法融入表达,作为当代情感的点缀,而不能喧宾夺主——你既写不过古人,心里就会着急,一着急就会堆砌古词,然后就产生出伪古风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
在个人的作品中,当然有翠竹,但是竹子只作为一种幽静、素雅的背景而存在,不再担当意象主体。
竹林小屋遇雨
听雨闲敲字,弄琴数水花。
风来桃影动,人去竹微斜。
竹林入夏
灼灼入初夏,青山漫白光。
忽然燕雀止,欲雨气凝狂。
我过停云院,君行碧竹篁。
共听风下曲,细细上穹苍。
这些作品虽然冠之以竹名,但其实都不是写竹,只不过利用竹子的成熟意象为整首诗营造情境。
我真不觉得现在来写竹子的咏物诗,会有什么作品能超过古人。如果你不赞同,那大概是读的古诗太少了。如果你海纳百川,仍然认为自己可以写出超越古人的成熟意象咏物诗,那你就是当代古诗大师,是我崇拜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