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诗千改始心安

一挥而就,一气呵成,不加删改,便成佳作,这种情况或许是有的;但多数诗词作品还是要经过推敲、修改的,有的作品经过反反复复修改,甚至长达多年,才最后敲定。清·袁枚有诗云:“一诗千改始心安”,这实在是经验之谈。为什么要反复修改?道理很简单,诗词是高雅艺术,须用最洗练、最精湛的语言构建美好的意境,表达深刻的思想,欲臻此境,必须下一番功夫。而诗人限于德学才识诸多方面的局限,其诗作很难做到一步到位,所以非反复修改不可。惟如此,才有可能把诗写好;也才会有比较,有提高。说得明了一点就是:诗人是人,而不是神。是人,便绝对有局限、有缺陷、有偏颇、有失误。修改诗词作品的过程是不断地纠正、补充、提高、完善的过程。从这个意义上看,修改不仅是诗歌创作的实践带有普遍性的经验之谈,同时也是必须的。

改诗,一般来说,作品经过修改,会有提高的,甚至产生飞跃,点石成金;也有改糟的时候,点金成铁或改来改去,又改了回来——还是初稿好,这种情况也是有的。改自己的作品有自主权,任凭涂抹,改糟了也无妨,自产自销,没啥说的。给他人改诗则不然,不宜轻易落笔。

习诗几十年,这个差事没少干,有时暗自发问:看没看走眼?需不需要改?改得妥不妥?对于作者而言,把作品送给你,征求你的意见,须格外慎重——因为那是辛勤劳动的成果,甚至是使尽了浑身解数,呕心沥血的结晶。自觉得自己的作品“不含糊”,自我欣赏,也在情理之中。不认真思考,轻率地动笔删改,这对作品是不负责任的,也是对作者的劳动及其成果不尊重的表现。还有另外一种情况,人家拿出作品让你看,目的很明确,不是与你交流、切磋,请你提出什么修改意见,而是让你赞誉,拍手叫好,拍案叫绝。这时,倘若不识相,口无遮拦,评论一通,非吃苍蝇不可。本无他意,只是希望能把诗改得好一些,却惹人不高兴,好心办了坏事。

这是何苦来的?真是一个极好的教训。所以改诗似应须注意:一是慎重点,认真思考后再动笔,切勿轻率。二是客气点。要平等待人,与诗作者坐在同一条板凳上,用切磋、商榷的口吻交流,而不能自以为是,采取居高临下的态势教训人。这自以为是,好为人师的习惯,病根常常来源于自以为高,没看咋样,就翘尾巴了;再深究一点,就是视野太窄,不知天高地厚。俗话说:“初生牛犊不怕虎”,这并不是说小牛犊有多么强势,而是它根本就不知道老虎有多么厉害,在主客观的认识和考量上陷入了盲目性,哪有会什么好果子吃!

需要说明的是:修改——仅仅是参考意见,它给诗作者提供的只是一个可供鉴借的思路,不过是一家之言或一孔之见,并非是一锤定音,更不是所谓的“钦定”。此外,修改也要讲究方法,通常是不宜作大改动,甚至改得面目皆非,那就不成其为是修改了,最好是在不伤其主体架构的前提下,进行小的改动和调整,如果修改后也不见有多大起色,不如不改。同时改诗亦须认真体察诗人的经历、诗的产生背景,否则,也容易出现失误。

我为什么不轻易动笔修改他人的诗词作品?

首先是出于我对他人的劳动成果、通过长期实践形成的审美习惯、语言表达方式和创作风格由衷的尊重——也许您是对的;一枝岂能独秀,万枝才能争艳!

其次是出于我对自己的学识、才情、诗词鉴赏水平和诗词写作能力有几分保留——我对自己的那点斤两和储存的那点东西,有个自我估量:什么“吟长”、“诗家”啦,与我毫无关系;我只是一个业余诗词爱好者!与浩瀚无边的知识的海洋相比,我所涉猎的领域和层面、我所知道的那一点东西实在是少得可怜,充其量不过是连沾瓶嘴都不够的半舀“酸醋”、道听途说的一知半解!我现在写的一些“小豆腐块”,向外面兜售的东西,没有什么新货,没有什么突破,没有属于我自己的专利!我只不过是在反复咀嚼老祖宗早已炒糊了的那碗馊饭,而且消化吸收还不看好!因此,我时常在提示和提醒自己:看得未必准确,改得未必妥当,自以为是,往往搞错;我又时常在批评和告诫自己:我懂得个什么?谁都比我强!我对自己的习作尚且是拿不定主意,翻来覆去,改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更何况改动我所不熟悉的——他人的作品!

再次是修改他人的诗词作品实在是一件很难的事:掌握好分寸、修改得恰到好处,还要让对方心悦诚服,谈何容易!改诗不光是为他人操劳,也不仅仅局限于诗词方面的知识,它既是练笔,也是考试,是对改诗者德识才学全面修为和学养的考量,没有相当的储备、没有高人一着棋的见地,给人改什么诗?能改好诗吗?!

这最后一点,涉及到的就是个人的思想道德修养方面了:人不纯粹,心不纯粹,观察主客观事物的眼光不纯粹,总而言之,人的精神世界不纯粹,甚至严重污染,狗苟蝇营,满脑名利,一身铜臭,能指望倾注于笔下的文字纯粹吗!以我等不纯之眼光,动笔修改他人的诗词作品,又怎能不有所顾忌?!对此,我是深有体会的。我所接触的诗词界的老师、老前辈们,远的暂且不说,近的诸如桑梓先贤、诗词大家陈怀、吕公眉、杨士首、易兆鸿等,俱是如此。老先生们的诗词为什么写得那么好?见识、境界为什么那么高?追根溯源,说到底,人是纯粹的,人是天真烂漫的,是所谓的“纯知识分子”,是“书生意气十足”,是真正的热血男儿!诗心无芥蒂,诗境无瑕疵,一派童真,一派天然,一派生机!试问:这些诗词老前辈们在提笔写诗的时候,想过参加什么诗词大赛吗?想过出名成家吗?想过名垂后世吗?没有,从来没有!没有功利之烦扰,全身心地投入写作,有感而发,从心底里自然生成、流淌出来诗词作品,焉能不纯粹、不纯真!

站在历史的高度看,对来稿,编辑少作一点修改,多保留一点原汁原味、原生态的东西,这种做法亦大有益处。

唐代诗坛群星璀璨,诗的创作达到了极高的水平。即便如此,在现今收编到《全唐诗》的作品有五万余首,其中也有相当数量的质量较差的“半成品”,甚至还有一些“豆腐渣”,诗仙李白、诗圣杜甫也不例外。这便是《全唐诗》!这才是《全唐诗》!即便是像大唐这样诗的鼎盛时代,也不是首首好,句句好;这也是一种“露天晾晒”,使人一目了然;这才符合辩证法——有好有坏,而绝非是完美无瑕!这无疑是一个范例,它不仅体现了编辑尊重原作的求实精神,也体现了编辑的水平,很有历史眼光。

有时我在想:假如《全唐诗》都经过所谓的“高手”按着自己想当然的思路、自以为是的创作风格、惯用的艺术表现手法和语言,从头到尾给“修改”一番,那还是《全唐诗》吗?这是绝对不允许的,谁赋予你这个的随意修改的权力?!这样搞下去,势必会出现大量的越庖代俎的诗作,掩盖了《全唐诗》的真面目——造假了!值得推敲的是:自以为是、自以为高者,真就一定能把诗给改好了?未必!说不定还会弄巧成拙——把诗给改糟了,出现了新的“半成品”和“豆腐渣”!这种武断粗暴的做法,自古有之,例如明·谢榛为古人改诗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老先生自持才高,动辄便为古人改诗,其所改者又往往是是脍炙人口的传世佳篇,结果是“改金成鉄”,越改越糟!真实是诗词创作的生命,也是编辑工作的生命,离开了真实的诗词创作和诗词编辑工作,意义何在?有百害而无一益!从历史的角度看,须知,作为《全唐诗》中的“半成品”和“豆腐渣”,那也是宝贵的文化遗产!它使人眼界大开:原来唐诗也并非是完美的,也有一些滥竽充数的东西混杂其中;诗仙、诗圣也是人,也有欠考虑的时候,也有“打臭牌”、出“残次品”的时候,放出的屁,味道也绝对不会是香的!毫无意义,这些“糟粕”,作为“反面教材”,也是弥足珍贵的“文化遗产”——一面镜子,可供鉴借!

所以,我很赞成《中华诗词》编辑们的做法,对于来稿,只选不改!省了不少事,避免了不少麻烦。这并非的编辑偷懒,道理很简单:来稿是大量的,何不从中选好的作品编辑?为什么非要选那些须要修改才能编辑的稿件?!

所以,我想是否开辟一个诗词切磋、指瑕的栏目,把“半成品”、“豆腐渣”的东西拿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晾晒晾晒,点评点评,让大家长长见识:原来还有这么些孬诗!须知能作好“孬诗”也不是件容易事,也需要动一番脑筋,有时甚至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极具典型性,让人啼笑皆非:谁能想到“蚌医”,竟是“蚌埠地区的医生”的缩写?“片追”,竟是“片面追求升学率”的缩写?可是在投寄来的稿件中却出现了!“共建文坛联雅友,同兴艺苑结贤君。”这样对仗,大有合掌之嫌,且“合”得严丝合缝!常写诗的人,一时也未必能想得出这样的“妙对”来!有比较,才能有鉴别;有鉴别,才能有提高——从这层意义上看,“晾晒”大有必要!

其实,改诗也是自我亮相。原作与改动后的诗并排放到一起,经过比较鉴别,孰优孰劣,修改到什么程度,合不合理,到不到位,读者自有分晓;而决不是凭借什么人,自以为是、自以为高、自以为好,信笔胡改一气、信口胡扯一通就是能奏效的。

当然,改诗,尽管是见仁见智,但总是要有所遵循的,即诗词本身的艺术规律和诗词发展史长期形成的、约定俗成的审美习惯,这是诗词创作和赏析的金科玉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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