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说湘菜28 甲鱼宴和炒田螺
闲说湘菜28 甲鱼宴和炒田螺
如今这年代真是翻天覆地了,甲鱼、青蛙、田螺不知从何时成了名贵的大菜。
小时候在洞庭湖边上的小镇生活,讲起吃来,流行的一句话是"狗肉上不了席面"。曾几何时,狗肉成了上等佳肴,不可同日而语了。花样翻新的吃,真让人眼花缭乱。
且说甲鱼,这名声似乎不好,国人直呼为"王八"。文雅一些,称之为"鳖",肯定也不是什么很体面的称呼。好吃此物的人,称之为"团鱼"、"水鱼",肯定有些避讳的感情色彩。现在称湖南某县为"甲鱼之乡",那是很荣耀的。但倒退过去二十年,那可是万万唤不得的。当时甲鱼之名声不响,甲鱼的消费者不多,当然更没有如今这么大一支养殖大军。我作知青时,野生的鱼群俯首皆是。甲鱼也不鲜见,常常被人弃之而不顾。乡里人喜爱的还是大鱼大肉,那做法简便,也显得体面,就是吃泡菜萝卜也不会想到去抓几只甲鱼。不管怎么说,甲鱼总是野生无人过问的,那不值钱。
农民们觉得不值钱的甲鱼,我们一帮饥肠辘辘的青年哥哥却乐享此物。那时不懂得什么胆固醇高蛋白之类的科学术语,也不研究什么炸熘蒸炒之类的烹饪技艺。没有油水,没有大鱼大肉,这甲鱼是可以填饱肚子的。海南人说,困难的日子里,家里没有米饭吃,只好吃点龙虾充饥。现在听起来是笑话,那个年代真是事实。与我们那个时候吃甲鱼,那是同理。
那年月见到的甲鱼,可不比今日酒店清蒸清炖之物,而是扇面大或者说是脸盆大的一个,想必是鳖爷爷鳖奶奶这些辈份的。后来报纸登载的某养殖场繁殖了多少多少公斤的鳖王,这与当初咱哥儿们刀下嘴中之物算得了什么,小菜一碟,而已而已。
闲暇之夜,我们三五位"天涯沦落人"聚于某供销社内,弄得三五个甲鱼。油是很难找到的,盐巴一角一斤,弄点散装的酱油,在烤火炉上架一只少了一边耳的铁锅。我们就着甲鱼汤喝酒,沦落君子一忽儿变成了酒徒。酒是红薯干酿成的,用菜碗盛着,至少有五十度。喝了吃了拉倒就睡,一个哥儿们醒来,往锅里加两勺水,再撒点盐巴,叫醒同伴又吃将起来。
这可是自由自在的生活,说不上酒足饭饱,却也乐在其中。当时大伙儿都在琢磨一个问题:多好吃的王八,为啥只归咱们享用?看来我们还是最早的甲鱼席主。
再说田螺。现在满街摊子都有唆螺吃。我每每瞟上一眼:"这叫螺吗?"当初咱哥儿吃螺没有如此斯文,螺的个头儿比这些个大了去了。
吃罢了甲鱼,我们也要变变口味,于是眼睛盯上了沟沟渠渠。下工回来,将一节水沟两头堵住,三两个人用脸盆桶子将水戽干,稀泥里就有星星点点的螺,鹅卵石般大小,拣了用篾箩装了,到水塘边的条石上用砖块砸了壳,洗干净。每次少不了十斤。兄弟们找一位贤惠的嫂子,添上棉花杆、稻草杆将锅烧得红通通的,螺肉下锅,佐以青椒,再大脸盆盛出,又是上等下酒好菜。弟兄们酒酣耳热,嫂子却不敢尝一瓣螺肉,只在一旁静静地观赏我们半点斯文也没有的形状,等着收拾盆碗杯箸。
如今吃唆螺的食客们,你们算得了什么,我等开先河者也。
青蛙不知何时起被湖南人唤作田鸡。青蛙是益虫,这是如今孩子们呀呀学语时就懂得的道理。鸡当然是可以吃的,青蛙于是就改了名号。
夜里是捕蛙的好时节。依然是三五个人,手持电筒,提了麻袋,穿行于田间地头。青蛙可能是鸡毛眼,被电筒一照,居然纹丝不动,乖乖作了囊中之物。一小时下来,每人手捡半麻袋。
照例是找了一位贤惠嫂子,宰杀青蛙是我们自个的活儿,斩一刀,剐两下,青绿的青蛙儿变成了美人腿。照例是柴火把大锅烧得红通通的,佐以辣椒、三两瓶酒下肚,一天到晚的疲劳皆无。
如果细细算来,农场五年,哥儿们几个吃下的青蛙几近一吨,那可是多大的罪恶!因此,近二十余年来,我无论如何不吃青蛙更不宰青蛙。我多么可悲,居然开了吃青蛙的先河!
那味道确实很香,很鲜。农家湘菜的做法,是难得搬到城市里来的。
作者张效雄,湖南湘阴人,生长于国营汨罗江农场(现岳阳市屈原区),湘潭大学77级中文专业毕业,湖南日报社(集团)原副总经理、高级编辑,作家、教授。代表作畅销长篇小说《风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