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花

↑点击上方“高山之流水”关注我们

 丑        花                                                      文‖窦小四

襄阳范雨素在《我是范雨素》一文开篇说,命运把我装订的极为拙劣,可是,我看她照片和文字里的描述,说句很内心里的话,相比丑花,范雨素实在算得上生的很体面周正了。

我疑心,命运根本就没有来得及装订丑花。

丑花和我一个村子,排行第二,因为一生下来就很丑,她们姐妹的名字里又都有个花字,所以,她就叫丑花了!
那时候村子里缺水,农人们每日的辛劳里必不可少的一项就是挑水,从河沟里,从外村,甚至到对面的回族人家的村庄里讨要水!因为农耕需要,每家每户又养了牲畜,用水的数量便很大!
丑花丑,还些许智障,其余的活计不会,只会挑水,又单薄,水桶不能装满,于是便更比别人要多跑几回的路,半桶半桶的来!
那时候我十二岁,在上六年级,家里人口多,洗衣做饭的活计不会,体力又太小,于是,便也只能挑水,半桶半桶的来,要比别人多跑几回的路!

丑花大我十一岁!
于是,每个放了学的日落黄昏里,每个周末的迷蒙的清晨里,丑花和我,两个女子,一个二十三岁,一个十二岁,成了一对形影不离的患难姐妹,就像我们各自只装了一半水的一对水桶!
那时候,小小的我沉默寡言,丑花又语言障碍,所以我们也不怎么说话,只是每次挑着水走到平坦的地方,就会很默契的,一齐弯着腰小心翼翼的把水桶放在地方,然后坐在各自的扁担上歇息!
槐花开的时候,我会站在地埂上,踮着脚扯过一支槐花的枝丫,摘下许多雪白的槐花来,和丑花一起吃,满嘴香甜!
榆钱儿长的翠绿圆润的时候,我会爬到树上,捋一大把一大把的榆钱儿下来,和丑花一起坐在扁担上嚼,每次,丑花都会很开心的笑!
丑花最害怕癞蛤蟆,每次都有一起挑水的小伙伴,淘气的捉了小河里的蝌蚪和蛤蟆扔到丑花的水桶里,或者头发上,丑花便咿咿呀呀的哭叫着逃跑!可怜的丑花,头发散了,被风一吹,找不到丑丑的小脸!
等淘气的孩子们走了,丑花会趔趄着脚走回来,坐在地上,安静的用脏兮兮的袖口擦拭干瘪的眼睛,坐一下,右一下。我就拿下自己的皮筋,给丑花把四散的头发拢成一撮,重新扎起来,丑花又笑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两年,有人给丑花说媒了,丑花嫁了!

又不愿和别的孩子嬉闹,于是,放学后亦或周末挑水的路上,一排排的槐花树下,一排排的榆钱树下,挑水累了,坐在扁担上歇息乘凉的,就只有我一个人了!
这样孤单的日子我以为从此是平常了!
然而,没过多久,因为不能生育,丑花被送回了娘家!
于是,我又有了伴儿,槐花开榆钱儿熟的时候,我和丑花又一起笑着嚼的满嘴香甜!
村里的姑娘都会掐麦秆,用书面一点的话说就是“编草编”,编成的草编可以卖钱,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的,都是用这个换来的钱买好看的皮筋,纱巾,袜子,或者预备小小的嫁妆。

丑花不会!为了填补丑花眼睛里不易察觉到的清灰的颜色,大约三四十遍之后,我教会了丑花掐麦秆!傻傻的丑花小小的脸上又有了傻傻的笑!
我十五岁的时候,又有人给二十六岁的丑花做媒了,男方家贫,女人跑了,家里已经有了孩子,所以对丑花能不能生孩子并没有什么要求,这男人平时靠跑拖拉机给别人拉东西挣钱!

于是,丑花又嫁了!
于是,挑水的路上,一排排的槐花树底下,坐在扁担上歇息的,又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唯一不同的是,我已经能挑动满满的两大桶水了!

进入初三,复习也紧张起来,我挑水少了,几乎再也没见过丑花了!
初三毕业后,放假很早,我又开始了一天最少三次的挑水,还是那条路,还是那一排排的槐花树!没有了丑花,我小小的寂寞,却又暗暗的欢喜,丑花的岁月许是幸福而安稳的吧!
然而,正在暑热的时候,又见到了丑花,因为不会做饭,帮男人烧柴火的丑花,只在男人去给孩子把尿的当儿,一把火把厨房给点着了,差点连自己也烧在里面,开拖拉机的男人吓坏了,放下孩子把丑花从火堆里拉了出来!
出于对丑花和孩子人身安全的考虑,男人抹着泪把丑花送回了娘家!
于是,挑水的路上,一排排的槐花树下,我又有了伴儿,只不过青春期的我有了许多心事,愈加的不爱说话,丑花的语言障碍更加严重了!
两个女子,一个将近十六岁,一个将近二十七岁,沉默的坐在一排排槐花树下的两根扁担上,没有话说!
每每快过年的时候,是一年中用水量最大的时候。寒假里,丑花和我,便一起整天的来回在挑水的路上了!雪厚冰滑,需要极小心地小步走路!我和丑花就相互帮助,一个挑着,一个扶着,这样,总会在用了双倍的时间后,把已经洒的差不多的珍贵的水挑回了各自的家!

有一天,实在太累了,我和丑花就长久的坐在扁担上不爱动了,地埂对面不远的马路上,突然就突突突突的开过一辆冒着浓烟的拖拉机!因为浓烟遮盖,看不到开拖拉机的人!我木然的望着,丑花却突然连爬带滚地站起来,两只手一齐指着拖拉机的方向呀呀的叫起来,一边叫还一边回过头来看我,又不停的用右手示意,让我朝拖拉机的方向看!
然而拖拉机早没了踪影,只留下隐约的突突突突的余音!丑花更着急了,从扁担上跨过去,沿着槐花树下的小路朝着拖拉机的方向直追过去!
傻傻的丑花,以为那是她那个开拖拉机的男人,我突然间泪流满面,也从扁担上跨过去,去追疯了一样的丑花回来!
青春健康的我跑的很快,在拖拉机的声息完全消失的距离里,我拉住了丑花,寒风刺骨,丑花的头发如枯草一般罩住了小小的脑壳,看不到她的脸,只有浑浊的泪滴吧嗒吧嗒的落在丑花肮脏坚硬的破衣服上,落在小路上青冽冽的冰溜子上……

十六岁,我上了高中,学业紧张起来,挑水的日子少了,见到丑花的日子更少了!只会偶尔见到穿着旧衣的她在村里的某个墙角里,只要过来个人,她就会朝着人家友好的傻傻的笑,唯一不同的是,每次看到我的时候,丑花傻傻的开心的笑着的同时,会站起来!
后来,我上了大学。大二的时候,听来兰州打工的小学同学说,无奈的母亲,也许也是无奈的父亲吧,把丑花又嫁了一次,可是,还是被送回了娘家!这次,我不知道原因,我也没有心思知道,只是心底像被蜜蜂恨恨地蛰了一样,刺刺的疼!

每年寒暑假,我总是回家,也总是会见到丑花,因为村里通了自来水,再也不用挑水了,可是丑花却一直都没有变,还是旧旧的脏兮兮的衣袖,随风四散的越来越稀少的头发,两只浑浊的小眼睛,每次见到我总会举着手迎向我,傻傻的笑!我也总会笑笑的看着她,彼此没有更多的动作和言语表达!
2007年年末,下了很大的雪,我又回到了家乡,村子里人很少,却意外的见到了丑花,还是一样的她一样的笑,当村子里的人越来越少,当彼此之间可以问候的人越来越少,我越发的觉得了丑花的珍贵!
我是回来结婚的!
出嫁的那天,是几十年罕见的大雪,我没有穿婚纱,因为我觉得天地之间已经够白了,因为从来都喜欢白雪红梅的参差对比的鲜亮惊艳,我穿了一身西域风格的套裙!
父母姐妹们送我出来,一排排的车子,一例的黑色,我很慌乱,舍不得离开父母姐妹,舍不得离开生我养我的这个村子和这个村子里亲亲的黄土地和瓦楞上年复一年的皑皑白雪!
父母哭了,我急急的走路,上了车的时候,我的眼泪让我早已看不清任何东西!
我多么想回头看看,再看看我的父母,和村头的大树,于是,我努力擦了眼泪,朝着后视镜仔细的看,因为据说出嫁的女儿是不能回头的,否则不幸!我没有看到父母,却在后视镜的小角落的看到了丑花,她咿咿呀呀的叫着朝着车子跑过来!
然而,她被当成了一个疯子,主持婚礼的伙计把她拉远了,我想下来却不能,车子启动了!

三年后,才见到丑花,衣服比原先的新,人却很是显得苍老了,佝偻着腰,散乱着头发,完全没有了年轻时候的样子!难怪,我已经三十了,她是已经四十一岁的人了啊!
我急切的走向她,他抱着孩子也一起走过来,然而,才一岁多的女儿看到咿咿呀呀的丑花,竟被吓得哇哇的哭起来,于是他给我使了个眼色,让尽快走!无奈,我只能去抱着哄孩子,然而我看到了丑花的眼睛,像一盏本就昏暗的灯,只在一瞬间灭了光芒!
我无法责怪他,我也无法责怪她,又像多年前的那一瞬,我的心像被蜜蜂恨恨地蛰了一样,刺刺地痛起来!
为生计所迫,我很少回到故乡了!也总见不到丑花!每次回乡,我总会第一时间急切的问母亲,丑花还好吧,母亲也总会说,还好!
这我就放心了!

往期精读:

死恰地素素

十九片窦小四

窦小四九月记

再回眸

再致清水河 黑眼睛 蓝眼睛

你似桐花  我似桐花

樱花烙

01

作者简介

窦小四,原名窦娟霞,甘肃天水张家川马关人,80后,现居重庆,从事教育行业。生性自由闲散,无拘束,钟爱山野乡村,偶有心绪,小结成文,视爱和文字为生命。探索爱与人性的奥秘,深困其中又淡然其外,从流如水!个人微信号:897394493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