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明月光 低头四姑娘
今吾且死 而侯生曾无一言半辞送我 我岂有所失哉
师卿:
昔时,子君也曾写诗给我:
窗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四姑娘。
子君是不妄言的,诚恳,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故而,这首半半改写的小诗,他一定是在凝神望月许久之后,蘸着夜里冰凉的半碗清水,专注地用食指,一笔一划地写在实木的桌子上的。我是这样推测的,后来,他也是这样告诉我的。
可见,我们是彼此了解的。
然而,岁月斑斓,世事琉璃,也终究是劳燕分飞。
只记得洪水先生痛心疾首,那一声叹息,一个人,十二年岁月,只默默痴爱一个人,这已经是很罕见了。
其实,子君之于我的牵念,若以年份丈量,怕是有两个十二年之多。
可惜,统统被我以幼稚,以无知,以浅薄,以寒凉,尽皆辜负掉了。
子君望着我,又爱又恨,幽幽地说,你是一颗暖不热的石头。那时候的我,完全没能体会少言寡语的他,出此言时候心底里是如何的痛楚和悲凉。
子君,我不是暖不热,子君,许多年后,我才明白,我是一粒晚熟的麦子。
就这样,我伤害了一个谦谦君子,我伤害了一个少年的心,以冷漠,以浅薄,以寒凉,以无知。
当我明白过来的时候,我也只能独对清风明月夜寒凉,我也只能用细长白皙的食指蘸着半碗清水的明澈,在桌子一笔一划地上写下:
窗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四姑娘。
是的,此时此刻,不是一个男子在相思,而是一个姑娘在流泪,此时此刻,低头垂泪的,是涓生我,是四姑娘我。
我曾经为此深深的歉疚,歉疚了许多年,许多年,我以为我辜负了他。
后来,很多年,很多年过去了。
我已嫁作他人妇,小儿青青,子君未娶!
后来,又很多年,子君和我,老死不相往来。
时间像个贼,七拐八拐就偷走了四姑娘,还回来的,是一个徐娘半老。
娇花依旧惹春风,只是不见了桃花是人面。
我方才明白,不是我辜负了他,而是,我们都辜负了岁月,也都辜负了自己。
那么好的年华,如果非要恋爱,子君,为什么不和合适的人相爱,你为什么要去捂一颗连你自己都知道捂不热的石头。
涓生,涓生就是四姑娘我,那么好的年华,你为什么那么哀怨,那么寒凉,楚楚动人的像一颗在寒风中发抖的无辜的麦苗。
就在这无尽的哀怨和寒凉里,子君和涓生我,合伙犯罪,生生的耽误了子君二十年岁月,而涓生我,在走过无数岔路之后,又何尝幸福过?
后来,子君和我,我和子君,老死不相往来,很多年,很多年。
我不知道他生活的怎么样,是否还是一个人,亦或有妻有子了吧,这是我对他根本就无济于事的愿望,好像这个愿望能补偿我对他的亏欠一样,也好像我就有多么高尚一样。
后来,很多年,我走过了无数条河流,翻过了无数座山,也看到了无数个星辰变幻下霓虹的夜晚,和无数个魂里梦里牵念不能忘的村庄和爹娘,那里,有沉默的父亲,有淘气的儿子,也有哭泣的母亲,也有两臂生存的艰辛和清水河两岸波光粼粼的无穷无尽的美好。
我才明白了生命,我也才明白了爱情。
我才彻底释然了,子君,不是我辜负了你,而是,我们都辜负了自己,我们只把金色年华当作狗粮抛撒,总以为人生永远会是二十几岁,长命无绝衰,我们,我们从来,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们会老,我们会死,我们的生命会有尽头,我们从来就没有把生命拉长了看,也放宽了看,我们从来就没有认真的思考过人生终极的意义和真正的生死,生与死,我们也从来没有想过,什么,才是真正的相爱。
子君,我们从来没有,我们从来没有珍惜过我们自己,和我们自己的心。
我一直,我一直以为是我对不起你,可是,子君,其实,我们都最对不起的,是我们自己,是我们自己一去再也不回头的金色年华。
某日,偶遇几人网上闲谈,无意得知,子君娶了个女学生,他是宁缺毋滥,非爱不娶的,这我就放心了。
师卿,依然是心痛,我这颗当年没被子君捂热的石头,经过无数风雨的凋零和惊醒,经过无数个夜晚沉默的哭泣和自言自语之后,终于自己和自己妥协了也和解了。借着清水河两岸的粮食和花朵,也借着清水河神祇一般的波光粼粼,我自己竟然就和暖起来,我也终于明白了自己,和自己的心,我不是一颗石头,我是一颗麦子,只不过,是一颗晚熟的麦子。
子君不妄言,我也不妄言。
如果说,涓生的生命有些许美好,是子君最初提醒了我。
后来,当我不再自卑,也不再自伤,女郎三十三,心中有片田的时候,我就从容成了那一汪清水河边,一颗婷婷独立的麦子。
蒋勋说,每天留十八分钟,回来做自己。
而我,幼稚,浅薄了三十年后,借着无数岁月的刻痕和清水河粼粼的波痕,从此就,全部回来做自己了。
师卿,就这样,我找到了我,我明白了爱,我找到了故乡。
我已经失去的太多,我要爱,我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领悟和回归。
窗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是徐娘。
生命和爱,从来卑微而悲壮,我知悉,我不违拗,我也不抵抗。
就这样,师卿,就这样,涓生我,四姑娘我,这一颗晚熟的麦子我,终于在思念也呼唤了爹娘和故乡千万遍之后,终于在某一个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分里,就在生我养我的清水河两岸摇曳的梦境里,一头扎进了它闪烁千年的波光粼粼里,成了它波心里一个,无声无息的涟漪。
另:
今读《史记·魏公子列传》,有言:
“今吾且死,而侯生曾无一言半辞送我。我岂有所失哉?”
凄然,默然,泣然……
窦小四,原名窦娟霞,甘肃天水张家川马关人,80后,现居重庆,从事教育行业。生性自由闲散,无拘束,钟爱山野乡村,偶有心绪,小结成文,视爱和文字为生命。探索爱与人性的奥秘,深困其中又淡然其外,从流如水!个人微信号:139966984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