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小说】郭二丨大爷来我家
— 作者简介 —
郭二,山西大同人,80后,家庭主妇。爱好文学,喜欢写随笔和生活小心情。
大爷来我家
作者:郭二
我刚听父亲说少金的儿子把少金的天王表丢在了垃圾桶,还未来得及惊讶,少金就来我家串门儿了。
夕阳西下飞鸟还巢,即便这样的倦意,仍然挡不住大狗兴奋地狂叫,但少金丝毫不惧,就像小时候跑过来蹭饭时一样门熟。
我与少金有很多年不见面了,但是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我视线时,我究竟还是叫了出来:“少金,少金……”少金浓眉大眼,鼻梁挺拔,惜了的是他将原先的眉剔去又重绣了眉形,虽然看起来效果很好,但是总让我有一种距离感。他依旧一副瘦弱的身子,仿佛永远吃不胖,他已经是孩子爹了,可是看上去还是一个男孩。灯光下,他顶着一头发型中规中矩但发色是栗色的头发,鼻梁上架着一副记忆中不曾有过的眼镜,两部新款大屏手机握在手中,穿了一件ARMANI的纯白T恤,七分牛仔裤大腿上咧着时下流行的破窟窿,破窟窿相当讲究,不是直接挖开的,倒好似穿得太久了,一层一层磨掉的,虽然破损很厉害,但依然有那么几根线连着,宽松拉拉的样子更显得他瘦骨如柴,脚上岌着一双拖鞋,大概是刚从家里出来。
看着他那一身时尚的行头,我竟有些拘谨,倒是少金主动说话,他像小时候一样唤我二姐姐,少金管附近比他大的孩子都叫哥哥或者姐姐,年长者则叔伯大爷大婶大娘唤得很甜,从小到大,成了一种近乎习惯的礼貌。少金说:“二姐姐,听说你回来了,所以过来看看你。”少金没读多少书,但天生就是一个文化人,文化人会说的话、该知晓的礼数他一个不落,甚至由于他早年外出闯荡的经历,他的修为更是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我时常想少金没看过演员的自我修养,却比演员还要演得情真意切,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善良他淳朴,并且深情地热爱着这一方土地上的每一个人,像艾青爱他的养母大堰河一样。
我虽然书比少金读得多,却并不是很通人情。我讷讷地挤出一丝笑容说:“嗯,早就回来了。”之后就是像小时候电视里节目还没开播那样,音乐动人,却没有画面补充,很冷场的样子。
母亲在旁边推了我一把,我才意识到气氛不对。小时候少金来我家时,大家依然各做各的,并没有把少金当客人。而现在,我看到父母专门停下手中的活陪着说话,这氛围造得像是领导莅临指导的感觉,而我,正破坏着这种默契。母亲笑着对少金说:“你这个二姐姐,别看读了不少书,尽念狗肚子里了,说话做人,哪一点也不如你,话少得像那茶壶里的饺子,倒不出来,我看她也不是倒不出来,而是肚里就没渣渣。”
我恍然意识到问题所在,赶紧看着少金向母亲补充道:“少金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不爱说话的人。”少金知道我不爱说话,我打小就不爱说话,我们一条巷子长大的孩子都知道,我还很木讷,是经常被欺负的主角,比我小个几岁的男孩都不把我放在眼里,我被少金抓破过鼻梁,用输液瓶打过脑袋,还被少金赞美说长大要娶一个像我这样温和的媳妇儿……童年真是好呢,打归打闹归闹,大家凑在一块还是好朋友。
少金笑了,笑容里明显表达出来的是一种知根知底的不屑,我会心一笑,算是应付过去了。
少金很大方,掏出软中华递给父亲抽。我想父亲的嫌贫爱富大约就是从这支烟开始的,他经常在言语中透漏出对我们的失望,就是源自十几年前的这根烟。
少金有一个很厉害的舅舅,年轻有为,在政府担任要职。有一年回来看望他的姐姐少金的妈妈,父亲过去串门儿,少金舅舅递了一支软中华,父亲回来不住感慨:“第一次抽人家这种好烟,原先以为十几二十几块的就是好烟,和这软中华比,差远了。”
父亲接过少金的烟说:“这是又有人送的?”少金难得腼腆一笑:“病人送的。抽这种烟的都是人送的,自己买谁舍得?”
父亲还是比较擅长聊天的,我在一边装作打杂的时候,父亲就已经和少金聊了很多,我总觉得不好意思,又怕父母不满意,毕竟少金说是来看我的。但是这个“看我”,我又觉得很假,也就是说,少金可能只是需要一个炫耀的机会,毕竟城市里如他一样的人太多了,只有在老家,他才能收获到大片的鲜花和掌声。
我只好作为陪衬开始陪聊,陪聊就得猜人的心思,于是我说:“听说你儿子把你的天王表扔了,就没找回来吗?”一说到儿子,少金两眼发亮,眼角开了花,总算是有点父亲的样子了。少金说:“那小子,坏透了,和小时候的我一样,我小时候曾把我爷爷的银元种在地里找不到了,为此还挨了一顿打。我的表放茶几上,就被那小子当垃圾给扔了。说起来,那块表还是结婚时岳父送的,六千多。不过,也该淘汰了,媳妇儿上次去瑞士又给我一万块买了一块MIDO。”看吧,猜对了。我心里暗暗惊道,说儿子说儿子就说到表上了。
我揶揄道:“你们这有钱人奢侈品当日用品消费,也是钱多的没地方了。你两工资很高吧?”我知道少金娶了一个多金的媳妇儿,媳妇儿是独身女,在家专职带孩子,但是却有两份不上班只领钱的工作,很是逍遥自在。
少金将右腿搭在左腿上,身子往后伸展了几下,换了一个舒服的坐姿说:“二姐姐,我这还叫有钱人,唉,差远了。我媳妇儿说是两份工作,一个月也就是四五千块钱,刚够个零花,现在的社会,你随便上个街,不得花上一两千。我媳妇是个购物狂,我又爱旅游,没什么结余,我就是凭别的才攒一点儿。”
“别的?”我很是疑惑,少金在医院上班,名义上是院长助理,但实际上职称也就是科员,因此月入过万是不可能的,但这种生活很明显只有月入过万才能做到。
少金神秘一笑:“二姐姐,你可真跟不上时代了。你知道我们医院吧,三甲医院,全省唯一配备直升机的医院。在病人身上,时间就是生命,去了医院就不能怕花钱,就这飞的吧,四万起步价。飞机刚到医院的头天晚上就被雇着去了北京,你猜一趟多少钱?五万五。”
我惊呼:“疯了吗?去北京也就三四个小时,非得打飞的?”
少金看我惜钱的样子很是鄙夷。少金拍着自己的胸说:“这说堵就堵住了,时间等人命不等人,你是要救命还是要省钱?”
我也是一根筋,我说:“这肯定只有有钱人才会有条件这么做。对普通人而言,只有等死的份了,不过现在还好,医院禁止收红包,这也算是为普通病人谋福利了。”
少金看我一眼又看着父亲说:“二姐姐,怎么可能不收红包呢?不收是不和不熟的人收,万一胸前戴着针孔摄像头,搞不好工作就丢了。熟人还是要收的,收钱才好办事,除非有人家我舅舅那样的面子。就连我媳妇儿生孩子我都给了一千,不给倒也行,但不给总觉不放心”。父亲在一边肯定了少金的话,父亲说:“你还不懂这个社会,天天看孩子就差和社会脱轨了,人家少金才是啥也知道,啥也懂得。”
既然都这么说,我也有点犹豫了,我仿佛看见医院墙上那白纸红字显眼的“禁止医务人员收红包”是给我这种人看的。我犹豫着问:“对医生而言,为病人服务就是他的本职工作,干嘛还要给他红包?”
见我如此不谙世事,少金倒显得很有耐心。少金说:“二姐姐,不舍得红包就只等花大价钱,你知道吗?一个重护病房的病人一天的费用是两万,而找找关系疏通疏通或许早做一天手术就省下两万了。你想拍片子告你等三天,你想找专家告你先预约,你光想省红包,就没想想等三天你在医院得多花多少钱?预约得预约到什么时候?你以为送红包的人傻吗?一算账就明白哪个多哪个少了。我们医院的流水一天一百多万,医生吃什么,不就是吃病人嘛。医生吃病人,病人也愿意让吃。这叫互惠共赢,简称双赢!”
我还是有一点糊涂,见我不明白,少金打了一个比方,他说:“比如一个病人需要用做一个CT,但是如果他光考虑CT的辐射剂量对人不好、X射线可能会致癌,那么他只能等死,相反如果他积极面对,相信这个CT对确诊以及治疗有不可估量的价值时,那么他已经走在获救的路上了。二姐姐,你不知道每天在医院排队挂号的人有多少?你不知道医院每天没有床位坐在座椅上等待的人有多少,我每天都会看见很多可怜的人,所以,只要有熟人求过去,我都会义不容辞。尽量让他们少在医院花钱,早点回家。”
我怎么会没见过那种场面呢?但凡从医院走一遭的人都能深刻体会到那种感觉,病人需要及时处理,但交费窗口却排了长队;没有床位,但为了抢一个床位,不得不先交着床位费等待前面的病人出院;医患关系紧张,很多时候不是医生冷漠或者患者刁蛮,而是这些“一切为医院争取最大利益”的制度导致的。
我一开始对少金的腐败又妒又恨,妒忌他没有学历却有一个好舅舅,又恨他这样的腐败到处都是,然而经他这样一说,我又无限地感激他没有学历,从小在外闯荡的他圆滑世故也深知乡邻的不易,他不铁面无私,他不六亲不认,他收钱也办事儿,整个村子以及附近村庄的人,认识不认识,但凡报出他名字的人,他都会帮忙,帮着找大夫帮着插队,需要三天看了的病,由于他的帮忙,一天就全看下来了。这些事儿我听说过,但却不清楚为什么住院一定要送红包找熟人,原来这后面有一大笔账算着呢。
顿时,少金在我眼里的形象变得光辉而伟大,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觉得是真理。毛主席说过:“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我之前所有的偏见都是因为不了解造成的,我为我的狭隘深感抱歉。
少金说了半天,我说:“少金,喝点水吧?”少金抬手看看表,又拿起手机看看消息,我瞥见都是高档货,高档也无所谓了,和人家身份匹配嘛。少金推辞说:“不了,二姐姐我回呀,下午陪领导打了一下午麻将,晚上还得陪领导去俱乐部打网球,咱普通人活着真是累呀。”我豁然一笑:“你还累呢,那我们还活不活了?”少金羞涩一笑:“咱就是一普通科员,熬几年混个科长就好了。”
说起这个“混”,是个有待商榷的词,学生混学习,学习就差了;老农混庄稼,庄稼就荒了;闲人混社会,社会就乱了。这样看来,混不是一个好词。但若是放在体制内,“混”却是一个好得不能再好的词,有作为叫混得好,没想法叫混得舒坦,怎么混都不会导致某种坏的结果发生。我正为“混”这个字做正反方辩护时,少金招呼我们说:“大爷大娘二姐姐我走了,有时间找我玩去。”少金就那么笑着走了,我知道他说的是一句玩笑话,但因为他的人格在我心里得到了升华,于是我回说:“噢,我等会儿去看看你家娃。”
少金走了,漆黑的夜空下他的身影很快融在暗色里,再无踪迹。而我,呆呆地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为我刚刚的行为转换自觉不可思议,我一直以为当大爷的都是上了年纪的,直到刚才才领悟过来,上了年纪的未必是大爷,但不上年纪的也未必不是大爷,谁当你是大爷,能办事儿就是大爷!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儿,于是我掏出手机拨通我好朋友瓜瓜的电话,兴奋地冲着电话说:“瓜瓜,你不是一直想找个好点的眼科大夫给你儿子看眼睛吗?嗯,对,可以的,他是院长助理没问题的,他叫少金,是你大爷,噢不,是我大爷……,哎呀,是咱大爷的儿子……”
(责任编辑:张辉)
推广团队
平台顾问:
李清水 运城市文联党组书记
李云峰:运城市作协主席《河东文学》主编
本刊主编:谭文峰
平台策划:高亚东
小说编审:张辉
微信号:zhanghui750525
诗歌编审:姚哲
微信号:8913480
散文编审:杨志强
微信号:yzq13734283479
图文顾问:姚普俊
微信号: yqwyzfq
小说投稿:3295584939@qq.com
散文投稿:3118633192@qq.com
诗歌投稿:3474682901@qq.com
二维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