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连载」李再廷｜闰年闰月（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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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李再廷，曾用笔名雪浪，中国诗歌学会会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首届作家班学员，河津市作家协会主席。曾在《当代》《诗刋》《星星诗刋》《青春诗歌》《诗人世界》《山西文学》《黄河》《都市》《野草》《收藏》《书法》等刋发表诗歌小说散文随笔。辞条及诗作收入《中华诗人大辞典》（当代卷）。

闰年闰月（15）

第十五章：出院

1

樊石镇是汾河县最古老的村镇，秦汉隋唐宋金元明清成为周边三百里之内的集市贸易繁华村镇。石头村又是樊石镇最为偏远落后贫穷的一个行政村。

老大石门坐在他妹夫宝宝的80摩托车后座上，吹着昨晚阵雨过后的凉风，心身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在蛇形的乡村路上，初秋的景色让苍老的石门又多了一份感慨：世事难料，秋色入眼。一晃荡，半年时光，化成粉尘。

老大石门扭头看见芝麻地里的芝麻早已过了盛花期，还有各别的芝麻花粉彩纷呈，如蝶似蛾，正与秋阳争时光。过了一大片芝麻地，老大石门又扭头于沉头翘叶的谷子地，这些都是旱地里的翘楚，长势让人羡慕，在大旱之年能碰上这样的长势着实不易。

老大石门随摩托向东转个大拐，看见一大片沙石地里的花生棵棵，遇上旱天;硕鼠猖獗，那长相有些悲惨。还有紧邻的黄豆地，同样令人不容易乐观。不过，在石山的松柏，一年两年三年，无论旱涝都难看见它生长的速度与痕迹。它如同天地间的坐标，界定着山脉与丘陵与高原的走向。

老大石门没有疲倦之意，分明眼屎贴着眼角，却对在摩托车运动或流运时晨，表现出对大自然敬畏和无限兴趣。突然一大片白杨林隔开了庄稼地，一座石桥的南面;再绕过一大片柿子树林，就看见石头村小小的拥夹在紫金山脚下，一高一低，层次分明地散落。许多树围绕着梯田，但那里的风景对初夏来说清爽又清凉。绿绿的，荫荫的连同那一块小小的天空碧蓝透亮。

老大坐他妹夫宝宝的80摩托车上，他变成了一个游客，难得他有心情欣赏这秋景。他太熟悉这片土地了。因生活的困苦变得麻木，变得程式化，他缺乏了灵性，他缺乏张力。他不是没有，而是曾经有过，又无奈被压迫捆绑，有如作茧自束。时间久了，具有弹簧一样的人也失去了弹性。

老大石门在妹夫宝宝80摩托车上，连连拐了两个弯，从一棵三千年的老槐树穿过。宝宝说：它可够老的了。老大石门说：有人说它是秦槐，有人说它商槐，还有人说是司马迁槐,我村人每年大年初一都拜它，都献它为祖先槐。摩托拐第三个弯子，宝宝减速，便闻到羊膻味。风里有，老巷子有，老胡同里同样有。

2

老大石门进了院子，五十只羊如同人民群众见到了自己的领袖，齐声咩了起来。他老母亲拄着拐杖，还没有等老大石门开口就问了一句：老二到底怎么样？还未等老大石门回答，妹夫宝宝说：不要紧，睡得好，吃得好。

老大母亲听了宝宝的话，说：宝宝说了我相信，我一夜未合眼，老二的身体比铁都硬，我说嘛，他怎么就倒下了。

老三听到老大和宝宝回来了，高兴起来，还未等宝宝为他递烟，他先把红河烟递给了宝宝。宝宝叫了石头三哥，石头说：二哥要紧不？

宝宝说：就是人累了，需要休息。

老大石门进屋里往袋里装了三个馍，用塑料壶灌满了水，戴上草帽，拿上旗一样的布鞭，回头对老三说：老三我走了，你同宝宝坐一坐，我再不放它们，它们又要闹事了。

老三石头说：大哥你要是再迟点回来，我就得关了门，让它们在院子里打仗。

老大石门打开圈门，头羊第一个冲出来，直奔梢门。

老大石门又对妹夫宝宝说：坐坐你就回医院，石窗万一让你跑个腿也好照应。

妹夫宝宝说：大哥你今晚上就不用到医院来，我同石窗今守一晚上吧。

老大石门说：行。他跟着羊群走出了篱笆门。

老三石头抽着旱烟，同妹夫宝宝说：不用担心，二哥不会有事的，麻烦你和石窗照顾二哥。我出不了门，我出门离不开大哥。只能在家里死守。给羊倒个水，打扫打扫院子，抽抽旱烟，白白闲话，一天就过去了。家里主要就靠二哥主家，大哥是家里的外交部长，没有他这个文化人，签字盖章，写材料，打收据那可不行。我耍嘴皮子还行，干实事万万不行。宝宝你也是老妹夫了，咱这个家，就属二哥和石窗能干，有石窗照顾二哥我同咱母亲都放心。

老三石门又问：宝宝你和石窗怎么知道你二哥住院了？

妹夫宝宝说：是大哥让三嘎开三轮车，从镇医院绕到工业园区，把二哥住院的事说了。我正好不在家，给北里盖房子还剩下三千块钱的工钱没有结算，我跑北里去了。回来都半夜了。摩托车灯坏了，路上不敢跑，一大早就赶医院，才知道大哥从昨天到早五点都守在二哥床前。这不，他又说要一大早放羊，我就送大哥来了。

老三石头说：宝宝，你知道，这羊同你二哥一样，都是家里的宝贝疙瘩。全家收入要靠你二哥里外打理，这五十只大小羊，要没有你二哥，我同大哥早把这群羊养成瘦干干了。羊这东西不好养，张口货，它不管你是晴天还是雨天，是下雪还是暑天，它每天时时离不开草，就如同小娃娃手里离不开馍，不饥也离不开，不饿也离不开。羊是为草活着。卧在圈里嚼不停闲，吃吃吃，绞绞绞，宁得要把草变成膘变成肉。羊，这东西也辛苦，永远都不和人一样睡觉。半睡半醒，反刍一生。

妹夫宝宝说：三哥还有事吗？有事吩咐就是，没有我得赶回医院去。

老母亲听到，从屋里走出来说：宝宝你吃了早饭再回医院。

妹夫宝宝说：不用了，妈。我给你一百元，来时也没有给你老买东西。前几天石窗说要来看你，我说中秋节提前几天来，等我把工钱讨到手，再为你买几件衣服。

老母亲说：不用钱了。老三，把柿子让宝宝带上，石窗爱吃。

老三石头，说：对，把柿子带上，石窗爱吃，就馍就绝了。

宝宝把钱宁塞到母亲手里，接过老三给的柿子，就赶出了门。

老三石头说：宝宝，路上慢点，来时是下坡，回去是上坡。

三哥知道了。有啥事我和石窗两边跑。宝宝说完80摩托车发动着，掉过头，原路返回。

妹夫宝宝走后，老三石头就打扫起院子。重复昨天的故事。用他的话说打扫羊屎蛋蛋，就是打太极拳：石氏老三太极拳!

3

羊群如虎，羊多力量大.浩浩荡荡穿过石头村直奔南坡荒地的小路。头羊在前面叼杨树叶。老大石门喊：大头，你驴日的，小心杀了你。大头羊一听这喊声赶紧往头跑。

老大石门又看见一个公羊在不做正事，用角打架，老大就喊：嘎娃，小心我手闲了打你耳光，如同我的老师打我耳光。公羊一听就乖。

老大石门又喊：小子，你等着，我让老王把你割了不可。小头羊听到老大这么一吓;赶紧躲到羊群里学乖。

老大赶着，喊着，喊得最多的还是：驴日的，我让你干坏事，狗养的我让你干好事。说完弯着腰，从地下捡一小块土疙瘩向捣蛋的羊砸去。有时就砸不准，砸到不捣蛋的羊身上。他会说一句歉意的话：你看我这烂把式，能干个啥，怪不得班主任原老师老批评我，“老大，你连二妹子都打不过，我看你将怎么讨媳妇。老大老大，事事不能被人小瞧。”

老大石门一想起这话就委屈，班主任原老师若干年退休后，在集市上见到石门老大，就说：老大石门，原老师批评你错了，不要见怪，今日给你赔个不是。

老大石门心里过意不去，有一天他专门绕到原老师村，给原老师送去一包月饼，一斤白糖。原老师感动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原老师说：我教过的学生比你养过的羊多十倍，可没有一个学生能记住我。我是一个失败的老师。

老大石门说：原老师，李县长就是您学生中的佼佼者。我听说老师您逢人就夸他聪明，学习好又懂事吗！

原老师满眼是泪，说：县长就是县长，你就是你。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是小学教师，又不是清华北大教授校长，无用武之地，惭愧。不过，你今来原老师家，我一生值了，没有白活，没有白为人师，知足了，知足了！

老大石门一走神，就忘了世界。

羊群到了南坡荒地等于到了内蒙古草原。羊群才放心吃草，老大石门安心吃馍，喝水。早晨的太阳七八点钟，秋天显得饱满自足。

4

老大石门坐在一块石头上，把羊鞭靠在身边，从袋袋里掏出馍开始啃，馍太干，咬了两下不带劲，把馍交到左手，右手在袋袋里摸水壶，摸了半天摸出两颗柿子，他说一句话：柿子就馍不赖。就这样开始了早饭。昨晚那顿就免了。他心里明白，人活着不容易，谁都不容易。你看羊活的也挺累的，为了那几颗草，它想着办法捣蛋。有了草，它才会安稳起来，是草让羊群有了希望。

老大石门吃馍很慢，他不会因为饿狼吞虎咽，也不会因为不饿细嚼慢咽。人说吃饭看性格。干活凭吃饭。石门不会抢吃，再饥再饿都是一小口小口如同羊啃草一样。记得小时候，遇上1960年旱灾，普遍欠收，再加上国家给苏联还债，能吃的东西都吃了，连树叶树皮也未幸免，就剩下石头了。老三就是1960年生的，因没有吃的，全村就剩下石头，无奈石头如果能吃肯定也不会放过。故此，老三就叫石头了。老大奶奶对老大石门说：大儿，这点馍你要慢慢吃，慢了你能吃一天，都不饥饿，快了一口吞下，没馍了，你得挨饿一整天。老大石门就手里拿着一两半的馍，放在嘴边放一天，不敢张口咬或啃。因为他看到大人都同羊一样吃树叶，嚼草根。打那之后，老大石门就得下了慢吃病。快了就噎，噎了就咳，咳了就吃不成饭了。

老大石门经常对二弟石礅说：大哥前世是一只绵羊。

老二石礅点头,相信了大哥的话：大哥前世是一只绵羊。

后来老三石头知道了，说：大哥不是，因为去当山羊当不上，去当公牛当不上，才那么说的。

老三石头后来也想过几次，默认了老二石礅的话。大哥说的没错，山羊敢跟狼斗。用两只角，它不但吃得快，跑得快，在山岩上跑如同打秋千。公牛更不用说，那家伙的两只角老虎狮子都让它三分。大哥完全不是，它在石头村人的眼里就是一只蔫牛，一直好说话，永不与人争高下食草的绵羊。

老三石头默认后，老大在家里无人非议老大石门的吃饭啃馍，全家人都把他看成了一只乖巧的绵羊了。老大石门从此坦然，被家里人接纳了。一只受家人尊敬绵羊。

老大石门低头吃馍就柿子，半道不喝一口水。他不抬头看羊，也不怕羊捣蛋。他知道羊同他一样，昨晚也没有吃饭。他不吃饭不是不想，因老二石礅的伤而无食。羊不吃饭，也是为了主人能早点醒来，它们身上的气味完全是老二石礅的气味：膻。老大石门就不同了，老大临时替老二管，如同保姆一样，奶喂得再好，也难比孩子的母亲。羊们永远不会接纳一个保姆成为主人的。羊们早已在十天前达成了共识。只是老大石门不知道罢了。老大石门也有自己的说词：配制老鼠药，一闻就死，灵魂上天，才是他的正道。羊在他眼里算个啥，十二属相鼠第一。

老大石门说：羊饿了草香，人饥了饭香。

领头羊发现老大石门也在吃馍，它对它太太，三姨太说：老大石门也学咱吃草，母羊太太说：错了，老大是人，人吃的是饭，啃得是馍就柿子。

三姨太笑了，笑领头羊老公的用词不当。她说：自从你当了头，心思就变了，草与饭不一样。当了姨太与未当姨太大不一样。

领头羊，哈了一下，说：我错了。老大石门吃的是柿子就馍。咋们不稀罕他的饭。你们看咱们的草，又有花香又有芬芳，那一根灿的不似黄金。

大太太母羊说：吃你的草吧，吃饱了好同小三开房。

三姨太母羊说：现在开房都不时髦了，到处是监控摄像头。

大太太笑了。笑得有些失控。领头羊说：是不是欠鞭了？

三姨太说：小声点，千万不要让老大石门听到。他吃饱了会来劲的，打你个屁滚尿流。

老大石门用眼斜了半圈，又低头啃馍就柿子。他心里清楚：羊活得不容易，老二老三还有九十一岁的母亲，包括他在内，容易了就不啃干馍，就不吃食堂，就不会十年文化大革命，就不会说三道四，满嘴牢骚。其实，现在挺好的。老二石礅有小妹石窗和妹夫宝宝照看，他就把心放下了。老二迟早要醒来，他不能那样再躺五十八年。对了，三嘎会给他传递信息，有啥事一定会的。老三不愧是外交官，眼光毒，一句话就把事情给弄成了。三嘎成了联络员，将来也有可能成为村长、书记一肩挑。人不可貌相，说不准痴梦成真。

老大石门吃着，嘴动的样子不像猫而如同老鼠，那动作像极了。吃相有时也可笑，芝麻虫浑身上下都是油，他还嫌自己不肥。分明是自己吃相很丑，偏偏吃个不停。老大石门与领头羊与它的婆姨们，无一不是丑陋十分。

5

老大石门一顿吃了三个柿子两个馍，再一口气喝完一桶塑料壶满的凉水。他不抽烟，他把壶装进布袋里，说：美美美，今早吃了一顿香美的饭。

“大哥大哥”老大石门一扫头，看见老三石头，就在路口在喊叫。

“石头，石头，你怎么不好在家歇着，摸到这里干什么？”老大就站起来回应。

这一会应不要紧，要紧的是老三石头朝着他回应的地方摸了过来。老大朝北走去，草地是平的，没有什么磕绊。他走到老三石头跟前，说：老三，小心你脚下有大口井。这是老大同老三经常开的玩笑。老三就回应：把你摔下去，咱们家在村里好事连连，喇叭又要广播了。五保户石头今上午遇上不幸，不小心掉到大口井里。广大村民请注意管好你家的娃。

老三石头笑了，说：大哥，大口井不是十几年前被填埋了，你还哄我不成？老大石门笑了，说：哄哄你怕啥？今日又挖了一大口井。准备拍地道战电影。

去你的，咱们村八辈子也挖不出大口井，地质专家说了，下面全是石头，根本不存在水，水都在山谷沟里了。老三石头说道。

不是怕你乱跑，万一你掉到屎粪坑里该咋办？刚刚当上几个月的五保户人就被屎尿喝死，那也太丢人了，不但丢石书记的人，还丢我老同学的人，他可是咱们村人从古至今第一个堂堂大县长。这人丢不起，一丢就太大了。你二哥有个三长两短不要紧，他就是一个羊倌，而你不同，性质就不一样了。老三，我已说过你多少遍，让你在家里稳坐钓鱼台，你偏不听，南坡荒地有啥好看的，我要不是为着老二的羊，我九辈子也不稀罕这个地方。我这十来天都有些烦了，放羊也不是什么好活，那八只羊还算老实，就是头羊学会嘲弄人了，它同那些母羊合起伙来在暗里说我闲话，说什么它们的主人是老二石礅，我老大石门是它们的临时保姆。老三你听一听，评个理，气人不气人，它们所说的话我都能听懂。但我为了你二哥能平安苏醒，装作听不见，它们以为我是聋子。老三，人敬人高，羊贬人低，你听后气不气？

老三石头笑了，说：大人不记小人过，羊贬人低不算低，人贬人低才算低。人同羊见怪，就是人的怪，羊同人见怪，就是羊学坏。

老三你这么看待，真可谓高屋建瓴 ，一针见血，直指问题的实质。大哥服了你了。不愧是外交家，有这样的战略眼光。老大石门说。

老三石头听老大这么一理解，一贯彻 ，一落实，说明大哥领会之深刻，说：大哥，你也不简单，放羊有建章，干事有方向，既能听懂羊的话，又能抓住母羊的尾巴，再加上在抓泥有痕的基础上，把羊管理的顺顺当当，老三石头我佩服仁兄的雄才大略。

老大石门一听老三夸大其词，就说：实事求是的讲，老二是气呕心疯，处地设身的说，你二哥受了皮外伤是假，内心世界创伤是大。不然伤口怎会化脓，颅骨怎会轻度骨折？事实证明，内外夹击，风火攻心才把你二哥石礅放倒在樊石镇医院的急救室病床上。

老三石头说：大哥分析完全正确。二哥石礅一般不会轻易倒下，人称铁疙瘩，五壮士怎么会成了一把烂棉花？

老大石门扶着老三石头朝离羊更近的一块大石块走去。

老三石头说：大哥我是正式给你传达徳胜联络员带来的正道消息，我才不要三嘎送我，用最大的心劲，重走往日熟悉的羊肠小道，为你传达关于正能量的能量。

老大石门心急，头部冒汗。用小眼看着老三传达八月精神。

老三说：大哥先给你打个招呼，千万不能冲动，心脏要管好，不要出现万一的突发事件，二哥还没有出院，大哥就进去了。

老大石门说：老三，我的左手已经握住右手，以宣誓的拳头向你保证，安全第一，绝不牺牲。

老三石头说：好，大哥。你刚走不到半小时，王警官陪同张所长到医院看望了二哥，并且把此次案件的结果告诉了二哥。二哥点了点头，两眼热泪盈眶，最后说出一句话：我感谢领导对此次案件的高度重视和负责。

老三石头说完，老大瞪着眼睛看着老三。问：完啦？

老三石头回着：完啦！

老大石门追问：医药费？误工费？枉法费？精神损失费？五十只羊惊吓费？还有四个陌生小伙抢劫费，说情行贿费？等等一切都完啦？

老三石头回答：完啦！

老大石门说：我不信，我要回村找三嘎亲口问一问，石联络员也不能这么联络吧。

老三石头说：大哥，654321 打在一张银联卡上。卡在小妹石窗手里。

老三石头你这死鬼。情可以不领，钱不能不要，这是纲领性文件。不这样。还会有下一次，老四石粪和他媳妇刘翠花打的还要狠还要重。

老三石头又说：二哥坚决不要，说老四是自家兄弟。死活不要654321.张所长说：老二听我命令：亲兄弟明算账。再说兄弟是三十年伙计，你这次不让他吸取教训，放虎归山，下次可能会要了你的命。为了我们的执法公平，办案有据可依，维法护法得到了人民群众的认可，就等于金杯银杯不如老二石礅你的口碑，请你务必收下。并说祝你早日康复出院。

老大石门听完老三石头的话，自己从屁股下一块大石头上倒了下去。

老三石头说：大哥，你千万不能陷害三弟，你有三长两短，有口说不清。八扇门让我进去了，你也好不到那里去，我是五保户，你才是低保户，咱两可是二根绳上的蚂蚱，跑了我也跑不了你。

老大石门从地上坐起来，说：屁股下面石头捣蛋，我不小心滑了下去，不碍事。你不是不知大哥屁股上没有二两肉嘛。

老三石头笑的哈哈哈：孙大圣的屁股一坐就烧。

老大石门说：三弟，这下我就放心了。不怕你二哥的头羊在背地说我闲话了。

老三石头说：人的话都不能听了，头羊的闲话就不算话了。请大哥宽心，世界之大，人心复杂，羊都不好好吃草了，还想伸手入侵，小心金蛋回来砍了它个羊头。

6

老大石门看着老三石头抽烟卷烟的样子，他想起一件事，窝在他心里已有好多年了。

好多年前，也是八月，老三失明半年不久，他心里烦躁，明明自己眼睛什么都看不到，家里人和邻居说他懒，不干活，装瞎子。老三石头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这一出走，急坏了老大石门，当初老二做了沙河湾上门女婿。老四外出干活，家里就剩下老母亲一人。老大就开始到地里找，到山背后找，到老三熟悉的地方找，都是白费蜡的事。

午夜一点，原生产队粮库门前亮起电灯，老三被高良打了，两手在老三脸上扇耳光，嘴里骂着：我让你这懒汉偷我家母牛。高良老婆不问青红皂白上前也到老三脸上扇耳光，边打边骂：我让你偷牛，我让你偷我家母牛。死不要脸，我让你偷我家母牛。

老三石头说：我眼瞎了快半年，都说我懒，我什么也看不见，我瞎摸错了门，怎么就说我偷你家母牛？再说我家老大养那么多母羊我都不偷，我偷你家母牛？我才不稀罕。

高良说：你不偷我家母牛，你用手拽我家母牛尾巴干什么？

老三石头说：我看不见乱摸。

高良说：你说你看不见谁信？明明是你半夜三更看上我家听话的母牛，你做贼心虚，还狡辩说你是瞎子，不稀罕我家母牛。

高良老婆又说：老三，我给你说，我家母牛这几天发情，明儿要配种，今晚你就先下手了。不会是想强奸我家母牛吧。

高良听他老婆这么一说，又动手打起老三，边打边骂：哦，我还以为你拽我家母牛是为了偷它卖钱，原来是想同我家母牛干那事，坏种，我打你。

老三被高良打出粮库破大门，他蜷缩在墙边，满脸是血，但天黑无人看见，此时高良同他老婆拉灭电灯，笑着回屋里睡去了。

天快亮时，老三被风吹醒，他才明白高良打他的地方是老粮库。他辨清了方位，沿着他熟悉的巷道摸着朝自己篱笆门晃去。

老大石门看见老三走失，哪里还有睡意，他一个人坐在门口大石头上等老三，他会到哪里去？想不出头绪，只好在门口硬等。他看天快亮了，见老三已摸到门口，他从石头上站起赶快扶着老三进院子，老大用手电一照老三的脸，吓了一跳，问：老三，咋回事？老三说：我找不到路，就摸到高良家的牛圈里。高良说我偷他母牛就被打了。老大说：让我找他讲理去。

老三石头说：讲不清，我说我眼瞎了什么也看不见，连大哥你都不相信，高良更不会相信，高良的婆娘说我看上她家发情的母牛。

老大石门说：就算看上发情的母牛又咋样？又不是看上他高良发情的婆娘？把人打成这样，我明天上派出所告他去。

老三石头说：告高良？他二舅在派出所里当所长，弄不好我就成了强奸犯。

7

老大石门有一天到南坡荒地为二弟石礅送馍袋，因他急忙赶羊忘记了。走到那块大丑石边，他听见石礅在吼曲，这小曲多年来未唱，打金蛋娘去世后，二弟再也没有吼过，连低低的吱呀声也没有了。今儿不知咋地，他又吼起流传在紫金山樊石一带几百朝年的《五哥放羊》：

正月里来是新春

羊倌二哥到家门

浓眉大眼长得俊

妹子心喜不由人

春意浓浓天暖和

滴水崖下水吼歌

正北岭上飞云朵

二哥放羊在山坡

千层底子万针纳

我为二哥做鞋袜

绣花荷包带在身

哥到哪里妹跟随

草发芽来山变绿

羊羔吃奶吱咩咩

哥未喝酒心先醉

人在山上心在妹

老大石门听着听着自己已哽咽了，二弟石礅把“五哥”变成“二哥”。他把身子靠在大丑石上，默默地听着，这是紫金山一带包括石头村在内，人人都会吟唱的乡间小曲。在地理上，山区人少，地少，山高山大，自然村松疏，再加上各种原因，这里的男人要想从平原地方娶一房媳妇困难多多。老大石门听完这个小曲子，走到老二石礅的背后说：二弟我知道你心苦，以后不用再唱了，啥时代了，要唱就唱个欢快的。老二石礅点点头，说：大哥，以后不唱了，金蛋也大了。再唱就不好了。大哥你怎么来了？老大石门说：你连馍袋都忘带了，多亏我没有到西坡赶集。老二石礅笑了，说：你赶集我就得饿一上午。老大石门说：你也五十好几的人了，可不比二十岁，饿一顿人能抗的过去。说完他扭头往回返，说：我还得给贾午送老鼠药，人家都说过好几回了。打那以后再没听过老二石礅唱《五哥放羊》。

8

羊们继续吃草，吃草就是羊的本职工作。头羊就是科局级，手下五十多号羊。

老大石门说：你二哥不知道啥时候出院？曹大夫不知检查的怎么样？

老三石头回答说：三嘎我问过，曹大夫说，最少半个月。

老大石门说：再有半个月，恐怕我要改行了。弃医从羊了。

老三石头笑了，说：大哥，我听说有弃医从文，弃文从戎，没有听说弃医从羊的。

老大石门回答：日新月异，创新领先，这有什么？弃医，就是我不卖老鼠药，从羊就是从此开始放羊。

老三石头听后，开始卷起旱烟，说：文理相通，贾午新闻，重振村威。

老大石门说：老三真不简单，举一反三。

老三石头说：我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

不对，老三应当这么说：老贾卖货，现学现卖。老大石门纠正着说。

老三石头说：不管老王卖瓜，还是贾午卖货，我二哥这案乱麻，好歹有了结果。老四和那妖精今后能否悔改，我是不抱希望，我只盼金蛋有个出息，明天死了，也好合上眼。人活百岁也是个死，只是不能亏了国家养咱的钱，国家也不容易，这么多人要吃要喝，咱干不了大事，但绝不能干伤天害理的事。一个小老百姓，只要国泰民安，吃好吃坏没有多大关系，饿不着就行。

老大石门：可不是，下雨淋不着，寒冷冻不着，就算是享头福了，你还要怎么着才合心意。你就说这羊吧，它是个畜牲，可它也知道好坏，你对它好，它给你个咩，你给它一鞭子，它立马悔改，但心里骂你。你把它养大，它出栏为你卖钱。它饿了会咩个不停，请求你饶了它的过错，它分明是要进杀场，它还是要给你一声咩！

老三石头说：古人的话说的还是正确，人畜一理。

老大石门突然回头，看见头羊领着羊群一起往他和老三这边赶来，一阵风从头跃起。他对老三说：三弟，可能天要有雷阵雨了。你看怎么办？老三感到了风劲，右手灭了烟，对他大哥石门说：大哥收拾东西赶紧回，羊被冷雨伤了，会抽风的。再说二哥又不在，把羊损失了，二哥心疼死了。羊就是他的心肝宝贝，他一心一意指望着它们给金蛋娶媳妇哩。

老大石门听完老三石头的话，石门戴上草帽，拿上馍袋和旗鞭喊了一声：头，头羊，赶紧回家，慢了会淋冷雨的。老大石门扶着老三石头混在羊群里向村北急忙赶去。

2017年11月23日完稿

2020年6月14日改定

（全书完）

后记

知道乡村生活内核的种种艰辛结构的人是越来越少，愿意生活在我小说里的乡村的人自然更少，就连我也不愿意。

说乡村的人和事，往往是难以说清，许多困惑有许多原因。我是在农村长大的，一般人看不到眼里的无奈之事，常常是辛酸的，陈旧的，落后的，贫困的。我曾经说过，今后我不想再写乡村了，尤是我看在眼里，又无法拯救他们，这是我非常难过的。可偏偏我又不能去歌颂那些非正常劳动致富的人和事，相反，走近我眼里的又偏偏是那些非常无力的弱势者。我同情又悲愤，多少次我想闭眼不闻，以麻木的方式逃避，视而不见，其实我无法做到。同时我又十分地熟悉他们，毕竟我的骨子里有一半以上农民的成分。多少次，我回到村里，碰上我小说里的人物原型，心里有十几分的恐惧和寒心，更多的还是痛心。日子把他磨得苍老，原有的旧模样不是我所期待的。

说我的小说怎么样的好，我是不赞同的。

我更像是在不断地揭农村的不是和它的短处。这样说也不确切，我是不希望这样的，乡村的生存状态，尤是我最不想看到的恓惶劲，令我不快，总觉得心里有一个被捆绑的死结，死死地就那么持续在我的心里。

我把他们汇集成一个主要人物，那就是我热爱的石礅。

虽然还有许多人物不断地在脑海里涌现，我不想再写了，其原因只有一个：他们只能让我揪心，让我不快，我是不希望他们永远那样地活着。

这样我把几个以石礅为主人公的小说汇编成一个短长篇，为了更集中凸显石礅这个人物，做了次序编排，既可独立成篇，又可连贯通读。

我得感谢众多读者，尤是有乡村生活体验的读者，是他们的信息反馈给了我出版此作的决心。如文友心枚，两次打电话，要我给她找到人物原型，她想到他家里看看，还打算出资捐助。她是一个乡镇干部，也包着一个村子，她包的是小康村，自然难找像石礅这样的人物。她的举动让我感动。

还有老朋友薛城，他虽不是出生在乡村也没在乡村里长大，可他除了同情村里人外，更重要的是他不嫌弃他们，并能读懂埋在他们心里的疼痛，他用一个作家的视野关注生活，审视现实，怜惜生灵。

我是从2005年四五月间开始写《闰年》的一至四章的。

时间到2016年我又开始续写《闰年》第五章现状。

2017年下半年我又从第六章家会至第十五章出院，给这部短长篇画上句号，也了却我的一个乡土小说的心愿。可以这样说，几十年来，我好奇地发现一个家庭，为何由盛到衰，又由衰向改变命运努力，匍匐身子百般挣扎，在幸运不幸运之间，不间断选择：婚姻，它关乎生存延续，似乎这又是一个合乎生存法则的正当趋向。

写完石礅、石门、石头、石粪、石窗，包括九十又四的母亲之后，三个月不到，突然有一天，先是闻知石门住院，半个月不到再闻知石门离世。我为人物原型吊唁鞠躬。这一天下午，我见到我小说中几乎所有或无中生有的人物，并同他们抽烟谝闲问候。

老三石头听到我同老二石礅说话，他就递给我一根红河烟。石头说：“你不要听老二胡吹，家里的啥事不是我行在前头给办的。”

老二石礅哭了，说：“大哥喝了一口面汤咽下去就没气了。”

老大母亲，九十四岁，她拉着我的手说：“我老不死的活在世上还有啥用，老天爷还不拿我老命换回我儿老大。”

我又见到为老大石门顶纸盆的不是小说里写的老二石礅的儿子金蛋，而是老四石粪的大儿子，从德国打工赶回来为他大伯奔丧，顶纸盆的继牌位者。

老二石礅还是主事者。

他老大石门走了。他哭着对我说：“老大毕竟同我在一起吃住了六十五年饭。猛猛一下子离开，心里怎能不难受？谁说不难受是假的。”

我在他们家坐了半下午，忙乱办丧事，人又那么多。

我见眼前一个大冬天，他们家有一个大大的炕盘在墙中间。北面有土灶锅，南面离窗口有一个老旧木柜柜。靠北面炕头一米五左右，又搭着一个铁炉子，烟筒筒由北至南，窗口墙面上穿了一个出烟洞洞。满屋子预制板被熏得黑乎乎。

老大石门是五保户，由村委会牵头给料理后事。但第六生产队男女老少主动前来帮忙。我仅问了一句石礅：你那群羊在何处？他说：在老四石粪的院子里暂时圈几天。

老大石门第五天被村人以当地习俗安葬在南坡荒地里。

第七天夜里，老大石门托梦给老四石粪，说：他在那边还是担担，为死者提公鸡叫命还魂，平日里还赶集卖老鼠药。他还说：南坡地里草一开年就绿了，羊又有嫩草吃了。

这些就是我近期知道的事情，也是小说里的人物在现实中的近期状态了。

（作者，2020年6月14日改定）

责任编辑：张辉

“四爱杯”防震减灾全国有奖征文启事

在人类漫长的发展历程中，我们经历过无数的自然灾难，人类在与自然灾难的抗争与搏斗中不断地发展成长，逐步进入现代社会。今年是“５.１２”汶川地震十二周年，是“７.２８”唐山大地震四十四周年，在全国处于抗击新冠肺炎疫情的特殊时期，每一个人对我们生存的自然环境、社会环境、生存环境都有了新的思考，为了呼吁全社会牢记灾难，珍爱生命，特举办以爱自然、爱科学、爱生命、爱家园“四爱”为主题的有奖征文大赛，号召我们每个人都学习防震知识，增强防灾意识，尊重自然规律，掌握减灾技能，树立科学精神，争做文明市民，永远珍爱生命，共建小康社会。

现将有关事项公告如下：

一、征文时间：以纪念“5.12”汶川地震与“7.28”唐山大地震为征文时间节点，征文收集时间为2020年5月12日至2020年7月28日。

二、征文主题：以爱自然、爱科学、爱生命、爱家园“四爱”为主题，内容包括描述人与自然的故事，个人自然灾害的经历，或个人有关地震的记忆，有关人类与自然环境的思考，防震抗灾的故事，世界范围内人类历次自然灾难的知识与故事，家园的守护，自然灾害科学防护知识与故事等，凡是与自然、科学、生命、家园、防震抗灾有关的内容均可，但要求言之有物，生动感人，有故事，有事例，切忌泛泛而谈。

三、征文体裁：本次征文为散文体裁，要求字数为1万字以内。

四、奖项设置：一等奖1名，奖金2000元。

二等奖2名，奖金1000元。

三等奖3名，奖金500元。

优秀奖5名，奖金200元。

五、投稿邮箱：来稿请投寄[e-mail]电子邮箱，征文题头请标注“四爱杯”征文字样，并附作者简介及生活照片2张。

六、评奖规则：参赛征文经初选后，将在作家新干线文学公众号陆续发布，由省、市作协的专家组成评委会进行评选，征文阅读量和留言量，将作为评选参考标准之一，入选作品阅读量须高于1000人次。

七、颁奖时间：征文活动结束后，将于2020年8月下旬举行颁奖活动。

主办单位：垣曲县防震减灾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