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大大们一提成长，我就害怕 | 冯丽霞·早茶夜读
一
《西游记》现在是中考必读书，但在学校给孩子讲《西游记》还是得考虑他们的年龄和心理，所以更多地会强调《西游记》作为成长故事所呈现的样子。取经团队由一群不完美甚至曾经闯下弥天大祸的人物组成，通过九九八十一难的修行，最终修成正果，实现成长。
但其实《西游记》这部小说有意思的地方反而在于故事内部的自我矛盾，核心价值的自我颠覆。取经团队的“成长”当然是成立的，但这一成长的意义却又非常荒谬，唐太宗要求御弟唐僧取经，与其说是为苍生超度，不如说是为自己的恐惧心理脱困；孙悟空、猪八戒、沙僧被迫取经的背后是一个暴虐且无能的天庭；白龙马被迫取经是因为有一个大义灭亲的忠臣父亲。说白了所有该脱胎换骨洗心革面有所成长的父权辣鸡一个也没有变化，他们依旧操弄着手里那点可怜的权力，享受着爸爸们的快乐与恐惧。却要求这个以孤儿为主的取经团队的成员们成长为合格的儿子——现行体制与利益的接班人、维护者。
二
今年是读法年，早老师第一讲推荐了一大串延展书目，其中有一本《神仙世界与法律规则：法律人读〈西游记〉》。
作者张未然在书里从犯罪矫正的角度很精彩地分析了天庭玉帝和西天如来对孙悟空、猪八戒、沙僧、白龙马的处理方式。简单说，玉帝的处理方式非常简单粗暴且情绪化，在对这四人的处理中都下了重刑，甚至死刑，虽然他们中的八戒、沙僧、白龙显然量刑过重。从惩罚的效果来看，可以说效果非常差，只有镇压、驱逐、肉体折磨，完全没有让受刑者实现内心的悔过，相反，还激起了更强烈的逆反心理，要么成了为祸一方的妖魔自暴自弃兼报复社会，要么潜伏爪牙等待机会复仇。
相比之下如来则比玉帝高明得多，他通过设计取经活动，实现了传播佛法、降妖伏魔、矫正罪犯、招揽人才……可以说一石N鸟。单说矫正罪犯这一项，就非常专业，堪称教科书式的手段。以孙悟空为例，大致有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是强制矫正阶段，五行山压制孙悟空，每天吃铜汁铁丸；第二个阶段是认罪伏法也就是孙悟空愿意服从观音菩萨的安排护送唐僧取经消除罪孽，但这一阶段容易反复，所以也有孙悟空或主动或被动撂挑子的情节，需要紧箍咒约束；第三个阶段是自我矫正阶段，也就是让孙悟空与内心深处的罪行做最后的了断，在真假美猴王一回其实实现了对旧我的消灭，对新我的认同。按张未然的话说就是“离花果山上那个顽劣的'美猴王’越来越远，离虔诚向佛的'模范生’越来越近”。
三
现代社会，一个人如果不精分，那是要小心的，特别是以法律为专业。张未然也是精分的，孙悟空成长为“模范生”，字里行间显得并不怎么高兴。
取经经历带给孙悟空的是什么样的变化呢？首先是对玉帝，曾经不可一世，声称皇帝轮流做明日到我家，后来变得官话连篇礼数周到：
其次是对曾经的妖魔同类，豹子精自封南山大王，就招致了，孙悟空的灵魂辱骂，说他不知好歹。然而孙悟空最英雄了得的经历正是曾经自封齐天大圣，还逼着天庭官宣承认此封号，把天上的各路神仙圣君都不放在眼里，道教大腕儿太上老君，佛教头头如来佛祖都不在话下。你看孙悟空后来是怎么斥责豹子精的：
张未然说：“这样的孙悟空还配不配作紫霞仙子口中的'盖世英雄’呢？我很怀疑。”
四
其实想将年轻而激进的反叛者驯服为体制的忠诚捍卫者并不难，张未然从犯罪矫正的角度给了三步方法，而从每个年轻人都可能经历的公司职场或者体制单位的培养手段来看，也只需要三步，和孙悟空的经历倒也吻合。
1.经历接二连三的挫败感。否定工作能力，动摇专业信心，抹杀已有的荣誉与成绩，一切清零从头开始。孙悟空在天宫闹得凶，取经路上被天上的阿猫阿狗虐哭多少次都数不清了。不提大闹天宫还则罢了，一提就被群嘲耻笑“弼马温羞辱”。
2.体验无所不在的平庸感。如果不是西天取经，小孙你也不过就是这一路上看见的众多野生妖魔的其中一只，没什么特别的（为什么孙悟空会被一个“南山大王”触痛，也就不难理解了），你能来取经是给你机会，你看看六耳猕猴，其实也不错，替代你也是分分钟的事，我们还是信任你啊，你懂吗？好好干吧。
3.权力温暖的抱抱。只要好好听话，就是自己人，二领导跟年轻人说两句粉色擦边笑话，大领导应许下远大前程，体制的红太狼也是喜洋洋美洋洋暖洋洋的。
五
孙悟空封了斗战胜佛，多数读者还是替他高兴的。
以前常听人说喜欢猪八戒，我过去是不太理解，倒不是外貌歧视，而是总觉得猪八戒这个人没什么追求，一副滚刀肉的姿态，一辈子活什么劲？
现在才开悟在很多时候，滚刀肉反倒是最不易驯服的，某种角度上说反倒是反抗性最强的。你看取经这几个人，出发那一刻，唐僧这三个徒弟外带一匹马，谁最开始不是元气淋漓英姿勃发，喝铜水的喝铜水，抢媳妇的抢媳妇，吃人肉的吃人肉，一个比着一个不忿儿，但最终还能保持真我本色的也只剩猪八戒一个人了。
对新入职的年轻人来说，有人是孙悟空，有人是猪八戒，有人是沙和尚。孙悟空能折腾本事大，但要么早早跳槽走人，要么原地折腾被打废了，要么扭转心性当上领导比谁都狠。沙和尚能力不强但目标明确，少说多做，事事隐忍，能忍得可怕，只要没变态，走得反而远。
只有猪八戒，看来看去，还是二师兄最率性，即便到了西天封赏，孙悟空都闭嘴了，唯一敢在佛前发牢骚的还是八戒：
猪八戒而非孙悟空，可能反倒是社畜的职业成长之路离自由最近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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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条 ·
读书如何日常化？
如题
杨早新书
出版: 后浪丨九州出版社
出版时间: 2020-12
页数: 3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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