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作家】张镇辉：小小说两则

  中州作家，从文学到美学【No.804】

小小说两则

江西浮梁      张镇辉

晋级

老谢一早到局里，老钱早到。两人碰面时，老钱一反常态对他笑容可掬、恭敬有加。

老钱今天何以如此谦卑有热度，老谢心知肚明。不就是这几天组织部要来考察吗！晋级，对每一个坐办公室的人来说，都是一次机会，不可马虎。尤其对他们五十啷当的人来说，更是机不可失。

论资格，在这次民主推荐中，似乎非他两人莫属。但只有一个名额。

老钱显然是下了功夫，不仅跑领导，而且大张旗鼓给同事们打招呼，请吃拉关系。老谢却按兵不动，一如常态做他的工作。

几天下来，斡旋中，老钱感觉领导和同事，对他的印象不错。说他学历高，是单位不可多得的人才，应该给机会提升。在请吃当中，虽有人回绝，但不一定就有意见。他势在必得，在老谢面前显得轻松自如起来。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的他，一副福相。不过一对鼠眼显得老谋深算，能蹈机握杼、观风识雨、八面来风。老谢显然不是他的对手。

老谢是太倔，一副不求人的样子，只管闷头做事。其实老谢心里跟明镜一样，你老钱虽如此用心，上蹿下跳，不见得有用。人在做、天在看。平常做人不地道，关键时刻翻阴沟的事，他见得多。

老钱在局里做人事工作，他的德行路人皆知。据说别人不上贡，他就害人，害得你跑断腿不说，还把你工资落下一档不调。老谢是亲自领略过他的厉害。那是很早以前的事了。当时，老谢在局里很背，一气之下，辞职下海，编仍保留在局里。一次调资，老钱眨巴着鼠眼，一本正经对老谢说，按规定，请假下海的不予调资。老谢不服，跟他要文件，看是否有这样的规定。但他拿不出来，却煞有介事地不予理会。老谢知道，老钱是在敲他的竹杠。但老谢不低头。你要落井下石，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他一纸诉状把老钱告到了县政府监察局。老钱自然受了处分，而老谢的工资一档不落。老钱的名声从此扫地。所以老谢是看穿了他。跟他竞争，他老谢无需紧张。于是两人在局里打起了哑谜，各怀算计。

老钱，这几天好像吃了定心丸，一杯茶、一张报纸，雍容自若。尤其一贯刁钻古怪，恃才倨傲的他，居然串起办公室来，跟人套近乎，蹭感情。在这次周五的学习会上，还少有的给男同志挨个发烟，给女同志挨个发糖，一副志满意得的样子，好像他稳操胜券。老谢呢，不温不火，全然没事一样，坐在办公室敲着键盘，如期做他的财务分析报告。他的财务工作，深受局长赞赏；他的敬业精神，有口皆碑。同时做人也滴水不漏。他一贯以静制动，不好张扬；允执厥中，一副老学究的样子。低调、热情，又不乏公允，所以同事都愿跟他打交道。他有这样的人缘，何愁别人不投他一票。

那天，组织部来考察，民主推荐后谈话。谈话很机密，在场的只有组织部考察人员，和谈话对象。面对考察人员审视的目光，老谢一五一十，只对自己做了客观评价，对老钱只字未提，是好是坏，自有人定论。他虚怀若谷、高尚之至，没有透露老钱的一点不是。

等公示出来，结果他没名字，老钱的名字却赫然在目。老谢懵了，他很难理解是这样的结果。之前，局长还跟他说，这次尽量把他推上去，不能让愿做事、能做事、敢做事的人吃亏。那是什么环节出了问题呢？

他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他想起来，那天谈话，老钱闭门足足谈了十几分钟，出门时正好跟他打了个照面。那眼神像猫偷食了鱼鲞一样，不敢见他。

至此，老谢什么都明白了。小人嘛！在关键时刻，他总会冷不丁要咬你一口的。

老谢十分气愤，但又无凭无据，不好发作。要叫他去组织部反映老钱的品质问题，这种背后告状的事，又觉低了身份。想来想去，自认倒霉。就在他无望时，老钱这几天得意的样子，突然被霜打了，似乎遭遇了不测。

原来公示期间，老钱被人举报了。

那么老谢呢？局长对他说：“明年再来吧！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借   车

开车回家的路上，我遇到了父亲。问：“爸，你怎么骑一辆破旧自行车，你电瓶车呢？”

父亲避开我的目光，迟疑而腼腆，说：“电……电瓶车坏了，在……在街上铺子里，修呢！”

父亲说完，就急匆匆往前赶。我问：“爸，你去哪？”父亲头也没回，说道：“到镇上去！”

我回到家，才知父亲把电瓶车借给了一位陌生人。

母亲对我说，一早，父亲到镇上去赶集，遇一个妇人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带着一个孩子，说要到镇上的学校上学，快迟到了，叫你爸把电瓶车借她用一用，说回来就还他。可一直到晌午，也没见那妇人回来。我说，你可能是上当了，那妇人是骗子。你爸不信，等到下午一点多，你爸急了。这不，他骑着那女的一辆破旧自行车找她去了。

我就知道我爸这人，实诚，心善，好助人。可也要看对象啊！怎么把车借给一位陌生人呢！

一小时后，我爸终于回来了，可手里仍是那辆破自行车。父亲一脸沮丧，耷拉着脑袋。见我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他也知道瞒不过我了，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说道：“你爸一生没看错人，这回你爸可是上当了，上在一个娘们手里。王八羔子，要是让我逮着了，我要活剥了她！”

说归说，父亲一顿恼怒后，像泄了气的皮球，窝在沙发里，连声叹气。这辆电瓶车是他省吃俭用，用了三年积蓄，才刚买的一辆新车，转眼就没了，怎不心疼!

母亲又开始唠叨：“古人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么大的年纪的人了，一点心机都没有，我看你是让那妇人迷了魂！”

父亲开始沉着脸，令由母亲数落，可一听到被女人迷了魂，立刻有了怒色，喝道：“就事论事，别扯上那些无油盐的事！”

我也对父亲说：“现在的骗子遍地开花。电视里、微信里经常说到骗子的事，你怎么就没记性呢？去年我们村王大妈，不就是被一块石头，骗去一对玉手镯嘛！”

父亲立刻反驳道：“那是贪便宜，鬼迷心窍，活该！我是做好事，出于好心帮别人。我就不信骗子会对好心人下手！”

“哟哟，你看，你看，你父亲明知理亏还要争个赢的。是，你是好心人，说不定那妇人还肯嫁给你呢！”母亲嘲讽道。

父亲蹭地从沙发上弹起来：“你再扯这些无油盐的事，小心我不掴你耳刮子！”

父亲最忌讳的，就是别人侮辱他的人格。

“好了好了，都别吵了，快报警吧！”我说。

半个小时后，镇派出所民警赶到。父亲像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立刻上前恭迎，问道：“我这车还能找到吗？”

民警在问明情况，做完笔录后，对父亲说：“大伯，您不要着急，这事一时半会也不可能破案，您就在家静候消息吧！”

父亲听了，有些失落，脸却堆着笑。笑得很不自然。

太阳西下，父亲走到村口，希望路的尽头会出现他希冀的身影——借车人正骑着他的电瓶车向他走来。可夜幕降临，人毛也没看见。他背着手，佝着背，垂头丧气地踅回来，回到屋里，躺在沙发上发呆。

翌日清晨，父亲打开大门，就见那妇人睡在大门口，蓬头垢面，满腹心伤的样子。父亲再一看，他的电瓶车影子都没有。父亲正纳闷，那妇人突地上前抱住父亲的大腿哭起来：“大哥，我对不住你啊！我把你车弄丢了。”原来，她把孩子送进学校，回头来，停在校门口的电瓶车就不见了。她一直找到半夜才回来，就一直在这等天亮。妇人萎缩着身子，已是哭得声哽气咽，可怜巴巴地望着父亲，就想父亲能原谅她。父亲哭笑不得，既心疼车，又心疼这女人。

父亲心善，他不知道如何来面对这件事。

女人说：“等秋后，粮食卖了，我再赔你。”

父亲说：“大妹子，不急。我已报警，或许民警能找到的。”

能找到吗？其实父亲也是一脸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