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瘦高男(铜川女作家东篱长篇小说《香》第七章)

不知道是舞场的诱惑还是瘦高男的诱惑,在姑姑他们去山西的那段日子里,一到傍晚我便跑到公园山上,象是和瘦高男约好似的,他总是站在舞场外边等着我,然后象老熟人一样牵着我的手一起走向舞场。那段时间跟他学会了很多舞步及花样,后来我爱上跳三步,那象马蹄腾跃一样的音节,列车飞奔一样的速度,使我深深陶醉。如此有冲击力和爆发力的舞曲使得我必须被瘦高男紧紧地拥抱才能自如地旋转,我在瘦高男温热的怀里沉迷不醒。旋转、再旋转,神奇斑斓的想象如电影般纷至沓来又络绎不绝。我是草原小姐妹,骑着骏马奔腾在草原,我是台子上的舞蹈明星,台下无数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我,欣赏着我。我也要卖力地表演给观众,对得起他们对我的欣赏,再累也不能停下来。音乐不停,我就旋转不停。从这边旋转到那边,看呀,有瘦高男的陪衬,我如今也成为舞场上引人注目的明星了。表情认真,动作规范,象真的一样。

音乐真的好神奇,它是世间最无法用语言描绘清楚的东西,它在我意想不到的地方流入到我的心田里,轻轻拍打着我一颗总是落寞孤寂的心。

跳舞成了我的生活,我的必修功课。每天上完课,总是期待着夜晚的降临,期待着跳舞那美妙时刻。我成了一个舞迷,而瘦高男成了我固定的舞伴。一场结束,有些男人走过来邀请我跳下一曲,出于礼貌,我也接受邀请。但偶尔跳了几曲之后,我明显觉得只有和瘦高男跳才会出现妙不可言的感觉,其他人总是别扭。我不再和任何人跳,只和瘦高男跳。也有女人来邀请瘦高男跳,我象以前的那个胖女孩一样,不允许他和其他的女人跳,瘦高男也十分听话。一曲结束,他总是拉着我的手,我们象恋人一样亲密的样子,使得舞场上没有人再不知趣地插入到我们中间来。

瘦高男告诉我,他就是为摆脱胖女孩才跑到公园山上跳舞来的,这个舞场比较背,路又比较远,那胖女孩不一定知道这个地方。

有一天,我和瘦高男从山上下来,到马路边象通常那样我准备坐“招手停”回去的时候,瘦高男提出要送我回去。

我没有犹豫就坐在了他的摩托车上。其实,我非常享受坐在他摩托车上的感觉。

我们后来总是在公园门口会面,然后他带我上山,坐在摩托车上感受那风驰电掣的滋味,真是爽快极了。下山的惊险我也不再害怕,有时,我还会兴奋地展开双臂大声地欢呼,我的胆子被他练得越来越大。

到了供应处楼下,又象是早就说好了一般,他和我一起上了楼,打开门,我们一起进来。

门从后面啪的一声关上了,就在门关上的一瞬间,他便一下子抱住了我,我被他推在门背后,与此同时,他热乎乎的嘴贴在了我的嘴唇上,我似乎并没有躲避,迎上了他的嘴,我们热吻在一起。他的舌头伸了出来,和我的舌头再一次绞缠在一起。

这是我和他第二次接吻,第一次之后我跑了,没和他一起回去,他老实了很长时间,除了拉手,没敢再碰我。

他的舌头是细长的,尖尖的,真的象蛇一样摇摆蠕动。两条带着火焰的蛇一起狂舞着,跳跃着,缠绕着,在温暖的海水里,在湿润的草地上,在从脚底下升腾起来的热潮里。我的身体微微的颤抖着,乳房又开始膨胀,膨胀得象要爆裂一般。这一次的亲吻比上一次的亲吻有点不同。在公园的山上是第一次,突如其来,我猝不及防,很是害怕。而此刻,是在家里面,彼此又熟悉得象自己的手一样。

忽然间,一种异样的东西,在我的身体里蠢蠢而动,温热的,像泉水一样的细流从我的下体里奔涌而出,它使我迷醉又使我害怕。从来不知道我的身体会有这样异样的感觉,我松开了他紧紧吮吸着的舌头。我又一次靠在后门上,微微的喘息,抬头看着他,他也在喘息。

在我们四目相对的一刻,他一下子抱住了我。他竟然把我抱了起来,他抱着我走到沙发面前,坐下来,他坐得很吃力,咚的一声,很沉重,我和他一起跌在沙发里。但他始终没有松开我,他把我再次揽在他的怀里,我的头贴着他的胸脯,我的腿耷拉在他的腿上,我像一个小婴儿一样偎依在他的怀里。他把手在我的头发上抚摸着,从上到下,再从上到下,反复着。如果他的手是梳子的话,那就是世间最好的梳子了。多想拥有这样的梳子。

自我有生以来,我从来没有被人这样的宠爱过,心疼过。他象是带着迷魂药一样,凡他手抚过之处我便意乱神迷,不知此身在何处。我任他剥掉我的红色大衣,任他把我裹进他的黑呢子大衣里。此刻,屋子里的灯光不很明亮,小灯泡发着少气没力的光,酝酿着令人昏昏欲睡的味道。矿务局是不缺煤的,暖气烧得是那样热!哦,这才是生命的感觉,这才是活着的滋味,我想此时此刻他不管做什么我都不会拒绝,我已经失去了理智不能自控,这浓浓的温暖早已把我融化,我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他是谁?我只想就这样酣然地睡去,就在这热腾腾带着血气的怀里,永远也不要睁开眼皮。

他撩开了我的毛衣,冰凉的,有些瘦削的手按在那上面,我的饱胀的乳房,被他紧紧的攥着,令我不知所措。他又俯下身去吮吸它,我的身体再次的抖动起来,象火红的铁淬了火一般,滋滋作响,又象是得了重感冒一般,发着寒颤。终于,细长的手指开始滑向我的下体,那温热的泉眼被轻轻的,试探着地捅开了,瞬间便江河直下,一泻千里。

20多年的时光里,我第一次知道,我的身体里竟然隐藏着这么多奇妙的东西!从我出生的那一刻起,它其实就一直存在着,一直生长着,只是我自己不知道而已。

在那河水清澈的马兰河边,在那废弃的地窑里,这种东西象自然界的万物一样,一直在悄无声息的成长着,它带我走过了二十多年的岁月。它提醒我,我不再是一个小女孩了,如今,我已是一个丰满而健壮的大姑娘了。青春象特务一样潜伏在我的身体里,等待机缘敲门的时候便出来作案。给它提供机会的便是眼前这位小心翼翼的开发者了。这位满怀热情的开发者,应当就是眼前的这位男子。我不能抵御他的开发,其实更多的时候我觉得我是在享受他的开发,如饮甘露般啜饮他的开发。我任他抚摸我,揉搓我,触碰我。

昏昏沉沉中,我被他抱到了床上,我的毛衣被他从头顶上剥掉,裤子也被他用力地拽掉,我就这样全身赤裸地躺在床上。毕竟是冬季,微微的觉得有些凉,但有种等待与冒险的新奇让一切可以忽略不计。我知道即将要发生的一切,我在等待着那就要发生的东西。我不是一个迟钝的、懵懂的女孩,我在很多的文学作品里,已经阅读了这些场景,此刻我为自己正在成为那些名著里的女主人公而兴奋心跳。

我闭上了眼睛,我听见一阵的手忙脚乱,悉悉索索,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一个瘦削挺拔,骨骼清晰的男人站立在我的面前,那两腿间象高射炮一样的东西,令我惊呆了!我从来没有见过男人的那个玩意儿,也想象不到它会变成这等模样,如此的庞大威猛,象是一头跃跃欲试的猎犬一般:吐着长长的舌头,喘着粗气,只待主人一声令下,便噌的一声飞奔而出,象箭一般迅疾。

他压在了我的身体上,他的身体是滚烫的,象是火苗倏地点燃了我,我和他一起滚烫着,燃烧着,在烈火与烟雾里焦灼着,舞蹈着。

就象我和他在一起跳舞那样,我被他紧紧地抱着,他单薄的胸脯完全压在我的胸上,很多时候我喘不过气来。他是个瘦人,他坚硬的肋骨偶尔顶我一下,会让我疼的叫出声来。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有种濒死的感觉,我想他这种不停歇的动作一定会弄死我的。他在喃喃地说着,突然间冒出了一句河南话,很流氓的河南话。

这极下流的话放在这个地方,突然让我一阵恶心。之前他一直用普通话和我交谈。我问他你老家是不是也是河南的,他说是,河南温县的。“俺是'怀川’人。”他模仿地道河南话又说,听起来很滑稽很可笑。

我想起在秦州流传的一个关于河南人的段子:怀川精,洛阳能,搁不住巩县一咕哝。——秦州号称小河南,一半的人来自河南省。

恶心还在持续,身体下面的疼痛又如锥扎般袭来,一阵阵的抽搐正在把我撕裂。身体的疼痛迅疾地传导到我心脏,我觉得一阵心慌,忽然觉得当前这种场面是多么可耻。我怎么成了这样的女人!

我想把他从我的身体上推下来,但却不能。他的胳膊象铁钳子一般钳着我,让我动弹不得。想起一本书上的话,女人是男人的褥子。我真成了他的褥子一般,令他平展展地俯卧在那上面。

我怎么突然间成了他的褥子,不,我不要。我想使劲把他推下来,但他用力的一冲,又一个巨大的疼痛袭来,我昏死一般什么都不知道了。我被烧成了灰烬,又化作了一摊水。

张爱玲说过:通往女人灵魂的通道是阴道。我想,这个话也许是对的,历经人间冷暖的张爱玲,的确是有着洞穿一切的眼光,她似乎也锐利地洞穿了我的心。

从那天起,我反感着他,却也无法离开他。脑子昏了一般,象由神秘巫婆牵引着,自己做不了自己的主。那个时候我真是不可思议呀,他让我做什么事情,我都愿意去做的,我愿为他牺牲一切,付出一切,只要他能够爱我,只要他能够每天拥我在怀,只要当我想到他的时候,他能够恰好就在我的眼前。

这个瘦高男,看不出他还是个能说会道的人,他有些小聪明,小幽默。喜欢耍怪,喜欢讲笑话。

他有个笑话,把我的肚皮都快笑破了。他说河南人什么事情做得好,做得恰当,做的得意,就说“得,得,得,真得。”

他说,抗战时期,有个衣不蔽体的逃荒人,从战死的皇军身上扒掉了一身军装穿在身上,走着走着,看见路边有一花姑娘,立刻拉到地里强奸了。“皇军”在高潮的一刻说了句,“得,得,得,真得!”

花姑娘原以为强奸他的是皇军,一声没敢吭,此时一听乡音,便问道;“太君,你也是咱河南的。”

我的大笑鼓励了他,他于是又讲了几个笑话,当然听起来都有些黄。他让我猜几个谜语,看我能猜出几个。

第一个,两人面对面,脱了衣服干,为了一道缝,累得满身汗。

第二个,打开花被窝,就往腿上摸,掰开两条腿,就往眼上搁。

第三个,一头毛,一头光,塞到里头流白浆。

第四个,圆圆牛,扁扁皮,手不动,不进去。

这几个谜语我没有一个能猜对的。绞尽脑汁地联想,却没有一个得到肯定。到最后还是他告诉了我答案。他说,第一个谜语是“拉大锯”,第二个是“戴眼镜”,第三个是“牙刷”,第四个是“包饺子”。

身为一名教师,他的低俗我还是能感觉到的。我虽然被他一再逗笑,但他说到底是个没有多少文化的人,他的价值观和人生观也有偏差。比如,他常说,管逑他哩,现在这社会,只要能弄来钱,咋都行。

虽然是在说别人,我听着总不太对劲。

这一次,他的河南身份暴露了,以后,他便大大方方用他挥洒自如的河南话与我交谈了,醋溜普通话从此不再说了。

不过,毕竟他是采购员,到过很多地方,也算是有些阅历。他的记性真好,讲故事的能力也还行,就是有些罗嗦。讲起经历的故事哪一年哪一月甚至哪一天他都记得很清。他总不忘强调细节,有时候听得我很是着急。我总是打断他,“然后呢?”我问。他说,你不要急嘛,听我讲,然后他娓娓道来,“那一年,让我想想,大概是……某某年,噢,对了,是1989年,我记得很清楚,那年动乱,我在北京……”

他总是这样开头,他的故事有些还挺惊险,但我常常会被他慢条斯理的讲述催眠瞌睡。

他讲他怎样在某地被别人欺骗,采购了假货,和对方打起来,差点儿把对方打死,后来对方又找了一群人追踪他,他又怎样的逃脱,在火车就要开的一瞬间,他跳上了火车;他讲有一次他押送一批货物,结果在翻越秦岭的时候,车突然翻了,货物全部洒在了沟里,他也从车上掉了下来,可是他居然毫发无损,翻落在山坡下的草丛里,一颗从沟边上伸出来的树拦住了他,他从树上又掉到了草地上。

他对我说,你看我的命多大呀?我躺在他的腿上说,嗯,你的命真大,庆幸。他说,庆幸什么呀?那一次是最倒霉的啦!因为把货物丢失了,还给人家司机赔了钱,这次是赔得最大的一次,矿上瞎的很,把他气坏了,好长时间都没让他再出去。跑惯了,快给人憋死了。

他爱讲那些妓女对他的纠缠。每次他在火车站,总能遇到一些小姐向他讨好献媚,问他要不要打炮?开始他还不知道打炮的意思,后来才明白。他说他住在宾馆里,也总有电话打过来,软声细气的问他需要不需要陪睡。他说有一次,有个女人对他说,你只要给我50块钱,你就随便摸吧!然后他对那女人说,要不你给我50块钱你随便摸吧!然后那女人就走了。

我笑是笑了,但总觉得他有点油滑。他身上那种虽机灵却明显小聪明的样子,我感觉不太舒服。

还有一次,他在火车上遇到了一群人,那是一个旅游团,是一个学校教师组织的旅行团,他看他们聊的很热闹,就加入了进去,有一个女教师对一位男教师说,来,你吃我的奶,我吃你的火腿肠。女教师是和男教师在交换酸奶和火腿肠,开始大家都没有醒悟到这句话的意思,等醒悟过来的时候,便笑成了一团,他也跟着笑了起来。有一位头发几乎掉光的老教师笑得差点死在火车上。

他说,别看你们这些当老师的,关键时自私的很,都怕惹事。没一个人管,眼看老教师就要死了,还是他跑到列车长室,找来旅客中的医生,当场人工呼吸,才救活了老教师。就为这一句笑话。

想一想,瘦高男算得上有几分诙谐、几分风趣的人。他唱豫剧“朝阳沟”里栓保的唱段也唱得不错,“我决心在农村干他一百年。”他声嘶力竭,脖子下面青筋暴起,喉节突出,倒也挺感动人。

虽然他讲不了什么高深的东西,但他能给我带来欢笑,跟他在一起,我觉得很轻松,很愉悦,没有压抑,没有沉重。似乎我也一下子变得简单起来,变得象从前一样傻呵呵起来。我似乎忘掉了姑姑,忘掉了老小伙!

现在想来,我是多么浅薄、空虚、无聊的一个人,我竟然会喜欢一个和我一样浅薄无聊的男人。当下,秦州的煤炭资源日渐枯竭,有几个矿已宣布破产,史家河煤矿也在酝酿着破产。瘦高男有时上班有时不上班。白天他就在麻将桌上瞎泡,晚上到舞场去消磨。他对麻将的热情和对跳舞的热情一样高涨。晚上跳完舞回来,就跟着我到我姑姑家里。有一天他死赖着就是不回去,我屈从了他。从此,他住在了姑姑家,我和他同吃同宿,象新婚的小夫妻一样生活了相当一段时间。

但他基本上是干吃干喝,从来没有给家里添过一样东西,一根菜毛也没有买过。也没有给我买过任何东西,每次来都是两手空空,属于秦州人常说的干指头蘸盐之类。相反,他却常常向我要钱,说他白天打麻将输了,摩托车加油的钱都没有了,抽烟的钱也没有了。

但那个时候我并没有与他计较,我沉浸在他带给我的温暖与快乐之中,抱着决心为他付出一切的心愿,甚至每一次能够满足他的物质要求的时候,我还会有一种崇高感和神圣感,我为我是一个善良的女人,宽厚的女人,有怜悯之心的女人而心生自豪。

对他深切的厌恶源自于一次做爱的过程。我真的很羞于说这件事。那一次,在他百般的抚弄与攻击之下,我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潮,我情不自禁地大叫了,并且叫得忘乎所以,丑态百出。正在这时,他对我说了一句话,令我再次产生恶心的感觉,不,是想呕吐。这句恶心的话一闷棍把我打回到清醒状态。

他说:“明天给我买皮衣,明天给我买皮衣。”

他连说了两遍,我记得我一开始并没有吭声,然后他又说,你买不买,要是不买,我就不来了,想让我尻你我也不尻了。说完,他便真的从我的身上爬下来了。他真的生气了,在穿衣服,我竟然说了句,买、买、买,明天就买。

“我要一个长的,短的不要。”他趴了下来。

“长的就长的。只要你高兴。”

那时候正是流行皮大衣的时候,爱扎势的男人都要弄件皮大衣挂在身上。听我这样说,他那个疲软的玩意一下子又兴奋了起来,又一次挺身一跃进入了我的身体。

“美不美?”他边动作着边问我。我却有点想落泪。

每次要东西的时候,都放在这样的时刻。这令我不仅为他感到恶心,也对我自己感到恶心。我成了什么样的女人了,我在他心里到底是什么角色!我和他是在谈爱吗?做爱做爱,做的就是爱,可我和他到底做的是什么?如果我们之间还有爱的话,我们的爱怎么这样的龌龊,这样的肮脏呢?

这里面的味道越来越变异,越来越难闻。虽然,他在性的方向依然兴致高昂,但我却越来越没有兴致。特别是他一说那到令我呕吐的话,我的身体一瞬间便枯萎干涸了。

我给他买了那个时候最流行的皮大衣,是咖啡色的,花了我一个多月的工资,还给他买了诺基亚手机,还买了名牌的西装。反正,他当时想要的,我基本上都满足了。

其实每一次我都很挣扎,买还是不买,我会犹豫,但一看见他眼睛里哀求又可怜的神情,我便心软了。心想,给他买吧。他没工作了,也不怪他,都怪这社会。象他这种没能力没文化的人,除了依靠单位,他还能干什么呢?

我为他很是忧虑,也鼓励他找活干,但他总说再等等,等到矿上破产后,会有二万块钱给他,到那时他就要大干一番了。

他对服装的选择趣味和我不太一样。他喜欢穿那些花里胡哨的衣服,包括里面的羊毛衫,他爱鲜艳的时尚的。他从不穿黑皮鞋,总是要穿带色块,带颜色的皮鞋。比如白皮鞋,棕色的皮鞋。白皮鞋的尖头上,还要顶一块东西,与整体颜色不一样。有一次,他硬是让我给他买了一身白色的西装,看起来象仙人一般,飘逸,潇洒,配着他那高挑的身材,真是玉树临风,卓尔不群。

当他象个女人一般在镜子前面照来照去的时候。我在想,他哪里是一个朴实的工人,他其实就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公子。他真是投错了胎,他要生在旧社会的王公贵胄家里,一定是个整天提着鸟笼到处溜达的主。你瞧他,在武装自己上,可有一套了。

现在想来,他夸张的皮鞋,艳丽的服装,以及他跳舞的动作,说话的腔调,无不显示出他是一个多么肤浅,多么没有内涵的男人。

我做夜宵给他吃,他总挑剔我太简单,说我小气。姑姑对我说过,夜晚不要吃得太好太多,老小伙也说过午不食。我把这些话告诉他,他却不以为然地说,活着不吃,死了白搭!他让我买大鱼大肉给他吃,并指导我他在全国各地出差时见识过的各种各样的做法,以及吃法。他的嘴很刁,稍微做的不如意,他就开始挑毛病,说这个味儿做的不够,那个有点欠火候等等。

我说你这么能吃,为什么还那么瘦呢?他笑着说,还不都是浪费在了你身上。我说,那你以前也很瘦呀,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很瘦呀!他说,你没有听说过吗?好女费男,好车费油。我说,那你以前也有女朋友吗?他说当然有啦!我说是谁呢?他说,好久以前了,不提她了。

突然想起刚认识他的时候,跟他在一起跳舞的那个胖胖的女孩。那个女孩,也有着圆圆的脸,丰满的乳房,最主要的是,那个女孩,似乎也很喜欢他,那个女孩跟他跳舞时候的情景,那种不允许他跟任何人跳舞的独霸劲头,又一次环绕在我的脑际。

“你跟那个胖女孩一定也上过床?”我问他。

“没有!”他否认道。

“我不相信。”

“她的腿太短了,我不喜欢她。”

“那我看你们在一起跳舞跳得很得劲。”我用了他常用的河南词汇“得劲”一词。

“哪里呀,她个子低,坠着我,没把我累死!”

“好了,别说她了,说点别的。”关于胖女孩的话题总是无法深入,一说他就岔开。

他很藐视那些开出租车的人,他说他们就象狗一样的跟着人,刚刚在马路边一站,出租车就噌的一下窜到人的跟前,让人过马路也过的不安心。挣那两个臭钱,简直掉价死了。

自己不愿意自谋出路,却如此蔑视辛苦劳动创造财富的人。

我越来越讨厌他,反感他,不再跟他去跳舞,更不会让他在我姑姑家里留宿。我感到和这样的男人睡在一张床上真的很难受,他令我长夜难眠,辗转反侧,象夏天里总是有一只蚊子在头顶上嗡嗡叫着一般极不舒服。

他感觉到了我的讨厌,开始跟踪我。

下午放学的时候,就在校门外的河堤边等我。他骑在摩托车上,一脚踩地,看到我从学校出来,就突突突地把摩托车开到我的身边,越是学生和老师多的时候,他越是要做出和我十分亲密的样子,搂着我的腰。有一次,他还当着学生的面,把我抱上摩托车。

张梅梅自然也见到了他,张梅梅和我的观点基本一致,她也认为这样的男人不能要。张梅梅说,她最讨厌这种流里流气的男人,她一看到他那装腔作势的架式就胃里反酸。

张梅梅遇到了烦心事,聂老师的母亲瘫痪了,聂老师在农村的两个弟弟,以及兄弟媳妇,都不愿意伺候聂老师的妈妈,聂老师只好一个人跑来跑去,十分辛苦。张梅梅心里不平,多说了两句,聂老师就跟张梅梅吵了起来。聂老师有一段时间天天晚上住在塬上母亲的家里,不跟张梅梅在一起住。张梅梅受不了,只好将聂老师的母亲接到学校里来住了。

张梅梅伺候瘫痪婆婆真是用心,倒屎倒尿不说,连老人的浓痰,她能做到用嘴去吸出来。

学校老师都说,老聂真是烧了高香,娶了张梅梅这样的好女人。

作者简介:

东篱:陕西铜川人,陕西省文化厅百名优秀人才之一。陕西著名女作家。曾工作于铜川市人民政府研究室。出版有长篇小说《婚后不言爱》《婚戒》《生父》《香》《远去的矿山》五部,其中《远去的矿山》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其作品以凌厉的风格和直面现实的勇气,受到读者喜爱,拥有广泛读者群。贾平凹称赞其长篇小说《远去的矿山》:我读了《远去的矿山》那书,很让我震撼,写得好啊,那么硬朗,那么扎心,那么令人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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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篱‖地窑(铜川女作家东篱长篇小说《香》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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