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才是中国人向往的乡村生活

汪曾祺说小时候读周作人的《故乡的野菜》,很是向往。提到的儿歌:“荠菜马兰头,姐姐嫁在后门头”,让野菜有了些许人情在里面。

后来,因为学校发不出薪水,汪曾祺爱上了吃野菜。有一次他在钓鱼台国宾馆的墙外挖灰菜,被门卫误以为在埋炸弹。把书包摊开给人看,门卫只好无语走开。

在传统脉络里,似乎文人隐士的向往生活便是“住野外,食野菜”。最著名的伯夷叔齐,因为不愿吃周粟在首阳山采薇菜吃,以致饿死。半饥饿是他们的一种常态,陶渊明是“长抱饥”、陆龟蒙是“常患饥”、张岱是“长断炊”、诗僧寒山是“长无饭”。

然而,明知道乡野生活是缺少油水的,却总让人心怀向往。周末到了农家乐,跟老板和亲戚一顿强调:“平时吃得太油了,今天就给我们弄一桌素菜清肠胃吧!”结果走的时候,带回的全是腊肉、土鸡、鹅蛋这些硬货。

口素心不素,偶尔去体验一下别处的生活是好的,但要长期坚持怕是困难。大概人们为了躲避生活的焦虑,愿意去往田园山野,却不知道那里也是有生活焦虑的。

以为山中无日月,但山中人有岁月。《向往的生活》里,黄磊炒绿豆,问何炅是不是《锉冰进行曲》都20年了?何炅笑着说再过两三年,栀子花开都20年了。

向往的泡脚生活

玩一把“潜乌龟”,晚上就让输家给赢家按脚,《向往的生活》直接变成了按脚技工大赏。三位技师各有所长,点穴拔筋尽显传统智慧。

新一期的杨紫算命,更是把偷得浮生半日闲发挥到了极致。奈何江湖手法迅速被彭昱畅识破,方片代表钱,红心代表爱,黑桃代表恨,梅花代表帮助。给咱支棱一个摊位,硬糖君也是半仙之体福祸皆知。

《向往的生活》是对“生活诗学”的影像阐释。节目以生活实践为审美对象,蘑菇屋里居住的黄磊、何炅、彭昱畅、张子枫,立足于个体的生存经验和存在境遇,最终目标却是追求生活的诗意化和艺术化。

上一季的“水果银行”,替代了以货币作为一般等价物的功能,消解了货币的符号意义。这一季改成“种树换物”,按劳分配的经济制度得到了精简的表达。为了最大程度的过得舒服,黄磊还提出了“按需劳动”概念:今天我们只要一只鸡,所以只种一棵树。

美好吗?挺美好的。向往吗?不太向往。当诗化的影像遮蔽了生存的焦虑,观众基本只能通过对“类乌托邦”艳羡来完成想象性的缝合。更别提商务广告已经深度植入了节目的从肌肤到腠理,大有渐入膏肓之隐忧。

早起,黄磊晨练向你推荐某运动APP。弄早饭和下雨的时候,某仑苏的奶会变成食材变成大伞。渡江取树苗的愉悦气氛中,何炅老师会问彭彭一道某业帮上的题。为了得到腌笃鲜加餐,众人还要跑到某猫小说那里吹捧一番,可以免费看书一百年。笑死,一百年后没有你也没有我,想收费也找不到人。

在爽妹日薪208万刷屏后,再想拿“平常心”去看明星真人秀,也难。念念广告,偶尔傻笑,晚上泡脚。躺着就能赚普通人一辈子都够不到的钱,确实是向往的生活。人家边旅游边吃喝玩乐还能赚钱,咱自己旅游货比三家人山人海外加调休凑假。

带着打工人的自觉看《向往的生活》,就会发现节目所呈现的理想生活依然是拟态化的。自带流量的明星如果没有通告费,是否会来参加面朝黄土的劳作。嘉宾自觉参与劳动不闲着,是真的喜欢“吃苦”,还是在“全景敞视空间”里对自我形象的监督?一时不好分辨。

我喜欢看人捡鸡蛋吗?只是想看张艺兴“怕鸡”罢了。拟态的乡村生活,掺杂着综艺表演,外加不计其数的商务干预。对于大部分受众而言,就算一次近距离的偶像接触了。

短视频的田园牧歌

真正的生活,是小孩子烧掉撑窗木条后要被暴打一顿,或者至少斥责教育的。真正的生活,是挖笋挖坏了农具会心疼的,因为买新农具的钱只有你自己出。那种剥离了现实的傻乐,不是人人都有机会享受。

抖音博主“牛爱芳的小春花”最近披露了女主人公春花的身世。“那个时候穷到什么地步啊,就一年到头能够买身衣服的话就开心得不得了。过生日的话,从来都没有一个生日蛋糕的。我和我弟都是捡别人的衣服穿的,别人都不愿意跟我们玩。”

视频的结尾,春花的丈夫牛爱芳调侃:“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追你吗?就是怕我娶不到了。”怒从心头起的春花,伸手要去打老公,两人嬉笑着跑出荧幕外。不到24小时,这则视频就收获了92万赞,可见真实影像对大众情绪的感召力有多大,评论区就有不少忆苦思甜的。

目前有1304万粉丝的“牛爱芳的小春花”,可以视为“蜀中桃子姐”模式的一个翻版。老公牛爱芳永远留着“斗地主”游戏里的地主胡子不肯剪,妻子春花每天做饭让老公烧火,还经常嫌弃对方不利索。

近期两人盖房子的视频,更是让“过家家”的沉浸感再上一层楼。所谓“你挑水来我浇园”,看着房子在山间一天天成型,竟然比高楼大厦更有成就的喜悦。不过建筑审美有待提高,家里牛栏盖得像新房子,新房子修得撞脸牛栏。

和《向往的生活》相仿,在“牛爱芳的小春花”、“蜀中桃子姐”、“滇西小哥”、“大博奶奶”、“楚乡君君”、“毛姐家庭录”等抖音生活账号里,都有颇具“人情味”的场景构建。大概刷六七个视频,博主家人以及大家的“人设”就会如数家珍。

滇西小哥的弟弟阿豪、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叔侄亲戚经常出境;桃子姐的老公包立春嘴上偷懒但还是疼老婆的,桃子姐的女儿包如月是大家的小棉袄,桃子姐的大儿子包小聪,还威胁包立春写不准再欺负妈妈的保证书;大博奶奶没事就怼媳妇儿玉霞,但媳妇夜里就会把气全部撒到老公解放身上,形成一个完整的“怼圈”。

他们都是普通人,看久了甚至可以看到岁月对他们的镌刻磨砺。比如桃子姐的妈妈很心疼女儿,总是给桃子姐捎上东西带回家。桃子姐的爸爸勤劳了一辈子,不抽烟喝酒还是个妻管严;大博奶奶也就是嘴上怼玉霞,但心里对这个媳妇不知道多满意。玉霞要用桑葚做馍,她就气鼓鼓的挑衅:“我看恁手到底有多巧,做出来多好吃?”

乡村生活还能怎么拍?

硬要对比的话,《向往的生活》就是摆拍不同阶级的人假装与民同乐,抖音的生活博主则是身边活生生的人和热腾腾的生活。

到底有多“活生生”呢?硬糖君甚至在“楚乡君君”的评论区惊现做媒的。“君君结婚了吗?想介绍我同学给你,觉得你们很配。”下面有人爆料拍视频的就是他妻子,只不过从未出场而已。害,这个又会做小龙虾又会做米花糖甚至还会弄传统鏊锅酥饼的男人,不就是江汉平原最诱人的汉子吗?

姑且不厚短视频而薄综艺,两者的共同点其实都是剥除了真实的生活焦虑。每天桃子姐弄饭的时候,看到的都是卖完肉回家的包立春,至于肉好不好卖收益几何则不呈现;玉霞每天看到解放的时候,也是他干完工地的活回来的夜里,一家人就馍吃菜很少谈及收入。

短视频博主的广告植入其实比综艺还生硬得多,但绝少引人反感。牛爱芳烧火时,突然拿起手机让妻子在某商城里领优惠券,甚至让人想说“恭喜喜提商务”。心疼你们吃苦,又怕你们突然开路虎,大概就是受众最矛盾的心情了。

《向往的生活》有着自己固定的叙事结构,即热情待客——客人与主人以劳动换取食物——大家一起享受乡间生活。其与其他综艺的区别在于,剔除了“加冕”环节,弱化了“竞赛”与“征服”环节,负担起了观众负面情绪出口的功能。

而短视频的叙事结构也有着某种呼应,阐发由头(小龙虾长大了,桑葚熟了,买了二斤牛肉)——进行烹饪(烹饪过程杂糅生活碎片)——菜上桌了大家一起吃(基本固定《甜蜜蜜》BGM)。

《向往的生活》和短视频生活博主们,都是飞速城市化的进程中人们对淳朴乡村生活的向往。相比灌输式的宣传,两者都以一种半体验式的话语形态,让受众潜移默化地接受其幸福观。

只不过诗化的乡村生活呈现,以及相对娱乐化的乡野劳作表达,与现实中的乡村景象并不完全相符。这倒也是理所当然的:城市生活已经疲惫得让人想要逃离,如果乡村生活还是那么辛苦,观众还会买单吗?

乡村乌托邦走到今天,短视频类型细分已经完成。走古风的李子柒,已经完成了文化出海的加冕。相比直接看她,硬糖君现在更爱“看外国人看她”;滇西小哥以“美食+默片”的形式让语言壁垒接近于无,加深了其内容独特性;生活家常类的“蜀中桃子姐”和“牛爱芳的小春花”以夫妻打情骂俏迅速走红,但也留下了内容单调的弊病。不少模仿号套路学得圆熟,但是涨粉不多。

《向往的生活》面临的问题是,观众不再那么向往,观众没法不联想现实。短视频博主的问题则是,如何通过展示自己的生活从而过上更好的生活。或许在轻松内容进入倦怠期后,略带焦虑和苦情的生活类视频将有机可寻。

你听过杜甫种莴苣失败后的吐槽吗?“向二旬矣,而苣不甲坼”,莴苣连苗都没发出来还吃屁呀,拍成短视频说不定有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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