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形：契约】异形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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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分
一
很多年前，在东北一个偏僻山间小镇有个国营的工厂。工厂有自己的小电视台，每到周末会播放工厂新闻，结束后就会放些国内外的故事片。那还是一个没有光盘没有网络只有录像带的时代，所以放出来的画质很渣，放完一半还要换带。
那时那地没什么娱乐，周末夜晚的片子成为人们翘首以待的节目。一个寂静笼罩下山间小镇的夜晚，一个男孩因为家人休息的早只能关灯看着发出光亮的电视。可这一天的故事片显然不像往常一样发出那么明亮的光，显得尤为昏暗。他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部怎样的片子，直到昏暗的画面中一个怪物突然飞扑到宇航员的脸上，以及之后另一个怪物破胸而出的血浆四溅。
很多年过去了，男孩早就失去了曾经看过的工厂电视台其他片子的几乎任何记忆，除了这部。那种惊吓实在是太过印象深刻。
这个男孩就是我。又过去很久，我才知道了它是部电影，名字叫【异形】。我已经说不清楚，我爱上科幻，爱上电影是不是起源于少年时受到了【异形】的刺激。反正因为这份刺激，激发了我深入了解它更多信息的欲求。
二
如今互联网时代，关于【异形】系列电影的前世今生、花絮周边只要你有心早已俯拾皆是。可有些疑问我却依然未能完全解开。
比如，电影的中文翻译“异形”是何人所创？英文名是Alien，既是名词也是形容词，有外星人、外来者；相异的，外国的，不相容的之意。仔细品味，翻译成异形十分巧妙，可谓信达雅的典范。在1979年的【异形】开山作中，剧中角色首次描述这种外星生物时，说的是“Alien life form”，就更能体现出“异形”二字的精妙。
这部开山之作，在当年美国造成的轰动和影响不亚于【星球大战】。恰恰是1977年上映的【星球大战】取得的巨大成功，将科幻电影这一类型推上了大制作的方向，并让制片厂商对原本只能B级制作的此类电影的刻板印象发生了根本转变，【异形】的出现也正是赶上了当时的热潮。
创造历史的人在当时都不会意识到自己在创造历史。初始剧本被20世纪福斯公司下属的一个制作公司花1000美元买来。当时的制片人，一个叫大卫，一个叫沃尔特。剧本反复修改后，找了几个导演都没看上剧本，直到英国人雷德利斯科特互相看对了眼。再之后，雷导一直不满异形的设计直到看到了瑞士人HR吉格尔的画作【死灵之书】大赞这就是我要找的啊！
斯科特和吉格尔双剑合璧，打造出了影史上最惊悚骇人的太空怪物。1979年上映时，无数观众惊叫呕吐离场。在我看来直到今天，首部【异形】所达到的高度是后续任何一部续作都无法超越的。无论怎样，续作中异形的神秘感都不可能再有第一部横空出世时的震撼力和冲击度。
雷老爷子开创的【异形】一大特点就是他把极易流于表面的惊悚恐惧植入了观者的内心。对未知的恐惧才是人类内心最大的恐惧。虚渺的太空和幽闭的太空船舱正是这种未知恐惧最好的背景。正如海报上的宣传语“在太空中，没人听得见你的尖叫”。
不得而知的是，雷爷为何没能继续执导后续几部。虽然2-4部的导演汇集了詹姆斯·卡梅隆（【阿凡达】【泰坦尼克号】【终结者2】），大卫·芬奇（【七宗罪】【纸牌屋】【搏击俱乐部】），让-皮埃尔·热内（【天使爱美丽】【漫长的婚约】）等大咖，且每一部都具备其特有的价值，但各自不同的风格却让这个系列走向了消沉。新世纪出现的两部【异形大战铁血战士】只能算是番外而难以归为正统。
这东西我是没看成任何美感
三
直到5年前，雷爷才重新把异形带回了人们的视野。也许只有他亲自执导才是众望所归。这一次，他把故事聚焦到了异形的起源，并且进一步深化了主题，他已不满足于简单的惊悚，而是加入了更为宏大、深邃、严肃的哲学命题。将异形的起源和人类的起源放在一起探讨，后者显然不是一个轻松娱乐的话题。
历史上，哲学也好宗教也罢，包括科学，可以说都是在这个命题下衍生出的人类思想认识的意识形态。
我是谁？我从何来？我到哪儿去？雷爷在影片中给出了他的思考。从哲思的广度和深度看，【普罗米修斯】没有让人失望。影片的名字就带有深义，在希腊神话中，普罗米修斯盗取了神的火种交给人类，自己却受到了神的永世惩罚。剧中人物，不管是探索人美起源之谜的科学家，还是寻求长生不老的幕后老板，都是对人类造物者外星种族太空骑师也叫工程师的挑战，就像普罗米修斯对神的挑衅一样，其结果自然很惨烈。
有神论和无神论在人类乃至生命起源有着截然不同的判断。即便当今科学理论和实证已让进化论成为多数人的共识，但科学与宗教从没有简单的对立过，因为仍然很多事情科学至今也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
在雷爷看来，人类的起源并非随机的进化，他更相信有外力的介入。仔细去想，这种论断并非毫无道理。我们目之所及哪怕最简单的一个物件，比如你屁股下的一把椅子或者屁股上穿的一条内裤，都是人类加工的作品；复杂些的手机、电脑，更是人类智慧的结晶。而比这些复杂更多的生命及人类本身，却被认为是宇宙基本物质在漫长岁月中随机碰撞结合基因突变的产物，这确实让人匪夷所思，细思恐极。
电影中的工程师，人类，生化人三者之间形成一种映射关系，造物与被造在人类拥有了智慧和创造力之后，已不简单的是神与人的二元关系。人类可以是被造物，同时又可以造物。既然生化人的造物者是人类，人类的造物者是工程师，那么工程师的造物者又是谁？
四
这正是这部【契约】里借生化人大卫问出的问题。作为【普罗米修斯】之后十年发生的故事，【契约】是前作在哲学探讨上的延伸和拓展，那便是创造与毁灭的关系。生化人成为了这个链条上的关键。
工程师创造了人类，之后却一心要毁灭人类，出于何故？这是【普罗米修斯】留给观众的一大谜题。这恰恰是人类本位主义的思考，在造物者的立场，被造者怎么想也许他们根本不关心，人类说不定只是个试验品或者副产品。人类孵化养殖母鸡，目的不是吃鸡就是吃蛋，你会那么关心鸡的感受吗？人类种粮食，要去除杂草，谁又去管杂草怎么想？
创造和毁灭也并非对立，而存在统一与共生。毁灭也可以是新创造的开始，创造的同时也会毁灭其他。于是，在生化人大卫的眼里，他的动机和行为都具备了超越人性狭隘视野的逻辑自洽。
生化人这一角色的设立贯穿整个【异形】系列，在每一部中都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契约】中则完全成为了主角。法鲨饰演的大卫，在【普罗米修斯】中就是故事走向的一个关键，作为维兰德公司的发明，其老板维兰德更是将其视同己出的儿子一般。在【契约】开篇，大卫问出的“我的创造者是你，那你的创造者又是谁？”，既是角色问向维兰德，也是雷爷问向观众。而意识到自己拥有人类无法拥有的无限生命的大卫，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后续的选择。面对自己的创造物，逐渐老迈的维兰德心中一定五味杂陈，他最后的结局在【普罗米修斯】里已交代，死于自己的造物者之手。
目睹一切的大卫，切身感受到了造物者不管是人类还是工程师作为有机生命的脆弱，而开始在毁灭与创造之间寻求自身的意义，那就是成为新的造物者，成为新的神，而不惜毁灭在他眼中远非完美的异类种族。从这个角度讲，谁才是真正的异形？
“吾乃万王之王是也，盖世功业，敢叫天公折服！”这首大卫一直念叨的雪莱的诗【奥西曼德斯】已将自己的心志表露无疑。
不用觉得生化人的选择多么不可理解，在人类的历史上，非我族类则必诛之的戏码不断上演。纳粹的种族灭绝政策其主张的所谓科学依据就是进化论，他们认为雅利安人才是人类进化的最终方向，就像当年智人超越了尼安德特人统治了地球，因此要替自然优胜劣汰，净化人种，统治世界。
【契约】的英文名为Covenant，其有宗教层面的誓约之意，像港台译为圣约似乎更切近影片本意。影片讲的是与神订约，神在某种意义上即是造物主，但造物主和造物者相比还有根本的不同。至于谁与神订约，影片已经给出了答案。
五
从另一个角度看，生化人的设置在某种意义上与雷爷另一传世杰作【银翼杀手】的复制人异曲同工。只不过一个拥有永恒的生命，一个只有四年的活期。雷爷对人工智能发展的思考，显然抱有悲观的态度。往深了想，人工智能会给人类带来什么，引向何方或许也在通往光明抑或黑暗的未知途中。
无论是出于剧情戏剧化考虑，还是对人工智能的思辨，【契约】中设定了同一相貌不同型号的两个生化人，主导故事的走向，对话阐述背景。法鲨一人分饰二角，表演拿捏的都十分精准。有意思的是另一个生化人叫沃尔特。大卫和沃尔特正是【异形】最早的两位制片人的名字，如此取名雷爷已经在采访中承认了。
女主由刚刚在【神奇动物在哪里】出现过的凯瑟琳·沃特斯顿饰演。女主的角色和形象设定也延续了该系列一贯的特色，那就是硬汉般的猛女，也就是女汉子。前四部的芮普丽和上一部的肖博士无一例外，都是直接面对异形，甚至只身肉搏。可以看出这一部无论服装设计、打斗情节更是在致敬首部。
雷爷用强悍的女性角色作为主角，应该也有着特别的思考。母体和女性正是生命的孕育者。在首部【异形】中，已经能看出对于生殖和性的各种隐喻，无论是异形蛋的开口（最早的设计不是现在的四瓣而是像极了阴户，最后怕影响天主教地区的票房而被制片商要求修改）、抱脸虫插入人口的器官和繁殖方式，还是异形阳具般的头部。这种对生殖的隐晦描写，也是对生命本质的神秘和不可知的恐惧。
而女性作为孕育生命的主体，通过其强悍化的设定，是对这种恐惧的对抗。前四部对芮普丽的层层加强版的塑造，已让这种对抗成为主导。而母体与子体的生命间的矛盾又交互着创造与毁灭。第四部更是让芮普丽与异形的生命有了结合，最后的结局正是由我孕育也由我毁灭。
在【契约】中，女性孕育者的身份并非女主，而是通过剧情交代在了上部【普罗米修斯】的肖博士身上。总之，在异形的起源和创造过程中，人类女性依然承载了母体这一关键并带有宿命感的身份。
六
对这部【契约】最大的遗憾就是国内上映的例行删减，那些血腥的、惊悚的镜头消失不见，连异形的正面镜头都少之又少，整体的节奏和观感当然大打折扣。于是，有人开玩笑说，这部电影应该叫“异形在哪儿？”，因为通篇也没看到异形几眼。
好在剧情推进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对于这样意料之中的删减版，本来就有心理准备，所以也就没了太大的愤怒。毕竟，想要尽早一睹这样的杰作，也只有进影院这一条路，还是得去先睹为快不是。
让观众不知道异形在哪儿，也正是这个伟大系列最早的看点。而【契约】要告诉大家的又是异形从哪儿来。【契约】制造了系列最黑暗的结局，后面的坑已经挖好，期盼着已年近八十的雷老爷子继续填下去。
结尾没有彩蛋，它所有的彩蛋都在剧中的细节了。对【异形】系列了解的人一定能发现不少。
最后我要说，我们仰望天空，以为存在的美丽天堂或天宫，其实只是黑暗冰冷无尽虚空充满未知和神秘的宇宙。在那里，没人听得见你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