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才能使逃学孩子变得好学?——从沈从文的经历谈起

打开自学的大门

沈从文上学时是个“逃学大王”,高小毕业后便参加了一支土著军队,离开家乡到达辰州,接着被编入“湘西联合政府”所属的“靖国联军”第二军第一游击队,随部队到榆树湾“清乡”,部队滥杀了两千人后移驻怀化镇。由于勉强可以写几个字,而填造枪械表正需要一些写字的人,沈从文成为了上士司书。

同事间是不大讲究礼节的。沈从文的口中也照例是言必自称“老子”。不过,与其他同事不同的是,沈从文不去吸大烟,同时也意识到被军队所杀的人,绝大部分是十分善良或意图反抗这种统治的老百姓。在这样的情形下,新来一位姓文的秘书,对沈从文产生很大的影响。

见到年轻的沈从文自称老子,文秘书一边摇头,一边劝说:“啊呀呀,小师爷,你人还那么一点点大,一说话也老子长老子短!”

沈从文不以为然,说:“老子不管,这是老子的自由。不是说来玩的,并不损害谁。”

文秘书很和气地劝说:“莫玩这个,你聪明,你应当好好的。世界上有多少好事情可学!”

沈从文不服气:“那你给老子说说,老子再看看什么样好就学什么吧!”

三天后,沈从文见到了生平第一件好东西——两本“宝书”!

说起来,在我们看来,这“宝书”其实是再普通不过了,但在当时,无论对沈从文还是文秘书,都是意义极大的。

见文秘书打开行李箱,里面有两本厚厚的书,字那么细小,书却那么厚实,沈从文竟吓了一跳。

文秘书说:“小师爷,这是宝贝,天下什么都写在上面,你想知道的各样问题,全部写得有条有理,清楚明白!”

这样一说,更增加了沈从文的敬畏感。他不由地用手摸摸,看到了书脊上两个金字,说:“辞源,辞源。”

文秘书回答:“正是《辞源》!”他见小同时这样感兴趣,自己也很是高兴,就说:“你且问我不拘一样什么古怪的东西,我立刻替你找出。”

沈从文半信半疑,想了想,一抬眼,正好看见戏楼前诸葛亮三气周瑜的浮雕木刻,就说:“诸葛孔明卧龙先生怎么样?”

文秘书马上翻阅“宝书”,一会儿就翻出孔明的解释,将其生平事迹说得清清楚楚。

沈从文又说了一个问题。文秘书照样很快地在书中找到了答案。

沈从文快乐极了!不由得将“宝书”拿了过来。

文秘书将书当“宝”,见沈从文乱翻乱看,怕弄脏了书,就让沈从文下楼洗手后再过来翻阅。这样一来,沈从文不自觉地对《辞源》多了一份虔诚的感觉,把手洗得干干净净后,很小心地翻看起来。

文秘书见沈从文爱不释手的样子,便问沈从文看过报纸没有。沈从文头也不抬,说:“老子从不看报,老子不想看什么报。”

文秘书皱皱眉头,将《辞源》拿了过来,翻出“老子”的词条让沈从文看。沈从文这才知道:“老子就是太上老君。”从此,他不再自称老子。而且与文秘书及另外一个老书记合订了一份《申报》。

从这一天起,沈从文总想翻阅《辞源》,但文秘书出于对“宝书”的珍爱,仍是放在箱子里。沈从文因此不可能每天都翻看《辞源》,但《辞源》在他的心目中却变得更为珍贵。他说:“既不能成天翻那宝书,我还是只能看看《秋水轩尺牍》,或从副官长处一本一本的把《西游记》借来看看。办完公事不即离开白木桌时,从窗口望去正对着戏台,我就用公文纸头描画戏台前面的浮雕。我的一部分时间,跟这人(指文秘书)谈话,听他说下江各样东西,大部分时间,还是到外边无限制的玩。但我梦里却常常偷翻他那宝书,事实上也间或有机会翻翻那宝书。'氢气’是什么,'淮南子’是什么,'参议院’是什么,就多半从那本书上知道的。”(《从文自传·姓文的秘书》)

越是不好得到的东西就越珍贵。沈从文的情形即为如此。在一种特殊的状态下,一本工具书打开了沈从文自学的大门。

为赢得尊重、称赞而学习

留守辰州的时候,沈从文无事可做,常感觉很寂寞,便到处去玩。有时到学校附近玩,看到学生们一起争皮球、追赶扭打,很是羡慕。他穿着一身灰布军衣,小女孩远远看见他,会乱喊:“有兵有兵。”这使沈从文感觉很难受,“以为我是读书人,不应当被别人厌恶。可是我有什么办法使不认识我的人也给我一分尊敬?我想起那册厚厚的《辞源》,想起三个人共同订的那一份《申报》,还想起《秋水轩尺牍》。就在这一类隐隐约约的刺激下,我有时回到部中,坐在用公文纸裱糊的桌面上,发愤去写细字,一写便是半天。”(《从文自传·女难》)显然,沈从文此时写字乃是内心里想要赢得一份别人的尊重,而写字的目的却是模糊的。

让我们来谈一下“鼓励和称赞的力量”吧!因为沈从文学写书法、学习写诗,就只是因为想得到别人的称赞。在沅州,沈从文身边有一个舅父和另一位亲戚,他们都是当地有名的人物。沈从文说:“大约正因为舅父同另外那个亲戚每天做诗的原因,我虽不会做诗,却学会了看诗。我成天看他们作诗,替他们抄诗,工作得很有兴致。因为盼望所抄的诗被人嘉奖,我开始来学写小楷字。”“我已从那些本地乡绅方面学会了刻图章,写草字,做点半通不通的五律七律,我年龄也已经到了十七岁。”(《从文自传·女难》)这段时间,沈从文认识了一个男孩的姐姐,觉得自己爱上了她,而且觉得对方也爱自己。他因此无日无夜地为女孩写旧诗,并托男孩捎过去。与此同时,不知不觉中,沈从文掌管的一笔数目巨大的金钱也被男孩拿走。等沈从文明白受骗时,他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好逃离。

他先是到了常德,后来又到了桃源,住在一个做书记的表弟那里。表弟在军队里谋生活,周围还有不少沈从文的老同事老同学,沈从文没有工作,便到处“打流”(到熟人处蹭饭吃)。沈从文跟军队书记处的所有书记都熟悉以后,他就帮他们写点不重要的训令和告示。有一次被一位高级参谋发现了,问清楚姓名,当天便聘他当司书。此后,沈从文每天到参谋处写字。这既成了一份职业,也让沈从文开始自觉地学习书法。后来,他这样描述当时的情形:

事业一有了着落,我很迅速的便在司书中成为一个特出的书记了。我比他们字写得实在好些。抄写文件时上面有了错误处,我能纠正那点笔误。款式不合有可斟酌处,我也看得出,说得出。我的几个字使我得到了较优越的地位,因此更努力写字。机会既只许可我这个人在这方面费去大部分时间同精力,我也并不放下这点机会。我得临贴,我那时也就觉得世界上最使人敬仰的是王羲之。我常常看报,原只注意有正书局的广告,把一点点薪水聚集下来,谨谨慎慎藏到袜统里,或鞋底里,汗衣也不作兴有两件,但五个月内我却居然买了十七块钱的字帖。

一分惠而不费的赞美,带着点幽默微笑:“老弟,你字真龙飞凤舞,这公文你不写谁也就写不了!”就因为这类话语,常常可以从主任那瘪瘪口中听到,我于是当着众人业已熄灯上床时,还常常在一盏煤油灯下,很细心地用《曹娥碑》字体誊录一角公文或一分报告。

沈从文的书法就是这样练成的。他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一个书法家,但他的表侄黄永玉(著名书画家)提到一件事:“我从家乡怀化博物馆的热心朋友那里,得到一大张将近六尺的拓片,从文表叔为当年的内阁总理熊希龄的年轻部属的殉职书写的碑文。字体俊秀而神风透脱之极。我的好友黄苗子看了说:'这真不可思议;要说天才,这就是天才;这才叫做书法!’”(黄永玉:《比我老的老头》)

至于写好诗词,也是类似的情形:“大约有一年半时间,我可能就写了两百首五七言旧体诗。呆头呆脑不问得失那么认真写下去,每一篇章完成却照例十分兴奋。有时也仿苏柳体填填小词,居然似通非通能缀合成篇。这些诗词并没有一首能够留下,当时却已为几个迎面上司发生兴趣,以为'人虽然有些迂腐,头脑究竟还灵活,有点文才’。”(沈从文:《我怎么就写起小说来了》)

总体而言,无论练书法还是写诗词,动力似乎都是来自外界,都是为了一点“鼓励和称赞”。而在周围满是大烟的环境中,沈从文写字作诗,倒不失为一种“自救”的好方法。

如何引导孩子?

从沈从文联想到当下的孩子,虽然时代不同,但仍有很多厌学乃至想要逃学的孩子。如何能使这些孩子由厌学转变为好学,沈从文的故事能给我们很多启发。

虽然有些情况是不同的。例如,在当下,由于大量的知识和信息都可以非常容易地获得,所以很难使孩子出现沈从文对《辞源》那样的情怀了。可是,孩子普遍的好奇心是不变的,喜欢得到尊重、鼓励、称赞的心情是不变的。

那么,如何引发孩子的好奇心和兴趣?如何在一问一答中启发孩子?如何鼓励和称赞孩子的向上之心?乃至如何让孩子珍惜时间、与书为友?……所有这些,都是当下的家长和教育工作者应该思考的。

还有一点非常重要:沈从文之所以由一本工具书喜欢上学习,很大程度上是由于那位年长同事对“宝书”的珍惜和热爱,这种态度潜移默化地影响了沈从文。由此可以很自然地得出一个结论:如果家长和教师也想促使孩子好学,那就还是先从自己开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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