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囊》全文翻译【1—20】

1.第一部 上智 上智部总序//14.第四部 胆智 胆智部总序//27.第七部 语智 言浅意深

2.第一部 上智 掌握大局//    15.第四部 胆智 老谋深算//  28.第八部 兵智 兵智部总序

3.第一部 上智 深谋远虑//    16.第四部 胆智 当机立断//  29.第八部 兵智 未战先胜

4.第一部 上智 以简驱繁//    17.第五部 术智 术智部总序//30.第八部 兵智 制胜有道

5.第一部 上智 游刃有余//    18.第五部 术智 以退为进//   31.第八部 兵智 兵不厌诈

6.第二部 明智 明智部总序// 19.第五部 术智 隐而不显//   32.第八部 兵智 运筹帷幄

7.第二部 明智 见微知著//     20.第五部 术智 事急用奇//  33.第九部 闺智 闺智部总序

8.第二部 明智 由小见大//     21.第六部 捷智 捷智部总序//34.第九部 闺智 闺中贤哲

9.第二部 明智 如日驱雾//     22.第六部 捷智 灵动机变//   35.第九部 闺智 不让须眉

10.第二部 明智 经理时务//   23.第六部 捷智 以计应危//  36.第十部 杂智 杂智部总序

11.第三部 察智 察智部总序// 24.第六部 捷智 机敏颖悟//  37.第十部 杂智 用心狡黠

12.第三部 察智 洞察真情//    25.第七部 语智 语智部总序//38.第十部 杂智 萤火之智

13.第三部 察智 揭发奸邪//    26.第七部 语智 辩才无碍

1.1、第一部 上智 上智部总序

【原文】
冯子曰:智无常局①,以恰肖其局者为上。故愚夫或现其一得,而晓人反失诸千虑。何则?上智无心而合,非千虑所臻也。人取小,我取大;人视近,我视远;人动而愈纷②,我静而自正;人束手无策,我游刃有余。夫是故,难事遇之而皆易,巨事遇之而皆细。其斡旋入于无声臭之微,而其举动出人意想思索之外;或先忤而后合,或似逆而实顺。方其闲闲③,豪杰所疑,迄乎断断④,圣人不易。呜呼!智若此,岂非上哉!上智不可学,意者法上而得中乎?抑语云“下下人有上上智”?庶几有触而现⑤焉,余条列其概,稍分四则,曰“见大”、曰“远犹”、曰“通简”、曰“迎刃”,而统名之曰“上智”。

【注释】①常局:固定不变的格局。②纷:混乱。③闲闲:清闲、悠闲的样子。④断断:果敢决断。⑤有触而现:得到机会并展现出来。

【译文】
冯梦龙说:真正的智慧没有固定的法则可以遵循,而要根据不同的现实情况,采取恰如其分的对策。所以愚昧的人,偶尔也会表现出智慧来;倒是聪明的人常常因为谨守着某些原则而考虑太多,从而做出错误的判断。为什么呢?真正的大智慧其实是“无心”而至的,并非只要周全考虑就能达到。别人看到小的方面,我能看到大的方面。别人能看到眼前的,我却能看到长远的。别人越动越乱,而我却以静制动。别人束手无策的事情,我却游刃有余。这样的话,看起来难的事情处理起来都很容易,大的事情也能像小事情一样处理。所以能充分灵活、很有弹性地深入变动无常的局势之中,而其拟定的对策,也往往能出乎常人的意料。有时候开始时有悖常理而后来却完全符合事理,有时候看起来似乎违背常识而实际上却顺乎事理。当其从容悠闲之时,却受到豪杰之士的怀疑,只有等到问题全部解决,才能看清这种深远通透的智慧来,连圣人也不能改易。啊!这样的智慧,确实是大智慧!这样的大智慧是不可学的,是像人们通常认识的“取法乎上而得乎中”吗?还是像人们所说的“一些不见得聪明的人偶然表现出的上等智慧”,也往往能够对我们做人处世有启发作用呢。因此,我把这些智慧实例一一列举出来,并将其分为四卷,分别是“见大”、“远犹”、“通简”、“迎刃”,而总其名为“上智”。

                                              1.2、第一部 上智 掌握大局

【原文】
一操一纵,度越①意表。寻常所惊,豪杰所了②。集“见大”。【注释】①度越:超出、超越。②了:了解。

【译文】
处理事情的不同细节以及方略,往往是出乎预料之外的。这是普通人所惊异而不能理解的,然而豪杰之士却能通晓。集此为“见大”卷,即以小见大。

太公 孔子
【原文】
太公望①封于齐。齐有华士者,义不臣天子,不友诸侯,人称其贤。太公使人召之三,不至;命诛之。周公曰:“此人齐之高士,奈何诛之?”太公曰:“夫不臣天子,不友诸侯,望犹得臣而友之乎?望不得臣而友之,是弃民②也;召之三不至,是逆民也。而旌之以为教首,使一国效之,望谁与为君乎?”
少正卯与孔子同时。孔子之门人三孔子盈三虚③。孔子为大司寇,戮之于两观之下④。子贡进曰:“夫少正卯,鲁之闻人。夫子诛之,得无失乎?”孔子曰:“人有恶者五,而盗窃不与焉:一曰心达而险,二曰行僻而坚,三曰言伪而辩,四曰记丑而博,五曰顺非而泽。此五者,有一于此,则不免于君子之诛,而少正卯兼之。此小人之桀雄也,不可以不诛也。”
〔评〕齐所以无惰民,所以终不为弱国。韩非《五蠹》之论本此。
小人无过人之才,则不足以乱国。然使小人有才而肯受君子之驾驭,则又未尝无济于国,而君子亦必不概摈之矣。少正卯能煽惑孔门之弟子,直欲掩孔子而上之,可与同朝共事乎?孔子下狠手,不但为一时辩言乱政故,盖为后世以学术杀人者立防。
华士虚名而无用,少正卯似大有用而实不可用。壬人佥士⑤,凡明主能诛之;闻人高士,非大圣人不知其当诛也。唐萧瑀好奉佛,太宗令出家。玄宗开元六年,河南参军郑铣阳、丞郭仙舟投匦⑥献诗。敕⑦曰:“观其文理,乃崇道教,于时用不切事情,宜各从所好。”罢官度为道士。此等作用,亦与圣人暗合。如使佞佛者尽令出家,谄道者即为道士,则士大夫攻乎异端者息矣。

【注释】
①太公望:吕尚,名望,助周武王灭商,被封于齐,为齐国始祖,故称太公。
②弃民:不可教训应该抛弃的人。
③三盈三虚:指孔子的门徒多次被少正卯的讲学吸引走了。
④两观之下:指宫门之前。
⑤壬人佥士:奸佞之人。
⑥匦:方匣。唐时设匦于朝堂,凡臣民有冤状及匡正补过、进献赋颂的,都可以投状于匦中。
⑦敕:皇帝的诏书。

【译文】
太公望被周武王封于齐这个地方。齐国有个叫做华士的人,他以不为天子之臣,不为诸侯之友作为自己立身处世的宗旨,人们都称赞他的旷达贤明。太公望派人请了他三次他都不肯来,于是就派人把他杀了。周公于是问太公说:“华士是齐国的一位高士,为什么杀了他呢?”太公望说:“这样一个不做天子之臣,不做诸侯之友的人,我吕望还能以其为臣,与之交友吗?我吕望都无法臣服、难以结交的人,就一定是不可教训而应该要抛弃的人;召他三次而不来,就是叛逆之民。如果为此反而要表彰他,让他成为全国百姓效法的榜样,那还要我这个当国君的有什么用呢?”
少正卯与孔子同处于一个时代。孔子的学生曾经多次受到少正卯言论的诱惑,而离开学堂到少正卯那里去听讲课,导致学堂由满座变为空旷。于是到了孔子做大司寇的时候,就判处少正卯死刑,在宫门外把他杀了。子贡向孔子进言说:“少正卯是鲁国名望很高的人。老师您杀了他,会不会有些不合适啊?”孔子说:“人有五种罪恶,而盗窃与之相比还算好的行为:第一种是心思通达而为人阴险,第二种是行为乖僻反常却固执不改,第三种是言辞虚伪无实但却十分雄辩并能动人心,第四种是所记多为怪异之说但是却旁征博引,第五种是顺助别人之错误还为其掩饰辩白。一个人如果有这五种罪恶之一,就难免被君子所杀;而少正卯同时具备这五种恶行。正是小人中的奸雄,这是不可不杀的。”
〔评译〕因此,齐国没有懒惰之民,并始终没有沦为弱小的国家。韩非《五蠹》中所讲论的学说就是以此为本的。
如果小人没有过人的才干,就难以祸乱国家。如果小人有才能但愿意接受君子的指挥,那么未尝就对国家没有好处,而君子也不应该一概摒弃他们。可是少正卯煽动迷惑年轻人,甚至连孔子的弟子也不能幸免,几乎要胜过孔子,孔子还能和他同朝共事吗?孔子狠下杀手,不只阻止了当时因口才雄辩而扰乱政局的状况,也为后世以学术作为借口摒除异己祸乱国家者树立了“榜样”。
夸夸其谈的人往往徒具虚名却无实用。少正卯看上去像有才能堪大用,实际上并不可用。一般的奸佞小人,贤明的君主就能够发现并杀了他,然而对于一些所谓的名人隐士,只有大圣人才能认识到其该死的理由。唐朝萧瑀对佛教很痴迷,唐太宗就命令他出家为僧。唐玄宗开元六年,河南参军郑铣阳、河南郡丞郭仙舟纷纷献诗陈情。玄宗下诏说:“看你们诗中的意思是崇奉道教的,这种思想不切合实际所需,那就依着你们个人的喜好吧。”免去他们的官职做了道士。这种做法和圣人的行事正相吻合。如果让那些痴迷佛、道的人都出家做和尚道士,那么士大夫学习异端邪说的事情就可以消失了。

诸葛亮
【原文】
有言诸葛丞相惜赦①者。亮答曰:“治世以大德,不以小惠。故匡衡、吴汉不愿为赦。先帝亦言:'吾周旋陈元方、郑康成间,每见启告,治乱之道悉矣,曾不及赦也。’若刘景升②父子岁岁赦宥,何益于治乎?”及费祎为政,始事姑息,蜀遂以削③。
〔评〕子产谓子太叔曰:“惟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太叔为政,不忍猛而宽。于是郑国多盗,太诸葛亮叔悔之。仲尼曰:“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商君刑及弃灰,过于猛者也;梁武见死刑辄涕泣而纵之,过于宽者也。《论语》赦小过,《春秋》讥肆大眚。合之,得政之和矣。

【注释】
①惜赦:不轻易发布赦免令。
②刘景升:刘表,字景升,东汉末年割据荆州,死后其子刘琮继任,不久投降曹操。
③削:削弱。

【译文】
蜀国有人批评诸葛亮在发布赦令上很吝啬,而法令又过严。诸葛亮对此回应说:“治理天下应本着至公至德之心,而不该随意施舍不当的小恩小惠。所以汉朝的匡衡、吴汉治国理政就认为无故开赦罪犯不是件好事。先帝刘备也曾说道:'我曾与陈纪(字元方)、郑玄(字康成)交往,从与他们的交谈中,可以明了天下兴衰治乱的道理,但他们从没有说过大赦罪犯也是治国之道。’又如刘表父子年年都有大赦之令,结果身死国灭,赦免罪犯对治理国家有什么好处呢?”后来费祎主政时,采用姑息宽赦的策略,蜀汉的国势也因此逐渐削弱不振。
〔评译〕春秋时郑国的子产对后继者太叔说:“只有具有大德的人,才可以用宽容的方法来治理人民;次一等的就只能用严厉的律法来治理了。猛烈的大火,人看了就感到害怕,因此很少有人被烧死;平静的河水,人们喜欢接近嬉戏,却往往因此被淹死。所以用宽容的方法治理国家是很困难的,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后来太叔治理国家,不忍心用严厉的方法,从而导致郑国盗匪猖獗,民怨沸腾,太叔非常后悔,但为时已晚。孔子说:“政令过于宽容,百姓就会轻慢无礼,这时就要用严厉的律法来约束他们;过于严厉,百姓又可能凋残不堪,这时则要用宽松的政令来缓和他们的处境。用宽容来约束残弊,用严厉来整顿轻慢,这样才能做到人事通达,政风和谐。”战国时,商鞅对弃灰于道的人也要加以刑罚,这样就未免太过严苛了;梁武帝看见执行死刑就会心有不忍,往往流着泪把罪犯给释放掉,这样又太过宽容甚至显得有些懦弱了。《论语》有“对小的过错予以宽容”的说法,而《春秋》曾讥斥“那些放纵有大过错的人”。二者只有调和得当,才能实现政事的和谐。

汉光武帝
【原文】
汉光武帝刘秀①为大司马②时,舍中儿③犯法,军市令祭遵④格杀之。秀怒,命取遵。主簿陈副谏曰:“明公常欲众军整齐,遵奉法不避,是教令所行,奈何罪之?”秀悦,乃以为刺奸将军,谓诸将曰:“当避祭遵。吾舍中儿犯法尚杀之,必不私诸将也!”
〔评〕罚必则令行,令行则主尊,世祖所以能定四方之难也。

【注释】
①刘秀:汉宗室,新朝末年起兵反王莽,为更始帝封为大司马,后自立称帝,建立东汉,谥光武,庙号世祖。
②大司马:汉时掌全国军政的官。
③舍中儿:府中的家奴。
④祭遵:随刘秀起兵诸将之一,后以功封侯,为东汉开国勋臣。

【译文】
东汉光武帝刘秀做大司马时,有一回其府中的家奴犯了军法,被军市令祭遵下令杀掉。刘秀很生气,命令部下将祭遵收押。当时,主簿陈副规劝刘秀道:“主公一向希望能够军容整齐,纪律严明,现在祭遵依法办事,正是遵行军令的表现,怎么能怪罪他呢?”刘秀听了这话很高兴,不但赦免了祭遵,而且让他担任刺奸将军一职,又对军官们说:“你们要多避让祭遵啊!我府中的家奴犯法,他尚且将其斩杀,可见他的公正无私,他肯定不会对你们有所偏袒的。”
〔评译〕赏罚果断分明,军令才可以推行;军令畅行无阻,主上才会具有威严。正因如此刘秀才能平定四方,统一国家。

孔子
【原文】
孔子行游,马逸食稼,野人①怒,絷其马。子贡往说之,毕词而不得。孔子曰:“夫以人之所不能听说人,譬以太牢享野兽,以九韶乐飞鸟也!”乃使马圉②往,谓野人曰:“子不耕于东海,予不游西海也,吾马安得不犯子之稼?”野人大喜,解马而予之。
〔评〕人各以类相通。述《诗》《书》于野人之前,此腐儒之所以误国也。马圉之说诚善,假使出子贡之口,野人仍不从。何则?文质貌殊,其神固已离矣。然则孔子曷不即遣马圉,而听子贡之往耶?先遣马圉,则子贡之心不服;既屈子贡,而马圉之神始至。圣人达人之情,故能尽人之用;后世以文法束人,以资格限人,又以兼长望人,天下事岂有济乎!

【注释】
①野人:郊外务农的人。
②马圉:养马的奴仆。

【译文】
孔子有一天出行,在路上其驾车的马挣脱缰绳跑去偷吃了农夫的庄稼,农夫非常生气,捉住马并把它关起来。子贡去要马,放下架子低声下气地恳求农夫把马放了,没想到农夫根本不理他。孔子说:“用别人听不懂的道理去说服他,就好比请野兽享用祭祀的太牢,请飞鸟聆听九韶般优美的音乐一样,根本是驴唇不对马嘴,当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好效果。”于是孔子改派马夫前去要马,马夫对农夫说:“你从未离家到东海边去耕作,我也不曾到过西方来,但两地的庄稼却长得一模一样,马儿怎么知道那是你的庄稼而不能偷吃呢?”农人听了觉得有道理,便把马儿还给马夫。
〔评译〕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粗人面前谈论《诗经》《尚书》,这是不知变通的迂腐儒生所以误国误事的原因。马夫的话虽然很有道理,但这番话若从子贡口中说出,恐怕仍然让农夫难以接受。为什么呢?因为子贡和农夫两人的学识、修养都相差太远,彼此在交涉之前就已经心存距离感。然而孔子为什么不要马夫先去,而任由子贡前去劝说农夫呢?这是因为孔子知道如果一开始就让马夫去,子贡心中一定不服气;如今不但子贡心中毫无怨言,也使得马夫因此有了表现的机会。圣人能通达事理人情,所以才能人尽其才。后世常以成文的法规来束缚人,以各种资格来限制人,以拥有多种长处来期望人。这样,天下之事怎么还能有成功的希望呢?

丙吉 郭进
【原文】
吉①为相,有驭吏嗜酒,从吉出,醉呕丞相车上。西曹主吏②白欲斥之。吉曰:“以醉饱之失去士,使此人复何所容?西曹第忍之,此不过污丞相车茵耳。”此驭吏,边郡人,习知边塞发奔命警备事。尝出,适见驿骑持赤白囊,边郡发奔命书驰至。驭吏因随驿骑至公车刺取,知虏入云中、代郡,遽归。见吉白状,因曰:“恐所入边郡,二千石长吏③有老病不任兵马者。宜可豫④视。”吉善其言,召东曹案边郡吏科条其人。未已,诏召丞相、御史,问以所入郡吏。吉具对。御史大夫卒遽不能详知,以得谴让⑤;而吉见谓忧边思职,驭吏力也。
郭进任山西巡检,有军校诣阙⑥讼进⑦者。上召讯,知其诬,即遣送进,令杀之。会并寇入,进谓其人曰:“汝能讼我,信有胆气。今赦汝罪,能掩杀并寇者,即荐汝于朝;如败,即自役河,毋污我剑也。”其人踊跃赴斗,竟大捷。进即荐擢之。
〔评〕容小过者,以一长⑧酬;释大仇者,以死力报。唯酬报之情迫中⑨,故其长触之而必试,其力激之而必竭。彼索过寻仇者,岂非大愚?

【注释】
①吉:丙吉,汉宣帝时为丞相,封博阳侯,为人识大体,不为琐细,时称其贤。
②西曹主吏:丞相的附从官。
③二千石长吏:汉朝以官俸代称官职,郡太守为二千石。
④豫:同“预”,预先检视。
⑤谴让:责备。
⑥阙:皇宫为阙,代指皇帝。
⑦进:郭进,北宋将领,曾大破契丹,后受谗言而死。
⑧一长:一技之长。
⑨迫中:心情急迫。

【译文】
西汉丙吉担任丞相时,有一个嗜酒如命的车夫随侍其外出,酒醉后呕吐在他的车上。西曹主吏将这件事情告诉丞相,想责罚车夫。丙吉阻止他说:“因为酒醉的小过错而惩罚一个勇士,以后哪里还能有他容身之处呢?西曹你忍耐一下吧,他不过是弄脏了丞相的车垫子罢了。”这个车夫来自边塞,熟悉边塞紧急军情传递文书到京城的过程。有一次外出,他正好看见传递军书的人拿着红、白两色的袋子,就知道边塞的郡县肯定有紧急军情发生。于是车夫就跟着传书的人到官署去打探消息,果然得到了匈奴攻入了云中郡和代郡的消息,于是他立刻回府见丞相说了这件事,还建议说:“胡虏所进攻的边郡恐怕有不少年老多病、无法打仗的官员,大人应该先了解一下有关情况。”丙吉认为他的话很对,便立刻召集东曹官员,查询两郡官吏的档案,分条记录下他们的年纪、经历等。果然,事情尚未完全办好时,皇帝便下诏召见丞相和御史大夫,询问有关受到匈奴侵袭的边郡的官吏情况。丙吉回答得有条有理,而御史大夫因仓促间无法知道详情,遭到了皇帝的责备;而丙吉之所以能得到称赞,被认为关心边塞、尽忠职守,其实是靠了车夫的帮助。
宋朝人郭进担任山西巡检时,有一个手下军官进京告御状,控告郭进不守法度。天子召入询问,知道他是诬告,就立即将他遣返,交给郭进,让他任意处置。当时正赶上并州贼寇入侵,郭进就对这个军官说:“你敢诬告我,胆量的确不小。现在我暂时不杀你,如果你能将并州敌寇消灭掉,我就上书朝廷推荐你;如果战败,你就自己去投河,不要玷污了我的宝剑。”于是,这个军官奋不顾身,拼死作战,最终大获全胜。郭进也果真推荐他升了官。
〔评译〕容忍小的过失,能得到对方以长处作为回报;饶恕大仇人,更能得到对方不顾生死的报答。对方回报的心意聚集在内心,平时他会慢慢寻找机会报答你,而到了紧急关头,他更会竭尽全力来帮助你。那些睚眦必报的人,难道不是很愚蠢吗?

魏元忠
【原文】
唐高宗幸东都①时,关中饥馑。上虑道路多草窃,命监察御史魏元忠检校车驾前后。元忠受诏,即阅视赤县狱,得盗一人,神采语言异于众。命释桎梏②,袭冠带乘驿以从,与人共食宿,托以诘盗。其人笑而许之,比及东都,士马万数,不亡一钱。
〔评〕因材任能,盗皆作使。俗儒以“鸡鸣狗盗之雄”笑田文③,不知尔时舍鸡鸣狗盗都用不着也。

【注释】
①东都:唐朝以洛阳为东都。
②桎梏:枷锁。
③田文:战国时齐人,封孟尝君,出任齐相,招致天下贤士,门下食客常数千人。

【译文】
唐高宗临幸东都洛阳的时候,关中地区正发生饥荒。高宗担心路上会遭遇强盗,于是就命令监察御史魏元忠提前检查车驾所途经的路线。魏元忠受命后,去巡视了赤县监狱,看到一名盗匪,其言语举止异于常人。魏元忠命令狱卒打开他的手铐、脚镣,让他换上整齐的衣帽,乘车跟随着自己,并跟他生活在一起,要求他协助防范盗匪。这个人含笑答应了,等高宗车驾到了洛阳后,随行兵马虽多达万余人,却不曾丢失一文钱。
〔评译〕量才而用,强盗都可以成为使者。世俗之儒用养了一群“鸡鸣狗盗之徒”来奚落田文,却不知在当时除了鸡鸣狗盗之徒,其他人都派不上用场。

范仲淹
【原文】
范文正公①用士,多取气节而略细故,如孙威敏、滕达道,皆所素重。其为帅日,辟置僚幕客,多取谪籍②未牵复③人。或疑之,公曰:“人有才能而无过,朝廷自应用之。若其实有可用之材,范仲淹不幸陷于吏议,不因事起之,遂为废人矣。”故公所举多得士。
〔评译〕天下无废人,所以朝廷无废事,非大识见人不及此。

【注释】
①范文正公:范仲淹,谥号文正。
②谪籍:被贬职的官员。
③牵复:平反复职。

【译文】
范文正公任用士人,一向注重气节才干,而不拘泥于小过节。有气节才智的人,大多不会拘泥于琐碎的小事,如孙威敏、滕达道等人都曾受到他的敬重。在他为帅的时候,其府中所用的幕僚,许多都是一些被贬官而尚未平反复职的人。有人觉得这样的事奇怪,文正公说:“有才能而无过失的人,朝廷自然会任用他们。至于那些可用之才,不幸因事受到处罚,如果不趁机起用他们,就要变成真正的废人了。”因此文正公麾下拥有很多有才能的人。
〔评译〕如果天下没有被废弃的人,朝廷就不会有荒废的事情。不是非常有见识的人,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

狄青
【原文】
狄青①起行伍十余年,既贵显,面涅②犹存,曰:“留以劝军中!”(边批:大识量。)
〔评〕既不去面涅,便知不肯遥附梁公③。

【注释】
①狄青:北宋名将,他出身行伍,后为范仲淹赏识提拔,范仲淹亲自教他兵法。狄青勇而善谋,以功擢升至枢密使,卒谥武襄。
②面涅:面上刺字。宋时士兵面上都要刺字。
③梁公:唐代名相狄仁杰,封梁国公。此处指狄青保持自己原本的身份,不攀附豪门。

【译文】
宋朝名将狄青出身行伍之中,为军卒十余年才得以显达。然而显贵之后,脸上受墨刑染黑的痕迹却一直保留着,有人劝他除去,他说:“留下这墨迹可以鼓励军中的普通士卒奋发向上。”(边批:真是大肚量。)
〔评译〕从不肯除去脸上受墨刑染黑的痕迹来看,便知狄青绝不肯冒认唐朝名臣狄仁杰为祖先以抬高自己的身份地位。

邵雍
【原文】
熙宁中,新法方行,州县骚然。邵康节①闲居林下,门生故旧仕宦者皆欲投劾而归,以书问康节。答曰:“正贤者所当尽力之时。新法固严,能宽一分,则民受一分之赐矣。投劾而去何益?”
〔评〕李燔常言:“人不必待仕宦有职事才为功业,但随力到处,有以及物,即功业也。”
莲池大师劝人作善事,或辞以无力,大师指凳曰:“假如此凳,欹斜碍路,吾为整之,亦一善也。”如此存心,便觉临难投劾者亦是宝山空回。
鲜于侁为利州路转运副使,部民不请青苗钱②,王安石遣吏诘之,曰:“青苗之法,愿取则与,民自不愿,岂能强之?”东坡称侁“上不害法,中不废亲,下不伤民”,以为“三难”,仕途当以为法。

【注释】
①邵康节:邵雍,字尧夫,谥康节。
②青苗钱:宋时王安石立法,当青黄不接之际,官府贷钱于民,纳息二分。

【译文】
宋神宗熙宁年间,王安石的新法正大力推行,地方州县纷纷骚动。邵雍正隐居山林,一些做官的门生旧友,都想自举罪状辞官回乡,写信问邵雍的看法。邵雍回答他们说:“现在正是你们应当尽力的时候。新法固然严苛,但能宽松一分,百姓就能得一分好处,辞职不干于国于民又有什么好处呢?”
〔评译〕李燔常常说:“不必非得等到做官了才能建功立业,只要处处尽力,于人有益,就是功业。”
莲池大师劝人做善事,有人以自己能力不足为借口,大师指着面前的一个凳子说:“假如这张凳子倾斜在地阻碍通路,我把它摆正放好,这也是一件善事啊!”如果心中有这样的境界,便会明白遇到困难辞官不做就犹如进入宝山却空手而回一样。
鲜于侁担任利州路转运副使时,他所管辖的农民不申请青苗钱,王安石派官吏前往质问责难,鲜于侁回答说:“青苗法规定:愿意申请的百姓就贷给他,百姓自己都不愿意,又怎么能勉强他们呢?”苏轼称赞鲜于侁“对上不妨害法令施行,居中可以照顾到亲人,对下又不伤害百姓”,三方面都能够兼顾到,实在不容易。做官的人都应该向他学习啊!

萧何 任氏
【原文】
沛公至咸阳①,诸将皆争走金帛财物之府分之,何独先入收秦丞相、御史律令图书藏之。沛公具知天下阨塞②、户口多少、强弱处、民所疾苦者,以何得秦图书也。
宣曲任氏,其先为督道仓吏。秦之败也,豪杰争取金玉,任氏独窖仓粟。楚汉相距荥阳,民不得耕种,米石至万③,而豪杰金玉尽归任氏。
〔评〕二人之智无大小,易地则皆然也。
又蜀卓氏,其先赵人,用铁冶富。萧何秦破赵,迁卓氏之蜀,夫妻推辇行。诸迁虏少有余财,争与吏求近处,处葭萌④。唯卓氏曰:“此地狭薄。吾闻岷山之下沃野,下有蹲鸱⑤,至死不饥,民工做布,易贾。”乃求远迁。致之临邛⑥,即铁山鼓铸,运筹贸易,富至敌国⑦。其识亦有过人者。

【注释】
①沛公至咸阳:汉高祖刘邦在秦末起兵于沛县,自立为沛公。咸阳为秦都城,刘邦攻入咸阳,秦遂灭。
②塞:关塞。
③米石至万:米价涨到一石万钱。
④葭萌:在今四川剑阁东北,为关中入川的必经之路。
⑤蹲鸱:大芋头,形状像鸱鸟蹲立,因而得名。
⑥临邛:今成都邛崃。
⑦敌国:比得上一个国家。

【译文】
汉高祖刘邦攻下咸阳城后,很多将领都争先恐后地到储藏金银财宝的府库之中抢夺财物,唯独丞相萧何先去收集秦朝丞相与御史等留存的律令图书,加以妥善保存。后来刘邦之所以能详知天下要塞之地、各地户口的多少、势力的强弱、人民的疾苦,都是靠着萧何所收集的秦朝图书的功劳。
宣曲任氏,其先人是看管仓库的小吏。秦朝败亡之后,一般的豪杰之士都争相夺取金银宝物,只有任氏一家在地窖中储存了很多的粮食。后来楚汉长期对峙于荥阳,人民无法耕种,米价涨到一万钱一石,于是很多人原先劫得的金银财宝又都变成了任氏的财产。
〔评译〕这两个人的才智不分高下,如果易地而处,结果也是一样的。
又如四川卓氏,其先人是赵国人,从事冶铁以致豪富。秦灭赵之后,要将卓氏迁到蜀地去,于是夫妻俩推着车子一路前行。所有被迫迁徙的家族,几乎都争相用本已极少的一些多余财物贿赂官吏,希望可以让他们就近在葭萌县定居。只有卓氏说:“葭萌土地狭窄贫瘠,谋生不易。我听说岷山下有一块肥沃的平原,当地的大芋头长得很好,那儿的人终生不会挨饿,而且那里的人善于织造布匹,生意也好做,是一个很好的谋生之地。”于是他主动要求迁到比较远些的临邛县。卓氏在铁山之下采矿炼铁,经营贸易,终至fù可敌国(版 权所 有 e w en y a n. com 易 文言 网)。这样的见识也远远超过了一般人的啊。

张飞
【原文】
先主①一见马超②,以为平西将军,封都亭侯。超见先主待之厚也,阔略③无上下礼,与先主言,常呼字。关羽怒,请杀之,先主不从。张飞曰:“如是,当示之以礼。”明日大会诸将,羽、飞并挟刃立直。超入,顾坐席,不见羽、飞座,见其直也,乃大惊。自后乃尊事先主。
〔评〕释严颜④,诲马超,都是细心作用,后世目飞为粗人,大枉。

【注释】
张飞①先主:刘备为蜀汉先主。
②马超:东汉末割据诸侯,为曹操所败,投奔刘备。
③阔略:粗疏不谨慎。
④释严颜:张飞俘获严颜后劝降,严颜道:“我州但有断头将军,无有降将军。”张飞以为壮士,释放了严颜。

【译文】
刘备见到马超很高兴,并立刻任命他为平西将军,封都亭侯。马超见刘备对待自己如此优厚,便不免有些傲慢,甚至疏忽了对主上的礼节,和刘备讲话时,常常直呼刘备的字。关羽非常生气,请求杀掉马超,刘备不肯。张飞说:“像这种情形,应当用礼节来引导警示他。”第二天,刘备会见诸将,关羽、张飞手执兵器侍立刘备两边。马超一到,径直入座,但却没看到关羽和张飞的座位,只见二将侍立一旁,不由大吃一惊,极为惶恐。从此以后,马超才恭敬地侍奉刘备。
〔评译〕释放严颜,警示马超,都是细心之人才能做得到的。后世把张飞当做粗人,实在是大大冤枉了他。

唐高祖
【原文】
李渊①克霍邑,行赏时,军吏拟奴应募,不得与良人同。渊曰:“矢石之间,不辨贵贱;论勋之际,何有等差?宜并从本勋授。”
引见霍邑吏民,劳赏如西河,选其壮丁,使从军。关中军士欲归者,并授五品散官,遣归。或谏以官太滥,渊曰:“隋氏②吝惜勋赏,致失人心,奈何效之?且收众以唐高祖官,不胜于用兵乎?”

【注释】
①李渊:唐高祖。
②隋氏:指隋朝。

【译文】
唐高祖李渊攻下霍邑后,论功行赏时,军吏认为招募到的奴仆不应该和从军的百姓同等待遇。李渊说:“在战场上打仗,弓箭和飞石之间冲锋,是不分贵贱的;所以评论战斗的功劳,就不应该有什么等级之别,而应该按照各人的实际表现给予赏赐。”
其后,李渊和霍邑的官吏百姓相见,就像原先犒赏西河官员百姓一样犒赏他们,并选拔其中的青壮年,动员他们参军。关中来的士兵要求回乡的,都赐给他们五品官的名衔放他们回去。有人劝说,这样赐官位岂不是给得太多太滥,李渊说:“隋朝就是因为舍不得论功行赏,以致失了军民之心。我们怎么可以效法他呢?况且用官位来收揽民心,不是比用兵征服更好吗?”

卫青
【原文】
大将军青①兵出定襄。苏建、赵信并军三千余骑,独逢单于兵。与战一日,兵且尽,信降单于,建独身归青。议郎周霸曰:“自大将军出,未尝斩裨将。今建弃军,可斩以明将军之威。”长史安②曰:“不然,建以数千卒当虏数万,力战一日,士皆不敢有二心。自归而斩之,是示后无反意也,不当斩。”青曰:“青以肺腑待罪行间,不患无威,而霸说我以明威,甚失臣意;且使臣职虽当斩将,以臣之尊宠而不敢专诛于境外,其归天子,天子自裁之,于以风为人臣者不敢专权,不亦可乎?”遂囚建诣行在,天子果赦不诛。
〔评〕卫青握兵数载,宠任无比,而上不疑,下不忌,唯能避权远嫌故。不然,虽以狄枢使之功名,犹不克令终,可不戒欤?

狄青为枢密使,自恃有功,颇骄蹇,怙惜③士卒,每得衣粮,皆曰:“此狄家爷爷所赐。”朝廷患之。时文潞公当国,建言以两镇节使出之,青自陈无功而受镇节,无罪而出外藩。仁宗亦以为然,向潞公述此语,且言狄青忠臣。潞公曰:“太祖岂卫青非周世宗忠臣?但得军心,所以有陈桥之变。”上默然。青犹未知,到中书自辨,潞公直视之,曰:“无他,朝廷疑尔。”青惊怖,却行数步。青在镇,每月两遣中使抚问,青闻中使来,辄惊疑终日,不半年,病作而卒。皆潞公之谋也。

【注释】
①青:卫青,汉武帝名将,曾七次出击匈奴,威名显赫,官拜大将军。元朔六年,复率六将军出定襄击匈奴,文中即指此事下文的苏建、赵信俱为六将军之一。
②长史安:即任安,司马迁之友,此时任卫青长史。
③怙惜:放纵、爱惜。

【译文】
汉武帝时,大将军卫青出兵定襄攻击匈奴。苏建、赵信两位将领同率三千多骑兵行军,在途中遭遇单于军队。汉军和匈奴军苦战一天,士兵伤亡殆尽,赵信投降单于,苏建独身一人逃回大营。议郎周霸说:“自从大将军出兵以来,从来没有处死过副将。现在苏建抛弃军队,独自逃回,可以杀他以显示大将军的威严。”长史任安说:“这样不可以。苏建以数千骑兵去抵挡数万之敌,奋力作战一天,而士兵没有二心。如今他侥幸脱险,将军反而要杀他,岂非要告诉后人,以后遇到这种情况回来还不如向敌人投降吗?我认为不该杀苏建。”卫青说:“我作为天子的外戚心腹之臣带兵出征,并不怕没有威严。周霸说要显示我的威严,这并不合我的心意。虽然论职权,我有权处死手下将官,但以我所受到天子的宠信,也不敢在塞外专擅生杀大权,而应该押回京师,请天子裁决,并可借此训示为人臣的不应擅自专权,这样做不是更好吗?”于是卫青命人把苏建押解到天子行在,后来汉武帝果然赦免了他。
〔评译〕卫青掌兵权多年,深受宠信,天子对他没有疑心,属下对他也没有嫉妒之意。这正是因为他能避开过度的权威,远离各种嫌疑的缘故啊。若非如此,即使有北宋狄青般的显赫功勋,还是不能得到善终,这实在不能不引以为戒啊。
狄青担任枢密院枢密使时,自恃功勋卓著,十分桀骜不驯,袒护士卒。士卒每次得到衣物粮食,都说:“这是狄家爷爷赏赐的。”朝廷上下都以此为心头大患。当时文潞公在朝执政,建议仁宗让狄青出任两镇节度使以便让他离开朝廷。狄青上书说自己无功却受封节度使,无罪却又外放,心中很是委屈。仁宗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就向潞公述说了狄青的话,并说狄青是忠臣。潞公说:“本朝太祖难道不是后周世宗的忠臣吗?但因为得到军心,所以才会发生黄袍加身、陈桥兵变的事。”仁宗听了,默然无语。狄青尚不知道这事,到中书门下去为自己辩白。潞公盯着他,直截了当地说:“没有其他原因,只是朝廷有些怀疑你罢了。”狄青吓得禁不住后退好几步。狄青到藩镇以后,仁宗每个月都派使者去慰问看望他两次。每次听说皇上的使者要来,狄青都会整日惊吓疑虑。结果不到半年,就得病去世了。这些都是文潞公的计谋啊。

李愬
【原文】
节度使李愬①既平蔡,械吴元济送京师。屯兵鞠场,以待招讨使裴度。度入城,愬具橐鞬②出迎,拜于路左,度将避之。愬曰:“蔡人顽悖,不识上下之分数十年矣。愿公因而示之,使知朝廷之尊。”度乃受之。

【注释】
①李愬:唐名将,有谋略,善骑射,元和年间为邓州节度使,率师雪夜袭蔡州,生擒吴元济,平淮西,以功封凉国公。
②具橐鞬:带上箭袋,指全副武装。

【译文】
唐朝宪宗时期,节度使李愬平定蔡州以后,将叛臣吴元济押送京师。李愬自己不进府衙,而是将军队临时驻扎在蹴鞠场,恭候招讨使裴度入城。裴度入城时,李愬谦恭出迎,在路左行拜见之礼。因李愬平叛功大,裴度欲回避不敢受礼。李愬说:“蔡地之人性情顽固叛逆,不知上下尊卑之别已经几十年了。希望您借此训示他们,使他们知道朝廷的法度尊严。”裴度于是接纳了李愬的拜见之礼。

                                              1.3、第一部 上智 深谋远虑

【原文】
谋之不远,是用大简;人我迭居①,吉凶环转;老成借筹,宁深毋浅。集“远犹”。

【注释】
①迭居:指地位轮替。

【译文】
谋略不够深远,就会轻率肤浅;别人与我的地位会更迭,吉凶祸福也会更替;因此筹划谋略必须老成周到,宁愿考虑得复杂深远而不能只顾眼前利益。集此为“远犹”卷,即深谋远虑也。

李泌
【原文】
肃宗子建宁王倓性英果,有才略。从上自马嵬北行,兵众寡弱,屡逢寇盗,倓自选骁勇,居上前后,血战以卫上。上或过时未食,倓悲泣不自胜,军中皆属目向之,上欲以倓为天下兵马元帅,使统诸将东征,李泌①曰:“建宁诚元帅才;然广平,兄也,若建宁功成,岂使广平为吴太伯②乎?”上曰:“广平,冢嗣也,何必以元帅为重?”泌曰:“广平未正位dōng宫(版 权所 有 ew e ny an.c om 易文 言 网),今天下艰难,众心所属,在于元帅,若建宁大功既成,陛下虽欲不以为储副,同立功者其肯已乎?太宗、太上皇即其事也。”上乃以广平王俶为天下兵马元帅,诸将皆以属焉。倓闻之,谢泌曰:“此固倓之心也。”
【注释】
①李泌:唐名臣,唐肃宗李亨遇之甚厚,军国大事多与之商议。
②太伯:太伯是周太王长子,明白父亲喜爱弟弟季历的儿子昌,也就是后来的文王,就和弟弟仲雍逃到荆蛮地带,建立吴国。

【译文】
唐肃宗的三子建宁王李倓为人英明果决,有雄才大略。他跟随唐肃宗从马嵬驿北上,因随行士兵人少而多老弱,多次遭遇盗匪。李倓亲自挑选骁勇的士兵在肃宗身边护卫,拼死保卫肃宗安全。肃宗有时不能按时吃上饭,李倓悲伤不能自已,为军中上下所赞赏。因此肃宗想封李倓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让他统领诸将东征。李泌说:“建宁王确实有元帅之才;然而广平王李俶毕竟是长兄,如果建宁王战功显赫,难道要让广平王成为第二个吴太伯吗?”肃宗说:“广平王是嫡长子,以后的皇位继承人,如何还需要去担当元帅之职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呢?”李泌说:“广平王尚未正式立为太子,现在国家艰难,众人心之所系都在元帅身上。如果建宁王立下大功,陛下即使不想立他做继承人,但是同他一起立下汗马功劳的人难道肯善罢甘休吗?太宗与太上皇(即唐玄宗)之事就是最好的例子。”于是,肃宗任命广平王李俶为天下兵马元帅,要求诸将都服从他的号令。李倓听到这件事,向李泌致谢说:“您这样做正符合我的心意。”

白起祠
【原文】
白起贞元中,咸阳人上言见白起①,令奏云:“请为国家捍御西陲,正月吐蕃②必大下。”既而吐蕃果入寇,败去。德宗以为信然,欲于京城立庙,赠起为司徒。李泌曰:“臣闻'国将兴,听于人’。今将帅立功,而陛下褒赏白起,臣恐边将解体矣。且立庙京师,盛为祷祝,流传四方,将召巫风。臣闻杜邮有旧祠③,请敕府县修葺,则不至惊人耳目。”上从之。

【注释】
①白起:战国时秦国名将,封武安君,战胜攻取七十余城。
②吐蕃:古代藏族建立的地方政权。
③杜邮有旧祠:秦昭王不许白起留咸阳,白起出咸阳西门四十里,至杜邮,被昭王赐剑,遂自杀。后人在杜邮立祠祭祀白起。

【译文】
唐德宗贞元年间,咸阳有人报告说看见了秦时名将白起,县令上奏说:“朝廷应加强西部边塞的防卫,正月吐蕃一定会大举进兵入寇。”不久吐蕃果然入侵,很快兵败而去。德宗因而相信白起果真显圣,欲在京师为白起立庙,并追赠白起为司徒。李泌说:“臣听说国家将要兴盛的话,一定会听信于人,而非鬼神。如今将帅立功,而陛下却褒扬秦朝的白起,微臣恐怕以后边防将领会有所怨言而懈怠从事了。而且在京城立庙祭祀,影响甚大,定会流传出去,可能引起地方巫蛊迷信的风气。我听说杜邮有一座旧的白起祠,请陛下下诏让府县维修一下,这样也就不至于惊动天下人的耳目了。”德宗采纳了他的建议。

宋太祖 何真
【原文】
宋艺祖①推戴之初,陈桥守门者拒而不纳,遂如封丘门②,抱关吏望风启钥。及即位,斩封丘吏而官陈桥者,以旌其忠。宋太祖
至正间,广东王成、陈仲玉作乱。东莞人何真请于行省③,举义兵,擒仲玉以献。成筑砦自守,围之,久不下。真募人能缚成者,予钱十千,于是成奴缚之以出,真笑谓成曰:“公奈何养虎为害?”成惭谢。奴求赏,真如数与之。使人具汤镬,驾诸转轮车上。成惧,谓将烹己。真乃缚奴于上。促烹之;使数人鸣鼓推车,号于众曰:“四境有奴缚主者,视此!”人服其赏罚有章,岭表悉归心焉。
〔评〕高祖戮丁公而封项伯,赏罚为不均矣;光武封苍头④子密为不义侯,尤不可训。当以何真为正。

【注释】
①宋艺祖:宋太祖赵匡胤武艺高强,宋代就有人称其为“宋艺祖”。
②陈桥守门句:汴京城北城墙一共四门,陈桥门为最东门,封丘门在其西。
③行省:行中书省的简称,是元代地方最高行政机构。
④苍头:奴仆别称。

【译文】
宋太祖赵匡胤刚刚黄袍加身的时候,陈桥门的守门官员拒绝让他进城。太祖无奈只好转到封丘门,封丘门守关吏见形势如此,老远就大开城门迎太祖进城。太祖即帝位以后,立即处死封丘门的官吏,而给陈桥门的守门官员加官晋爵,以表彰他的忠义。
元顺帝至正年间,广东人王成和陈仲玉起兵谋反。东莞人何真时任广东行省右丞,向行省请命,自己组建义兵,抓住了陈仲玉献给朝廷。而王成却在险要之处建寨自守,何真围攻了很久都难以攻破。于是,何真悬赏一万钱捉拿王成,王成的家奴贪图小利,绑了主人来求赏,何真笑着对王成说:“你怎么养虎为患啊?”王成为此甚感惭愧。他的家奴请求赏钱,何真如数给了他,却又派人准备汤锅,并把汤锅架在转轮车上。王成很恐慌,以为何真要烹杀自己。但没想到何真却把那家奴绑起来放在汤锅上,催促部下将他煮了;又叫几个人敲鼓推车在大街上游行,当众宣布:“境内有家奴敢捆绑出卖主人的,以后都依照这种办法处理!”大家佩服他赏罚分明,岭南地区的人于是开始从内心里归顺朝廷。
〔评译〕汉高祖刘邦杀死忠心于项羽的丁公,而封赏保护自己却愧对项羽的项伯,赏罚实在是不公平啊;汉光武帝封奴仆之子为不义侯,这种做法更不足取。何真的做法才是最值得称道的啊。

宋太祖
【原文】
初,太祖谓赵普曰:“自唐季①以来数十年,帝王凡十易姓,兵革不息,其故何也?”普曰:“由节镇太重,君弱臣强,今唯稍夺其权,制其钱谷,收其精兵,则天下自安矣。”语未毕,上曰:“卿勿言,我已谕矣。”顷之,上与故人石守信等饮,酒酣,屏左右,谓曰:“我非尔曹之力,不得至此,念汝之德。无有穷已,然为天子亦大艰难,殊不若为节度使之乐,吾今终夕未尝安枕而卧也。”守信等曰:“何故?”上曰:“是不难知,居此位者,谁不欲为之?”守信等皆惶恐顿首,曰:“陛下何为出此言?”上曰:“不然,汝曹虽无心,其如麾下之人欲富贵何?一旦以黄袍加汝身,虽欲不为,不可得也。”守信等乃皆顿首,泣曰:“臣等愚不及此,唯陛下哀怜,指示可生之路。”上曰:“人生如白驹过隙,所欲富贵者,不过多得金钱,厚自娱乐,使子孙无贫乏耳,汝曹何不释去兵权,择便好田宅市之,为子孙立永久之业,多置歌儿舞女,日饮酒相欢,以终其天年。君臣之间,两无猜赚。不亦善乎?”皆再拜曰:“陛下念臣及此,所谓生死而骨肉也。”明日皆称疾②,请解兵权。
熙宁中,作坊以门巷委狭,请直而宽广之。神宗以太祖创始,当有远虑,不许。既而众工作苦,持兵夺门,欲出为乱。一老卒闭而拒之,遂不得出,捕之皆获。
神宗一日行后苑,见牧豭猪③者,问:“何所用?”牧者曰:“自太祖来,常令畜,自稚养至大,则杀之,更养稚者。累朝不改,亦不知何用。”神宗命革之,月余,忽获妖人于禁中,索猪血浇之,仓卒不得,方悟祖宗远虑。
〔评〕或谓宋之弱,由削节镇之权故。夫节镇之强,非宋强也。强干弱枝,自是立国大体。二百年弊穴,谈笑革之。终宋世无强臣之患,岂非转天移日手段?若非君臣偷安,力主和议,则寇准、李纲④、赵鼎⑤诸人用之有余。安在为弱乎?

【注释】
①唐季:唐朝末年。
②称疾:以生病为托词。
③豭猪:公猪。
④李纲:字伯纪,两宋之交著名抗战派大臣,因对金人主战而被贬谪。
⑤赵鼎:字元镇,南宋大臣,因与秦桧政见不合,被谪岭南。

【译文】
当初,宋太祖对赵普说:“自从唐末以来短短数十年之间,天下称帝王者不下十姓,战乱不止,民不聊生,这是什么缘故呢?”赵普说:“这是由于藩镇太强,皇室太弱的缘故。如今应该逐渐削弱他们的兵权,限制他们的军饷,把他们的精锐部队收归中央,这样的话天下自然就能安定了。”赵普话未说完,太祖就说:“你不用再说,我已经明白了。”不久,太祖和老朋友石守信等人一起喝酒,喝到尽兴之时,太祖屏退左右侍从,对他们说:“如果没有你们的协助,我就不会达到今天这种地步,想到你们的恩德,实在深厚无穷。然而做天子也非常艰难,实在不如当节度使时快乐。我现在整晚都内心忧虑,睡不好觉。”石守信等人问:“为什么呢?”太祖说:“这个不难明白。天子这个位子又有谁不想坐呢?”石守信等人都惶恐地叩头说:“陛下您为什么这样说?”太祖说:“你们自己虽然没有这样的意思,可是如果你们的部下想要富贵,有一天也把黄袍强加在你们身上,就算你们不想做也不行啊!”石守信等人叩头流涕道:“臣等愚蠢,都没有想到这一点,希望陛下可怜我们,给我们指点一条生路。”太祖说:“人生苦短,恰如白驹过隙,追求富贵亦不过是多得一些金钱,多一些享乐,使子孙不致贫困罢了。你们何不放弃兵权,购买良田美宅,为子孙立下永久的基业,再多安置些歌舞美女,每天喝酒作乐颐养天年。如此君臣之间也就不会互相猜疑,这样不是很好吗?”石守信等人再次拜谢说:“陛下这样体恤顾念我们,恩同再造。”到了第二天,这些人便都宣称自己生病,请求解除兵权。
宋神宗熙宁年间,皇家作坊的工人认为坊间门巷弯曲狭窄多有不便,请求改直拓宽,神宗认为门巷尺度是太祖创制的,必有远虑,不同意改建。后来,很多人因为工作太苦,心生不满,手拿兵器想冲出来作乱。结果只用一个老兵把巷门关闭拒守,他们便都无法出来,全部被擒获。

有一天神宗在后园里游玩,看见有人在放牧公猪,便问有什么用处,牧养的人说:“自太祖以来,就命令养一只公猪,要把它从小养大,然后杀掉,再重新换养小的,几代都没有改变,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用。”神宗便命令把这件事取消了。一个多月以后,宫内忽然捉到施妖术的人,要找猪血来浇他却找不到,神宗这才领悟到祖先的远虑。
〔评译〕有人说宋朝的衰弱,是由于削夺藩镇的兵权造成的。其实藩镇强大,并非朝廷的强大。强干弱枝才是立国之本。从安史之乱以来两百多年所累积的国家大害在谈笑间就消除了,在整个宋朝始终没有强臣之患,这难道不是极为高明的手段吗?如果不是宋朝君臣上下大都苟且偷安,力主和议,那么,任用寇准、李纲、赵鼎等人来对付北虏,就足够了,哪里会有衰弱之讥呢?

徐达
【原文】
大将军达①之蹙元帝于开平②也,缺其围一角,使逸去。常开平③怒亡大功。大将军言:“是虽一狄④,然尝久帝天下。吾主上又何加焉?将裂地而封之乎,抑遂甘心也?既皆不可,则纵之固便。”开平且未然。及归报,上亦不罪。
〔评〕省却了太祖许多计较。然大将军所以敢于纵之者,逆知圣德之弘故也。何以知之?于遥封顺帝、赦陈理为归命侯而不诛知之。

【注释】
①大将军达:徐达,明开国元勋,朱元璋即位后,以征虏大将军率师北定中原,入燕京,灭元。
②开平:今内蒙古正蓝旗闪电河北岸,为元朝上都。
③常开平:常遇春,朱元璋大将,与徐达齐名,死后追封开平王。
④一狄:一个胡人。

【译文】
洪武初年,大将军徐达把元顺帝围困在开平时,故意放开一个缺口,让顺帝逃走。常遇春很生气,因大将军的做法使自己没能立下大功。徐达说:“他虽是夷狄之人,然而毕竟曾久居帝位,号令天下。如果抓到了,我们的主上怎么处置他才好呢?是要封他为王为侯呢,还是杀了他以出气。我认为主上两者都不会,所以故意使他逃跑,这样也最合适。”常遇春一时还不能同意他的看法。后来回京师禀报,明太祖朱元璋果然并未怪罪。
〔评译〕徐达此举替明太祖省掉不少麻烦。然而徐达之所以敢私自这样做,是因他揣摩透了朱元璋心理的缘故。徐达从哪里可以看出朱元璋的想法呢?是从当初朱元璋遥封元顺帝、赦免陈友谅的儿子陈理并封其为归命侯而不杀这两件事知道的。

司马光
【原文】
交趾①贡异兽,谓之麟。司马公②言:“真伪不可知。使其真,非自至不为瑞;若伪,为远夷笑。愿厚赐而还之。”
〔评〕方知秦皇、汉武之愚。

【注释】
①交趾:古地名,今越南。
②司马公:司马光,字君实,历官宋仁宗、英宗、哲宗三朝,著名史学家,著有《资治通鉴》。

【译文】
宋朝时,交趾国遣使向宋朝进贡来一只珍奇异兽,说是麒麟。司马光说:“大家都不知道麒麟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但不是它自己出现的,就算不得吉祥的象征;如果是假的,恐怕还会被远方的夷狄所笑。圣上应该厚赏使者,让他带回去。”
〔评译〕由此可知,秦始皇、汉武帝一味醉心于四方进贡珍奇异兽作为祥瑞,有多愚昧啊!

韩琦
【原文】
太宗、仁宗尝猎于大名①之郊,题诗数十篇,贾昌朝时刻于石。韩琦留守日,以其诗藏于班瑞殿之壁。客有劝琦摹本以进者。琦曰:“修之得已,安用进为?”客亦莫谕琦意。韩绛来,遂进之。琦闻之,叹曰:“昔岂不知进耶?顾上方锐意四夷事,不当更导之耳。”
石守道②编《三朝圣政录》,将上。一日求质于琦,琦指数事:其一,太祖惑一宫鬟,视朝晏③。群臣有言,太祖悟,伺其酣寝,刺杀之。琦曰:“此岂可为万世法?已溺之,乃恶其溺而杀之。彼何罪?使其复有嬖,将不胜其杀矣。”遂去此等数事。守道服其精识。

【注释】
①大名:大名府,今河北大名,为宋之北京。
②石守道:石介,字守道。
③晏:晚。

【译文】
宋太宗、仁宗都曾经在大名府郊外畋猎,并题过数十首诗。贾昌朝任大名知府时,把这些诗都刻在石碑上。韩琦到了大名后,则把这些石碑藏在了班瑞殿的衬壁内。有人劝韩琦拓片摹本呈献给皇帝。韩琦说:“保存起来就可以了,何必呈上去呢?”这个人不理解韩琦的用意何在。韩绛来到大名以后,就把诗临摹下来上呈给皇帝了。韩琦知道此事后,叹息道:“我从前难道不知道把诗呈献给皇上可以讨好卖乖吗?只是顾虑到皇上正血气方刚而锐意平定四夷,不应该愈加引导他这样做了。”
石介编撰《三朝圣政录》,准备呈献给皇帝。有一天他来请教韩琦的意见,韩琦指出其中有几件事不可上,其中一件是,太祖沉迷于一个宫女的美色,以致经常延误上朝时间。群臣有些非议,后来太祖觉悟了,便乘宫女熟睡时把她杀了。韩琦说:“这件事难道可以作为万世效法的典范吗?已经沉迷于她,却又因为悔恨自己的沉迷而杀害无辜之人。她有什么罪过?假使以后又有宠幸的人,那就要杀不胜杀了。”于是石介便删去了几件类似这样的事,同时他也十分佩服韩琦精到的见识。

刘大夏
【原文】
天顺中,朝廷好宝玩。中贵言,宣德中尝遣太监王三保使西洋①,获奇珍无算。帝乃命中贵至兵部,查王三保至西洋水程。时刘大夏为郎,项尚书公忠令都吏检故牒,刘先检得,匿之。都吏检不得,复令他吏检。项诘都吏曰:“署中牍焉得失?”刘微笑曰:“昔下西洋,费钱谷数十万,军民死者亦万计。此一时弊政,牍即存,尚宜毁之,以拔其根,犹追究其有无耶?”项耸然,再揖而谢,指其位曰:“公达国体,此不久属公矣②。”
又,安南黎灏侵占城池,西略诸土夷,败于老挝。中贵人汪直欲乘间讨之,使索英公下安南牍。大夏匿弗予。尚书为榜吏至再,大夏密告曰:“衅一开,西南立糜烂③矣。”尚书悟,乃已。
〔评〕此二事,天下阴受忠宣公之赐而不知。

【注释】
①宣德句:指郑和下西洋事。
②此不久属公矣:指兵部尚书之职不久当属刘大夏。
③糜烂:指民生受到破坏。

【译文】
明朝天顺年间,明英宗爱好搜集奇珍异宝。有宦官说,宣德年间,朝廷曾派遣三保太监出使西洋,得到无数的珍奇宝物。于是英宗就命宦官到兵部,查看三保下西洋之时的航海路线。当时刘大夏任兵部侍郎,兵部尚书项忠命令都吏查阅旧公文档案,寻找相关资料。刘大夏先找到,便偷偷藏了起来,都吏怎么找也找不到,项忠又命令别的吏员去找。项忠质问都吏道:“官署中的旧公文怎么会遗失呢?”刘大夏笑着说:“三保太监下西洋,花费数十万钱,牺牲了上万的军民,这是当时朝政上的一大弊端,即使公文还在也应该毁掉,以期永远消除这件事情而带来的坏影响,现在还追究它有没有干吗?”项忠又惊又奇,再三称谢,指着自己的职位说:“先生通达大体,这个位子不久就应该属于先生了。”
还有一次,安南的黎灏侵占城池,向西侵略夷人,后来在老挝打了败仗。宦官汪直想乘机讨伐他,派人来要当年英公下安南的旧文档资料,刘大夏却将公文偷偷藏起来不给。项忠因此几次责打负责文书的官员,追查此事。刘大夏秘密告诉项忠说:“仗一旦打起来,西南各地就要饱受战争之苦了。”项尚书听了立即醒悟过来,并中止追查此事。
〔评译〕这两件事都是天下人暗中受了刘大夏的好处却不知道啊。

姚崇
【原文】
姚崇为灵武道大总管,张柬之等谋诛二张①,崇适自屯所还,遂参密议,以功封梁县侯。武后迁上阳宫,中宗率百官问起居②。五公相庆,崇独流涕。柬之等曰:“今岂流涕时耶?恐公祸由此始。”崇曰:“比与讨逆,不足为功。然事天后久,违旧主而泣,人臣终节也。由此获罪,甘心焉。”后五王被害,而崇独免。
〔评〕武后迁,五公相庆,崇独流涕。董卓诛,百姓歌舞,邕独惊叹。事同而祸福相反者,武君而卓臣,崇公而邕私也。然惊叹者,平日感恩之真心;流涕者,一时免祸之权术。崇逆知三思犹在,后将噬脐③,而无如五王之不听何也。吁,崇真智矣哉!

【注释】
姚崇①二张: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为武则天宠幸,宫中称为五郎、六郎。
②问起居:请安。
③噬脐:指后悔已晚。

【译文】
唐朝名臣姚崇任灵武道大总管的时候,张柬之等人谋划诛杀武后宠幸的张易之、张昌宗二人,正赶上姚崇从屯驻之地回京,就参与了这个秘密计划,后来因功封为梁县侯。把武后迁往上阳宫时,中宗率领百官前去问安。张柬之等人相互称庆,只有姚崇悲伤流泪。张柬之等人说:“现在哪里是流泪的时候呢?这样会惹祸上身的。”姚崇说:“和你们一起讨平叛逆,本不算什么功劳。然而侍奉武后已久,一旦分别,因而伤心哭泣,这是人臣应有的节义。如果因此获罪,我也心甘情愿。”后来柬之等人都被杀害了,只有姚崇幸免于难。
〔评译〕武后迁入上阳宫,五公相庆贺,只有姚崇流泪伤心。东汉时董卓被杀,百姓载歌载舞,只有蔡邕叹息不止。事情相同而遭遇的祸福却相反。因为武后是君,董卓是臣;姚崇为公,蔡邕为私的缘故。然而叹息是感恩的真心表现,流泪却是一时免祸的权术。姚崇想到武三思(武后的侄子)还在朝廷之上,日后必会报复,便不像其他几人那样忘乎所以。唉,姚崇真聪明啊!

杨荣
【原文】
王振谓杨士奇等曰:“朝廷事亏三杨①先生,然三公亦高年倦勤矣。其后当如何?”士奇曰:“老臣当尽瘁报国,死而后已。”荣曰:“先生休如此说,吾辈衰残,无以效力,行当择后生可任者以报圣恩耳。”振喜,翼日即荐曹鼐、苗衷、陈循、高谷等,遂次第擢用。士奇以荣当日发言之易②。荣曰:“彼厌吾辈矣,吾辈纵自立,彼其自已乎?一旦内中出片纸,命某人入阁,则吾辈束手而已。今四人竟是吾辈人,当一心协力也。”士奇服其言。
〔评〕李彦和《见闻杂记》云:“言官论劾大臣,必须下功夫,看见眼前何人可代者,必贤于去者,必有益于国家,方是忠于进言。若只做得这篇文字,打出自己名头,毫于国家无补,不如缄口不言,反于言责无损。”此亦可与杨公之论合看。

【注释】
①三杨:指杨士奇、杨荣、杨溥。为明英宗时内阁学士,也是明朝著名大臣,并称“三杨”。
②易:轻易,不慎重。

【译文】
明朝宦官王振对杨士奇等人说:“朝廷的政事多亏三位杨先生的尽心尽力,然而三位先生年纪也大了,不知日后有什么打算呢?”杨士奇说:“老臣当竭诚报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杨荣说:“先生别这样说,我们已经老了,无法再为朝廷效力,而是应推举一些可担当国事的后辈,来报答圣上的大恩。”王振听了很高兴。第二天,杨荣便上书举荐曹鼐、苗衷、陈循、高谷等人,这些人依次得到朝廷任用。杨士奇认为杨荣当天不应随便说那些话。杨荣说:“王振已经很讨厌我们了,我们纵然能互相扶持,难道能改变他讨厌我们的心意吗?一旦大内传出只言片语,要命某人入阁,我们还是会束手无策。可现在这四个人毕竟都是我们的人,大家当同心协力才是。”杨士奇听后非常佩服他的远见卓识。
〔评译〕李彦和《见闻杂记》说:“谏官要弹劾当政大臣,必须先下工夫仔细观察研究,看看当下谁能接替这个职位,而且必须要比被参劾的人更贤明,必须有益于国家,才算是忠于进谏。如果只是做一篇漂亮文字,打响自己的名头,对国家没有丝毫益处,还不如闭口不言,反而可以无损于谏官的职责。”这种说法,可以和杨荣的观点相互参考。

程颢
【原文】
程颢为越州佥判,蔡卞为帅,待公甚厚。初,卞尝为公语:“张怀素道术通神,虽飞禽走兽能呼遣之。至言孔子诛少正卯,彼尝谏以为太早;汉祖成皋相持,彼屡登高观战。不知其岁数,殆非世间人也!”公每窃笑之。及将往四明,而怀素且来会稽。卞留少俟,公不为止,曰:“'子不语怪、力、乱、神’①,以不可训也,斯近怪矣。州牧既甚信重,士大夫又相谄合,下民从风而靡,使真有道者,固不愿此。不然,不识之未为不幸也!”后二十年,怀素败,多引名士。(边批:欲以自脱。)或欲因是染公,竟以寻求无迹而止。非公素论守正,则不免于罗织矣。
〔评〕张让,众所弃也,而太丘②独不难一吊;张怀素,众所奉也,而伯淳独不轻一见。明哲保身,岂有定局哉!具二公之识,并行不悖可矣!蔡邕亡命江海积十二年矣,不能自晦以预免董卓之辟;逮既辟,称疾不就犹可也,乃因卓之一怒,惧祸而从;受其宠异,死犹叹息。初心谓何?介而不果,涅而遂淄,公论自违③,犹望以续史幸免,岂不愚乎?视太丘愧死矣!
《容斋笔记》云:会稽天宁观老何道士,居观之东廊,栽花酿酒,客至必延之。一日有道人貌甚伟,款门求见。善谈论,能作大字。何欣然款留,数日方去。未几,有妖人张怀素谋乱,即前日道人也。何亦坐系狱,良久得释。自是畏客如虎,杜门谢客。忽有一道人,亦美风仪,多技术。西廊道士张若水介之来谒,何大怒骂,合扉拒之。此道乃永嘉林灵噩,旋得上幸,贵震一时,赐名灵素,平日一饭之恩无不厚报。若水乘驿赴阙,官至蕊珠殿校籍,父母俱荣封。而老何以尝骂故,朝夕忧惧。若水以书慰之,始少安。此亦知其一不知其二之鉴也!

【注释】
①子不语句:语出《论语》。
②太丘:指东汉陈寔,因其曾任太丘县令。
③公论自违:公众的评论与自己的言论相悖逆。

【译文】
宋朝程颢担任越州佥判时,蔡卞为元帅,对待程颢颇为优厚。当初,蔡卞对程颢说:“张怀素的道术非常神通广大,即使是飞禽走兽,也可以呼喝差遣。张怀素说孔子杀少正卯时,他曾劝孔子说杀得太早了;汉高祖和项羽在成皋作战相持不下时,他也曾多次登楼观战。不知道他现在有多大年纪了,大概不是世间的凡人吧。”程颢每次听了这样的话都偷笑不已。后来程颢去四明时,张怀素也正准备去会稽,蔡卞便示意程颢稍微等一下。程颢没有等他,说:“孔子不谈怪力乱神之事,因为这些内容不适合教育学生,张怀素的所作所为也接近神怪的迹象,州牧既看重他,士大夫又都逢迎他,老百姓更是盲目附和。真有道术的人是不会如此的。更何况,不认识他也未必不是件好事。”二十年后,张怀素东窗事发,供出一些与他有关系的名人。(边批:想要把自己脱离干系。)有人想借机诬陷程颢,但后来因为找不到二人有丝毫的关系而作罢。如果不是因为程颢向来言行正直,没有漏洞可寻,就不免要被人陷害了。
〔评译〕张让是大家都讨厌的人,唯有陈寔却肯去吊祭他的父亲;张怀素是众人所推崇的,而独有程颢不肯与他见面。明哲保身,哪有固定的方法呢?如果能同时具有这两位先生的见识,不相违背而行就可以了。蔡邕逃亡隐居长达十二年之久,还是不能隐藏自己的才名而被董卓征召;既被征召,他也还可以称病不去,却因为害怕董卓生气,怕降祸于自己而最终顺从了;并且受到董卓的宠幸,最后还为董卓之死而叹息。蔡邕起初心志耿介却不能坚持到底,终于受到小人的影响,而违背自己的理念和言论,还希望继续修纂历史以求赦免,这不是很愚蠢吗?蔡邕比起陈寰,真应该羞愧而死!
据《容斋笔记》记载:会稽天宁观的何道士,住在观里的东廊,平日种花酿酒,有客人来就热情地招待。一天,有个道人登门求见,其人容貌俊伟,善于言谈,写得一手好字。何道士很高兴地招待他,此人待了好几天才离开。不久有妖人张怀素谋乱,而张怀素正是前日他招待的道人,何道士因此受到连累,在牢里待了很长时间才被释放出来。从此,何道士害怕客人就像害怕老虎一般,并关起门来谢绝拜访。某天忽然有一个道人,容貌也很俊美,又多才多艺,是西廊道士张若水介绍他来的,何道士不问青红皂白开口大骂,关起门来不让他进来。但没想到这位道士是永嘉的林灵噩,其不久之后得到皇帝宠幸,显贵一时,赐名灵素。林灵素平日接受别人一点恩惠,无不加倍报答。张若水乘驿车到京城去,官至蕊珠殿校籍,父母也都受到封赏;而何道士则因为曾经骂过他的缘故,早晚都担心害怕。直到张若水写信安慰他,何道士才稍微安心了些。这些事件是可以作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的借鉴吧。

李晟
【原文】
李晟之屯渭桥也,荧惑守岁①,久乃退,府中皆贺曰:“荧惑退,国家之利,速用兵者昌。”晟曰:“天子暴露,人臣当力死勤难,安知天道邪?”至是乃曰:“前士大夫劝晟出兵,非敢拒也。且人可用而不可使之知也。夫唯五纬盈缩不常,晟惧复守岁,则吾军不战自屈矣!”皆曰:“非所及也!”
〔评〕田单欲以神道疑敌,李晟不欲以天道疑军。

【注释】
①荧惑守岁:荧惑指火星,岁指木星。荧惑守岁是指火星出于木星之旁,古人认为国将有灾。

【译文】
唐朝人李晟屯兵渭桥时,天象上出现火星冲犯木星,很久才退散开,府中的人都来道贺说:“火星已退,国家的运气要好转了。此时赶紧用兵必能取胜。”李晟说:“天子遇到危险困难,做臣子的应该尽力去排解保护,哪有时间去管天象的事呢?”又说:“以前士大夫劝我出兵,我不是敢于拒绝。而是因为一般人只可命令他们做事,要使他们了解为何那样做则是不可能的。如果金木水火土五星运转不合常理,我自己又怕所谓的火星冲犯木星,那我的军队不必作战就自己屈服了。”众人都说:“我们都没能想到这层道理。”
〔评译〕田单想用神道来迷惑敌人,李晟则不想因天道变化而使士兵心存疑惑。

吕端
【原文】
仁宗时,大内①灾,宫室略尽。比晓,朝者尽至;日晏,宫门不启,不得问上起居。两府请入对,不报。久之,上御拱宸门楼,有司赞谒,百官尽拜楼下。吕文靖②独立不动,上使人问其意,对曰:“宫庭有变,群臣愿一望天颜③。”上为举帘俯槛见之,乃拜。
【注释】
①大内:皇宫。
②吕文靖:吕端,谥文靖,时为宰相。
③天颜:皇帝的面容。

【译文】
宋仁宗时,皇宫发生火灾,宫室几乎全被烧毁。天刚亮的时候,上朝的大臣就都到齐了,可是时间快到中午时,宫门还不开,无法向仁宗请安。两府的最高长官请求入宫面圣,也得不到回音。过了很久,仁宗亲自来到拱宸门楼,侍卫在楼上命令群臣拜见,百官一起在楼下跪拜。只有吕端站立不动,仁宗使人问他何意,吕端回答说:“宫廷发生灾难,群臣都想见皇帝一面,这样才能安心。”仁宗于是拉开帘子,靠着栏杆往下看,吕端这才跪拜。

孙叔敖
【原文】
孙叔敖疾将死,戒其子曰:“王亟①封我矣,吾不受也。为我死,王则封汝。汝必无受利地!楚、越之间有寝丘,若地不利而名甚恶②,楚人鬼而越人禨③,可长有者唯此也。”孙叔敖死,王果以美地封其子,子辞而不受,请寝丘。与之,至今不失。

【注释】
①亟:多次。
②名甚恶:寝丘意谓葬死人的荒丘,即坟地,所以说“名甚恶”。
③禨:不祥。

【译文】
春秋时,楚相孙叔敖病得很厉害,临死前告诫他的儿子说:“大王屡次要给我封邑,我都没有接受。现在我死了,大王一定会封你。但是你一定不可接受土地肥美的地方。楚越之间有一个地方叫寝丘,偏僻贫瘠,地名又不好,楚人视之为鬼蜮,越人以之为不祥,可以让子孙住得长久的,只有这个地方。”孙叔敖死后,楚王果然要封其子很好的地方,他的儿子不敢接受,而请求到寝丘去。楚王于是把寝丘封给孙叔敖的儿子。结果一直到汉代,孙姓子孙依然在寝丘立足。

郭子仪
【原文】
郭子仪郭令公①每见客,姬侍满前。乃闻卢杞②至,悉屏去。诸子不解。公曰:“杞貌陋,妇女见之,未必不笑。他日杞得志,我属无噍类③矣!”
〔评〕齐顷以妇人笑客,几至亡国。令公防微之虑远矣。
王勉夫云:“《宁成传》末载,周阳由为郡守,汲黯、司马安④俱在二千石列,未尝敢均茵。司马安不足言也,汲长孺与大将军亢礼,长揖丞相,面折九卿,矫矫风力⑤,不肯为人下,至为周阳由所抑,何哉?周盖无赖小人,其居二千石列,肆为骄暴,凌轹同事,若无人焉。汲盖远之,非畏之也。异时河东太守胜屠公不堪其侵权,遂与之角,卒并就戮。玉石俱碎,可胜叹恨!士大夫不幸而与此辈同官,逊而避之,不失为厚,何苦与之较而自取辱哉!”

【注释】
①郭令公:郭子仪,令公,唐时凡任中书令的皆可称令公,郭子仪累官至太尉、中书令,故称。
②卢杞:貌丑面蓝,有口才,唐德宗擢为门下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得志后,险恶毕露,后贬为新州司马,徙澧州别驾死。
③噍类:会吃东西的人。指活口。
④司马安:汲黯的外甥。
⑤矫矫风力:形容刚直不阿,超出一般人。

【译文】
唐朝名将郭子仪每次见客,必定有侍女多人服侍左右。但一听说卢杞要来,他却让侍女全部回到后面去。他的儿子们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郭令公说:“卢杞容貌丑陋,妇人见了,恐怕会笑话他的容貌。将来卢杞如果得志,我们就全活不成了。”
〔评译〕齐顷公用后宫妇女来嘲笑客人,几乎导致亡国。郭令公防微杜渐地深思远虑,实在不是常人可及的啊。
王勉夫说:“《宁成传》篇末记载,周阳由任郡守时,汲黯、司马安都是二千石高官,却都不和周阳由平起平坐。司马安的身份地位不够,可以不谈;但汲黯敢于和大将军分庭抗礼,对宰相也只行长揖之礼,还敢当面指责公卿贵人,刚直的风范从不屈居人下,但是却为周阳由所压制,这是为什么呢?周阳由实在是无赖小人,他任二千石级的高官,放肆蛮横,欺凌同僚,旁若无人。汲黯其实是要远离他,而非怕他。后来河东太守胜屠公受不了周阳由的嚣张跋扈而和他争斗,最终一起被杀,玉石俱焚,这实在是令人惋惜。士大夫不幸和这种人同朝共事,应该远远地避开他,这样才是上策。何必和这种小人争斗,自取羞辱呢?”

1.4、第一部 上智 以简驱繁

【原文】
世本无事,庸人自扰。唯通①则简,冰消日皎②。集“通简”。

【注释】
①通:通达情理。
②皎:白亮。

【译文】
世间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只有通达之人,遇事才能化繁为简;就像太阳一出,自然就能化冰消雪。集此为“通简”一卷。

宋真宗
【原文】
宋真宗朝,尝有兵士作过,于法合死,特贷命决脊杖二十改配①。其兵士高声叫唤乞剑②,不服决杖,从人把捉不得,遂奏取进止③。传宣云:“须决杖后别取进止处斩。”寻决讫取旨,真宗云:“此只是怕吃杖。既决了,便送配所,莫问。”

【注释】
①配:发配。
②乞剑:要求受剑而死。
③进止:处置意见。

【译文】
北宋真宗赵恒当朝时,有一个士兵犯了罪过,按法律应当处死。真宗饶他一命,判决打二十脊杖发配远方。这个士兵高声叫唤愿受剑处死,而不愿服处杖刑,执刑的人把握不住如何是好,于是向真宗奏请处理意见。殿上传宣圣旨道:“必须先服杖刑后,再来听旨是否处斩。”不一会施过杖刑后,执刑者来取圣旨,真宗说:“他只是害怕挨杖刑;既然已经打过了,就送去发配之地,别的不再问了。”

曹参
【原文】
曹参①被召,将行,属其后相:“以齐狱市②为寄。”后相曰:“治无大此者乎?”参曰:“狱市所以并容也,今扰之,奸人何所容乎?”参既入相,一遵何约束,唯日夜饮醇酒,无所事事。宾客来者皆欲有言,至,则参辄饮以醇酒;间有言,又饮之,醉而后已,终莫能开说。惠帝怪参不治事,嘱其子中大夫窋私以意叩之。窋以休沭归,谏参。参怒,笞之二百。帝让③参曰:“与窋何治乎?乃者吾使谏君耳。”参免冠谢曰:“陛下自察圣武孰与高帝?”上曰:“朕安敢望先帝?”又曰:“视臣能孰曹参与萧何?”帝曰:“君似不及也。”参曰:“陛下言是也。高帝与何定天下,法令既明。今陛下垂拱④,参等守职,遵而勿失,不亦可乎?”帝曰:“君休矣。”
吏廨⑤邻相国园。群吏日欢呼饮酒,声达于外。左右幸相国游园中,闻而治之。参闻,乃布席取酒,亦欢呼相应。左右乃不复言。
〔评〕不是覆短,适以见长。极绘太平之景,阴消近习⑥之谗。

【注释】
①曹参:汉惠帝时为齐相,汉相国萧何死,参闻之,即备行装,言“吾且入相”。不久,使者果来召参入都为相。
②狱市:监狱和市井之事。
③让:责问。
④垂拱:垂衣裳而拱双手,无所事事的样子。
⑤吏廨:官吏办事的地方。
⑥近习:左右亲近的人。

【译文】
汉惠帝时,曹参为齐国丞相,萧何死后,曹参被召往长安继萧何在中央任丞相。临别的时候,他嘱咐继他任齐相的人说:“要把齐国的刑狱和集市留意好。”继任的齐相问道:“国家的政治没有比这些更重要的事情了吗?”曹参说:“监狱和集市都是安排坏人的场所,你现在如果处理不好二者的平衡关系,把坏人安置到什么地方去呢?”曹参到中央继任丞相后,一切遵守萧何原来的法规办事,他自己只是日夜饮酒作乐,没有出台什么新举措,来访的客人们都想跟他谈些事,一到他那里,就被曹参招待喝酒;其间想谈事,又被一个劲儿劝酒,直到被灌醉方才罢休,到底也没能说成什么事。汉惠帝刘盈责怪曹参不治理政事,就让曹参的儿子、中大夫曹窋私下里把自己的责备之意去问一问曹参。曹窋以休息、沐浴为理由回家,劝谏曹参去治理朝政。曹参听了大怒,抽了曹窋二百鞭子。汉惠帝责问曹参说:“你为什么要打曹窋呢?这是朕派他去劝你的。”曹参取下帽子行礼谢罪说:“陛下自己掂量掂量,陛下与高帝相比谁更圣明英武?”惠帝说:“朕怎敢与高帝相比呢?”曹参又说:“陛下看臣的才干与萧何相比谁更强?”惠帝说:“你似乎比不上萧何。”曹参说:“陛下所说的很对呀。高帝与萧何平定了全国,法令已经订得很清楚了,陛下无为而治,臣等谨守职分,遵循着既定的法令不脱离,不也就行了吗!”惠帝明白了曹参的心意,就对他说:“那你就去休息吧!”
丞相曹参的衙门和相府的后花园相邻。衙门中的属吏们成天在衙中欢呼饮酒,喧哗声音传到墙外很远。曹参的随从们随他到后花园游玩,心里幸灾乐祸,心想曹丞相听到他们的喧闹声,一定会整治他们。谁知曹参听到隔墙的热闹声后,就命人摆席取酒,也欢呼喧闹,和衙中属吏们相呼应,曹参的随从们这才不再说什么了。

〔评译〕这不是在掩饰自己的短处,却是在发挥自己的长处。极力铺陈太平时期的景象,实际上又有约束近臣玩弄谗言的作用。

赵普 李沆 陆九渊
【原文】
赵韩王普①为相,置二大瓮于坐屏后,凡有人投利害文字,皆置其中,满即焚之于通衢。
李文靖②曰:“沆居相位,实无补万分;唯中外所陈利害,一切报罢。聊以补国尔。今国家防制,纤悉具备,苟轻徇所陈,一一行之,所伤实多。佥人苟一时之进,岂念民耶?”
陆象山③云:“往时充员敕局,浮食是惭。唯是四方奏请,廷臣面对,有所建置更革,多下看详。其或书生贵游,不谙民事,轻于献计;一旦施行,片纸之出,兆姓蒙害。每与同官悉意论驳,朝廷清明,尝得寝罢;编摩之事,稽考之勤,何足当大官之膳?庶几仅此可以偿万一耳!”
〔评〕罗景纶曰:“古云:'利不什,不变法’,此言更革建置之不可轻也。或疑若是则将坐视天下之弊而不之救欤?不知革弊以存法可也,因弊而变法不可也;不守法而弊生,岂法之生弊哉!韩、范之建明于庆历者④,革弊以存法也。荆公之施行于熙宁者⑤,因弊而变法也,一得一失。概可观矣。”

【注释】
①赵韩王普:赵普死后追封为真定王,复被追封为韩王,曾三次拜相。
②李文靖:李沆,谥文靖。
③陆象山:陆九渊,字子静,世称象山先生。
④韩、范之建明于庆历者:范仲淹、韩琦在宋仁宗庆历三年实行的革新,史称“庆历新政”。
⑤荆公之施行于熙宁者:王安石在宋神宗熙宁二年开始推行新法。

【译文】
宋朝赵普任宰相时,在座位后面放置了两个大缸,凡是有人送上建议国家利害的疏奏,大都被扔入缸中,等装满缸后就在通道上把文书烧掉。
李文靖说:“我任相国时,对国事实在没有大的补益,只在众人所陈述的利害建议方面,一切都不予采取,这也算是对国家的一点贡献吧。当今国家的各种制度,已经非常详尽完备,如果轻率地采纳各方的建议,一一推行改革,必定会产生很多伤害。小人一念之间的进言,怎么会真正关心到老百姓的长远利益呢?”
陆象山说:“以往朝廷冗员充斥,我也是白支俸禄的官员之一,心中实在是很惭愧。但是遇到有人建议各种改革事项,便都在朝廷上讨论,看看有什么不良影响。书生和贵族这一类人,不熟悉民情,随便献策;一旦遵照施行,一纸命令容易,但却使万民受害。我每每和同僚尽力议论驳回,好在圣上清明,常常采纳我们的意见而将献议作罢;我们所做的,只是编辑、考查一类的功夫,如何担当得起领取大官的俸禄呢?大约只值得万分之一罢了。”
〔评译〕罗景纶说:“古人有言:'利益不足就不要改变现行的法令。’这说明:改旧革新的事十分重大,绝不可以轻易忽视。有人怀疑,这岂不是坐视天下的弊病而不加拯救吗?他们这些人不知道既改革弊病且同时保存旧法是可以的,只因为弊病而实施变法却不可行;因为不守法而产生的弊病,难道是法律本身的弊病吗?韩琦、范仲淹在仁宗庆历年间的革新变法,就是既革除了弊端而又保存了法律;王安石在神宗熙宁年间的变法措施,则是因为弊病而改变法律却导致民怨沸腾。一得一失相比较,就能看得十分清楚了。”

汉光武帝
【原文】
光武诛王郎①,收文书,得吏人与郎交关谤毁②者数千章。光武不省③,会诸将烧之,曰:“令反侧子④自安!”
〔评〕宋桂阳王休范举兵浔阳,萧道成⑤击斩之。而众贼不知,尚破台军⑥而进。宫中传言休范已在新亭,士庶惶惑,诣垒投名者以千数。及至,乃道成也。道成随得辄烧之,登城谓曰:“刘休范父子已戮死,尸在南冈下,我是萧平南⑦,汝等名字,皆已焚烧,勿惧也!”亦是祖光武之智。

【注释】
①王郎:王莽末年义军首领,自立为帝,后为光武帝刘秀所诛。
②交关谤毁:互相串通,毁谤刘秀的信件。
③不省:不理会。
④反侧萧道成子:指毁谤过刘秀,心怀惶恐的人。
⑤萧道成:时为刘宋中领军,后废帝自立,为齐太祖。
⑥台军:朝廷军队,南朝时称朝廷为台。
⑦萧平南:萧道成曾为平南将军。

【译文】
汉光武帝处死王郎之后,收集有关的文书,得到数千份官吏们与王郎交往的信函。光武帝一件也没有查看,而是把手下诸将集合起来,下令将所有信件当众烧毁,他说:“让原来反对过我的人可以安枕无忧!”
〔评译〕南朝宋时,桂阳王刘休范在浔阳城起兵谋反,被萧道成击破杀死。刘休范的兵众不知道情况,还在向官军进攻。宫中传说刘休范叛军已到达新亭,士大夫和百姓都惶恐不已,到叛军军营报名投降的有上千人。等到大军抵达,众人才知道是萧道成。萧道成接到投降名册就烧掉了,并登上城对他们说:“刘休范父子已经被杀,尸体在南山下,我是萧平南,你们中投降的名字都已经烧了,不必害怕。”这大概也是效法光武帝安定人心的智计吧?

龚遂
【原文】
宣帝时,渤海左右郡岁饥,盗起,二千石①不能制。上选能治者,丞相、御史举龚遂②可用,上以为渤海太守。时遂年七十岁,召见,形貌短小,不副所闻,上心轻之,问:“息盗何策?”遂对曰:“海濒辽远,不沾圣化,其民困干饥寒而吏不恤,故使陛下赤子盗弄陛下之兵于潢池中耳。今欲使臣胜之耶,将安之也?”上改容曰:“选用贤良,固将安之。”遂曰:“臣闻治乱民如治乱绳,不可急也,臣愿丞相、御史且无拘臣以文法,得一切便宜从事。”上许焉,遣乘传③至渤海界。郡闻新太守至,发兵以迎,遂皆遣还,移书敕属县:“悉罢逐捕盗贼吏;诸持锄,钩、田器者皆为良民,吏毋得问;持兵者乃为盗贼。”遂单车独行至府。盗贼闻遂教令,即时解散,弃其兵弩而持钩、锄。
〔评〕汉制,太守皆专制一郡,生杀在手,而龚遂犹云“愿丞相、御史无拘臣以文法”。况后世十羊九牧,欲冀卓异之政,能乎?古之良吏,化有事为无事,化大事为小事,蕲④于为朝廷安民而已;今则不然,无事弄做有事,小事弄做大事,事生不以为罪,事定反以为功。人心脊脊⑤思乱,谁之过与?

【注释】
①二千石:指郡守。
②龚遂:初为郎中令,宣帝初为渤海太守,有治绩,后征为水衡都尉。
③乘传:驿车。
④蕲:希求。
⑤脊脊:互相践踏、喧闹。

【译文】
西汉宣帝刘询时,渤海(今河北沧州一带)及邻近各郡年成饥荒,盗贼蜂起,郡太守们不能够制止。宣帝要选拔一个能够治理的人,丞相和御史都推荐龚遂可以委用,宣帝就任命他为渤海郡太守。当时龚遂已经七十岁了,皇上召见时,见他身材矮小,其貌不扬,不像所听说的有本事的样子,心里颇看不起他,便问道:“你能用什么法子平息盗寇呀?”龚遂回答道:“辽远海滨之地,没有沐浴皇上的教化,那里的百姓处于饥寒交迫之中而官吏们又不关心他们,因而那里的百姓就像是陛下的一群顽童偷拿陛下的兵器在小水池边舞枪弄棒一样打斗了起来。现在陛下是想让臣把他们镇压下去,还是去安抚他们呢?”宣帝一听他讲这番道理,便神色严肃起来,说:“我选用贤良的臣子任太守,自然是想要安抚百姓的。”龚遂说:“臣下听说,治理作乱的百姓就像整理一团乱绳一样,不能操之过急了。臣希望丞相、御史不要以现有的法令一味束缚我,允许臣到任后诸事均据实际情况由臣灵活处理。”宣帝答应了他的请求,并派驿车将龚遂送往渤海郡去。  郡中官员听说新太守要来上任,便派军队迎接、护卫。龚遂把他们都打发回去了,并向渤海所属各县发布文告:“将郡中追捕盗贼的官吏全部撤免,凡是手中拿的是锄、镰等农具的人都是良民,官吏不得拿问,手中拿着兵器的才是盗贼”。龚遂单独乘驿车来到郡府。闹事的盗贼们知道龚遂的教化训令后,立即瓦解散伙,丢掉武器,拿起镰刀、锄头种田了。
〔评译〕汉朝制度,太守独自掌管一郡政事,拥有生杀之权,而龚遂还说:“希望丞相、御史不要用条文法令来约束微臣。”不像后世民少官多,还希望能有卓越的政绩,可以做到吗?
古代优秀的官员,化有事为无事,化大事为小事,只是为求得朝廷安定百姓而已,不求自己的功绩;而现在却不是这样,无事弄成有事,小事弄成大事,发生事情不认为有罪,事情平定后反而自认有功。人心思乱而蠢蠢欲动,这究竟是谁的过错呢?

文彦博
【原文】
文潞公①知成都,尝于大雪会客,夜久不罢。从卒有谇语②,共拆井亭烧以御寒。军校白之,座客股栗。公徐曰:“天实寒,可拆与之。”神色自若,饮宴如故。卒气诅,无以为变。明日乃究问先拆者,杖而遣之。
〔评〕气犹火也,挑之则发,去其薪则自熄,可以弭乱,可以息争。
苏轼通判密郡③,有盗发而未获。安抚使遣三班使臣领悍卒数十人入境捕之,卒凶暴恣行,以禁物诬民,强入其家争斗。苏轼至杀人,畏罪惊散。民诉于轼,轼投其书不视,曰:“必不至此。”悍卒闻之,颇用自安。轼徐使人招出戮之。遇事须有此镇定力量,然识不到,则力不足。

【注释】
①文潞公:即文彦博,封潞国公。
②谇语:牢骚话。
③密郡:即密州,今山东诸城。

【译文】
北宋仁宗时,潞国公文彦博在成都任益州知府,曾经在一个大雪天中宴请宾客,夜深了还没有散席。随从的士兵有人大发牢骚,并且把井亭拆掉烧了避寒。一个军校把这些向文彦博报告了,席上的宾客听后都吓得直打战。文彦博镇定地说:“天气也确实冷,就让他们把井亭拆了去烤火吧。”说毕神色自若地继续照旧饮酒。随从的士兵们泄了气,再也没有找借口闹事。第二天,文彦博查问清是谁先动手拆井亭,把此人杖责一顿押送走了。
〔评译〕怒气就像是火,越去挑拨它就越烧越旺,如果抽去木柴,就会自然熄灭。处置适当可以消弭祸乱,可以平息战争。
苏轼任密州通判时,有盗窃发生却没有捕获盗贼。安抚使派三班使臣率领强悍士卒数十人,入境来捉捕盗贼。那些士卒凶暴放肆,用禁制的物品来诬陷一个百姓,强行进入他家争斗,最后杀了人,犯事后畏罪逃逸。老百姓向苏轼控诉,苏轼丢下诉状不去看它,说:“事情不可能到这种地步。”那些杀人的士卒听到这话,便放下心来。之后,苏轼才慢慢派人把他们捉来处死。遇事就需要这种镇定的力量,然而如果见识不够,力量也就不足。

张辽
【原文】
张辽张辽受曹公命屯长社①。临发,军中有谋反者,夜惊乱火起,一军尽扰。辽谓左右曰:“勿动!是不一营尽反,必有造变者,欲以动乱人耳。”乃令军中曰:“不反者安坐。”辽将亲兵数十人中阵而立,有顷,即得首谋者,杀之。
〔评〕周亚夫将兵讨七国,军中尝夜惊②。亚夫坚卧不起,顷之自定。吴汉为大司马,尝有寇夜攻汉营,军中惊扰,汉坚卧不动,军中闻汉不动,皆还按部,汉乃选精兵夜击,大破之。此皆以静制动之术。然非纪律素严,虽欲不动,不可得也。

【注释】
①长社:今河南长葛,张辽屯兵长社是为防备荆州的刘表。
②夜惊:一种群体梦游,常发生在紧张的军营中。

【译文】
大将张辽受曹操之命驻扎长社县(治所在今河南长葛县东北),临出发时,张辽的部队中有人谋反,夜里营中惊乱不止,着起大火,全军都骚动不安。张辽对身边的将领说:“不要乱动!这不是全营的人都反了,而必定是叛变的人想以此来惑乱人心而已!”他向军营中下达号令:“凡没有参加叛乱者要安稳坐好不要乱动!”张辽率领几十名警卫士兵,站在军营中央巍然屹立。不一会儿工夫,就把带头谋反的人捉住,立即杀掉了。
〔评译〕汉朝周亚夫率兵讨伐七国之乱,一日夜间军营中发生夜惊。周亚夫安稳地躺在床上不起身,不久惊扰就自然平定了。吴汉担任大司马时,曾经有贼寇半夜攻击他的军营,军中受到惊扰。吴汉坚持卧床不起,军中士卒听说大司马连床都没起,便都回到自己的岗位。等军中安定下来,吴汉才起床挑选精兵,半夜出击,大破贼寇。这些都是以静制动的策略。然而,如果不是军纪一向严明,即使想让士兵不乱动,也做不到。

韩愈
【原文】
韩愈①为吏部侍郎。有令史②权势最重,旧常关锁,选人③不能见。愈纵之,听其出入,曰:“人所以畏鬼者,以其不能见也;如可见,则人不畏之矣!”
〔评〕主人明,不必关锁;主人暗,关锁何益?

【注释】
①韩愈:唐代思想家,文学家,通六经百家之学,为唐宋八大家之一。
②令史:三省六部及御史台的低级事务员。
③选人:候补任用的官员。

【译文】
唐代韩愈曾任吏部侍郎。吏部的吏员中令史的权势最重,因为是吏部过去常关锁着,等待选补任命的官员不能到吏部来见面。韩愈上任后,将关锁放开,任凭候选官员出入,他说:“人们之所以怕鬼,是因为见不到鬼;如果能够看得见,那么人们就不会怕鬼了。”
〔评译〕主人光明正大,就不必关门;主人阴暗不轨,关门又有什么用呢?

裴度
【原文】
公①在中书,左右忽白以失印,公怡然,戒勿言。方张宴举乐,人不晓其故。夜半宴酣,左右复白印存,公亦不答,极欢而罢。人问其故,公曰:“胥吏辈盗印书券,缓之则复还故处,急之则投水火,不可复得矣。”
〔评〕不是矫情镇物,真是透顶光明。故曰“智量”,智不足,量不大。

【注释】
①公:裴度,封晋国公。

【译文】
唐朝人裴度担任中书省长官之时,有一天,身边的人忽然告诉他符印失窃了,裴公仍旧怡然自得,警告他们不要声张。当时正在宴客,左右不知何故。半夜酒饮得畅快时,身边的人又告诉他符印找到了,裴公也不回答,宴会尽欢而散。有人问他为什么不许寻找,裴公说:“手下的小官盗符印去书写契券,写完就会放回原处。逼急了他们反而会恼羞成怒毁掉符印,那样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评译〕这并非故作安闲,以示镇静,实在是聪明绝顶。所以有“智量”之说,智慧不足,度量就不会大。

郭子仪
【原文】
汾阳王①宅在亲仁里,大启其第,任人出入不问。麾下将吏出镇来辞,王夫人及爱女方临妆,令帨汲水,役之不异仆隶。他日子弟列谏,不听,继之以泣,曰:“大人功业隆赫,而不自崇重,贵贱皆游卧内,某等以为虽伊、霍②不当如此。”公笑谓曰:“尔曹固非所料。且吾马食官粟者五百匹,官饩者一千人,进无所往,退无所据。向使崇垣扃户③,不通内外,一怨将起,构以不臣,其有贪功害能之徒成就其事,则九族齑粉,噬脐莫追。今荡荡无间,四门洞开,虽谗毁欲兴,无所加也!”诸子拜服。
鱼朝恩④阴使人发郭氏墓,盗未得。子仪自泾阳来朝,帝唁之,即号泣曰:“臣久主兵,不能禁士残人之墓。人今亦发先臣墓,此天谴,非人患也!”朝恩又尝修具邀公,或言将不利公,其下愿裹甲以从。子仪不许,但以家僮数人往。朝恩曰:“何车骑之寡?”子仪告以所闻。朝恩惶恐曰:“非公长者,得无致疑。”
〔评〕德宗以山陵近禁屠宰。郭子仪之隶人犯禁,金吾将军⑤裴谞奏之。或谓曰:“君独不为郭公地乎?”谞曰:“此乃所以为之地也。郭公望重,上新即位,必谓党附者众,故我发其小过,以明郭公之不足畏,不亦可乎?”若谞者,可谓郭公之益友矣。看郭汾阳,觉王翦、萧何家数便小。
精于黄老之术,虽朝恩亦不得不为盛德所化矣。君子不幸而遇小人,切不可与一般见识。

【注释】
①汾阳王:郭子仪,封汾阳郡王。
②伊、霍:伊尹,商汤之臣;霍光,受汉武帝顾命辅佐昭帝。皆是历史上的名相。
③崇垣扃户:围墙高立,门户紧闭。
④鱼朝恩:宦官,恃宠骄横,后为唐代宗下令缢杀。
⑤金吾将军:掌京都警戒之官。

【译文】
唐代汾阳郡王郭子仪的住宅建在京都亲仁里,他的府门经常大开,任凭人们出入并不查问。他属下的将官们出外任藩镇之职来府中辞行,郭子仪的夫人和女儿若正在梳妆,就让这些将官们拿手巾、打洗脸水,像对仆人一样役使他们。后来有一天,家中子弟们都来劝谏郭子仪不要这样做,他不听。子弟们继续劝说,说着说着竟然哭了起来,他们说:“大人功勋显赫可是自己不尊重自己,不论贵贱人等都能随便出入卧室之中。我们觉得即使是历史上有名的伊尹、霍光这些德高望重的大臣,也不会这样做。”郭子仪笑着对他们说:“我这样做是你们所考虑不到的。而且我们家由公家供给五百匹马的粮草,一千人的伙食费用,位至极品,不能再高了,可是想退隐以避妒忌也不可能。假如我们家筑起高墙、关紧门户,内外密不相通,一旦有人结怨报复,就会编造我们种种越出臣子本分的罪状,如果有贪功害贤之人从中陷害成功,我们家将九族人都化为齑粉,后悔莫及。现在家中坦坦荡荡毫无遮拦,四门大开随便出入,即使有人想加以毁谤,也找不出借口来!”这番话说得子弟们一个个拜服不已。
唐代宗时,宦官鱼朝恩暗地派人盗挖郭子仪家族的墓地,未能偷到什么东西。郭子仪从驻地泾阳回京朝拜皇上,皇上就盗墓之事向郭子仪表示慰问,郭子仪当即哭着说:“微臣长期领兵在外,未能禁止士兵掘毁别人的坟墓,现在有人盗发微臣祖上的坟墓,这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不能怪别人啊!”
鱼朝恩又曾经备下酒宴请郭子仪,有人说这是鱼朝恩想害郭子仪,部下们闻说愿意穿着铠甲随从而往。郭子仪不同意,只带着几个家童前往赴宴。鱼朝恩问道:“为什么随从的车马这样少呀?”郭子仪把听到的话告诉给他,鱼朝恩惶恐害怕地说:“如果不是像您这样贤明的人,能不产生疑虑吗!”
〔评译〕唐德宗下令禁止在帝王陵墓的附近进行屠宰。郭子仪的一个仆隶犯了禁令,金吾卫将军裴谞把此事奏报给了皇帝。有人说:“你难道不能给郭公留点面子吗?”裴谞说:“我如此做正是为郭公着想啊!郭公德高望重,而皇上即位不久,一定会认为他党羽庞大,所以我才检举他的小过失,以表明郭公是无所畏惧的,不是很好吗?”裴谞此人,真可说是郭公的益友。比起郭子仪来,萧何、王翦的避祸方式就显得器量太小了。
为人最好能懂得黄老之术,这样即使遇到了像鱼朝恩这样的阴险小人,毕竟还是被郭子仪的盛德所感化。如果君子不幸遇到小人,切不可跟他一般见识。

牛弘
【原文】
奇章公牛弘①有弟弼,好酒而酗。尝醉,射杀弘驾车牛。弘还宅,妻迎谓曰:“叔射杀牛。”弘直答曰:“可作脯②。”
〔评〕冷然一语,扫却妇人将来多少唇舌!睦伦者当以为法。

【注释】
①牛弘:隋初为秘书监,后拜吏部尚书,封奇章郡公,史称“大雅君子”。
②脯:肉干。

【译文】
隋朝奇章郡公牛弘有个弟弟叫牛弼,爱喝酒而且常常酒后闹事。有一次他喝醉后,将牛弘驾车的牛射死了。牛弘回到家,他老婆迎上去告诉他:“小叔子把牛射死了!”牛弘直截答道:“那就做成牛肉干吧!”
〔评译〕冷静的一句话,便消除了妇人将来多少闲言碎语,希望家庭和睦的人都能以此为榜样。

                                1.5、第一部 上智 游刃有余

【原文】
危峦前阨①,洪波后沸,人皆棘手,我独掉臂②。动于万全,出于不意;游刃有余,庖丁之技。集“迎刃”。

【注释】
①阨:阻塞。
②掉臂:挥动手臂,谓有所作为。

【译文】
前面有险峰阻路,后面又有洪水逼来之时,人人都会感到棘手惶遽,我却要奋起振作。掌握全局而后动,一动就要出其不意;游刃有余,犹如庖丁解牛之技一样。集此为“迎刃”一卷。

子产
【原文】
郑良霄①既诛,国人相惊,或梦伯有介②而行,曰:“壬子余将杀带,明年壬寅余又将杀段!”驷带及公孙段果如期卒,国人益大惧。子产立公孙泄(泄,子孔子,孔前见诛)及良止(良霄子)以抚之,乃止。子太叔问其故,子产曰:“鬼有所归,乃不为厉。吾为之归也。”太叔曰:“公孙何为?”子产曰:“说也。”以厉故立后,非正,故并立泄,比于继绝之义,以解说于民。
〔评〕不但通于人鬼之故,尤妙在立泄一着。鬼道而人行之,真能务民义而不惑于鬼神者矣!

【注释】
①郑良霄:字伯有,春秋时郑国大夫,专政自用,为诸大夫讨伐而死。
②介:带甲。

【译文】
春秋郑简公二十三年(前543)时,大夫良霄因专权,被驷带、公孙段等诸大夫群起而诛杀。然七年之后,郑国又有人因此事受到惊扰。有人在梦中见伯有(良霄字伯有)全身胄甲,披挂而来,对其说道:“壬子日我要把驷带杀掉,明年的壬寅日我还要杀死公孙段!”而驷带与公孙段果然在这两天相继死去,于是,与诛杀良霄有关联的人们更加震惊恐惧起来。子产是良霄被诛后立为郑国执政的。这些事情发生后,他把良霄的儿子良止和以前也被诛杀的大夫子孔的儿子公孙泄重新立为大夫,以安抚他们,这些事情才不再发生。子产的儿子太叔问其缘故,子产回答:“死人的鬼魂没有归宿,就成为无主游魂,并成为厉鬼而搅扰人。把他们的儿子重新立为大夫,就是为了能够有人祭祀他们,使他们有归宿。”大叔又问:“那么立公孙泄为大夫是为什么?”子产说:“是为了以继绝的名义向国人解说。”
〔评译〕子产不但通达人鬼之事,更妙的是立公孙泄这一招。鬼道由人来实行,真是能够一心为民而又不迷惑于鬼神。

主父偃
【原文】
汉患诸侯强,主父偃①谋令诸侯以私恩自裂地,分其子弟,而汉为定其封号;汉有厚恩而诸侯渐自分析弱小云。

【注释】
①主父偃:汉武帝时人,为中大夫,上“推恩法”于武帝,即本条所言之谋。

【译文】
西汉时武帝忧患诸侯势力强盛,主父偃出谋令各诸侯王可以推施皇帝的恩泽,将自己的封地划开,再分给自己的子弟,只要由汉王为其确定封号就行。自此,汉室有了广厚的恩泽而各诸侯逐渐分崩离析势力弱小了。

裴光庭
【原文】
张说以大驾①东巡,恐突厥乘间入寇,议加兵备边,召兵部郎中裴光庭谋之。光庭曰:“封禅,告成功也,今将升中于天而戎狄是惧,非所以昭盛德也。”说曰:“如之何?”光庭曰:“四夷之中,突厥为大。比屡求和亲,而朝廷羁縻未决许也。今遣一使,征其大臣从封泰山,彼必欣然承命。突厥来,则戎狄君长无不皆来,可以偃旗卧鼓,高枕有余矣。”说曰:“善!吾所不及。”即奏行之。遣使谕突厥,突厥乃遣大臣阿史德颉利发入贡,因扈从②东巡。

【注释】
①大驾:皇帝出行的队伍。
②扈从:随侍帝王出巡。

【译文】
唐玄宗开元十三年,宰相张说考虑到天子大驾东去泰山封禅,恐怕突厥乘机侵犯边境,主张加派军队守备边防,他找来兵部郎中裴光庭一同商量这件事。裴光庭说:“天子封禅,是向天下表明治国的成功。现在将要宣告成功的时候却害怕突厥的入侵,这就显示不出大唐的强盛和功德了。”张说问道:“那怎么办呢?”裴光庭答道:“四方的夷国之中,突厥是个大国,他们屡次要求与朝廷和亲,可是朝廷一直犹豫不决没答应。现在派遣一名使者,征求突厥国派一名大臣,随从天子封禅泰山,他们必定欣然从命。只要突厥来人,那么其他外族的君长就没有不来的了。这样,边境上可以偃旗息鼓,高枕无忧了!”张说道:“对!你的见解是我所不及的。”张说立即向天子奏明,按裴光庭的建议执行,派遣使者知会突厥。突厥于是派遣大臣阿史德颉利发入朝进贡,接着随从天子去泰山封禅。

陈平
【原文】
燕王卢绾反,高帝使樊哙以相国将兵击之。既行,人有短恶哙者,高帝怒,曰:“哙见吾病,乃几①吾死也!”用陈平计,召绛侯周勃受诏床下,曰:“平乘驰传②,载勃代哙将。平到军中,即斩哙头!”二人既受诏行,私计曰:“樊哙,帝之故人,功多。又吕后女弟女媭夫,有亲且贵。帝以忿怒故欲斩之,即恐后悔,(边批:精细。)宁囚而致上,令上自诛之。”平至军,为坛,以节召樊哙。哙受诏节,即反接载槛车诣长安,而令周勃代,将兵定燕。平行,闻高帝崩,平恐吕后及吕媭怒,乃驰传先去。逢使者,诏平与灌婴屯于荥阳。平受诏,立复驰至宫,哭殊悲,因奏事丧前。吕太后哀之,曰:“君出休矣。”平因固请,得宿卫中,太后乃以为郎中令,曰:“傅教帝。”是后吕媭谗乃不得行。
〔评〕谗祸一也,度近之足以杜其谋,则为陈平;度远之足以消其忌,则又为刘琦。宜近而远,宜远而近,皆速祸之道也。
刘表爱少子琮,琦惧祸,谋于诸葛亮,亮不应。一日相与登楼,去梯,琦曰:“今日出君之口,入吾之耳,尚未可以教琦耶?”亮曰:“子不闻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在外而安乎?”琦悟。自请出守江夏。

【注释】
①几:盼望。
②驰传:四匹良马所拉的驿车,紧急时方动用。

【译文】
西汉初,燕王卢绾发动叛乱,高帝(高祖)刘邦正在生病,就命令樊哙以相国的身份领兵进击。即将出发的时候,有人散布流言飞语,诬告樊哙,刘邦发怒了,说:“樊哙见我生病,竟然盼望我死!”便用陈平的计谋,召绛侯周勃二人受诏于床前,命令道:“陈平驾驭急命驿车,速载周勃到樊哙军中去代替他的职务。陈平到樊哙军之后,要立即将樊哙斩首。”陈周二人受过诏后,私下商议说:“樊哙是皇帝的故亲,平生功绩颇多,又是吕后妹妹吕媭的丈夫,既亲且贵,皇帝在激愤的情绪之中想处斩樊哙,就恐怕他以后后悔。我们不如把樊哙拘禁起来而送交皇帝,使皇帝自己把樊哙诛杀。”
陈平到了樊哙军中后,令人做坛,以节杖召来樊哙。樊哙拜受诏节后,就反缚其臂乘坐囚禁犯人的槛车到长安去,于是周勃代替樊哙领兵定燕。陈平囚樊哙行之路上,听说皇帝驾崩,恐怕吕后和吕媭迁怒于他,就让囚车先去长安。后来,陈平遇到朝廷使者,命令陈平与灌婴驻守荣阳。陈平接受诏书后,立刻急驰进宫,大声痛哭,趁着出丧之前向太后禀奏前事。吕太后对陈平表示了同情,说:“你出去的这件事就算了吧!”陈平趁此坚持请求太后让他任住宿宫中的护卫一职,于是太后任命他为郎中令,负责掌管宫殿护卫,太后并且说:“你还要教导、辅佐皇帝。”但此后因受到吕媭的谗言而未能这样执行。
〔评译〕同样是遭到谗言的祸患,考虑到应在近处以杜绝他人的阴谋,这是陈平的做法;认为应躲到远处以平息他人的猜忌,这是刘琦的做法。该近而远,该远而近,这些都会加速祸害的降临。
刘表喜爱小儿子刘琮,长子刘琦怕有祸临身,便找诸葛亮问计,诸葛亮却一直没有回答他。有一天,两人一起登楼,上楼之后,刘琦让人把梯子拿掉,对诸葛亮说:“现在从您口中说出的话,只会进入我的耳朵,绝对不会有第三者听到,您还不能教我吗?”诸葛亮说:“你没听说过同为晋献公的儿子,申生留在国内是危险的,重耳逃到国外反而安全了吗?”刘琦恍然大悟,遂自请外放镇守江夏。

于谦
【原文】
永乐间,降虏多安置河间、东昌等处,生养蕃息,骄悍不驯。方也先入寇时,皆将乘机骚动,几至变乱。至是发兵征湖、贵及广东、西诸处寇盗。于肃愍①奏遣其有名号者②,厚与赏犒,随军征进。事平,遂奏留于彼。于是数十年积患,一旦潜消。
〔评〕用郭钦徙戎之策而使戎不知,真大作用。

【注释】
①于肃愍:于谦,明景帝时为兵部尚书,加少保,总督军务。明英宗复辟后为人构陷被杀,追赠太傅,谥肃愍,后改谥忠肃。
②有名号者:指大小首领。

【译文】
明永乐年间,成祖把多次征北战争中的降虏大都安置在了河间、东昌一带,经过生养蕃息,他们形成了一个骄悍不驯的群体。到正统年间,正当北方瓦刺部落的也先进犯京师的时候,他们将要乘机骚动,几乎酿成变乱。直到景泰年间,朝廷发兵镇压湖、贵及广东、广西等处的民众造反时,于肃愍(于谦的谥号)奏请皇上,派遣他们中的大小首领,厚以赏犒,让他们随军征进。事情结束后,经过奏请,他们就留到了这些地方。于是,数十年的积患,悄悄地消除了。
〔评译〕于谦用晋朝郭钦迁徙戎狄的计策却能使戎狄毫无所知,真是高明得很啊。

刘大夏 张居正
【原文】
庄浪土帅鲁麟①为甘肃副将,求大将②不得,恃其部落强,径归庄浪,以子幼请告。有欲予之大将印者,有欲召还京,予之散地者。刘尚书大夏独曰:“彼虐,不善用其众,无能为也。然未有罪。今予之印,非法;召之不至,损威。”乃为疏,奖其先世之功③,而听其就闲。麟卒怏怏病死。
黔国公沐朝弼,犯法当逮。朝议皆难之,谓朝弼纲纪之卒且万人,不易逮,逮恐激诸夷变。居正④擢用其子,而驰单使缚之,卒不敢动;既至,请贷其死,而锢之南京,人以为快。
〔评〕奖其先则内愧,而怨望之词塞;擢其子则心安,而巢穴之虑重。所以罢之锢之,唯吾所制。

【注释】
①土帅:由当地土司担任的军职。鲁麟是庄浪卫世袭指挥。
②大将:即总兵。
③先世之功:鲁麟的父亲曾领兵平叛,官至甘肃总兵。
④居正:张居正,明万历间首辅,大政治家。

【译文】
明代,庄浪土帅鲁麟是甘肃副将,他因争甘肃大将的官职没有成功,便依仗自己部落的势力强大,直接回到庄浪,以儿女年幼为由请假告休。对此,朝中议论纷纷,有主张把大将印玺授与他的,有主张召他进京,给他个闲散职务的。尚书刘大夏排斥众议,说道:“鲁麟性情残暴,不善于使用民众,是没有作为的。然而他没有犯罪,现在,给他将印,不合法制;召之不来,有损威信。”于是给皇帝奏议,奖励鲁麟先世的忠勇功绩,对鲁麟却听其就闲。后鲁麟最终怏怏病死。
明黔国公沐朝弼犯法应当逮捕。朝臣们议论时,都感到这件事很难办,说沐朝弼府中士卒近万人,不易逮捕,逮捕时恐怕激成兵变。首辅张居正就提拔了沐朝弼儿子的官职,并专派使者驰往沐府将沐朝弼擒获,府中士卒不敢动手。捉来沐朝弼后,张居正请求赦免他的死刑,而把他禁锢在南京,人们都感到很痛快。

〔评译〕褒奖鲁麟的祖先,这样就使他内心愧疚而无从发出抱怨的言辞;提拔沐朝弼的儿子,使他心安而内部出现猜疑之心。因而不论是罢黜,还是禁锢,全都在我的掌握之中。

贾耽
【原文】
贾耽为山南东道节度使,使行军司马①樊泽奏事行在②。泽既反命,方大宴,有急牒③至,以泽代耽。耽内牒怀中,颜色不改,宴罢,即命将吏谒泽,牙将张献甫怒曰:“行军自图节钺,事人不忠,请杀之!”耽曰:“天子所命,即为节度使矣。”即日离镇,以献甫自随,军府遂安。

【注释】
①行军司马:相当于节度使的副帅。
②行在:皇帝行宫。
③牒:公文。

【译文】
唐朝的贾耽做山南东道节度使时,唐德宗巡幸梁州。贾耽派行军司马樊泽到梁州向德宗奏事。樊泽事毕返回后,贾耽正设酒宴,忽然有朝廷的紧急文书送到,命令:樊泽代替贾耽的节度使职务。贾耽看后,把文书藏到怀中,面上不动声色。酒宴结束后,贾耽便命令堂吏去见樊泽,贾耽的牙将张献甫气愤地说:“樊行军在皇上面前自谋节度使职务,侍奉主帅不忠,请允许我把他杀掉!”贾耽说:“这是皇上的命令,樊泽现在就是节度使了。”当天贾耽就离开了驻地,并让张献甫跟随自己,军府因此平安无事。

吕夷简
【原文】
西鄙用兵,大将刘平战死。议者以朝廷委宦者监军,主帅节制有不得专者,故平失利。诏诛监军黄德和,或请罢诸帅监军。仁宗以问吕夷简,夷简对曰:“不必罢。但择谨厚者为之。”仁宗委夷简择之。对曰:“臣待罪宰相,不当与中贵私交,何由知其贤否?愿诏都知、押班①,但举有不称者,与同罪。”仁宗从之。翼日,都知叩头乞罢诸监军宦官。士大夫嘉夷简有谋。
李迪与夷简同相,迪尝有所规画,吕觉其胜,或告曰:“李子柬②之虑事,过于其父。”夷简因语迪曰:“公子柬之才可大用。”(边批:奸!)即奏除两浙提刑,迪父子皆喜。迪既失柬,事多遗忘,因免去。方知为吕所卖。
〔评〕杀一监军,他监军故在也;自我罢之,异日有失事,彼借为口实,不若使自请罢之为便。文穆③称其有宰相才,良然。惜其有才而无度,如忌富弼,忌李迪,皆中之以小人之智,方之古大臣,邈矣!

【注释】
①都知、押班:俱为宋代宦官官职。
②李子柬:李迪之子李柬,仁宗时官至龙图阁直学士。
③文穆:吕蒙正,谥文穆,吕夷简之叔。

【译文】
北宋仁宗时,西部边疆发生战争,大将刘平阵亡。朝中舆论认为,朝廷委派宦官做监军,致使主帅不能全部发挥自己的指挥作用,所以刘平失利。仁宗下诏诛杀监军黄德和,有人上奏请求把各军元帅的监军全部罢免掉。仁宗为此征求吕夷简的意见,吕夷简回答说:“不必罢免,只要选择为人谨慎忠厚的宦官去担任监军就可以了。”仁宗委派吕夷简去选择合适的人选,吕夷简又回答说:“我是一名待罪宰相,不应当和宦官交往,怎么知道他们是否贤良呢?希望皇上命令都知、押班,只要是他们所荐举的监军,如有不胜任其职务的,与监军共同治罪。”仁宗采纳了吕夷简的意见。第二天,都知、押班在仁宗面前叩头,请求罢免各监军的宦官。朝中士大夫都称赞吕夷简有谋略。
李迪与吕夷简同任宰相。李迪曾经规划事情,而吕夷简觉得自己不如他。有人说:"李柬考虑事情更胜过他的父亲。"吕夷简就告诉李迪说:"令郎柬的才智可以好好借重。"于是禀奏天子命李柬为两浙提刑(掌管诉讼、刑狱的官吏)。李迪父子都很高兴。李柬赴任以后,不能再凡事提醒。李迪年老健忘,因而被免除宰相之职。李迪才发现这正是吕夷简的阴谋。
〔评译〕杀掉一个监军,还会有其他的监军存在;由我罢除,将来一旦有过失,他们就会拿我来当借口,还不如让他们自己主动请求罢除,这样对公对私都有好处。吕蒙正称吕夷简有宰相之才,实在没错。可惜他有才干而无度量,例如他忌妒富弼、李迪,都用小人的才智陷害他们。比起古代名臣的风范气度,还是相差得太远了。

2.6、第二部 明智 明智部总序

【原文】
冯子曰:自有宇宙以来,只争“明”、“暗”二字而已。混沌暗而开辟明,乱世暗而治朝明,小人暗而君子明;水不明则腐,镜不明则锢,人不明则堕于云雾。今夫烛腹①极照,不过半砖,朱曦②霄驾,洞彻八海;又况夫以夜为昼,盲人瞎马,侥幸深溪之不陨也,得乎?故夫暗者之未然,皆明者之已事;暗者之梦景,皆明者之醒心;暗者之歧途,皆明者之定局。由是可以知人之所不能知,而断人之所不能断,害以之避,利以之集,名以之成,事以之立。明之不可已也如是,而其目为“知微”,为“亿中”,为“剖疑”,为“经务”。吁!明至于能经务也,斯无恶于智矣!

【注释】
①烛腹:指萤火虫。
②朱曦:指太阳。

【译文】
冯梦龙说:自从有了宇宙以来,就有了“明”和“暗”的对比与争斗。混沌时期“暗”而开天辟地时“明”,乱世“暗”而治世“明”,小人“暗”而君子“明”;流水不明就会腐烂肮脏,镜子不明则无法照影鉴衣,人如果不明则会陷入混乱愚昧之中。萤火虫的光再大,其光不过半块砖头大小,太阳在高空运行,其光辉照彻天下各处;何况把夜间当成白天,就像盲人骑着瞎马一样,怎么可能不坠入粉身碎骨的深渊之中呢?所以,对于“暗”者不明白的事,都是“明”者了然于胸的事;对于“暗”者变幻莫测的事,都是“明”者很确定的事;对于“暗”者不知如何选择的事,都是“明”者很容易解决的问题。因此能洞见一般人所无法洞见的,能决断一般人所难以决断的,躲开可能的灾祸,获取可能的利益,甚至建立不世之功勋,成就万古的声名,这就是真正的智者之“明”。本部分为四卷,分别为“知微”、“亿中”、“剖疑”、“经务”。唉,能把智慧之明用于天下国家的大事上,这便是智慧最高的善用了。

                                      2.7、第二部 明智 见微知著

【原文】
圣无死地,贤无败局;缝祸于渺①,迎祥于独;彼昏是违,伏机②自触。集“知微”。

【注释】
①渺:小。
②伏机:埋伏的机关。

【译文】
圣人行事,绝不会自陷死地;贤者所为,从不曾遭逢败局。这是因为他们能从细微的小事中预知祸害的来临,因此总能够未雨绸缪,得到圆满的结果。集此为“知微”卷。

箕子
【原文】
纣初立,始为象箸。箕子叹曰:“彼为象箸,必不盛以土簋①,将作犀玉之杯。玉杯象箸,必不羹藜藿②,衣短褐,而舍于茅茨之下,则锦衣九重,高台广室。称此以求,天下不足矣!远方珍怪之物,舆马宫室之渐,自此而始,故吾畏其卒也!”未几,造鹿台,为琼室玉门,狗马奇物充其中,酒池肉林,宫中九市,而百姓皆叛。

【注释】
①土簋:陶土做的食器。
②藜藿:野菜,喻粗劣的食物。

【译文】
殷纣王刚即位,生活便开始奢侈起来,使用起了象牙筷子。对此,纣王的叔父箕子叹息道:“他使用象牙筷子,必定不再用陶制的食器盛东西,并且要做犀玉之杯了。有了犀玉杯、象牙筷,必不会再吃藜藿等野菜制成的食物、穿质料粗劣的短褐衣服、住在茅草铺顶的房屋之下了,则要求身披锦衣九重、脚踩高台广室。怀有这样的要求,整个天下也满足不了他了!远方的珍怪之物,舆马宫室等都逐渐齐备,这些都自此而始,我害怕他由此走向灭亡!”没过多久,纣王便开始建造鹿台,琼室玉门,豪华富丽,狗马奇物充满其中,还有酒池肉林,宫中街市,供他穷奢极欲,而老百姓都背叛了他。

周公 姜太公
【原文】
太公封于齐,五月而报政。周公曰:“何疾也?”曰:“吾简其君臣,礼从其俗。”伯禽至鲁,三年而报政。周公曰:“何迟也?”曰:“变其俗,革其礼,丧三年而后除之。”周公曰:“后世其北面事齐乎?夫政不简不易,民不能近;平易近民,民必归①之。”姜太公
周公问太公何以治齐,曰:“尊贤而尚功。”周公曰:“后世必有篡弑之臣。”太公问周公何以治鲁,曰:“尊贤而尚亲。”太公曰:“后寝弱矣。”
〔评译〕二公能断齐、鲁之敝于数百年之后,而不能预为之维②;非不欲维也,治道可为者止此耳。虽帝王之法,固未有久而不敝者也;敝而更之,亦俟乎后之人而已。故孔子有“变齐、变鲁”之说。陆葵曰:“使夫子之志行,则姬、吕之言不验。”夫使孔子果行其志,亦不过变今之齐、鲁,为昔之齐、鲁,未必有加于二公也。二公之子孙,苟能日儆惧于二公之言,又岂俟孔子出而始议变乎?

【注释】
①归:归心。
②维:防范。

【译文】
姜太公吕尚被周王封于齐后,过个五个月就来向周王报告说政事安排好了。当时周公摄政,问他道:“怎么这么快?”姜太公说:“我只是简化了他们君臣上下之礼仪,又不改变他们的风俗和习惯,所以政治局面很快得到安定。”而周公的儿子伯禽到鲁国去,三年才来报告说政事安排好了。周公问他:“为什么这么迟呢?”伯禽答道:“我改变了他们的风俗,革除了他们的礼仪,让他亲丧三年而后才能除掉孝服。”周公说:“这样下去,鲁国的后代们会北面事齐、向齐称臣了吧?国政如果烦琐而不简要,尊严而不平易,则百姓们将不能和其君主相亲近;君主如果平易而近民,则民必归附他。”
周公问太公用什么办法治理齐国,太公说道:“尊重贤圣之人而推崇有功绩之人。”周公说:“那么齐国后世必有篡权弑君之臣!”太公反之问周公用什么办法治理鲁国,周公说:“尊重贤圣之人并且尊崇公族亲属。”太公说:“那么,他们公室的势力将逐渐衰弱了!”
〔评〕周公、太公能推断出数百年后齐国与鲁国的弊端,而不能预加防护,并不是他们不想防护,而是为政所能做的,也只有如此而已。即使是古代圣明君主的治理办法,也从来没有长时间而不出现弊端的。有了弊端要改正它,就只有等待后来人了。所以孔子有“改变齐国,改变鲁国”的说法。陆葵说:“假使孔夫子的志愿实现了,那么周公、太公的话就无法被现实所验证了。”但就算孔子的志向果真实现,也不过是改变当时的齐、鲁成为以前的齐、鲁,而未必就能超过周公和太公。周公、太公的子孙,如果时时刻刻都能警戒二公的预言,又哪里需要等到孔子出现后才议论变革的事呢?

管仲
【原文】
管仲有疾,桓公往问之,曰:“仲父病矣,将何以教寡人?”管仲对曰:“愿君之远易牙、竖刁、常之巫、卫公子启方。”公曰:“易牙烹其子以慊①寡人,犹尚可疑耶?”对曰:“人之情非不爱其子也。其子之忍,又何有于君?”公又曰:“竖刁自宫以近寡人,犹尚可疑耶?”对曰:“人之情非不爱其身也,其身之忍,又何有于君。”公又曰:“常之巫审于死生,能去苛病,犹尚可疑耶?”对曰:“死生,命也;苛病,天也。君不任其命,守其本,而恃常之巫,彼将以此无不为也。”公又曰:“卫公子启方事寡人十五年矣,其父死而不敢归哭,犹尚可疑耶?”对曰:“人之情非不爱其父也,其父之忍,又何有于君。”公曰:“诺。”管仲死,尽逐之。食不甘,宫不治,苛病起,朝不肃,居三年,公曰:“仲父不亦过乎?”于是皆复召而反。明年,公有病,常之巫从中出曰:“公将以某日薨。”(边批:所谓无不为也。)管仲易牙、竖刁、常之巫相与作乱。塞宫门,筑高墙,不通人,公求饮不得,卫公子启方以书社四十②下卫。公闻乱,慨然叹,涕出,曰:“嗟乎!圣人所见岂不远哉?”
〔评〕昔吴起杀妻求将,鲁人谮之;乐羊伐中山,对使者食其子,文侯赏其功而疑其心。夫能为不近人情之事者,其中正不可测也。
天顺中,都指挥马良有宠。良妻亡,上每慰问。适数日不出,上问及,左右以新娶对。上怫然③曰:“此厮夫妇之道尚薄,而能事我耶?”杖而疏之。宣德中,金吾卫指挥傅广自宫,请效用内廷。上曰:“此人已三品,更欲何为?自残希进,下法司问罪。”
噫!此亦圣人之远见也。

【注释】
①慊:满足。
②社四十:一社二十五家,社四十就是一千户。公子启方带其千户降于卫国。
③怫然:大怒的样子。

【译文】
管仲生病了,齐桓公去看望他,问他道:“您生病了,还有什么话指教我吗?”管仲回答说:“希望君主疏远易牙、竖刁、常之巫、卫公子启方。”齐桓公说:“易牙把他的儿子都烹了,以让我尝尝人肉的味道,难道还可以怀疑吗?”管仲说:“一个人没有不爱自己的孩子的,这是人之常情。易牙连他的儿子都不爱,又怎么能爱大王呢?”齐桓公又说:“竖刁自己阉割了自己,以来侍奉我,难道还可以怀疑吗?”管仲答道:“一个人没有不爱惜自己身体的,这是人之常情。竖刁连自己的身体都不爱惜,又怎么能爱惜大王呢?”齐桓公又说:“常之巫能占卜生死、去病除灾,难道还可以怀疑吗?”管仲说:“生死有命,灾病无常,大王不听任命运,固守其本来的常道,而只是依赖常之巫,那么他将因此而骄横跋扈,无所不为。”齐桓公又说:“卫公子启方服侍我已经有十五年了,他父亲死的时候他都不愿意回去哭丧,难道还可以怀疑吗?”管仲说:“人之常情,没有不爱自己父亲的,他连他的父亲都不爱,还能爱大王吗?”齐桓公说:“好吧。”管仲死后,齐桓公就把这些人都驱逐走了。
可是不久,齐桓公就觉得饭不香甜,起居不舒服,病魔缠身了,并且,宫中的治理松散了,朝中的秩序也不稳了。这样过了三年,齐桓公说:“管仲是不是太过分了?”于是又把那四个人都召回了宫里。
第二年,齐桓公病了,就是常之巫从中捣的鬼。他从宫中出来对人说:“桓公将在某月某日死。”(边批:真是无所不为啊!)易牙、竖刁、常之巫他们相互勾结,一起作乱,他们关上宫门,筑起高墙,隔断了宫中同外界的联系,齐桓公就是想喝一口水都没人给他。卫公子启方带着千户齐民降归了卫国。齐桓公听说他们叛乱了,不禁长叹了一口气,流着泪后悔说:“唉,管仲的见识还有不远大的吗?”
〔评译〕吴起的妻子是齐国人,吴起为了取得鲁国将领的地位,去攻击齐国,便杀死了妻子以向鲁国表明自己的心迹,可是鲁国人却因此说他的坏话。战国魏文侯的将领乐羊讨伐中山国,中山国君把乐羊的儿子烹煮为汤,送来给乐羊,乐羊当着使者的面喝了一碗,表示出不在乎的样子,魏文侯虽然奖赏他的功劳,却怀疑他的居心。能做出不近人情之事的人,其心也不可测。
明英宗天顺年间,都指挥马良非常宠爱妻子。其妻子去世后,英宗常常安慰他。可后来马良有几天没有出来,英宗问是怎么回事,身边的人说他刚刚娶了新娘子。英宗很生气地说:“这家伙连夫妻的感情都看得这么淡薄,还能忠心伺候我吗?”于是打了他板子,开始疏远了他。
明宣宗宣德年间,金吾卫指挥傅广阉割自己请求到宫中效命。宣宗说:“此人官位已到三品,他还想要做什么呢?居然自甘卑贱以求权势!交付法司问罪。”
唉!这也是圣人的远见卓识之处。

王禹偁
【原文】
丁谓诗有“天门九重开,终当掉臂入”,王禹偁读之,曰:“入公门,鞠躬如也①。天门岂可掉臂入乎?此人必不忠。”后如其言。

【注释】
①入公门,鞠躬如也:语出《论语》。

【译文】
宋朝诗人丁谓有“天门九重开,终当掉臂入”的诗句。当时的大文人王禹偁读过此诗句后,说道:“入诸侯国君之朝门,还要敛身鞠躬呢,入天门怎么可以仰首摆臂呢!此人必定不是平庸之辈!”后来果然如他所说。

潘濬
【原文】
武陵郡樊仙尝诱诸夷作乱,州督请以万人讨之,权召问潘濬①。濬曰:“易与耳,五千人足矣。”权曰:“卿何轻之甚也?”濬曰:“仙虽弄唇吻而无实才。昔尝为州人设馔,比至日中,食不可得,而十余自起,此亦侏儒观一节之验也。”权大笑,即遣濬,果以五千人斩人伷。

【注释】
①潘濬:武陵人,初仕刘表,后归孙权,拜辅军中郎将,平樊伷后官至太常。

【译文】
三国时,武陵郡属荆州。荆州并归东吴以后,武陵郡的樊伷,曾经诱导附近的各异族作乱,州都督请求以万人的兵力去讨伐他们,为此,东吴君主孙权召问潘濬。潘濬说:“这容易对付,五千人就足够了。”孙权说:“你怎么这样轻视他呢?”潘濬回答说:“樊伷善于夸夸其谈,但实际上并没什么真才实学。有一次,他曾经设置酒宴招待州义来的官员,可是等到日至中天,还没见酒饭到来,他十几次站起来观望。这也是从一个小节问题上验证出他是个侏儒。”孙权听了大笑起来。随即派遣潘濬率兵出征,果然用五千兵力斩了樊伷。

魏相
【原文】
诸马①既得罪,窦氏益贵盛,皇后兄宪、弟笃喜交通宾客。第五伦②上疏曰:“宪椒房之亲③,典司禁兵,出入省闼,骄佚所自生也。议者以贵戚废锢,当复以贵戚浣濯之,犹解酲当以酒也,愿陛下防其未萌,令宪永保福禄。”宪果以骄纵败。
魏相因平恩侯许伯奏封事,言:“《春秋》讥世卿,恶宋三世无大夫,及鲁季孙之专权,皆危乱国家。自后元以来,禄去王室,政由冢宰。今霍光死,子复为大将军,兄子秉枢机,昆弟、诸婿据权势、任兵官,光夫人显及诸女皆通籍长信宫④,或夜诏门出入,骄奢放纵,恐浸不制,宜有以损夺其权,破散阴谋,固万世之基,全功臣之世。”
又故事,诸上书者皆为二封,署其一曰“副封”。领尚书者先发副封,所言不善,屏去不奏。
魏相复因许伯白去副封,以防壅蔽。宣帝善之,诏相给事中,皆从其议。霍氏杀许后之谋始得上闻。乃罢其三侯,令就第,亲属皆出补吏。
〔评〕永元初,何敞上封事,亦言及此。但在夺沁水公主田园及杀都乡侯畅之后,跋扈已著,未若伦疏之先见也。
茂陵徐福“曲突徙薪”之谋,魏相已用之早矣。
《隽不疑传》云:大将军光欲以女妻之,不疑固辞,不肯当,久之病免。《刘德传》云:大将军欲以女妻之,德不敢取。畏盛满也。后免为庶人,屏居田间。霍光皆欲以女归二公而二公不受,当炙手炎炎之际,乃能避远权势,甘心摈弃,非有高识,孰能及此?观范明友⑤之祸,益信二公之见为不可及。

【注释】
①诸马:东汉明帝马皇后为伏波将军马援之女,兄弟多为列侯,故称“诸马”。
②第五伦:复姓第五,名伦,汉章帝时擢司空,奉公尽节。
③椒房之亲:指外戚。
④长信宫:皇后之宫,时皇后为霍光之女。
⑤范明友:霍光之婿,封侯,后自杀。

【译文】
东汉章帝时,马太后的几个兄弟先被封为列侯,后以“奢侈逾僭,浊乱圣化”的罪名罢免。之后,窦太后的家族充满朝廷,其权势贵盛一时。窦太后之兄窦宪、弟窦笃都喜欢交结宾客。司空第五伦(复姓第五,名伦)对此上疏说:“窦宪是朝廷的外戚,又掌管朝廷的禁军,可以自由地出入各个官署街门,骄奢淫逸的恶习是相当容易产生的。外边的人都议论说,当年马氏贵戚是因奢侈逾僭而废锢的,现在也应当用窦氏贵戚的奢侈逾僭来洗涮以往,就像要解除醉酒清醒后那种不舒适的感觉还需再用些酒一样。愿陛下能够对他们还没有发展到严重程度时加以防范,使窦宪能够永葆福禄。”以后,窦宪果然以骄纵不法而受到惩罚。
西汉后期,宣帝立平恩侯许伯之女为皇后,后遭到大将军霍光夫人的嫉妒,被其毒杀,而且这件事还未被宣帝知道。为此,御史大夫魏相借平恩侯许伯之事,用皂囊封缄,向宣帝呈进了一封密信。信中说:“《春秋》这部书是指责一个家族世代承袭卿大夫这种非礼现象的,它讨厌宋国的襄公、成公、昭公三世都娶大夫之女,因礼不臣妻之父母,所以去掉了大夫之名,致使公族以弱,妃党益强。也厌恶鲁国季孙氏世专鲁政,认为这些都是危乱国家的。汉朝自后元以来,霍光执政,任命官员的权力开始从皇帝手中离开,一切国家大事均由这个执政的大将军决定。现在霍光虽死,可其子仍为大将军,其兄子掌握着尚书省这个朝廷行政的中枢,其昆弟、诸婿也都把据权势、握有兵权,霍光夫人显及几个女儿都可以恣意出入皇后所居的长信宫,有时候夜里还以朝廷诏令的名义为其开门出入。这样的骄奢放纵,恐怕就渐渐地难以控制了。应当使他们丧失一些权势,破散他们的阴谋,才是朝廷万世的基础,才能保全功臣爵禄的世代相袭。”

根据过去的做法,凡是进上密信的,都要写成二封,在其中一封上署明“副封”,兼任上递书信的先发副封,如果所言不善,就屏去不给上奏。
魏相又因为许伯而专门告诉这些人要去掉副封,以防止密信被他们阻塞或隐藏。宣帝看过密信后十分称赞,分别下诏给能够参与内朝之议的大臣知道,一切都按照魏相所说的办理。这样,霍氏让人毒杀许皇后这件事才被宣帝知道。于是,罢免了霍氏家族中霍光之子、霍光兄霍去病的两个孙子的侯爵爵位,令他们回家闲居,霍家别的亲属也都出朝廷到郡县去做官了。
〔评译〕东汉和帝永元初年,何敞也给皇帝奏书,说到此事。但这已是在窦宪抢夺沁水公主的田园并杀掉侯畅后,那时窦宪的飞扬跋扈已显示出来,所以说何敞不如第五伦更具先见之明。
茂陵人徐福预防灾祸、防患未然的谋略,魏相早已使用了。
《隽不疑传》说,大将军霍光欲把女儿嫁给他,隽不疑坚决推辞不肯接受,不久就因病免官了。《刘德传》也说,大将军霍光想把女儿嫁给他,刘德不敢接受,怕过分显贵,后来免官,成为平民,住在乡间。霍光想把女儿嫁给这两人,他们都不接受。在对方地位显贵之时,还能避免接近权势,甘心放弃富贵荣华,不是有高远的见识,谁能做得到呢?

马援
【原文】
建武①中,诸王皆在京师,竞修名誉,招游士。马援②谓吕种③曰:“国家诸子并壮,而旧防未立,若多通宾客,则大狱起矣。卿曹戒慎之。”后果有告诸王宾客生乱,帝诏捕宾客,更马援相牵引,死者以数千。种亦与祸,叹曰:“马将军神人也。”
援又尝谓梁松、窦固④曰:“凡人为贵,当可使贱,如卿等当不可复贱,居高坚自持,勉思鄙言。”松后果以贵满致灾,固亦几不免。

【注释】
①建武:东汉光武帝年号。
②马援:东汉名将,曾被封为伏波将军,世称“马伏波”。
③吕种:时为马援之司马。
④梁松、窦固:二人皆是光武帝女婿。

【译文】
东汉建武年间,诸王子都居住在京师,他们竞相在士大夫中培植树立自己的声誉,并招揽许多四方游士。伏波将军马援为此告诉自己的司马吕种说道:“国家的各个王子现在都已长大成人,而以往诸如诸王子不得常住京师、不许交结宾客等法规制度未能存在并执行。如果他们再这样的多结宾客,则要有大批的人坐监牢了。你们千万要相互告诫呀!”后来果然发生了有人上告诸王宾客生乱的事情,光武帝诏令搜捕诸王宾客,又相互牵连的越来越多,为此而死的人数以千计。吕种也被牵连在其中而蒙受了灾难,他感叹地说:“马将军真是神人!”
马援又曾经告诉光武帝的两个女婿梁松、窦固说:“一般的平凡人得到富贵,应当可以重回到贫贱的生活中去,而你们当不可重蹈贫贱,居高位的人要有坚强的自控能力,请你们好好地思考一下我这粗浅的言论吧。”梁松以后果然因为自满于地位显贵,犯诽谤罪而死于狱中,窦固也受兄牵连而几乎不能幸免。

列子
【原文】
子列子穷,貌有饥色。客有言之于郑子阳者,曰:“列御寇,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毋乃不好士乎?”郑子阳令官遗之粟数十秉①。子列子出见使者,再拜而辞。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而拊心曰:“闻为有道者,妻子皆得逸乐。今妻子有饥色矣,君过而遗先生食,先生又弗受也,岂非命哉?”子列子笑而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而遗我粟也。夫以人言而粟我,至其罪我也,亦且以人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后民果作难,杀子阳。受人之养而不死其难,不义;死其难,则死无道也。死无道,逆也。子列子除不义去逆也,岂不远哉!
〔评〕魏相公叔痤病且死,谓惠王曰:“公孙鞅②年少有奇才,愿王举国而听之。即不听,必杀之,勿令出境。”(边批:言杀之者,所以果其用也。)王许诺而去。公叔召鞅谢曰:“吾先君而后臣,故先为君谋,后以告子,子必速行矣!”鞅曰:“君不能用子之言任臣,又安能用子之言杀臣乎?”卒不去。鞅语正堪与列子语对照。

【注释】
①秉:古代量词,十六斗为一薮,十薮为一秉。
②公孙鞅:即商鞅。

【译文】
春秋时,列子家很贫困,常常面有饥饿之色。一位客人对郑子阳说:“列御寇是位有道之士,住在您的国中却很穷,君王恐怕有些不爱士人吧?”郑子阳于是命令手下的官吏送给列子许多谷子。列子见到使者后,很有礼貌地对他拜了几拜,但却谢绝了粮谷。使者离开后,列子进屋,他的妻子望着他,手按心窝说:“我听说有道义的人,妻子儿女都能得到安逸快乐,如今妻子老少都在挨饿,君王送你粮食你又不接受,难道我的命就该这样苦吗?”列子笑着回答:“他并不是真正了解我,如果因别人的一番话而给我粮食,将来定我的罪也可听凭别人的谗言,所以我不能接受。”后来,百姓果然起来作乱,杀死郑子阳。接受人的赏赐,却不为救他的灾祸拼死,是不仗义的;但是为这种人的灾祸去拼死,那么死了也不合道德。不合于道德便是叛逆的行为,列子能避开不义行为又能避开叛逆,他的本领不是很高吗?
〔评译〕魏相公叔痤病危时对梁惠王说:“公孙鞅年轻而且有奇才,希望举国上下都能听他的话,如果您不采纳这意见,就请杀掉他,千万不能让他出境到别国去。”(边批:公叔痤说杀商鞅,是为了举荐任用他。)惠王答应了。接着公叔召公孙鞅道歉说:“我做事要先君后臣,因此先为君主谋虑,然后,再告诉你怎样做。现在你要尽快逃跑。”公孙鞅回答:“国君不因你的推荐任用我,又怎会因你的话杀掉我呢?”公孙鞅终于没有离开。公孙鞅的话正好与列子的话形成对照。

唐寅
【原文】
唐寅宸濠甚爱唐六如①,尝遣人持百金,至苏聘之。既至,处以别馆,待之甚厚。六如住半年,见其所为不法,知其后必反,遂佯狂以处。宸濠遣人馈物,则倮形箕踞②,以手弄其人道,讥呵使者;使者反命,宸濠曰:“孰谓唐生贤,一狂士耳。”遂放归。不久而告变矣。

【注释】
①唐六如:唐寅,字伯虎,一字子畏,自号六如居士。他的画入神品,善诗文,是明代著名的才子。
②箕踞:伸开两脚而坐,是不礼貌的坐姿。

【译文】
明武宗时,宁王朱宸濠很欣赏唐伯虎,曾经派人拿一百两金子到苏州聘他做官。唐伯虎应聘而来后,被安置住在旅馆中,对其十分优待。唐伯虎在此住了半年,见朱宸濠常做违法的事,推断他以后一定会反叛,于是就佯装疯狂。一次,朱宸濠派人送礼物给伯虎时,见他赤身裸体蹲在地上,用手玩弄自己的阳具并讥讽斥骂来人,来人只得带礼物返回。朱宸濠知道此事后说:“谁说唐伯虎是贤德之士,他只不过是个疯子罢了!”于是放他回家。不久,朱宸濠果然反叛了。

郗超
【原文】
郗司空在北府①,桓宣武②忌其握兵。郗遣笺诣桓,子嘉宾超③出行于道上,闻之,急取笺视,方欲共奖王室,修复园陵。乃寸寸毁裂,归更作笺,自陈老病不堪人间,欲乞闲地自养。桓得笺大喜,即转郗公为会稽太守。
〔评〕超党于桓,非肖子也,然为父画免祸之策,不可谓非智。后超病将死,缄④一箧文书,属其家人:“父若哀痛,以此呈之。”父后哭超过哀,乃发箧睹稿,皆与桓谋逆语,怒曰:“死晚矣。”遂止。夫身死而犹能以术止父之哀,是亦智也。然人臣之义,则宁为愔之愚,勿为超之智。

【注释】
①北府:郗愔当时驻京口,东晋人称为北府。
②桓宣武:即桓温,谥号为宣武。
③嘉宾:郗超,郗愔之子,字嘉宾。
④缄:封存。

【译文】
东晋郗愔任司空,驻在北府,桓温对他掌握兵权十分忌恨。一次郗愔写了一封便笺托人送给桓温。这时他的儿子郗超听说这件事,急忙追上正在路上的送信人,取出信来,看到上面写着:我要同您共同为王室出力,收复失地,重修陵寝云云。郗超将信撕掉,回去代父亲重写一封,自称身患旧病,不能忍受世间的繁杂事务,希望得到一块闲地,来颐养天年。桓温看到信后喜出望外,趁机把郗愔转为会稽太守。
〔评译〕郗超与桓温暗里勾结,看似是不孝之子,但却给父亲策划了免遭祸患的计谋,这不能说不机智。后来郗超病重快死时,收拾了一箱书信文札,嘱咐家人说:“我父亲若悲哀太过,就把这些拿给他看。”郗超死后,他的父亲郗愔哀痛得无法自制,家人就开箱给他看儿子的遗物,结果里面全是与桓温谋划叛逆的内容。郗愔看后勃然大怒,骂道:“逆子,你死得太晚了!”并立即止住了悲哀。郗超死后还能用办法制止父亲的哀痛,这真是很聪明的呀。但做人臣的道德,宁肯像郗愔那样愚蠢,也不要学郗超这样的聪明。

张咏
【原文】
张忠定公①视事退后,有一厅子熟睡。公诘之:“汝家有甚事?”对曰:“母久病,兄为客未归。”访之果然。公翌日差场务一名给之,且曰:“吾厅岂有敢睡者耶?此必心极幽懑使之然耳,故悯之。”
〔评〕体悉人情至此,人谁不愿为之死乎?

【注释】
①张忠定公:张咏,谥忠定。

【译文】
宋朝时张忠定公办完公务回来,看见一个小差役正在酣睡。忠定公便问他:“你家发生什么事了吗?”他回答说:“家母病了很久,家兄作客他乡还没有回来。”忠定公派人去察访,发现事实果然如此。第二天,忠定公派一名总管事务的人去协助他,而且说:“我的公堂里怎么会有敢睡觉的人呢?这一定是内心极为忧伤烦闷,才会这样,所以我怜悯他。”
〔评译〕能够体谅人到这种地步,谁不愿为其效死呢?

                                    2.8、第二部 明智 由小见大

【原文】
镜物之情,揆①事之本;福始祸先,验不回瞬②;藏钩射覆③,莫予能隐。集“亿中”。

【注释】
①揆:测度。
②回瞬:转瞬,形容事物变化快。
③藏钩射覆:都是古代藏物的游戏。

【译文】
察照事物的真相,度量事物的根本。如此,在福祸发生以前就能迅速预测它。即使如藏钩射覆这样的事,也都不能蒙骗我。集此为“亿中”卷。

子贡
【原文】
鲁定公十五年正月,邾隐公①来朝,子贡观焉。邾子执玉②高,其容仰;公受玉卑,其容俯。子贡曰:“以礼观之,二君皆有死亡焉。夫礼,死生存亡之体也:将左右、周旋、进退、俯仰,于是乎取之;朝、祀、丧、戎,于是乎观之。今正月相朝而皆不度,心已亡矣。嘉事不体,何以能久!高仰,骄也;卑俯,替也。骄近乱,替近疾。君为主,其先亡乎?”五月公薨③。孔子曰:“赐不幸言而中,是使赐多言也!”

【注释】
①邾隐公:邾是鲁的附属小国,故地在今山东邹县,隐公,名益。
②执玉:周时诸侯相见,执玉璧或玉圭行礼。
③薨:诸侯死谓薨。

【译文】
鲁定公十五年正月,邾隐公(邾国的国主,是颛顼的后裔)来朝,子贡在旁边观礼。邾隐公拿着宝玉给定公时,高仰着头,态度出奇的高傲;定公接受时则低着头,态度反常的谦卑。子贡看了,说道:“以这种朝见之礼来看,两位国君皆有死亡的可能。礼是生死存亡的根本,小从每个人日常生活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大到国家的祭祀事、丧礼以及诸侯之间的聘问相见,都得依循礼法。现在二位国君在如此重要的正月相朝大事上,行为举止都不合法度,可见内心已完全不对劲了。朝见不合礼,怎么能维持国之长久呢,高仰是骄傲的表现,谦卑是衰弱的先兆,骄傲代表混乱,衰弱接近疾病。而定公是主人,可能会先出事吧?”五月,定公去世,孔子忧心忡忡地说:“这次不幸被子贡说中了,恐怕会让他更成为一个轻言多话的人。”

范蠡
【原文】
朱公①居陶,生少子。少子壮,而朱公中男杀人,囚楚,朱公曰:“杀人而死,职②也,然吾闻'千金之子,不死于市’。”乃治千金装,将遣其少子往视之。长男固请行,不听。以公不遣长子而遣少弟,“是吾不肖”,欲自杀。其母强为言,公不得已,遣长子。为书遗故所善庄生,因语长子曰:“至,则进千金于庄生所,听其所为,慎无与争事。”长男行,如父言。庄生曰:“疾去毋留,即弟出,勿问所以然。”长男阳③去,不过庄生而私留楚贵人所。庄生故贫,然以廉直重,楚王以下皆师事之。朱公进金,未有意受也,欲事成后复归之以为信耳。而朱公长男不解其意,以为殊无短长④。庄生以间入见楚王,言某范蠡星某宿不利楚,独为德可除之。王素信生,即使使封三钱之府⑤,贵人惊告朱公长男曰:“王且赦,每赦,必封三钱之府。”长男以为赦,弟固当出,千金虚弃,乃复见庄生。生惊曰:“若不去耶?”长男曰:“固也,弟今且赦,故辞去。”生知其意,令自入室取金去。庄生羞为孺子所卖,乃入见楚王曰:“王欲以修德禳星,乃道路喧传陶之富人朱公子杀人囚楚,其家多持金钱赂王左右,故王赦,非能恤楚国之众也,特以朱公子故。”王大怒,令论杀朱公子,明日下赦令。于是朱公长男竟持弟丧归,其母及邑人尽哀之,朱公独笑曰:“吾固知必杀其弟也,彼非不爱弟,顾少与我俱,见苦为生⑥难,故重弃财⑦。至如少弟者,生而见我富,乘坚策肥,岂知财所从来哉!吾遣少子,独为其能弃财也,而长者不能,卒以杀其弟。——事之理也,无足怪者,吾日夜固以望其丧之来也!”
〔评〕朱公既有灼见,不宜移⑧于妇言,所以改遣者,惧杀长子故也。“听其所为,勿与争事。”已明明道破,长子自不奉教耳。庄生纵横之才不下朱公,生人杀人,在其鼓掌。然宁负好友,而必欲伸气于孺子,何德字之不宽也?噫,其所以为纵横之才也与!

【注释】
①朱公:范蠡,春秋时名相,助越王勾践灭吴,弃官隐居于陶,自号陶朱公,累资巨万。
②职:规定,常理。
③阳:佯,假装。
④短长:计策。
⑤三钱之府:贮藏黄金、白银、赤铜三种货币的府库。
⑥为生:经营。
⑦重弃财:看重花钱的事。
⑧移:改变。

【译文】
陶朱公范蠡住在陶,生了小儿子。小儿子长大以后,陶朱公的次子杀人,被囚禁在楚国,陶朱公说:“杀人者死,这是天经地义的。然而我听说'富家子不应在大庭广众之间被处决’。”于是准备千两黄金,要派小儿子前往探视。长子一再请求前往,陶朱公不肯,长子认为父亲不派长子而派小弟,分明是认为自己不肖,想自杀。母亲大力说项,陶朱公不得已,派长男带信去找老朋友庄生,并告诉长子说:“到了以后,就把这一千两黄金送给庄生,随他处置,千万不要和他争执。”长男前往,照父亲的话做。庄生说:“你赶快离开,不要停留,即使令弟被放出来,也不要问他为什么。”长男假装离去,也不告诉庄生,而私下留在楚国一个贵人的家里。庄生很穷,但以廉洁正直被人尊重,楚王以下的人都以老师的礼数来敬事他,陶朱公送的金子,他无意接受,想在事成后归还以表诚信,而陶朱公的长男不了解庄生,以为他只是个平平常常的普通人而已。庄生利用机会入宫见楚王,说明某某星宿不利,若楚国能独自修德,则可以解除。楚王向来信任庄生,立刻派人封闭三钱之府(贮藏黄金、白银、赤铜三种货币的府库)。楚国贵人很惊奇地告诉陶朱公的长男说:“楚王将要大赦了。因为每次大赦一定封闭三钱之府。”长男认为遇到大赦,弟弟本来就当出狱,则一千两黄金是白花的,于是又去见庄生。庄生惊讶地说:“你没有离开吗?”长男说:“是啊。我弟弟很幸运在今天碰上楚王大赦,所以来告辞。”庄生知道他的意思,便叫他自己进去拿黄金回去。长男这么做,使庄生感到非常不舒服,就入宫见楚王说:“大王想修德除灾,但外头老百姓传言陶的富人朱公子杀人,囚禁在楚国,他的家人拿了很多钱来贿赂大王左右的人,所以大王这次大赦,并非真正怜恤楚国的民众,只是为了开释朱公子而已。”楚王很生气,立即下令杀朱公子,第二天才下大赦令。于是陶朱公的长男最后只有运弟弟的尸体回家,他的母亲及乡人都很哀伤,陶朱公却笑着说:“我本来就知道他一定会害死自己的弟弟。他并不是不爱弟弟,只是从小和我在一起,见惯了生活的艰苦,所以特别重视身外之财;至于小弟,生下来就见到我富贵,过惯富裕的生活,哪里知道钱财是怎么来的。我派小儿子去,只因为他能丢得开财物,而长男做不到,最后害死弟弟,是很正常的,一点不值得奇怪,我本来就等着他带着丧事回来。”
〔评译〕陶朱公既有明确的见解,其实真不该听妇人的话而改变主意,而所以改派长子,可能是怕长子自杀的缘故。临行指示长子要随庄生处理,不要和他争执,明明已经讲清楚了,只是长子自己不受教罢了。庄生翻云覆雨的才能,不输于陶朱公,要让谁生让谁死,完全控制在他的手掌中。然而却宁愿背叛好友,一定要和孩子争这一口气,为什么心胸气度这么狭窄呢?唉!难道他认为,这样才算有翻云覆雨的才能吗?

姚崇
【原文】
魏知古起诸吏,为姚崇所引用,及同升①也,崇颇轻之。无何,知古拜吏部尚书,知东道选事。崇二子并分曹洛邑,会知古至,恃其蒙恩,颇顾请托。知古归,悉以闻。上召崇,从容谓曰:“卿子才平?皆何官也?又安在?”崇揣知上意,因奏曰:“臣有三子,两人分司东都矣。其为人多欲而寡交,以是必干②知古,然臣未及闻之耳。”上始以丞相子重言之,欲微动崇意,若崇私其子,或为之隐;及闻所奏,大喜,且曰:“卿安从知之?”崇曰:“知古微时,是臣荐以至荣达。臣子愚,谓知古见德,必容其非,故必干之。”上于是明崇不私其子之过,而薄知古之负崇也,欲斥之。崇为之请曰:“臣有子无状,挠③陛下法,陛下欲特原之,臣为幸大矣。而由臣逐知古,海内臣庶,必以陛下为私子臣矣,非所以裨玄化也。”上久之乃许。翌日,以知古为工部尚书,罢知政事。
姚崇与张说同为相,而相衔④颇深。崇病,戒诸子曰:“张丞相与吾不协,然其人素侈,尤好服玩。吾身没后,当来吊,汝具陈吾平生服玩、宝带、重器罗列帐前。张若不顾,汝曹无类矣。若顾此,便录致之,仍以神道碑为请。既获其文,即时录进,先砻石⑤以待,至便镌刻进御。张丞相见事常迟于我,数日后必悔,若征碑文,当告以上闻,且引视镌石。”崇没,说果至,目其服玩者三四。崇家悉如崇戒。及文成,叙致该详,时谓“极笔”。数日,果遣使取本,以为辞未周密,欲加删改。姚氏诸子引使者视碑,仍告以奏御。使者复,说大悔恨,抚膺曰:“死姚崇能算生张说,吾今日方知才之不及!”【注释】
①同升:当时二人同为相。
②干:求取。
③挠:干扰。
④相衔:相互不和。
⑤砻石:磨好石碑。

【译文】
唐朝人魏知古(陆泽人,谥忠)出身于低级官吏,受姚崇(硖州硖石人,字元之)推荐任用,后来虽然两人职位相当,而姚崇却颇为轻视他。后来魏知古升任吏部尚书,负责东都官员的考选任职。姚崇的两个儿子都在洛阳,魏知古到洛阳后,两个人仗着父亲对魏知古的恩惠,一再要他做这做那。魏知古回朝后,全都禀奏皇帝。皇帝于是召姚崇来,从容地说:“你的儿子才干如何,有没有担任什么官职?现在人在哪里呢?”姚崇揣测到皇帝的心意,因而奏道:“微臣有三个儿子,都在东都任职,欲望多而少与人交往,所以一定会去找魏知古求取职位,但我还没听到确实的消息。”皇帝是以“丞相儿子应该重用”之类的话来试探姚崇的心意。如果姚崇偏私自己的儿子,一定会想办法帮他儿子掩饰说好话。等到听了姚崇的奏言,皇帝信以为真,很高兴地说:“你怎么猜到的?”姚崇说:“知古本来出身低微,是微臣推荐他而有今日的荣显。微臣的儿子无知,认为知古会顾念我对他的恩德,必能应许不情之请,所以一定忙着去求取职位。”皇帝见姚崇不偏自己儿子的过失,于是反倒不齿魏知古辜负姚崇,想免除魏知古的官职。姚崇为他请求说:“微臣的孩子不肖,扰乱陛下的法令,陛下能特别宽谅他们,已经是微臣的大幸了。如果因为微臣而免除知古的官职,全国的官员百姓一定认为陛下偏私微臣,这样就妨碍皇上以德化育天下的美意。”皇帝答应了他。第二天下诏,罢除魏知古参知政事的宰相职位,改调为工部尚书。
姚崇与张说同时为相,但彼此非常不和,互相嫉恨。姚崇病重时,告诫儿子们说:“张丞相与我不和,而他一向奢侈,更爱好服装珍玩。我死了以后,他会来吊祭,你们把我平生珍藏的宝物全部陈列出来。如果他都看都不看一眼,你们就活不了了;如果他留意再三,你们就把宝物全送给他,并请他写墓碑碑文,碑文拿到后,立即抄写一份进呈皇上,先磨好碑石等着,等皇上看完立刻就刻字,再进呈皇上,张丞相想事情比我慢,几天后一定后悔,想拿回碑文,你们就告诉他已经奏报呈给皇上,再带他去看刻好的石碑。”姚崇死后,张说果然来吊祭,见了陈列的珍玩徘徊不舍,姚家人完全遵照姚崇的告诫行事,碑文完成,对姚崇的生平功业叙述得非常详尽,当时的人都认为是一流的佳作。几天后,张说果然派人来要回碑文,说是辞意不够周密,想再增减删改,姚崇的儿子们带着使者去看石碑,告诉他已经奏报皇上了,使者回去报告,张说很后悔,抚着胸口说:“死姚崇能算计活张说,我现在才知道智力不如他。”

陈同甫
【原文】
辛幼安①流寓江南,而豪侠之气未除。一日,陈同甫来访,近有小桥,同甫引马三跃而马三却。同甫怒,拔剑斩马首。(边批:豪甚!)徒步而行。幼安适倚楼而见之,大惊异,即遣人询访,而陈已及门,遂与定交。后十数年,幼安帅淮,同甫尚落落贫甚,乃访幼安于治所,相与谈天下事。幼安酒酣,因言南北利害,云:南之可以并北者如此,北之可以并南者如此。“钱塘非帝王居。断牛头山,天下无援兵;决西湖水,满城皆鱼鳖。”饮罢,宿同甫斋中。同甫夜思:幼安沉重寡言,因酒误发,若醒而悟,必杀我灭口。遂中夜盗其骏马而逃。(边批:能杀马必能盗马。)幼安大惊。后同甫致书,微露其意,为假十万缗以济乏。幼安如数与焉。

【注释】
①辛幼安:辛弃疾,字幼安。

【译文】
宋朝人辛弃疾(历城人,字幼安,号稼轩居士)寄居江南时,仍不改豪侠的气概。有一天陈同甫来拜访,经过一道小桥,陈同甫策马三次,马却向后退三次。陈同甫生气起来,当下拔剑斩下马头。(边批:豪气十足!)大步而行。辛弃疾正好在楼上看见这种情形,很惊叹陈同甫的豪气,立刻派人去延请结交,而陈同甫却已经上门,于是两人惺惺相惜,成为好朋友。数十年之后,辛弃疾已成为淮地一带的将帅,而陈同甫还贫困不得志。陈同甫依然直接上门去见辛弃疾,一起谈论天下事。辛弃疾在酒酣耳热之际,开始高谈阔论起南宋和北方外族的军事形势,并说明南宋想收复北地要如何如何来作战,而北方若想并吞南宋又要如何如何。辛弃疾说:“钱塘一带非常危险,不适合建为国都。北人只要占领牛头山,就能阻断四方来援的勤王之师;然后再引西湖的水来灌城,马上整个京城的军民百姓都成了鱼鳖。”酒后,辛弃疾留宿陈同甫在馆里。陈同甫想起辛弃疾一向慎重寡言,酒后说了不少不该说的话,一旦酒醒回想起来,一定杀他灭口,于是半夜偷了辛弃疾的骏马逃走。(边批:能杀马的人也一定能偷马)辛弃疾大惊,后来陈同甫写信向辛弃疾借十万缗钱济困,并在信中暗示当晚辛弃疾说过的言论。辛弃疾只好如数给他。

王琼
【原文】
嘉靖初年,北虏尝寇陕西,犯花马池,镇巡惶遽,请兵策应。事下九卿①会议,本兵②王宪以为必当发,否恐失事。众不敢异。王琼③时为冢宰④,独不肯,曰:“我自有疏。”即奏云:“花马池是臣在边时所区画,防守颇严,虏必不能入;纵入,亦不过掳掠;彼处自足防御,不久自退。若遣京军远涉边境,道路疲劳,未必可用,而沿途骚扰,害亦不细,倘至彼而虏已退,则徒劳往返耳。臣以为不发兵便。”然兵议实本兵主之,竟发六千人,命二游击将之以往。(边批:只是不深知晋溪故。)至彰德,未渡河,已报虏出境矣。
〔评〕按晋溪在西北,修筑花马池一带边墙,命二指挥董其役。二指挥甚效力,边墙极坚,且功役亦不甚费,有羡银二千余,持以白晋溪。晋溪曰:“此一带城墙,实西北要害去处,汝能尽心了此一事,此琐琐之物何足问,即以赏汝。”后北虏犯边,即遣二指挥提兵御之,二人争先陷阵,其一竟死于敌。晋溪筹边智略类如此。
又晋溪总制三边时,每一巡边,虽中火⑤亦费百金,未尝折干,到处皆要供具,烧羊亦数头,凡物称是。晋溪不数脔,尽撤去,散于从官,虽下吏亦沾及。故西北一有警,则人人效命。当时法网疏阔,故豪杰得行其意;使在今日,则台谏即时论罢矣。
梅衡湘任播州监军,行时请帑金三千备犒赏之需,及事定,所费仅四百金,登籍报部,无分毫妄用。

【注释】
①九卿:明朝将六部尚书、都御史、通政司使、大理寺卿合称九卿。
②本兵:兵部尚书。
③王琼:字德华,号晋溪,明中期名臣。
④冢宰:明清时代指吏部尚书。
⑤中火:中等的伙食。

【译文】
明世宗嘉靖初年,北方胡虏入侵陕西花马池,巡抚害怕,奏请朝廷派军队征讨。这件事世宗交给九卿(明朝将户部尚书、吏部尚书、礼部尚书、兵部尚书、刑部尚书、工部尚书、都御史、通政司使、大理寺卿合称九卿)商议。兵部尚书王宪(东平人,字维纲)认为应该出兵,否则恐怕来不及。其他人都不敢有异议。只有王琼(太原人,字德华,著有《晋溪奏议》,当时任冢宰)不同意,说:“我自己另有奏疏。”于是奏道:“花马池是微臣在边境时所规划修建的,防守工事非常坚强严密,胡虏一定侵入不了;纵然侵入,也不过是掠夺少许财物而已,当地的兵力绝对足以防御,不用多少时间胡虏自然会撤退。如果派京师的军队长途跋涉到边境,只不过增加路途上的疲劳,未必有用,而且沿途对百姓的骚扰,危害也不浅。假使军队到达该地而胡虏已经退了,就只是徒劳往返而已。微臣认为不出兵才对。”但由于出兵的事主要由兵部负责决定,最后还是派出六千名士兵,命令两名将领率领前往。(边批:这是由于不了解陕西当地的地形的缘故。)军队到达彰德正待渡河,就传报胡虏已经出境了。
〔评译〕王琼在西北修筑花马池一带的边墙,命令两名指挥负责督导。两名指挥非常尽力,边墙也筑得很坚固,而且费用也不太多,完成后尚有二千多两盈余的银子,来报告王琼。王琼说:“这一带边墙是防御西北最重要的设施,你们能尽心尽力完成这件事就很好,这些琐碎的财物我不过问,就赏给你们吧!”后来北方胡虏侵犯边区,就派这两名指挥带兵去抵御,两人争先冲锋陷阵,其中一名竟然就此殉职。王琼筹备边防的才智,其做法和功迹大概都和这种情形类似。
另外,王琼镇守边境时,每次到阵地巡视,寻常的一餐,也要花费百两金子,所到的地方都要准备宴会的用具,宰杀好几头羊,差不多都是这样的花费,有这种规模。王琼自己吃得不多,其余都分配给将领和士卒,连职位最低的小吏都分得好处,所以西北地方一旦有战事,人人都乐于效命。当时法网疏漏,所以豪杰之士能顺着自己的心志行事。假使在今日,谏议的官员马上就要加以弹劾,主事者甚至会被罢官。
梅衡湘任播州监军时,临行请公款三千万钱,准备犒赏士兵,然而整个任务完成,却只花费四百万钱,其他如数报缴兵部,一点都没有乱用。

班超
【原文】
班超久于西域①,上疏愿生入玉门关②。乃召超还。以戊己校尉任尚代之。尚谓超曰:“君侯③在外域三十余年,而小人猥承君后,任重虑浅,宜有以诲之。”超曰:班超“塞外吏士,本非孝子顺孙,皆以罪过徙补边屯。而蛮夷怀鸟兽之心,难养易败④。今君性严急,水清无鱼,察政不得下和,宜荡佚⑤简易,宽小过,总大纲而已。”超去后,尚私谓所亲曰:“我以班君尚有奇策,今所言平平耳。”尚留数年而西域反叛,如超所戒。

【注释】
①班超久于西域:班超任西域都护,立功绝域,安定五十余国,四十岁入西域,七十二岁返回中原。
②玉门关:在今甘肃敦煌西,出玉门关则为西域,入关则为中原。
③君侯:班超封定远侯,故有此尊称。
④难养易败:难以教化,容易坏事。
⑤荡佚:宽放。

【译文】
东汉时班超久在西域,上疏希望能在有生之年活着进入玉门关。于是皇帝诏令班超回国,而以戊己校尉任尚代替他的职务。任尚对班超说:“您在西域已经三十多年了,如今我将接任您的职务,责任重大,而我的智虑有限,请您多加教诲。”班超说:“塞外的官吏士卒,本来就不是守法的子民,都因为犯罪而被流放边境戊守;而蛮人心如禽兽,难养易变;你个性比较严厉急切,要知道水太清便养不了鱼,过于明察,事事计较便得不到属下的心,我建议你稍微放松一些,力求简易,有些小过失、小问题闭闭眼也就不必去追究,凡事只要把大原则掌握好就可以了。”班超离开后,任尚私下对亲近的人说:“我以为班超会有什么奇谋,其实他所说都是平常的话。”任尚留守数年后,西域就反叛,果然如班超所说。

曹操
【原文】
何进与袁绍谋诛宦官,何太后不听,进乃召董卓,欲以兵胁太后。曹操闻而笑之,曰:“阉竖①之官,古今宜有,但世主不当假之以权宠,使至于此。既治其罪,当诛元恶,一狱吏足矣,何必纷纷召外将乎?欲尽诛之,事必宣露,吾见其败也。”卓未至而进见杀。
曹操袁尚、袁熙奔辽东,尚有数千骑。初,辽东太守公孙康恃远不服,及操破乌丸,或说操遂征之,尚兄弟可擒也。操曰:“吾方使康斩送尚、熙首来,不烦兵矣。”九月,操引兵自柳城还,康即斩尚、熙,传其首②。诸将问其故,操曰:“彼素畏尚等,吾急之则并力,缓之则相图③,其势然也。”

曹公之东征也,议者惧军出,袁绍袭其后,进不得战而退失所据。公曰:“绍性迟而多疑,来必不速;刘备新起,众心未附,急击之,必败,此存亡之机,不可失也。”卒东击备。田丰果说绍曰:“虎方捕鹿,熊据其穴而啖其子,虎进不得鹿,而退不得其子。今操自征备,空国而去,将军长戟百万,胡骑千群,直指许都,持其巢穴,百万之师自天而下,若举炎火以焦飞蓬④,覆沧海而沃漂炭,有不消灭者哉?兵机变在斯须,军情捷于桴鼓。操闻,必舍备还许⑤,我据其内,备攻其外,逆操之头必悬麾下矣!失此不图,操得归国,休兵息民,积谷养士。方今汉道陵迟,纲纪弛绝。而操以枭雄之资,乘跋扈之势,恣虎狼之欲,成篡逆之谋,虽百道攻击,不可图也。”绍辞以子疾,不许。(边批:奴才不出操所料。)丰举杖击地曰:“夫遭此难遇之机,而以婴儿之故失其会,惜哉!”
安定⑥与羌胡密迩⑦,太守毋丘兴将之官,公戒之曰:“羌胡欲与中国通,自当遣人来,慎勿遣人往!善人难得,必且教羌人妄有请求,因以自利。不从,便为失异俗意;从之则无益。”兴佯诺去。及抵郡,辄遣校尉范陵至羌,陵果教羌使自请为属国都尉。公笑曰:“吾预知当尔,非圣也,但更事⑧多耳。”
〔评〕操明于翦备,而汉中之役,志盈得陇,纵备得蜀,不用司马懿、刘晔之计,何也?或者有天意焉?

【注释】
①阉竖:对宦官的蔑称。
②传其首:用驿马传递二人首级给曹操。
③相图:互相图谋对方。
④飞蓬:蓬草轻而易燃。
⑤许:今河南许昌,时为曹操都城。
⑥安定:今甘肃镇原东南。
⑦密迩:接近。
⑧更事:经历事情。

【译文】
东汉末年何进(宛人,字遂高)与袁绍(汝阳人,字本初)计划诛杀宦官,何太后不同意,何进只好召董卓(临洮人,字仲颖)带兵进京,想利用董卓的兵力胁迫太后。曹操(沛国谯人,字孟德)听了,笑着说:“太监古今各朝各代都有,只是国君不应过于宠幸,赋予太多权力,使他们跋扈到这种地步。如果要治他们的罪,只要诛杀元凶就行了,如此,一名狱吏也就足够了,何必请外地的军将来呢?若想把太监赶尽杀绝,事情一定提前泄露出去,这样反而不会成功。我可以预见他们会失败。”果然,董卓还没到,何进就被杀了。
东汉末年官渡之战以后,袁熙(字显雍,袁绍的儿子)、袁尚(字显甫)两兄弟投奔辽东,手下尚有数千名骑兵。起初,辽东太守公孙康仗着地盘远离京师,不听朝廷辖治。等曹操攻下乌丸,有人劝曹操征讨,顺便可以擒住袁尚兄弟。曹操说:“我正准备让公孙康自己杀了袁尚兄弟,拿他们二人脑袋来献呢,不必劳动兵力。”九月,曹操带兵从柳城回来,果然,公孙康就斩杀袁尚兄弟,将首级送来。诸将问曹操是何缘故,曹操说:“公孙康向来怕袁尚等人,我逼急了他们就会联合起来抵抗,我放松,他们就会互相争斗,这是情势决定、必然的。”
曹操东征时,众人担心军队出尽之后,袁绍会从后面袭击,如此一来,前进了也无法放手一战,想后退又失去根据地。曹操说:“袁绍个性迟缓而多疑,一定不会很快就来;刘备刚兴起,民心尚未依附,此刻立即去攻击他一定成功,这是生死存亡的机会,不可失去。”于是向东攻击刘备。田丰(巨鹿人,字元皓)果然劝袁绍说:“老虎正在捕鹿,熊去占有虎穴而吃掉虎子,老虎向前得不到鹿,退后又失去虎子。现在曹操亲自去攻击刘备,军队尽出,将军您有雄厚的兵力,如果直接攻进许都,捣毁他的巢穴,百万雄师从天而下,就像点一把大火来烧野草,倒大海的水来冲熄火炭,哪有不瞬间消灭的道理。只是用兵的时机稍纵即逝,形势的变动比鼓声还传得快,曹操知道了,一定放弃攻击刘备,回守许都。然而,那时候如果我们已经占领他的巢穴,刘备又在外面在外夹攻,曹操的头颅,很快的就高悬于将军您的旗杆上了。可是如果失去这个机会,等曹操回国的话,他就可以休养生息,储粮养士。如今汉室日渐衰微,万一等到曹操篡逆的阴谋成了气候,即使再用各种方法攻击,也没有办法挽回了。”袁绍却以儿子生病为由推辞。(边批:这奴才果然不出曹操所料。)田丰气得拿手杖敲地说:“得到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却为了一个婴儿而放弃,真是可惜啊!”
安定郡和羌人的地界很接近,太守毋丘兴上任时,曹操警告他说:“羌人假使想与中国交往,应当由他们派人来,你千万不可派人去。因为好使者不容易找,派去的人一定会为了个人的私利,教羌人对中国做种种不当的请求。到那时,若不应允则会失去当地羌人的民心,如果应允又对我们没有什么好处。”毋丘兴假装答应而去。到了安定郡,却派遣校尉范陵到羌,范陵果然教羌使自己请求当中国的属国校尉。曹操笑着说:“我预测必会如此,并不是我特别聪明,只是阅历多罢了。”
〔评译〕曹操明白要得到天下,一定得消灭刘备。而汉中之役,却因急着占有陇地,而让刘备有机会占有蜀地。没有采纳司马懿(魏温县人,字仲达)、刘晔(成德人,字子阳)的计策,是什么原因呢?或者是天意吧?

郭嘉 虞翻
【原文】
郭嘉孙策既尽有江东,转斗千里,闻曹公与袁绍相持官渡,将议袭许。众闻之,皆惧。郭嘉①独曰:“策新并江东,所诛皆英杰,能得人死力者也。然策轻而无备,虽有百万众,无异于独行中原。若刺客伏起,一人之敌耳。以吾观之,必死于匹夫之手。”
虞翻亦以策好驰骋游猎,谏曰:“明府用乌集之众,驱散附之士②,皆能得其死力,此汉高之略也。至于轻出微行,吏卒尝忧之。夫白龙鱼服,困于豫且;白蛇自放,刘季害之。愿少留意。”策曰:“君言是也!”然终不能悛,至是临江未济,果为许贡家客所杀。
〔评〕孙伯符③不死,曹瞒不安枕矣。天意三分,何预人事?

【注释】
①郭嘉:曹操的重要谋士,屡从征伐有功,早卒,操甚惜之。
②散附之士:游散附从之兵。
③孙伯符:孙策,字伯符。

【译文】
三国时,孙策占领整个江东地区之后,遂有争霸天下的雄心,听说曹操和袁绍在官渡相持不下,就打算攻打许都。曹操部属听了都很害怕,只有郭嘉(阳翟人,字奉孝)说:“孙策刚刚并合了整个江东,诛杀了许多原本割据当地的英雄豪杰,而这些人其实都是能让人为他拚命的人物,这些人的手下对他一定恨之入骨。孙策本身的性格又轻率,对自己的安全一向不怎么戒备。虽有百万大军在手,和孤身一人处身野外其实没什么两样。若有埋伏的刺客突然而出,一个人就可以对付他。依我看,他一定死在刺客手中。”
虞翻(吴·余姚人,字仲翔)也因为孙策爱好驰骋打猎,劝孙策说:“即使是一些残兵败将、乌合之众,在您指挥之下,都能立刻成为拼死作战的雄兵,这方面的能力您并不下于汉高祖刘邦。但是您常私下外出,大家都非常担忧。尊贵的白龙做大鱼游于海中,渔夫豫且就能捉住它,白蛇挡路,刘邦一剑就把它杀了。希望您稍微留意一些。”孙策说:“你的话很对。”然而毛病还是改不掉,所以军队还没有渡江,就被许贡的家客所杀。
〔评译〕孙策不死,曹操就不能安枕,这或许是天意要三分天下吧?与人事有何干!

罗隐
【原文】
浙帅钱镠①时,宣州叛卒五千余人送款,钱氏纳之,以为腹心。时罗隐②在幕下,屡谏,以为敌国之人,不可轻信。浙帅不听。杭州新治,城堞楼橹甚盛。浙帅携僚客观之,隐指却敌,阳③不晓曰:“设此何用?”浙帅曰:“君岂不知备敌耶?”隐谬曰:“若是,何不向里设之?”盖指宣卒也。后指挥使徐绾等挟宣卒为乱,几于覆国。
〔评〕迩年辽阳、登州之变,皆降卒为祟,守土者不可不慎此一着。

【注释】
①浙帅钱镠:时钱镠为唐镇海军节度使,治杭州。
②罗隐:唐末名诗人,时在钱镠幕下为掌书记。
③阳:假装。

【译文】
钱镠(五代吴越开国的国王,临安人,字具美)任两浙地区军事首长时,宣州的叛卒五千多人来投诚,钱氏接纳了,并把他们当作心腹。当时罗隐(余杭人,字昭谏)在他的幕下,屡次劝谏钱镠,说这是敌国的人,不能轻易信任。钱镠不听。杭州新建的城墙及望楼都筑得很宏伟,钱镠带着宾客部属去参观。罗隐明知是为了抗拒外敌而建,却假装不懂说:“建这些是为了什么?”钱镠说:“你不知道要防敌吗?”罗隐说:“如果为了退敌,为什么不面向里建筑呢?”暗指宣州叛卒是敌人,后来果然指挥使徐绾等人率领宣州叛卒作乱,吴越几乎灭国。
〔评译〕明朝辽阳、登州之变,都是降卒在作祟,防守疆土的人不可不慎防这一点。

陆逊 孙登
【原文】
陆逊陆逊①多沉虑,筹无不中,尝谓诸葛恪②曰:“在吾前者,吾必奉之同升;在吾下者,吾必扶持之。(边批:长者之言。)君今气陵其上,意蔑乎下,恐非安德之基也!”恪不听,卒见死。
嵇康从孙登游三年,问终不答。康将别,曰:“先生竟无言耶?”登乃曰:“子识火乎?生而有光,而不用其光,果在于用光;人生有才,而不用其才,果在于用才。故用光在乎得薪,所以保其曜;用才在乎识物,所以全其年。今子才多识寡,难乎免于今之世矣!”康不能用,卒死吕安之难③。

【注释】
①陆逊:三国吴人,孙策之婿。
②诸葛恪:吴人,诸葛瑾之子,诸葛亮之侄。
③吕安之难:嵇康与吕安为友,钟会构陷二人谋反,遂被杀。

【译文】
陆逊(三国吴人,字伯言)向来深思静虑,所推测的事没有一件不应验。他曾经对诸葛恪(吴人,字元逊)说:“地位在我之上的人,我一定尊重他;在我之下的人,我一定扶持他。(边批:智者说的话啊!)如今您的气势侵犯地位在您之上的人,又轻蔑地位在您之下的人,恐怕不是安德的基础。”诸葛恪不听,最后果然被杀。
嵇康(三国魏·铚至人,字叔夜)跟随孙登(三国魏·汲郡共人,字公和)求学三年,问老师对自己的看法,孙登始终不回答。嵇康临走前说:“先生没有什么话要告诉我吗?”孙登才说:“你知道火吗?火一产生就有光,如果不晓得利用它的光亮,跟没有光亮有什么差别;就如同人天生有才华,却不懂得运用自己的才华,如此,跟没有才华也没什么两样。所以想要利用火光,必须有木柴,来保持光亮的延续;想运用才华,就要了解外在的客观世界,才能保全自己。你才华高而见识少,在当今这样的乱世很难保全自己。”嵇康不肯听,最后死于吕安(三国魏·东平人,字仲悌)之难。

邵雍
【原文】
王安石罢相,吕惠卿参知政事。富郑公见康节①,有忧色。康节曰:“岂以惠卿凶暴过安石耶?”曰:“然。”康节曰:“勿忧。安石、惠卿本以势利相合,今势利相敌,将自为仇矣,不暇害他人也。”未几,惠卿果叛安石。
熙宁初,王宣徽之子名正甫,字茂直,监西京粮料院。一日约邵康节同吴处厚、王平甫②食饭,康节辞以疾。明日,茂直来问康节辞会之故,康节曰:“处厚好议论,每讥刺执政新法;平甫者,介甫之弟,虽不甚主③其兄,若人面骂之,则亦不堪矣。此某所以辞也。”茂直叹曰:“先生料事之审如此。昨处厚席间毁介甫,平甫作色,欲列其事于府。某解之甚苦,乃已。”呜呼,康节以道德尊一代,平居出处,一饭食之间,其慎如此。
〔评〕按荆公行新法,任用新进。温公④贻以书曰:“忠信之士,于公当路时虽龃龉⑤可憎,后必得其力;谄谀之人,于今诚有顺适之快,一旦失势,必有卖公以自售者。”盖指吕惠卿也。

【注释】
①康节:邵雍,谥康节。
②王平甫:王安国,字平甫,王安石之弟。
③主:支持赞成。
④温公:司马光,封温国公。
⑤龃龉:意见不合。

【译文】
王安石被免去宰相之职,由吕惠卿继任。富弼见到邵康节(邵雍),神色十分忧虑。邵康节问:“难道因为惠卿比安石还要凶暴吗?”富弼说:“是的。”邵康节说:“不必忧虑,王安石与吕惠卿本来是因权势名利相结合,如今权势名利起了冲突,彼此间互相仇恨都来不及了,哪有时间害别人?”不久,吕惠卿果然反叛王安石。
宋神宗熙宁初年,王宣徽的儿子名正甫,字茂直,负责监督西京的粮科院(官署名,掌理军俸粮食配给)。有一天,王正甫约邵康节和吴处厚(邵武人,字伯固)、王平甫(王安国)一同吃饭,邵康节借口病推辞掉。第二天,王正甫来问邵康节为什么推辞。邵康节说:“吴处厚喜爱议论,往往会讥讽执政的新法;平甫是介甫(王安石)的弟弟,虽然不太赞同哥哥的主张,如果别人当面骂自己的哥哥,毕竟也会觉得不好受。所以我推辞不去。”王正甫叹道:“先生真是liào事如神(版权所 有 ewe n ya n .c om 易文言 网)。昨天处厚在酒席间诋毁介甫,平甫很生气,想把这些话一条一条记下来送到相府,我在中间调解得好辛苦。”唉,康节先生因道德高尚受到当代尊崇,平日家居或外出,一饭一食之间,也这么谨慎。
〔评译〕王荆公实行新法,任用很多新人。司马温公写信给他说:“忠信的人,在您当权时,虽然往往和您意见有所不合,觉得很可恨,以后您一定会得到他们的帮助;谄媚的人,在当前虽然顺从您,让您觉得很愉快,一旦您失去权势,一定会为了一己私利出卖您。”这段话大概是指吕惠卿的。

        2.9、第二部 明智 如日驱雾

【原文】
讹口如波,俗肠如锢①。触目迷津,弥天毒雾。不有明眼,孰为先路?太阳当空,妖魑匿步②。集“剖疑”。

【注释】
①锢:经久难愈的疾病。
②匿步:隐藏自己的行踪。

【译文】
口中的谎言如同波浪,一肚子的坏水犹如顽疾,漫天毒雾迷蒙了双眼,没有明亮的眼睛,怎么知道何去何从呢?就像太阳当空,妖魔自然会却步。集此成“剖疑”卷。

张说
【原文】
说有材辩,能断大义。景云初,帝谓侍臣曰:“术家①言五日内有急兵入宫,奈何?”左右莫对。说进曰:“此谗人谋动dōng宫(版 权所 有 ew e ny an.c om 易文 言 网)②耳。(边批:破的。)陛下若以太子监国,则名分定,奸胆破,蜚语塞矣。”帝如其言,议遂息。

【注释】
①术家:巫术占卜之士。
②dōng宫(版 权所 有 ew e ny an.c om 易文 言 网):太子,即后来的唐玄宗李隆基。

【译文】
唐朝人张说(洛阳人,字道济)有才略,大事当前能迅速做出正确判断。唐睿宗景云二年,睿宗对侍臣说:“术士预言,在五天之内会有军队突然入宫,你们说怎么办?”左右的人不知怎么回答。张说进言道:“这一定是奸人想让陛下更换太子的诡计。(边批:一针见血。)陛下如果让太子监理国事,就可以使名分确定下来,从而破坏奸人诡计,流言自然消失。”睿宗照他的话做,谣言果然平息。

寇准
【原文】
楚王元佐,太宗长子也,因申救廷美不获①,遂感心疾,习为残忍;左右微过,辄弯弓射之。帝屡诲不悛。重阳,帝宴诸王,元佐以病新起,不得预,中夜发愤,遂闭媵妾,纵火焚宫。帝怒,欲废之。会寇准通判郓州,得召见,太宗谓曰:“卿试与朕决一事,dōng宫(版 权所 有 ew e ny an.c om 易文 言 网)所为不法,他日必为桀、纣之行,欲废之,则宫中亦有甲兵,恐因而招乱。”准曰:“请某月日,令dōng宫(版 权所 有 ew e ny an.c om 易文 言 网)于某处摄行礼,其左右侍从皆令从之,陛下搜其宫中,果有不法之事,俟还而示之;废太子,一黄门力耳。”太宗从其策,及dōng宫(版 权所 有 ew e ny an.c om 易文 言 网)出,得淫刑②之器,有剜目、挑筋、摘舌等物,还而示之,dōng宫(版 权所 有 ew e ny an.c om 易文 言 网)服罪,遂废之。
〔评〕搜其宫中,如无不法之事,dōng宫(版 权所 有 ew e ny an.c om 易文 言 网)之位如故矣。不然,亦使心服无冤耳。江充③、李林甫,岂可共商此事?

【注释】
①申救廷美不获:赵廷美,本名光美,是宋太宗赵光义之弟,太宗之母杜太后有遗嘱,要太宗死后传位给廷美。太宗即位后,将廷美流放,两年后死于流放地。当廷美流放时,满朝廷臣无敢言者,只有赵元佐申救之。廷美死后,元佐闻讯而发狂。
②淫刑:残酷的刑罚。
③江充:汉武帝宠臣,与太子有过节,诬太子在宫中行巫盅诅咒武帝,逼太子起兵,后太子兵败自杀。

【译文】
楚王赵元佐是宋太宗的长子,因为援救赵廷美(太宗的弟弟)失败,于是得精神病,性情变得很残忍,左右的人稍有过失,就用箭射杀。太宗屡次教训他都不改过。重阳节时,太宗宴请诸王,赵元佐借口生病初愈不参加,半夜发怒,把侍妾关闭于宫中,并纵火焚宫。太宗很生气,打算废除他太子的身份。寇准那时正在郓州任通判,太宗特别召见他,对他说:“找你来和朕一起商议一件大事。太子所作所为都属不法,将来若登上帝位一定会做出桀、纣般的行为。朕想废掉他,但dōng宫(版 权所 有 ew e ny an.c om 易文 言 网)里有自己的军队,恐怕因此引起乱事。”寇准说:“请皇上于某月某日,命令太子到某地代理皇上祭祀,太子的左右侍从也都命令跟着去,陛下再趁此机会派人去搜查dōng宫(版 权所 有 ew e ny an.c om 易文 言 网),若果真有不法的证物,等太子回来再当他面公布出来,如此罪证确凿,要废太子,只须派个黄门侍郎(即门下侍郎)宣布一下就行了。”太宗采用他的计策,等太子离去后,果然搜得一些残酷的刑具,包括有挖眼、挑筋、割舌等刑具。太子回来后,当场展示出来,太子服罪,于是被废。
〔评译〕搜查dōng宫(版 权所 有 ew e ny an.c om 易文 言 网),如果没有不法的事,dōng宫(版 权所 有 ew e ny an.c om 易文 言 网)的地位依旧。不然,也可以使他心服而不觉冤枉。只是江充(汉·邯郸人,字次倩,以巫蛊术诬害太子)、李林甫之类的人,难道可以共同商议这种事吗?

西门豹
【原文】
魏文侯①时,西门豹为邺令②,会长老问民疾苦。长老曰:“苦为河伯③娶妇。”豹问其故,对曰:“邺三老、廷掾④常岁赋民钱数百万,用二三十万为河伯娶妇,与祝巫共分其余。当其时,巫行视人家女好者,云'是当为河伯妇’,即令洗沐,易新衣。治斋宫⑤于河上,设绛帷床席,居女其中。卜日,浮之西门豹河。行数十里乃灭。俗语曰:'即不为河伯娶妇,水来漂溺。’(边批:邪教惑人类然。)人家多持女远窜,故城中益空。”豹曰:“及此时幸来告,吾亦欲往送。”至期,豹往会之河上,三老、官属、豪长者、里长、父老皆会,聚观者数千人。其大巫,老女子也,女弟子十人从其后。豹曰:“呼河伯妇来。”既见,顾谓三老、巫祝、父老曰:“是女不佳,烦大巫妪为入报河伯:更求好女,后日送之。”即使吏卒共抱大巫妪投之河。有顷,曰:“妪何久也?弟子趣⑥之。”复投弟子一人于河中。有顷,曰:“弟子何久也?”复使一人趣之。凡投三弟子。豹曰:“是皆女子,不能白⑦事。烦三老为入白之。”复投三老。豹簪笔磬折⑧,向河立待,良久,旁观者皆惊恐。豹顾曰:“巫妪、三老不还报,奈何?”复欲使廷掾与豪长者一人入趣之。皆叩头流血,色如死灰。豹曰:“且俟须臾。”须臾,豹曰:“廷掾起矣。河伯不娶妇也。”邺吏民大惊恐,自是不敢复言河伯娶妇。
〔评〕娶妇以免溺,题目甚大。愚民相安于惑也久矣,直斥其妄,人必不信。唯身自往会,簪笔磬折,使众著于河伯之无灵,而向之行诈者计穷于畏死,虽驱之娶妇,犹不为也,然后弊可永革。

【注释】
①魏文侯:战国初魏国的国君,在位五十年,任贤使能,使魏成强国。
②邺令:邺地方的长官。邺当时为北方重镇,在今河北磁县南。
③河伯:河神。
④三老、延掾:三老是乡里的官员,廷掾是官府里的属吏。
⑤斋宫:斋戒祭神的地方。
⑥趣:催促。
⑦白:告白,说明。
⑧簪笔磬折:像磬一样弯着身子,拿着笔准备记录,形容西门豹做出恭敬的样子等待河伯的消息。

【译文】
战国魏文侯时,西门豹(魏人)任邺县的长官,他会见地方上的长者,询问民间的疾苦。长老说:“最头痛的是为河伯娶亲。”西门豹问他们是何缘故,长老说:“邺县的三老(掌管教化的官)、廷掾(县府的助理)每年向人民收取几百万钱,用二三十万为河伯娶亲,再和巫婆分享其余的钱。娶亲时,巫师到每户人家去查看,看到美女就说她应当做河伯的妻子,立即命令她沐浴,更换新衣,在河边搭建斋宫,布置红色的帐幕和床席,把美女安置在里面。选好日子,将床及床上的美女一起漂浮于河中,漂流几十里就沉没了。地方上传言:'如果不为河伯娶亲,河水就会泛滥成灾。’(边批:邪教蛊惑人民啊!)很多人家都带着女儿逃到远处去,所以城里越来越空。”西门豹说:“到河伯娶亲的日子,希望你来告诉我,我也要去送亲。”娶亲的日子当天,西门豹到河边去,三老、官吏、地方领袖、里长、父老都到了,围观的有几千人。主持的是个老巫婆,她有女弟子十人,跟随在后面。西门豹说:“叫河伯的新娘子过来。”看过以后,西门豹回头对三老、巫婆及父老说:“这个女子不漂亮,麻烦大巫婆去河里报告河伯,我们要再找更美的女子,后天送来。”就派吏卒抱起大巫婆投入河里。不久,西门豹说:“老太婆为什么去这么久不回来,派个弟子去催她。”又投一个弟子入河。不久又说:“怎么这个弟子也一去这么久?”于是西门豹又下令再派一名弟子去催她。前后总共投了三个弟子。西门豹说:“这些人都是女子。一定是事情说不清楚。麻烦三老前去说明。”又把三老投下河。西门豹假装恭恭敬敬的站在河边等候。过了很久,旁观的人愈来愈害怕。西门豹回头说:“巫婆、三老都不回报。怎么办?”正要派廷掾和另一个豪富前去催促。两人却立刻跪下叩头,叩得头破血流,脸色一片灰白。西门豹说:“好吧好吧,那就再等一会儿。”不久,西门豹才说:“廷掾起来吧,河伯不娶亲了。”邺县官民都非常害怕,从此不敢再提河伯娶亲的事。
〔评译〕为了避免淹水而替河伯娶亲,实在是很大的一个题目。无知的百姓相信这样的谣言而苟且偷安时日已久。如果直接驳斥此事是虚妄的,人民一定不相信。只有亲自去参加娶亲盛会,又装出一副恭敬的模样,使众人明白根本不是什么河伯作祟,先前的行为都是骗人的,终于在怕死的情况下无计可施。这时就算有人赶他们去替河伯娶亲,也绝不敢再做,如此弊病才可以永久消除。

程颢
【原文】
南山僧舍有石佛,岁传其首①放光,远近男女聚观,昼夜杂处。为政者畏其神,莫敢禁止。程颢始至,诘其僧曰:“吾闻石佛岁现光,有诸?”曰:“然。”戒曰:“俟复见,必先白,吾职事②不能往,当取其首就观之。”自是不复有光矣。

【注释】
①首:指石佛的头。
②职事:有公务在身。

【译文】
宋朝时南山的寺庙中有座石佛,有一年传说石佛的头放出光芒,远近各地男女信徒都聚集围观,日夜杂处在一起,地方官畏惧神灵,不敢禁止。程颢一到,就质问和尚说:“我听说石佛每年会出现一次光芒,真的吗?”和尚说:“真的。”程颢告诫他说:“等下次再出现光芒时,一定要先告诉我,我如果有职务在身不能前来,也一定拿佛首回去看。”从此不再听说石佛的头有光芒出现。

狄仁杰
【原文】
狄梁公①为度支员外郎,车驾将幸汾阳,公奉使修供顿。并州长史李玄冲以道出妒女祠,俗称有盛衣服车马过者,必致雷风,欲别开路。公曰:“天子行幸,千乘万骑,风伯清尘,雨师洒道,何妒女敢害而欲避之?”玄冲遂止,果无他变。
【注释】
①狄梁公:狄仁杰,封梁国公。

【译文】
唐朝狄梁公(狄仁杰)任度支员外郎时,天子将幸临汾阳,狄梁公奉命准备酒宴。并州长史(府吏的首长)李玄冲认为路经妒女祠,地方传说说有盛装车马经过的人,一定会刮风打雷,因此想避开这条路,打算另外修。狄梁公说:“天子驾临,大批车驾人马跟随,风伯为他清理尘垢,雨神为他洗刷道路,什么妒女敢伤害天子?”李玄冲因此打消念头,果然没有任何特别的事发生。

苏东坡
【原文】
苏东坡知扬州,一夕梦在山林间,见一虎来噬,公方惊怖,一紫袍黄冠①以袖障公,叱虎使去。及旦,有道士投谒曰:“昨夜不惊畏乎?”公叱曰:“鼠子乃敢尔?本欲杖汝脊,吾岂不知汝夜来术邪?”(边批:坡聪明过人。)道士骇惶而走。

【注释】
①紫袍黄冠:当时道士的装束,此处代指道士。

【译文】
苏东坡任扬州知州时,有一天晚上,梦见在山林之间,看见一头老虎来咬他,苏东坡正紧张恐惧时,有一个人穿着紫袍、戴着黄帽,用袖子保护苏东坡,大声叱喝老虎离开。天亮后,有个道士来拜见苏东坡,说:“昨天晚上你没有受惊吓吧?”苏东坡大骂说:“鼠辈,竟敢如此,我正打算抓你来杖责一番,我难道不知道你昨夜来施用邪术吗?”道士吓得赶快离开。

魏元忠
【原文】
唐魏元忠①未达②时,一婢出汲方还,见老猿于厨下看火。婢惊白之,元忠徐曰:“猿愍③我无人,为我执爨,甚善。”又尝呼苍头④,未应,狗代呼之。又曰:“此孝顺狗也,乃能代我劳!”尝独坐,有群鼠拱手立其前。又曰:“鼠饥就我求食。”乃令食之。夜中鸺鹠⑤鸣其屋端,家人将弹之。又止之,曰:“鸺昼不见物,故夜飞,此天地所育,不可使南走越,北走胡,将何所之?”其后遂绝无怪。

【注释】
①魏元忠:唐时太学生,好兵术。累迁至殿中侍御史。
②未达:未显达。
③愍:同“悯”,同情。
④苍头:仆人。
⑤鸺鹠:猫头鹰。

【译文】
唐朝人魏元忠尚未显达时,家中有一个婢女出去汲水回来,看见老猿猴在厨房里看火,婢女惊奇地告诉魏元忠。魏元忠不慌不忙,缓慢地说:“猿猴同情我没有人手,为我煮饭,很好啊!”又曾经叫仆人,仆人没有答话,而狗代他呼叫。魏元忠说:“真是孝顺的狗,为我代劳。”一次魏元忠曾在家中独自坐着,有一群老鼠拱手站在他的前面。魏元忠说:“老鼠饿了,来向我求食物。”就命令人拿食物喂老鼠。夜半时有猫头鹰在屋顶鸣叫,家人想用弹弓赶走它,魏元忠又阻止他们说:“猫头鹰白天看不见东西,所以在晚上飞出来,这是天地所孕育的动物,你把它赶走,要它到哪里去?”从此以后,家人就见怪不怪了。

                                  2.10、第二部 明智 经理时务

【原文】
中流一壶,千金争挈①。宁为铅刀,毋为楮叶②。错节盘根,利器斯别。识时务者,呼为俊杰。集“经务”。

【注释】
①中流一壶,千金争挈:壶,通“葫”,平时葫芦价格便宜,但渡河时遇到船坏,葫芦因为可以帮人浮水,所以出价千金也有人要。
②楮叶:一种树的叶子。《韩非子》记载,一个宋国人用玉雕成楮叶,可以乱真。此处楮叶比喻华而不实的无用之物。

【译文】
渡河中程卖一葫芦,大家都会出高价。宁可做拙钝的刀子,不要成为中看不中用的玩物。碰到盘根错节时,才能分辨工具的利钝。识时务的人,才是俊杰。集此为“经务”卷。

朱熹
【原文】
朱熹乾道四年,民艰食,熹请于府,得常平米六百石赈贷。夏受粟于仓,冬则加息以偿;歉,蠲其息之半,大饥尽蠲之。凡十四年,以米六百石还府,见储米三千一百石,以为“社仓①”,不复收息。故虽遇歉,民不缺食,诏下熹“社仓法”于诸路。
〔评〕陆象山②曰:“社仓固为农之利,然年常丰,田常熟,则其利可久;苟非常熟之田,一遇岁歉,则有散而无敛;来岁秧时缺本,乃无以赈之,莫如兼制平籴一仓,丰时籴之,使无价贱伤农之患;缺时粜之,以摧富民封廪腾价之计,析所籴为二,每存其一,以备歉岁,代社仓之匮,实为长便也。听民之便,则为社仓法;强民之从,即为青苗法矣,此主利民,彼主利国故也。”
今有司积谷之法,亦社仓遗训,然所积只纸上空言,半为有司干没,半充上官,无碍钱粮之用。一遇荒歉,辄仰屋窃叹,不如留谷于民间之为愈矣。噫!
何良俊《四友斋丛说》③云:“今之抚按有第一美政所急当举行者,要将各项下赃罚银,督令各府县尽数籴谷;其有罪犯自徒流以下,许其以谷赎罪。大率上县每年要谷一万,下县五千。两直隶巡抚下有县凡一百,则是每年有谷七十余万,积至三年,即有二百余万矣。若遇一县有水旱之灾,则听于无灾县分通融借贷,俟来年丰熟补还,则东南百姓可免流亡,而朝廷于财赋之地永无南顾之忧矣。善政之大,无过于此!”

【注释】
①社仓:积谷备荒的义仓。始于隋代,由乡社所设,且自行经营管理,故名。此处的社仓为官府所设,沿用其名。
②陆象山:陆九渊,讲学于贵溪之象山,世称象山先生,与朱熹同时代人。
③何良俊《四友斋丛说》:何良俊,明翰林院孔目,博学多闻,所著《四友斋丛说》共三十八卷,此事在第十三卷。

【译文】
宋孝宗乾道四年,人民缺乏粮食,朱熹求救于州府,借到常平米六百石来施救。夏天从社里的谷仓借米粮,冬天加利息偿还。歉收时免除一半利息,大饥荒时利息全免。十四年后,六百石米全数还给州府,尚有储米三千一百石,作为社仓,不再收利息。所以虽然遭到歉收,人民也不担心缺乏粮食。孝宗于是下诏,使朱熹的社仓法在各路推行。
〔评译〕陆象山(名九渊)说:“社仓固然是为农民的利益着想,然而要常年丰收,这种制度才可保持长久,如果不是可常年丰收的田地,一遇到歉收,则社仓的米只有借出而没有收入,来年播种时缺少种子,仍然没有办法施救。不如同时设立一个平籴仓,丰收时买入米粮,防止价贱伤农的祸害;歉收时出售米粮,以防止富家囤积粮食,抬高价格来获取暴利。把买进来的米粮分存两个仓库,其中一个仓库的存粮保留起来,不随便使用,以为歉收的年头所用,用这种方法来替代动辄匮乏的社会,显然比较实用。顺从人民的方便,是社仓法;强制人民听从的,则是青苗法。是因为前者主张利民,后者主张利国的缘故。”
当今官吏积存谷物的方法,也是社仓的遗训。然而所积的只是纸上的空言,一半已被负责官吏据为己有,一半变成朝廷非正常调用的钱粮来源。一碰到荒年歉收,除了摇头叹息,一点办法也没有,还不如不要设置,单纯的把谷物留在民间的好。唉!
何良俊(明,松江华亭人,字元朗)《四友斋丛说》说:“当今地方首长的真正德政,当务之急是将各项赃款及罚银,督促各府县隶全数购买谷物。犯徒刑、流放以下的罪犯,准他们用谷物来赎罪。大致上大县每年要买谷一万石,小县要买五千石。两直隶巡抚之下有一百个县,则每年就有七十多万石谷物。累积三年之后,就有两百多万石了。如果遇到一个县有水旱灾,就向无灾害的县通融借贷,来年丰收补还,则各地百姓就免于流离逃难,而朝廷对那些供应政府财政支出的重点税收地区,也永远不需忧心荒年歉收的问题。最大的德政,没有比这样更好了。”

虞集
【原文】
元虞集①,仁宗时拜祭酒,讲罢,因言京师恃东南海运,而实竭民力以航不测,乃进曰:“京东濒海数千里,皆萑苇之场,北极辽海,南滨青、齐,海潮日至,淤为沃壤久矣,苟用浙人之法,筑堤捍水为田,听富民欲得官者,分授其地而官为之限②,能以万夫耕者,授以万夫之田,为万夫长;千夫、百夫亦如之。三年视其成,则以地之高下,定额于朝,而以次征之。五虞集年有积蓄,乃命以官,就所储给以禄。十年则佩之符印,俾得以传子孙,则东南民兵数万,可以近卫京师,外御岛夷,远宽东南海运之力,内获富民得官之用,淤食之民得有所归,自然不至为盗矣。”说者不一,事遂寝。
〔评〕其后脱脱③言:京畿近水地,利召募江南人耕种,岁可收粟麦百余万石,不烦海运,京师足食。元主从之,于是立分司农司,以右丞悟良哈台、左丞乌古孙良祯兼大司农卿,给分司农司印,西自西山,南至保定、河间,北抵檀顺,东及迁民镇,凡官地及元管各处屯田,悉从分司农司立法佃种,合用工价、牛具、农器、谷种,给钞五百万锭。又略仿前集贤学士虞集议,于江、淮召募能种水田及修筑圃堰之人各千人,为农师。降空名添设职事敕牒④十二道,募农民百人者授正九品。二百人者正八,三百人者从七,就令管领所募之人。所募农夫每人给钞十锭,期年散归,遂大稔⑤。
何孟春《余冬序录》云:“明朝叶文庄公盛巡抚宣府时,修复官牛、官田之法,垦地日广,积粮日多,以其余岁易战马千八百余匹。其屯堡废缺者,咸修复之,不数月,完七百余所。今边兵受役权门,终岁劳苦,曾不得占寸地以自衣食,军储一切仰给内帑⑥,战马之费于太仆⑦者不资,屯堡尚谁修筑?悠悠岁月,恐将来之夷祸难支也!”
樊升之曰:“贾生之治安,晁错之兵事,江统之徙戎,是万世之至画也,李邺侯之屯田,虞伯生之垦墅,平江伯之漕运。平江伯陈瑄,合肥人。永乐初董北京海漕,筑淮阳海堤八百里。寻罢海运,浚会通河,通南北饷道,疏清江浦以避淮险,设仪真瓜洲坝港,凿徐州吕梁浜,筑刀阳、南旺湖堤,开白塔河通江,筑高邮湖堤,自淮至临清建闸四十七,建淮、徐临通仓以便转输,置舍卒导舟,设井树以便行者。是一代之至画也。李允则之筑圃起浮屠,范文正、富郑公之救荒,是一时之至画也。画极其至,则人情允协,法成若天造,令出如流水矣。”

【注释】
①虞集:字伯生,元成宗时为大都路儒学教授,累迁奎章阁侍读学士,平生为文万篇,为元时文章大家。
②限:规定、条例。
③脱脱:元顺帝时官至中书右丞相,为一代贤相。
④空名添设职事敕牒:写好了官职,未填写姓名的空白委任状。
⑤稔:丰收。
⑥内帑:国库。
⑦太仆:太仆寺,掌管国家畜牧,主要是战马的饲养。

【译文】
元朝人虞集(字伯生)在元仁宗时官拜祭酒,曾在为仁宗讲学的课余时间,谈起京师仰仗东南一带以海运输送粮食而从事危险无比的航行,实在是严重耗损民力,于是进言道:“京师东方滨海数千里之地,都是芦苇丛生的荒地,北从辽海,南到青州、齐州,潮每日冲积,长期已来以淤积为可供耕种的肥沃之地。如果用浙江人的方法,筑堤挡住潮水使成为耕地,让想做官的富翁分别配领这些田地,由官府加以规定,有办法找到一万人耕田的,就给他一万人份的田地,让他做这一万人的首长;以下一千人,一百人也如此办理。三年之内看他的结果,由朝廷依土地的肥瘠程度定额课税,依等级征收,五年之后能有积蓄,就任命他做官,就所积蓄的作为俸禄,十年后赐给他符节印信,使他能流传给子孙。这么一来,便可得到数万民兵来对内保卫京师,对外防御海贼,而且又能不必仰赖东南海运,使人民得以休息,又可借着富人求官的心理,让京师得到充足的粮食供应,四处游食的人民能有正当的归宿,自然不会做海贼了。”但因评议的人意见不一致,于是遂不了了之。
〔评译〕后来脱脱(元朝人)曾说京师近海,深得地利,招募江南人来耕种,每年可收成一百多万石米麦,不必仰赖海运,京师也可以足食。元主依此而行,于是设立分司农司(官署名),以右丞(掌钱谷的官)悟良哈台、左丞乌古孙良祯兼任大司农卿,给分司农司印,西自西山,南至保定、河间,北到檀顺,东到迁民镇,凡是官地及元朝朝廷所掌握的各处屯田,都听从分司农司立法办理租佃,合用工价、牛具、农器、谷种,由朝廷先投资五百万锭银子。脱脱又大略模仿前集贤学士虞集的建议,在江淮之间招募能种水田及修筑园圃、堤防的人各一千,担任农师,又设一些有名无实的官职,以十二道令牌宣称:能招募一百个农民的人,就授予正九品官,二百人的正八品官,三百人的正七品官,由招募者自行领导管理自己所招募的人,所招募的农夫,每人给十锭银子,一年后放他们回去,于是大丰收。
何孟春(明·彬州人,字子元)在《余冬序录》里说:“明朝叶文庄公(叶盛,昆山人,字与中,谥文庄)巡抚宣府时,重新建立官牛官田的法令,开垦的土地日渐广大,积存粮食日益增多,用每年节余的钱购买八千多匹战马,残缺不全的城堡也都加以修复。不到几个月,就整修好七百多个城堡。如今边境的士兵受权贵之门的役使,整年劳苦,还得不到一点土地来供给自己的衣食,军中所需的一切费用,都依靠中央的供应,养战马的费用由太仆支给的多得无法估计,至于城堡的修筑又能仰靠哪里的费用。长期下来,恐怕将来外患一起就很难应付了。”

樊升之说:“贾谊(汉·洛阳人)上汉文帝的治安策,晁错(汉·颍川人)的用兵之计,江统(晋·陈留人,子应元)的徙戎论,都是万世最佳的计划,李邺侯的屯田,虞集的开垦荒地,平江伯的漕运(陈瑄,合肥人,明成祖永乐初年,掌管北京漕运,建筑淮阳堤防八百里),则是当代最佳的计划。李允则筑园圃、造浮屠、佛塔(事见第五部“术智”),范文正、富弼的救济饥荒,也是当时最佳的计划。计划能达到尽善尽美,则人情必诚信协和,因此好的计划往往有如天成,命令一出,执行起来便有如流水般的顺畅。

刘大夏
【原文】
弘治十年,命户部刘大夏出理边饷,或曰:“北边粮草,半属中贵人子弟经营,公素不与先辈①合。恐不免刚以取祸。”大夏曰:“处事以理不以势,俟至彼图之。”既至,召边上父老日夕讲究②,遂得其要领。一日,揭榜通衢云:“某仓缺粮若干石,每石给官价若干,凡境内外官民客商之家,但愿输者,米自十石以上,草自百束以上,俱准告。”虽中贵子弟亦不禁。不两月,仓场充轫③。盖往时粮百石、草千束方准告,以故中贵子弟争相为市,转买边人粮草,陆续运至,牟利十五④。自此法立,有粮草之家自得告输,中贵子弟即欲收籴,无处可得,公有余积,家有余财。
〔评〕忠宣法诚善,然使不召边上父老日夕讲究,如何得知?能如此虚心访问,实心从善,何官不治?何事不济?昔唐人目台中坐席为“痴床”,谓一坐此床,骄倨如痴。今上官公坐皆“痴床”矣,民间利病,何由上闻?

【注释】
①先辈:指参与边饷的朝中老一辈官僚。
②讲究:议论、探讨。
③充轫:充满。
④十五:十分之五,即一半的利润。

【译文】
明孝宗弘治十年,朝廷命令户部刘大夏到边境掌理粮饷。有人说:“北方的粮草,大半属于宦官的子弟经营,您一向与这些亲贵不合,恐怕免不了因刚直而招来祸害。”刘大夏说:“做事要讲求合理而不能硬来,等我到那里以后自然会想得出办法。”刘大夏到任后请来边境上的地方父老,早晚和他们研究,于是完全掌握了处理的要领。有一天,刘大夏在交通要道上贴出告示说:“某仓库缺少米粮若干石,每石给官价若干元,凡是境内外的官吏、人民或商人,只要愿意运米十石以上、草一百束以上的都批准。”虽是官宦子弟也不禁止。不到两个月,仓库都满了,因为以往运送米粮得高达一百石、草高达一千束才得批准,因而一边百姓无力竞争,只能由少数官宦子弟相互争取,加以垄断,买入边境上的粮草,陆续运来,利润高达五成。自从订立这个办法,有粮草的人家可以自己运送,宦官子弟虽然想收买,也买不到,于是公家得到更多的粮草,民家则得到相当的利润。
〔评译〕刘大夏的方法实在很好,然而假使不请边境上的父老来早晚研究,怎么能知道?能如此虚心请教,真心听从善言,有什么事做不好?有什么事成不了呢?从前唐朝人把御史台的座席看成“痴床”,说一坐上这个床,就骄傲自得,使人如白痴一般。当今朝廷官员都是坐在这样的痴床上,民间的利病怎么能传给皇帝知道呢?

陶侃
【原文】
陶侃①性俭厉,勤于事。作荆州时,敕船官悉录锯木屑,不限多少。咸不解此意,后正会,值积雪始晴,厅事前除雪后犹湿,于是悉用木屑履之,都无所妨。官用竹,皆令录厚头,积之如山。后桓宣武伐蜀,装船悉以作钉。又尝发所在竹篙,有一官长,连根取之,仍当足②。(边批:根坚可代铁足。)公即超两阶用之。
陶侃
【注释】
①陶侃:东晋人,少孤贫,由县吏积官至荆州刺史,转广州刺史,后平叛有功,封长沙郡公,都督八州军事。
②足:撑船所用竹篙,用铁具装其下端。

【译文】
晋朝人陶侃(鄱阳人,字士行)生性节俭,做事勤快。任荆州刺史时,命令船官要收集锯木屑,不论数量多少。众人都不了解他的用意,后来正逢积雪溶化时期,官府前虽已除雪,地仍湿滑,于是用锯木屑撒在地上,遂能通行无阻。官用的竹子,陶侃命令要留下粗厚的竹子头,堆积如山。后来桓温伐蜀,竹子头都用来当做造船的竹钉。又曾挖掘竹子,有一官吏连着竹根挖起,以为竹根部分非常坚硬,可作为竹钉的材料使用。(边批:竹子的根坚固的可以代替铁钉)陶侃见了,立刻超升此人两阶。

杨一清
【原文】
西番①故饶马,而仰给中国茶饮疗疾。祖制以蜀茶易番马,久而寝弛,茶多阑出②,为奸人利,而番马不时至。杨文襄③乃请重行太仆宛马之官,而严私通禁,尽笼茶利于宫,以报致诸番。番马大集,而屯牧之政修。
〔评〕其抚陕西,则创城于平虏、红古二地,以为固原援。筑垣濒河,以捍靖虏④。其讨安化,则授张永策以诛逆瑾。出将入相,谋无不酬,当时目公为“智囊”,又比之姚崇,不虑也!

【注释】
①西番:泛指今青海、西藏等地少数民族。
②阑出:走私运出。
③杨文襄:杨一清,明成化进士,官至太子太师、特进左柱国、华盖殿大学士,谥文襄。
④靖虏:靖虏卫,在今甘肃兰州附近。

【译文】
西番盛产马匹,而仰赖中国茶治疗疾病。历来的惯例是用四川茶叶交换番马。可是年代长久以后,逐渐废弛。茶叶多被奸人用来谋利,而番马却不按时送到。明朝时杨文襄(杨一清,安宁人)奏请朝廷,重新设置专职交易马匹的官吏,严禁私自交易,把茶叶的利润完全收归官府所有,并通报到各番邦。于是番马大量送到,屯牧之政因而修明。
〔评译〕杨文襄任陕西巡抚时,创建平虏、红古两座城,作为固原(地名)的后援。在河边修筑城墙,以捍卫靖虏(地名)。他讨伐安化时,全力协助张永策来诛杀奸宦刘瑾。出将入相,所作的谋略无不成功。当时把他看成智囊,拿他与姚崇相比,真是一点都不假。

苏州堤
【原文】
苏州至昆山县凡七十里,皆浅水,无陆途。民颇病涉,久欲为长堤,而泽国①艰于取土。嘉祐中,人有献计,就水中以蘧除刍藁为墙,栽两行,相去三尺;去墙六尺,又为一墙,亦如此。漉水中淤泥,实蘧除中,候干,则以水车沃去两墙间之旧水,墙间六尺皆土,留其半以为堤脚,掘其半为渠,取土为堤。每三四里则为一桥,以通南北之水,不日堤成,遂为永利。今娄门塘②,是也。

【注释】
①泽国:水泽遍布的地区。
②娄门塘:苏州城东门称娄门,塘在娄门之外。

【译文】
苏州到昆山县共七十里远,都是浅水,没有陆路可行。人民苦于涉水,早就想筑长堤。但是水泽之地很难取土。宋仁宗嘉祐年间,有人献计,就在水中用芦荻干草做墙,栽两行,相距三尺;离墙六丈,又做一墙,做法和前两墙相同。把水中的淤泥沥干,塞在干草中,等干了以后,用水车除去两墙之间的旧水,墙与墙之间都是泥土,留一半作为长堤的基础,挖另一半做河渠,把挖出来的土拿来筑堤。每三四里筑一座桥,以打通南北的水域。不久长堤完成,成为永远的好事。

叶梦得
【原文】
叶梦得叶石林①在颍昌,岁值水灾,京西尤甚,浮殍②自唐、邓入境,不可胜计,令尽发常平所储以赈。唯遗弃小儿,无由处之。一日询左右曰:“民间无子者,何不收畜?”曰:“患既长或来识认。”叶阅法例:凡伤灾遗弃小儿,父母不得复取。(边批:作法者其虑远矣。)遂作空券数千,具载本法,即给内外厢界保伍③,凡得儿者,皆使自明所从来,书券给之,官为籍记,凡全活三千八百人。

【注释】
①叶石林:叶梦得,字石林,北宋时进士,南宋初,迁官至翰林学士兼侍读,除户部尚书,学识渊博,工于词。
②殍:饿死的人。
③内外厢界保伍:城乡内外的保长、伍长。

【译文】
宋朝人叶石林(叶梦得,吴县人)在武昌时,正逢水灾,京师西边一带特别严重,从唐邓等地漂来的浮尸不可胜数。叶石林命令以库存的常平米来救济灾民,但很多被遗弃的小孩却不知该如何处理。有一天,叶石林问左右的人说:“民间没有孩子的人为什么不收养他们呢?”左右的人说:“怕养大以后又被亲生父母认领回去。”(边批:制定法律的人可谓考虑长远啊。)叶石林翻阅旧法例:凡是因为灾害而被遗弃的小孩,亲生父母不能再认领回去。于是制作数十份空白的契券,详细说明这条法令,就发给城内外乡里之间的人家,凡是领养到小孩的,都让他们自己说明从哪里得来的,登录在契券后发给他们,并由官府登记在户籍里。如此一来,一共救活了三千八百个失怙的小孩。

虞允文
【原文】
先是浙民岁输丁钱①绢,民生子即弃之,稍长即杀之。虞公允文②闻之恻然③,访知江渚有荻场利甚溥,而为世家及浮屠所私。公令有司籍其数以闻,请以代输民之身丁钱。符下日,民欢呼鼓舞,始知有父子生聚之乐。

【注释】
①丁钱:人口税。
②虞公允文:虞允文,南宋进士,孝宗时为左丞相。
③恻然:同情怜悯。

【译文】
宋朝时,先前浙江人民都须缴纳丝绸为丁口税,人民负担不起,往往生了儿子就丢弃,或是还没有长成就杀掉。虞允文(仁寿人,字彬甫)知道这个情形,十分不忍,后来查访到江边沙洲有荻草地,经济利益很大,皆被豪门世家及僧侣窃据。虞允文于是命令手下将这些豪门世家和僧侣全数登录下来,并要求这些人代替人民缴壮丁税。命令下达的那一天,人民欢呼鼓舞,浙江一带的百姓至此才能安享父子天伦之乐。

种世衡 杨掞
【原文】
种世衡所置青涧城①,逼近虏境,守备单弱,刍粮俱乏。世衡以官钱贷商旅,使致之,不问所出入②。未几,仓廪皆实。又教吏民习射,虽僧道、妇人亦习之,以银为的③,中的者辄与之。既而中者益多,其银重轻如故,而的渐厚且小矣。或争徭役轻重,亦令射,射中者得优处。或有过失,亦令射,射中则免之。由是人人皆射,富强甲于延州。
杨掞④本书生,初从戎习骑射,每夜用青布藉地,乘生马跃,初不过三尺,次五尺,次至一丈,数闪跌不顾。孟珙尝用其法,称为“小子房”⑤。
〔评〕按《宋史》,掞尝贷人万缗,游襄、汉间,人娼楼,箧垂尽。夜忽自呼曰:“来此何为?”辄弃去。已在军中,费官钱数万,贾似道⑥核其数,孟珙以白金六百与偿,掞又费之,终日而饮。似道欲杀之,掞曰:“汉祖以黄金四万斤付陈平,不问出入,如公琐琐,何以用豪杰?”似道姑置之。盖奇士也!其参杜杲军幕,能出奇计,解安丰之围,惜乎不尽其用耳。

【注释】
①种世衡所置青涧城:在今陕西清涧。种世衡筑青涧城作为防御西夏的要塞。
②出入:买进卖出的差价。
③以银为的:用银做箭靶。
④杨掞:南宋末年人,入淮西制置使杜果幕府,多善谋,后为京湖安抚制置大使孟珙聘为幕宾。
⑤子房:张良,字子房。
⑥贾似道:南宋末权相,卖国无能。

【译文】
种世衡所建的青涧城,非常靠近蕃族部落,守备的军力薄弱,粮草又缺乏。种世衡于是用官钱借给商人,供他们至内陆买粮谋利,完全不加以干涉。不久,城里仓库的粮食都满了。种世衡又教官吏人民练习射箭,连僧侣、妇人都要练习,用银子作箭靶,射中的就给他。后来射中的人越来越多,就将箭靶改为厚而小,但银子的重量依旧。有人为徭役的轻重而争执,也命令他们比赛射箭,射中的可以优先选择。有过失的人也命令他射箭,射中的可以不处罚。从此人人都会射箭,人民生活的富裕程度和战力之强跃居整个延州第一。
宋朝人杨掞(临川人,字纯甫)本是书生,后来跟戎人学习骑马射箭。每天晚上用青布铺在地上,骑着悍马跳跃。最初跳不过三尺,后来跳过五尺,最后甚至跳过一丈,屡次摔倒也不管。孟珙(字璞玉,谥忠襄)曾经采用他的方法,并称杨掞为“小子房”。
〔评译〕按《宋史》记载,杨掞曾经向人借一万缗钱,浪荡于襄汉一带,在妓院里几乎把钱全数用光。有天夜晚忽然对自己说:“我干什么到这里来?”于是离开妓院。后来在军中,又私自花费官钱数万缗。贾似道来审核官钱,孟珙为他偿还白金六百两,杨掞却又把它花光,整天饮酒作乐。贾似道想杀他,杨掞说:“汉高祖付给陈平黄金数万斤,而不问他花在何处。像您这样斤斤计较,怎么能任用豪杰!”贾似道听了,遂没有再加以追究,说起来,这杨掞也真是奇特之士。后来他担任杜杲(邵武人,字子昕)的幕僚,献出奇计,解除安丰被围的困境,可惜不能完全施展他的才智。

汪立信 文天祥
【原文】
襄阳围急,将破①,立信②遗似道书,云:“沿江之守,不过七千里,而内郡见兵尚可七十余万,宜尽出之江干,以实外御。汰其老弱,可得精锐五十万,于七千里中,距百里为屯,屯有守将;十屯为府,府有总督。其尤要害处,则参倍③其兵。无事则泛舟江、淮,往来游徼,有事则东西互援,联络不断,以成率然之势,此上策也!久拘聘使,无益于我,徒使敌得以为辞,莫若礼而归之,请输岁币以缓目前之急。俟边患稍休,徐图战守,此中策也!”后伯颜④入建康,闻其策,叹曰:“使宋果用之,吾安得至此?”
北人南侵,文天祥⑤上疏,言:“朝廷姑息牵制之意多,奋发刚断之意少,乞斩师孟⑥衅鼓,以作将士之气。”且言:“宋惩五季之乱,削藩镇,建邑郡,一时虽足以矫尾大之弊,然国以变弱,故敌至一州则一州破,至一县则一县残,中原陆沉,痛悔何及?今宜分天下为四镇,建都督统御于其中,以广西益湖广,而建阃于长沙;以广东益江西,而建阃于隆兴⑦;以福建益江东,而建阃于番阳⑧;以淮西益淮东,而建阃于扬州。责长沙取鄂,隆兴取蕲、黄,番阳取江东,扬州取两淮。使其地大力众,足以抗敌,约日齐备,有进无退,日夜以图之,彼备多力分,疲于奔命。而吾民之豪杰者,又伺间出于其中。如此,则敌不难却也!”
〔评〕靖康有李纲不用,而用黄潜善、汪伯彦;咸淳有汪立信不用,而用贾似道;德祐有文天祥不用,而用陈宜中⑨。然则宋不衰于金,自衰也;不亡于元,自亡也!

【注释】
①襄阳围急,将破:南宋咸淳三年(公元1267年),元世祖忽必烈遣兵攻襄阳,至咸淳九年(公元1273年),襄阳城破,五年后,元灭南宋。
②立信:汪立信,襄阳被围时,权兵部尚书、荆湖安抚制置、知江陵府。襄阳失守后,受诏为端明殿学士、沿江制置使,即日上疏,云:“今江南无一寸干净地,某去寻一片赵家地上死。”后自杀。
③参倍:三倍。
④伯颜:元朝丞相。
⑤文天祥:南宋人,年二十举进士,德祐二年拜右丞相,出使元军被拘,在镇江逃出,进左丞相,后兵败复被擒,拘于燕京三年,不屈被杀。
⑥师孟:吕师孟,襄阳守将吕文焕之侄,襄阳城破,吕文焕出降。南宋为求媚于元,反擢升吕师孟为兵部尚书,而师孟益发自大放肆。
⑦隆兴:今江西南昌。
⑧番阳:即鄱阳,今江西鄱阳。
⑨陈宜中:南宋人,附媚于贾似道,进右丞相,他无治国之才,唯知乞和请迁,别无良策,宋亡后逃入暹罗。

【译文】
南宋时襄阳城被蒙古军围攻,情势急迫时,汪立信写信给贾似道说:“沿长江的防线不过七千里,而内郡现有的士兵还有七十多万,应该都派到江边,充实对外防御的兵力。七十多万兵力中,淘汰掉老弱不堪作战者,还有五十万精锐。在七千里之间,每距一百里设一屯,每屯有守将,十屯为一府,每府有总督。地势特别重要的地方,兵力则增加三倍。平时在江淮之间泛舟来往保持联系,战时东西彼此支援,联络不断,以造成足以应付蒙古人忽然攻击的防御力量,这是上策。扣留蒙古人的使臣,对我们完全没有好处,只会给敌人更多攻击的借口。不如礼遇他们,放他们回去,并想办法以每年输送财帛的方式,和蒙古人达成暂时的和议,以缓和目前急迫的形势,等边境的压力稍微缓和下来,再从长计议战守的策略,这是中策。”后来蒙古伯颜攻入建康,听说汪立信这番策略,叹息道:“假使宋室真的采用,今天我们怎么可能在这里呢?”
蒙古人南侵,文天祥(吉水人,字宋瑞,履善,号文山)上疏,大略是说:“朝廷只求一时偏安,牵制前方将帅作战的气息太浓,而奋发进取、决心作战的意志太弱。并要求立刻斩杀师孟,以他的鲜血涂于鼓,来激励士气。”又说,“宋朝受五代之乱的伤害,虽然削弱拥兵的藩镇,建立邑郡,一时可以矫正军人拥兵作乱的弊病,然而也付出国力衰弱的代价。所以敌人每到一州,一州就残破,每到一县,一县也残破,最后弄得整个中原沦陷,如今后悔也来不及。如今应将天下分为四镇,每镇设立都督一人负责统领;将广西并入两湖为一镇,军府建于长沙;将广东并入江西为一镇,军府建于隆兴;将福建并入江东,军府建于鄱阳;将淮西并入淮东,军府建于扬州。要求长沙负责收复鄂地一带,隆兴负责蕲黄一带,鄱阳负责江东一带,扬州负责收复两淮一带。如此,才能使各镇地大兵多,足以对抗敌军。并找寻适当时机约定日期一起进军北伐,有进无退,倾尽全力攻击敌军,使敌军因战线扩大,必须防备各方的攻击兵力,而造成局部防御兵力的不足,疲于奔命,再加上我方策动敌后的百姓起义,从内部加以骚扰颠覆,如此敌人就不难击退了。”
〔评译〕靖康年间有李纲不用,而用黄潜善、汪伯彦;咸淳年间有汪立信不用,而用贾似道;德祐年间有文天祥不用,而用陈宜中(永嘉人,字与权)。可见宋朝不是因金人强大而衰弱,而是自己衰弱;不是被元灭亡,而是自己灭亡。

3.11、第三部 察智 察智部总序

【原文】
冯子曰:智非察①不神,察非智不精。子思②云:“文理密察,必属于至圣。”而孔子亦云:“察其所安。”是以知察之为用,神矣广矣。善于相人者,犹能以鉴貌辨色,察人之富贵福寿贫贱孤夭,况乎因其事而察其心?则人之忠佞贤奸,有不灼然乎?分其目曰“得情”,曰“诘奸”,即以此为照人之镜而已。

【注释】
①察:明察,善于分辨。
②子思:孔伋,字子思,孔子的孙子。

【译文】
冯梦龙说:“智慧需要明察,才能显示出其效用,而明察若不以智慧为基础,则难以真正洞悉事物的精微关键之处。”子思说:“条理清晰,细致明辨,这才是真正的智慧。”孔子也说:“观察他做事情安与不安。”从而知道明察的作用,是非常神圣和广泛的。善于相面的人,能从一个人的长相神色,看出一个人的富贵或贫贱,长寿或夭折来。同样的,从一个人的行为处世之中,也能清楚判断出他是忠直还是奸邪,是贤能还是愚昧。因此,本部分为“得情”和“诘奸”两卷,可以用来作为照见人心的明镜。

3.12、第三部 察智 洞察真情

【原文】
口变缁素①,权移马鹿;山鬼昼舞,愁魂夜哭;如得其情,片言折狱②;唯参与由③,吾是私淑④。集“得情”。

【注释】
①缁素:缁为黑色的布,素为白色的布,此处指颜色的黑白。
②折狱:判断诉讼。
③参与由:曾参与仲由,孔子的两个学生,于政事善明察。
④私淑:不能当面得到教诲,只能心里敬仰。

【译文】
有口才的人,可以把黑的说成白的;有权势的人,能够指着鹿却说是马;但在有才智的人眼中,只要只字片语就能察出实情。集此为“得情”卷。

殷云霁
【原文】
正德中,殷云霁字近夫,知清江,县民朱铠死于文庙西庑中,莫知杀之者。忽得匿名书,曰:“杀铠者某也。”某系素仇,众谓不诬。云霁曰:“此嫁贼以缓治①也。”问左右:“与铠狎②者谁?”对曰:“胥姚。”云霁乃集群胥于堂,曰:“吾欲写书,各呈若字。”有姚明者,字类匿名书,诘之曰:“尔何杀铠?”明大惊曰:“铠将贩于苏,独吾候之,利其资,故杀之耳。

【注释】
①缓治:延缓破案。
②狎:亲近。

【译文】
明武宗正德年间,殷云霁(寿张人,字近夫)任清江知县。县民朱铠死于文庙西边廊下,不知道凶手是谁,但有一封匿名信,说:“杀死朱铠的是某人。”某人和朱铠有旧仇,大家都认为很可能是他。殷云霁说:“这是真凶嫁祸他人,要误导我们的调查。朱铠左邻右舍谁和他亲近?”都回答说:“姚姓属吏。”殷云霁就将所有属吏聚集于公堂说:“我需要一个字写得好的人,各呈上你们的字。”属吏之中,姚明的字最像匿名信的笔迹,殷云霁就问他:“为什么杀朱铠?”姚明大惊,只好招认说:“朱铠将到苏州做生意,我因贪图他的财物,所以杀他。”

高子业
【原文】
高子业①初任代州守,有诸生江槔与邻人争宅址。将哄②,阴刃族人江孜等,匿二尸图诬邻人。邻人知,不敢哄,全畀以宅,槔埋尸室中。数年,槔兄千户楫枉杀其妻,槔嗾妻家讼楫,并诬楫杀孜事,楫拷死,无后③,与弟槃重袭楫职。讼上监司台,付子业再鞫。业问槔以孜等尸所在,槔对曰:“楫杀孜埋尸其室,不知所在。”曰:“楫何事杀孜?”槔愕然,对曰:“为槔争宅址。”曰:“尔与同宅居乎?”对曰:“异居。”曰:“为尔争宅址,杀人埋尸己室,有斯理乎?”问吏曰:“搜尸槔室否?”对曰:“未也。”乃命搜槔室,掘地得二尸于槔居所,刃迹宛然,槔服罪。州人曰:“十年冤狱,一旦得雪。”
州豪吴世杰诬族人吴世江奸盗,拷掠死二十余命,世江更数冬不死。子业覆狱牍,问曰:“盗赃布裙一,谷数斛。世江有田若庐,富而行劫,何也。”世杰曰:“贼饵色。”即呼奸妇问之曰:“盗奸若何?”对曰:“奸也。”“何时?”曰:“夜。”曰:“夜奸何得识贼名?”对曰:“世杰教我贼名。”世杰遂伏诬杀人罪。

【注释】
①高子业:高叔嗣,字子业,明朝人。
②哄:聚众斗殴。
③无后:没有后代。

【译文】
高子业初任代州太守时,有秀才江槔和邻人争夺住屋,几乎发生殴斗。江槔暗中杀死族人江孜等两人,把尸体藏匿起来,准备诬害邻人。邻人知情因而不敢和他殴斗,把住屋都给江槔,江槔就将尸体埋在房子里。数年后,江槔的哥哥江楫误杀了妻子,江槔于是唆使江楫妻子的家人去告江楫,同时诬陷江楫杀死江孜等两人。江楫被拷打而死,没有后代,就由弟弟江槃继承职位。讼案呈上专管刑狱的监司,交付高子业再审查。高子业问江槔,江孜等尸体在哪里,江槔说:“江楫杀死江孜后,把尸体埋在房子里,不知道确实的地点在何处。”高子业问:“江楫为什么要杀死江孜?”江槔慌张地回答:“为我和邻人争住屋。”高子业问道:“你和江楫住同一幢屋子吗?”“不住一起。”高子业说:“他和你去争住屋,杀人后把尸体埋在自己房子里,有这种道理吗?”又问差役说:“在江槔的房子搜查过尸体没有?”差役回答:“还没有。”于是高子业命人搜查江槔的房子,果然在地下挖到两具尸体,刀刃砍伤的痕迹还很清楚,江槔才认罪。州人都说:“十年的冤狱,如今才洗清。”
州中的大族吴世杰,诬害族人吴世江。世泽窃盗,逼供拷打,吴世江幸而经过数年不死。高子业重新审查讼案的记录,问吴世杰道:“窃盗的赃物有布裙一条、谷物数斛。吴世江有房子和田地,家境富裕,为什么要当窃贼?”吴世杰说:“是要劫色。”于是高子叶又叫奸妇来问道:“窃贼怎么对你?”“qiáng奸(版权 所 有 ew en ya n .c om 易 文 言网)。”“什么时候?”“半夜。”“半夜qiáng奸(版权 所 有 ew en ya n .c om 易 文 言网),怎么知道窃贼是谁?”“是吴世杰告诉我窃贼名字的。”吴世杰这才承认诬告杀人罪。

李德裕
【原文】
李德裕镇浙右。甘露寺僧诉交代常住①什物,被前主事僧②耗用常住金若干两,引证前数辈,皆有递相交领文籍分明,众词指以新得替人隐而用之,且云:“初上之时,交领分两既明,及交割之日,不见其金。”鞫成具狱,伏罪昭然。未穷破用之所③,公疑其未尽,微以意揣之,僧乃诉冤曰:“积年以来,空交分两文书,其实无金矣。众乃以孤立,欲乘此挤之。”公曰:“此不难知也。”乃召兜子④数乘,命关连僧人对事,遣入兜子中,门皆向壁,不令相见;命取黄泥各模交付下次金样以凭证据,僧既不知形状,竟摸不成,前数辈皆伏罪。

【注释】
①常住:不能耗费的固定资产。
②主事僧:主管寺院事务的僧人,即住持。
③破用之所:挪用到什么地方。
④兜子:一种小轿子。

【译文】
唐朝人李德裕镇守浙东时,甘露寺的僧侣控告在移交寺院杂物时,被前任住持耗费常住金若干两,引证前几任住持都有互相移交,记载得很清楚,众僧也指证前任住持私下挪用常住金,而且说初上任时,移交的银两数目很清楚,到交出来时银两却不见了。审判结束后,罪证昭然,但没有追究银两用到哪里。李德裕怀疑案子没有审问清楚,于是隐约地对僧人稍加诱导,僧侣于是说出他的冤情道:“多少年来,都是只移交记录银两的文书,其实早就没有银两了,众僧因为我孤立,想乘此机会排挤我。”李德裕说:“这种事不难查清楚。”就找了数顶轿子,命令相关的僧侣都进入轿中,轿门对着墙壁,彼此看不见,再命令人取各种形状的黄泥来,让每个僧侣分别捏出交付给下任的黄金模式,作为证据,僧侣既不知道形状,当然捏不出来,前数任住持僧侣才俯首认罪。

张齐贤
【原文】
戚里①有分财不均者,更②相讼。齐贤曰:“是非台府所能决,臣请自治之。”齐贤坐相府,召讼者问曰:“汝非以彼分财多,汝分少乎?”曰:“然。”具款,乃召两吏,令甲家入乙舍,乙家入甲舍,货财无得动,分书则交易,明日奏闻,上曰:“朕固知非君不能定也。”

【注释】
①戚里:皇帝外戚聚居的地方,此处指外戚。
②更:互相。

【译文】
宋朝时,王室外戚所住的邻里中,有人认为财产没有平均分配,因而互相控告。张齐贤(冤句人,字师亮)对皇帝说:“这不是御史台所能判决的,请让微臣亲自去处理。”张齐贤对互相控告的人问道:“你不是认为他分的财产多,你分的少吗?”“是的。”两者都如此回答。张齐贤便让他们详列财物条目,再找两名役使,命令甲家的财物搬入乙的房舍,乙家的搬入甲的房舍,所有的财物都不能动,分配财物的文件也交换,第二天就向皇帝奏报,皇帝说:“朕就知道没有你不能决断的。”

宣彦昭 范邰
【原文】
宣彦昭仕元,为平阳州判官,天大雨,民与军争簦①,各认己物。彦昭裂而为二,并驱出,使卒踵其后。军忿噪不已,民曰:“汝自失簦,于我何与?”卒以闻,彦昭杖民,令买簦偿军。
范邵为浚仪令,二人挟绢于市互争,令断之,各分一半去,后遣人密察之,有一喜一愠之色,于是擒喜者。
〔评〕李惠②断燕巢事,即此一理所推也。
魏雍州厅事有燕争巢,斗已累日。刺史李惠令人掩护,试命纪纲断之,并辞。惠乃使卒以弱竹弹两燕,既而一去一留。惠笑谓属吏曰:“此留者,自计为巢功重;彼去者,既经楚痛,理无固心。”群下服其深察。

【注释】
①簦:雨伞。
②李惠:北魏献文帝皇后之父,长于思察,曾为青州刺史。

【译文】
宣彦昭在元朝时担任平阳州判官(节度使、观察使的僚属)。有一天下大雨,百姓与士卒争伞用,各自认为是自己的。宣彦昭将伞分裂为二,并赶二人出门,派士兵跟随在后面,只见那个士卒气愤得不得了,而百姓却说:“你自己失去伞,与我何干?”跟随的士兵把这个情况告诉宣彦昭,宣彦昭用杖刑处罚百姓,并命令他买伞还士卒。
范邰任浚仪令时,有两个人在市场上抢夺一匹绢,范邰命令将绢裁断,每人各取一半后离去,派人暗中观察,有一个很高兴,一个很生气,于是逮捕高兴的那个人。
〔评译〕李惠(后魏人)判断燕子争巢的事,就是这个道理的推广。
雍州官衙屋檐下,有燕子争巢争了好几天,刺史李惠派人将燕巢小心地取下来,派人用细竹子弹两只燕子,后来一只飞走,一只留着,李惠笑着对属下说:“留着的燕子自认为筑巢功夫大,飞走的燕子经过痛苦之后,就失去了坚持的心意。”属下都佩服他观察的深刻。

安重荣 韩彦古
【原文】
安重荣虽武人而习吏事。初为成德节度,有夫妇讼其子不孝者。重荣拔剑,授其父使自杀之。其父泣不忍,其母从旁诟夫面,夺剑而逐其子,问之,乃继母也。重荣为叱其母出,而从后射杀之。
韩彦古字子师,延安人,蕲王世忠之子。知平江府。有士族之母,讼其夫前妻子之者,以衣冠①扶掖而来,乃其嫡子也。彦古曰:“事体颇重,当略惩戒之。”母曰:“业已论诉,愿明公据法加罪。”彦古曰:“若然,必送狱而后明,汝年老,必不能理对,姑留扶掖之子,就狱与证,徐议所决。”母良久云:“乞文状归家,俟其不悛,即再告理。”由是不敢复至。

【注释】
①衣冠:此处指衣冠整齐。

【译文】
后晋时安重荣虽然是武人,但熟习文治的事,曾经任成德节度使。有一对夫妇控告自己的儿子不孝,安重荣拔剑交给父亲,叫他杀自己儿子,父亲哭着不忍心下手,而母亲却在旁边责骂丈夫,并且抢下剑来追赶儿子。问明原因,乃是继母,安重荣因而勒令母亲出去,而从后面杀了她。
宋朝人韩彦古(字子师,名将韩世忠之子)出知平江府时,有一位士族的母亲前来控告她丈夫前妻的儿子,当时有一位士绅搀扶着她,原来是她的亲生子。韩彦古道:“这件官司兹事体大,本官认为将令郎略加惩戒就好了。”妇人道:“民妇已经告到官府了,但愿大人依法论罪。”韩彦古道:“若是如此,就必须进行一段漫长且繁复的审讯过程,你年纪已老,你能将所有细节一一分辩吗?我看暂且将你的亲生儿子关入狱中慢慢查证,再考虑如何处置比较好。”妇人想了良久,说:“民妇请求将诉状暂且撤回,他如果仍不悔改,便可告请乡里公断。”于是,那名妇人再也不敢前来告状了。

孙亮
【原文】
亮出西苑,方食生梅,使黄门①至中藏②取蜜渍梅,蜜中有鼠矢。亮问主藏吏曰:“黄门从汝求蜜耶?”曰:“向求之,实不敢与。”黄门不服,左右请付狱推③,亮曰:“此易知耳。”令破鼠矢,里燥,亮曰:“若久在蜜中,当湿透;今里燥,必黄门所为!”于是黄门首服。

【注释】
①黄门:宦官。
②中藏:宫中的仓库。
③推:决断。

【译文】
吴主孙亮一天走出西苑,想吃生梅,于是遣宦官到宫内的仓库去取蜜浸渍生梅。发现取来的蜜中有老鼠屎,孙亮便问管仓库的官吏说:“是不是有宦官从你这儿拿蜜了?”回答说:“他刚刚来求蜜,不过小人确实没敢给他。”宦官不服,左右的人便请求交监狱官判断,孙亮说:“这很容易弄清楚。”于是孙亮就命人剖开老鼠屎,发现里面是干燥的。孙亮说:“老鼠屎如果在蜜中很久了,里面一定是湿透的;现在里面还是干的,一定是宦官刚刚加入的。”宦官于是甘愿服罪。

3.13、第三部 察智 揭发奸邪

【原文】
王轨①不端,司寇溺职;吏偷俗弊,竞作淫慝②。我思老农,剪彼蟊贼;摘伏发奸,即威即德。集“诘奸”。

【注释】
①王轨:指朝廷的法度。
②淫慝:邪恶不正。

【译文】
高官滥权渎职,小吏钻营谄媚;智者便效法老农挑翦蚜虫的精神,揭发奸邪,纠举恶吏,造福百姓。集此为“诘奸”卷。

赵广汉
【原文】
赵广汉①为颍川太守。先是颍川豪杰大姓,相与为婚姻,吏俗朋党。广汉患之,察其中可用者,受记。出有案问,既得罪名,行法罚之。广汉故漏泄其语,缶卢筒②,及得投书,削其主名。而托以为豪杰大姓子弟所言,其后强宗大族家家结下仇怨,奸党散落,风俗大改。
广汉尤善为钩距③,以得事情。钩距者,设欲知马价,则先问狗,已问羊,又问牛,然后及马,参伍④其价,以类相准,则知马之贵贱,不失实矣。唯广汉至精能行之,他人效者莫能及。

【注释】
①赵广汉:字子都,汉宣帝时为京兆尹,揭发奸邪如神,盗贼绝迹,后因受牵连被腰斩。
②缶卢筒:陶瓶和竹筒。口小肚大,投入东西不易取出,一般用来装检举文书。
③钩距:比喻使人陷入诈术中,借以刺探隐情,在对方放松戒备的情况下,隐情不问而知。
④参伍:反复比较,相互验证。

【译文】
赵广汉担任颍川太守时,颍川豪门大族之间互相连亲,而官吏间也都互结朋党。赵广汉很担忧此事,便授计值得信赖的部属,外出办案时,一旦罪名确立就依法处罚,同时故意泄露当事人的供词,目的在于制造朋党间的猜疑。此外他又命属官设置意见箱,再命人投递匿名信,然后向外散播这些信都是豪门和大族的子弟写的,果然,原本很要好的豪门和大族,竟为了投书互相攻击而翻脸成仇,不久豪门和大族所各自结成的小团伙都陆续解散,社会风气大为改善。
赵广汉最擅长的还是利用“钩距”来刺探情报。例如想要知道马的价钱的时候,就先打听狗的价钱,然后再问牛羊的价钱,到最后才问马的价钱。因为彼此互问的结果,便能打听出比较可靠的标准行情,到最后就能够真正知道马的价钱。不过,只有赵广汉真正精于此道,其他人模仿的效果都不如他。

周忱
【原文】
周文襄公忱巡抚江南,有一册历,自记日行事,纤悉不遗,每日阴晴风雨,亦必详记。人初不解。一日某县民告粮船江行失风,公诘其失船为某日午前午后,东风西风,其人所对参错①。公案籍以质②,其人惊服。始知公之日记非漫书也。
〔评〕蒋颖叔③为江淮发运,尝于所居公署前立占风旗,使日候之置籍焉。令诸漕纲吏程亦各记风之便逆。每运至,取而合之,责其稽缓者,纲吏畏服。文襄亦有所本。

【注释】
①参错:不合记录。
②质:核对。
③蒋颖叔:宋朝人,名之奇,字颖叔。宋神宗时曾任江淮荆浙发运使。

【译文】
明朝的周忱任江南巡抚时,身边随时带有一本记事册,详细记载每日的行事,巨细靡遗。即使每日天候的阴晴风雨也一并详加记录。刚开始,有许多人不明白周忱为什么要如此费事。一天,有位船主报告一艘载运米谷的粮船突遇暴风沉没。周忱讯问沉船的日期,沉船时间发生在午前或是午后,当时刮的是东风还是西风,周忱翻开记事本逐一详加核对,发现报案船主全是一派胡言,报案船主在恐惧下坦承罪行。这时众人才明白,周忱的记事本可不是随意乱写的。
〔评译〕蒋颖叔任江淮漕运官时,也曾在公署前竖立一面占风旗,派人每天观测并记录在册子里。同时也要求各处漕运官要详细记载每日船行时的风向,等船只入港后就详加核对,对不按规定记载,或马虎随便的属吏便厉声责骂,属吏因害怕被责骂,都谨守规定。看来记载天候、风向,并非自周忱才开始。

王世贞
【原文】
王世贞备兵青州,部民雷龄以捕盗横莱、潍①间,海道宋②购之急而遁,以属世贞。世贞得其处,方欲掩取,而微露其语于王捕尉者,还报又遁矣。世贞阳曰:“置之。”又旬月,而王王世贞尉擒得他盗,世贞知其为龄力③也,忽屏左右召王尉诘之:“若奈何匿雷龄?往立阶下闻捕龄者非汝邪?”王惊谢,愿以飞骑取龄自赎。俄龄至,世贞曰:“汝当死,然汝能执所善某某盗来,汝生矣。”而令王尉与俱,果得盗。世贞遂言于宋而宽之。
官校捕七盗,逸其一。盗首妄言逸者姓名,俄缚一人至,称冤。乃令置盗首庭下差远,而呼缚者跽阶上,其足蹑丝履,盗数后窥之。世贞密呼一隶,蒙缚者首,使隶肖之,而易其履以入。盗不知其易也,即指丝履者,世贞大笑曰:“尔乃以吾隶为盗!”即释缚者。

【注释】
①莱、潍:莱州和潍州,即今山东蓬莱和潍坊。
②海道宋:姓宋的海道。明代各省下设守道,莱州、青州和潍州为山东布政使属下的临海地区,所以叫海道。
③为龄力:为雷龄效力。

【译文】
明朝王世贞在青州统兵时,当地百姓中有个叫雷龄的盗匪横行莱、潍两州间,姓宋的海道派官军追捕,雷龄见风声很紧,就赶紧逃跑了,姓宋的海道把捉拿雷龄的任务交给王世贞。王世贞打听出雷龄藏匿的住处,正计划偷袭,不小心露了口风让一个王姓捕头知道,结果其密报于雷龄,雷龄又逃逸无踪。王世贞便故意说:“既然他逃走就算了,等下次的机会吧。”过了十多天,王捕头擒获一名盗匪,王世贞知道他是得自雷龄的帮助。一天,王世贞命左右退下后召来王捕头,质问他说:“你为什么要替雷龄通风报信?那天站在台阶下偷听我们谈论缉捕雷龄计划的就是你吧?”王捕头马上认错谢罪,请求率领捕役亲自缉捕雷龄,以赎前罪。不久果然擒住雷龄,王世贞对雷龄说:“按你所犯罪行理应处死,但如果你能替我擒获某盗,将功赎罪我就给你一条生路。”说完命王捕头与他一同前去捕盗,果然顺利擒获,于是王世贞奏请朝廷,请求赦免雷龄。
有一次官府擒获七名盗匪,但仍有一名匪徒在逃。土匪头故意谎报在逃者的姓名,不久,根据土匪头的供述抓来一名人犯,但那人一直喊冤。于是王世贞下令把土匪头带到庭下较远处,而要那名喊冤者跪在府阶上受审,这名喊冤者脚上穿着一双丝鞋,因此土匪头不断地从后面偷窥那名喊冤者。这时王世贞暗中让一名属吏脸上蒙着布罩,并且换上丝鞋,打扮成那名喊冤者的模样,土匪头并不知道人已掉包,仍指称穿丝鞋者即是同伙人,王世贞大笑说:“你居然敢称我的属吏是匪盗,看来你前面所说的全是一派胡言。”说完立即释放那名喊冤者。

范槚
【原文】
范槚,会稽人,守淮安。景王出藩①,大盗谋劫王,布党起天津至鄱阳,分徒五百人,往来游奕。一日晚衙罢,门卒报有贵客入僦②潘氏园寓孥③者,问:“有传牌乎?”曰:“否。”命调之,报曰:“从者众矣,而更出入。”心疑为盗,阴选健卒数十,易衣帽如庄农,曰:“若往视其徒入肆者,阳与饮,饮中挑与斗,相执絷以来。”而戒曰:“慎勿言捕贼也。”卒既散去,公命舆谒客西门,过街肆,持者前诉,即收之。比反,得十七人。阳怒骂曰:“王舟方至,官司不暇食,暇问汝斗乎?”叱令就系。入夜,传令儆备,而令吏饱食以需。漏下二十刻④,出诸囚于庭,厉声叱之,吐实如所料。即往捕贼,贼首已遁。所留孥,妓也。于是飞骑驰报徐、扬诸将吏,而毙十七人于狱,全贼溃散。

【注释】
①出藩:离开京师到自己的封国去。
②僦:租赁。
③孥:此处指家眷。
④漏下二十刻:半夜。

【译文】
会稽人范槚镇守淮安。景王要离开京师到自己的封国去,某大盗计划劫持景王。这名大盗的党羽遍布于天津到鄱阳间,他派出了五百名手下出入市集打探景王的消息。一天傍晚衙门快收班时,有门吏报告有贵客租下了潘家的宅邸安置家眷。范槚询问门吏:“对方是否持有证明身份的令牌?”门吏答:“没有。”于是范槚命人暗中窥视对方举动。密探回报说:“对方随从人员很多,而且进出频繁。”范槚怀疑他们就是盗匪,于是暗中挑选几十名身材强健的士卒,换上便装,打扮成村夫的模样。范槚对他们说:“你们看到那批人进酒馆,就跟着进去,与他们一块儿喝酒,再故意挑起冲突与之相斗,然后一同闹到府衙来。”接着又告诫他们说:“你们千万不能谈及捕贼的事。”士卒散去后,范槚立即命人准备车到西门拜谒贵客,经过街市,正赶上闹事者告官,范槚命人全部收押,一共抓了对方十七人。范槚故意骂道:“王爷刚驾到,我忙着接待王爷都来不及,哪有空管你们的事。”下令手下将一干人等全部关入牢中。到了半夜,范槚下令升堂问案,并要属下事先填饱肚子,准备长时间侦讯。午夜一过,范槚就要吏属将一干人带至庭上,经范槚厉声质问后,他们果真如范槚所猜测的是大盗的手下。范槚立即率兵围剿,贼首已闻风先逃,而所谓的妻眷,原来是一些妓女。于是范槚飞骑传送紧急公文,给徐州、扬州的将士官吏,而将捕获的十七名贼人全部处死,其余盗贼则全部溃散。

高湝 杨津
【原文】
北齐任城王湝领并州刺史,有妇人临汾水浣衣,有乘马行人换其新靴,驰而去。妇人持故靴诣州言之,湝乃召居城诸妪,以靴示之。(边批:如妪多安得尽召?悬靴为招可也。)绐①云:“有乘马人于路被贼劫害,遗此靴焉,得无亲族乎?”一妪抚膺哭曰:“儿昨着此靴向妻家也。”捕而获之,时称明察。
杨津为岐州刺史,有武功②人赍绢三匹,去城十里为贼所劫。时有使者驰驿而至,被劫人因以告之。使者到州以状白③津,津乃下教云:“有人着某色衣,乘某色马,在城东十里被杀,不知姓名,若有家人,可速收视。”有一老母行哭而出,云是己子。于是遣骑追收,并绢俱获,自是合境畏服。

【注释】
①绐:假称。
②武功:地名,在今陕西。
③白:告诉。

【译文】
北齐时任城王高湝担任并州刺史,有位妇人在汾水边洗衣时,被一位骑马而过的路人换穿了她正要刷洗的一双新靴子。那位路人留下旧靴后,骑马扬长而去。妇人于是拿着这双旧靴告官。高湝招来城中的老妇人,拿出那双旧靴要她们辨认(边批:如果老妇人多怎么可能都召来?把靴子挂在外面招领就可以了),接着骗她们说:“有位骑马的过客,在路上遭抢遇害,尸首难以辨认,只留下这双靴子,你们中间可有谁认识这靴子的主人?”一名老妇捂着胸哭道:“我的儿子昨天就是穿着这双靴子到他妻子家去的呀!”高湝立即命人将其子追捕到案,当时人称高湝明察秋毫。
北魏杨津担任岐州刺史时,有一名带着三匹绢的武功人在离城十里处遭人打劫,当时正有一名朝廷使者骑着快马经过,遭抢的商人便一口咬定这个使者是劫匪。使者到官府后将事情经过告诉杨津,杨津于是命人贴出告示说:“有人穿某色衣服,骑着某色马,在城东十里处被人杀害,由于不知死者姓名,若有谁亲友中符合以上特征者,可尽速至官府指认。”有位老太太哭着从人群中走出来,说死者是她的儿子,于是杨津便派官兵前去追捕,结果人赃俱获,从此全境再无盗贼。

陈襄
【原文】
襄①摄浦城令,民有失物者,贼曹捕偷儿数辈至,相撑拄。襄曰:“某庙钟能辨盗,犯者扪②之辄有声,否则寂。”乃遣吏先引盗行,自率同列诣钟所,祭祷而阴涂以墨,蔽以帷,命群盗往扪。少焉呼出,独一人手不污。扣③之,乃盗也。盖畏钟有声,故不敢扪云。
〔评〕按襄倡道海滨④,与陈烈、周希孟、郑穆为友,号“四先生”云。

【注释】
①襄:陈襄,北宋庆历年间进士。
②扪:触摸。
③扣:审问。
④海滨:指福建沿海地区,陈襄与下文提到的四个人都是福建人。

【译文】
陈襄为浦城令时,有百姓报案失窃财物,捕役抓到好几名偷儿,偷儿们互相指称对方才是窃案的真凶。陈襄对他们说:“有座庙钟能分辨盗贼,若是真正的小偷触摸钟,钟就会发出声响;若不是小偷,钟就不会发出任何声音。”于是派吏卒押着偷儿们先行,自己却率领官府中其他官员到庙中祭祷,暗中在钟上涂满墨汁,再用幕帘遮住,这时才命偷儿们一一上前摸钟。等众人绕钟一圈后,只有一人手上没有墨汁,审问后果然是真正的小偷。原来那名偷儿害怕钟会发声,所以不敢摸。
〔评译〕陈襄提倡文章义理,与陈烈、周希孟、郑穆三人是好朋友,当时人称“四先生”。

包拯
【原文】
包拯包孝肃①知天长县,有诉盗割牛舌者,公使归屠其牛鬻之,既有告此人盗杀牛②者,公曰:“何为割其家牛舌,而又告之?”盗者惊伏。

【注释】
①包孝肃:包拯,谥孝肃。
②告此人盗杀牛:当时不许民间私自杀牛,所以杀牛是要被告发的。

【译文】
宋朝人包孝肃治理天长县时,有位县民向官府报案,声称所养的牛只遭人割断舌头,包公要他回去把牛宰杀后,再运到市集出售。不久,有人来县府检举某人盗牛贩卖,包公却对他说:“你为什么先前割断那人所养牛只的舌头,现在又想诬告他是盗牛者呢?”那人一听,知道无法隐瞒,只好低头认罪。

范纯仁
【原文】
参军宋儋年暴死。范纯仁使子弟视丧,小殓①,口鼻血出。纯仁疑其非命,按得其妾与小吏奸,因会,置毒鳖肉中。纯仁问:“食肉在第几巡?”曰:“岂有既中毒而尚能终席者乎?”再讯之,则儋年素不食鳖;其曰毒鳖肉者,盖妾与吏欲为变狱张本②,以逃死尔。实儋年醉归。毒于酒而杀之,遂正其罪。

【注释】
①小殓:给死者穿衣服。
②为变狱张本:为翻案留下借口。

【译文】
宋朝参军宋儋年暴毙。范纯仁派子弟前去吊丧,检视遗体时,发现死者口鼻出血,因此范纯仁怀疑宋参军应该是死于非命,经一再逼问,果然得知参军的小妾与一个小吏有奸情,于是两人便在鳖肉中下毒。范纯仁问厨子:“肉食是第几道菜?”说道:“哪有中毒的人能支撑到饭局结束后才毒发的?”于是再传两人审问,才得知原来宋儋年长年吃素根本不沾肉,两人供说在鳖肉中下毒,只是为了日后便于翻案好脱罪活命。事实上是宋儋年酒醉回家后,其妾又劝他饮下毒酒而死,案情大白后,两人都被按律治罪。

4.14、第四部 胆智 胆智部总序

【原文】
冯子曰:凡任①天下事,皆胆也;其济②,则智也。知水溺,故不陷;知火灼,故不犯。其不入不犯,其无胆也,智也。若自信入水必不陷,入火必不灼,何惮而不入耶?智藏于心,心君而胆臣③,君令则臣随。令而不往,与夫不令而横逞者,其君弱。故胆不足则以智炼之,胆有余则以智裁之。智能生胆,胆不能生智。刚之克也,勇之断也,智也。赵思绾④尝言:“食人胆至千,刚勇无敌。”每杀人,辄取酒吞其胆。夫欲取他人之胆。益己之胆,其不智亦甚矣!必也取他人之智,以益己之智,智益老而胆益壮,则古人中之以“威克”、以“识断”者,若而人,吾师平!

【注释】
①任:承担。
②济:成功。
③心君而胆臣:指以智慧为主,以胆量为辅。
④赵思绾:五代时人,曾为晋昌节度使,以杀人烹食闻名。

【译文】
冯梦龙说:要肩负天下的大事,需要有足够的勇气,而可否胜任,则取决于智慧,这勇气和智慧,就称之为“胆智”。知道水会溺人却不被淹溺,知道火会灼人却不被烧灼,这样的躲开淹溺和烧灼,并不是缺乏勇气的行为,而正是智慧的表现。然而若自信能入水而不淹溺,近火而不烧灼,则即使赴汤蹈火,又有何伤害可言呢?胆智二字,智在上而胆在下,勇气的运用必须服从于智慧的判断,若智慧的判断认为应当勇往直前却裹足犹豫,这是勇气不足,有待智慧的锻炼。若是未经智慧的判断而逞强蛮干,则是勇气有余而需要用智慧来约束。智慧能生出勇气,勇气却不能增加智慧,所以真正刚强勇敢的人,必然是智慧过人者。赵思绾曾说:“生食人胆到一千,就会无敌于天下。”因此他每回杀死一人,便取出其胆来下酒,这样妄想以他人之胆来增加自己的勇气的行为,不但无益于勇气的养成,而且是愚昧不智的行为。相反的,以他人的智慧来增进自己的智慧,却是有效而自然的,如此,不仅智慧增加,且勇气也能够自然成长。因此本部收集古人胆智的实录,分为“威克”、“识断”两卷,这样的人,才是我们的老师。

                                   4.15、第四部 胆智 老谋深算

【原文】
履虎不咥①,鞭龙得珠。岂曰溟涬②,厥有奇谋。集“威克”。

【注释】
①咥:咬。
②溟涬:混沌,这里指盲目的行为。
【译文】
踏住老虎的尾巴,它就不能再伤人。鞭打大龙的身躯,它就会吐出腹中的宝珠。智者并不需要神仙相助,因为他懂得运用谋略。集此为“威克”卷。

班超
【原文】
窦固①出击匈奴,以班超②为假③司马,将兵别击伊吾④,战于蒲类海⑤,多斩首虏而还。固以为能,遣与从事郭恂俱使西域。超到鄯善⑥,鄯善王广奉超,礼敬甚备,后忽更疏懈。超谓其官属曰:“宁觉广礼意薄乎?此必有北虏⑦使来,狐疑未知所从故也。明者睹未萌,况已著耶?”乃召侍胡,诈之曰:“匈奴使来数日,今安在?”侍胡惶恐,具服其状。超乃闭侍胡,悉会其吏士三十六人,与共饮,酒酣,因激怒之曰:“卿曹与我俱在西域,欲立大功以求富贵,今虏使到数日,而王广礼敬即废,如令鄯善收吾属送匈奴,骸骨长为豺狼食矣,为之奈何?”官属皆曰:“今危亡之地,死生从司马。”超曰:“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当今之计,独有因夜以火攻虏,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殄尽⑧也!灭此虏,则鄯善破胆,功成事立矣!”众不应有宜曰:“当与从事议之。”超怒曰:“吉凶决于今日,从事文俗吏,闻此必恐而谋泄,死无所名⑨,非壮士也。”众曰:“善。”初夜,遂将吏士往奔虏营。(边批:古今第一大胆。)会天大风,超令十人持鼓,藏虏舍后,约曰:“见火然后鸣鼓大呼。”余人悉持gōng弩(版 权 所有 e wen ya n . c om 易 文言网),夹门而伏。(边批:三十六人用之有千万人之势。)超乃顺风纵火,前后鼓噪。虏众惊乱,超手格杀三人,吏兵斩其使及从士三十余级,余众百许人,悉烧死。明日乃还告郭恂,恂大惊,既而色动,超知其意,举手曰:“掾虽不行,班超何心独擅之乎?”恂乃悦,超于是召鄯善王广,以虏使首示之。一国震怖,超晓告抚慰,遂纳子为质,还奏于窦固。固大喜,具上超功效,并求更选使使西域。帝壮超节,诏固曰:“吏如班超,何故不遣而更选乎?今以超为军司马,令遂前功。”超复受使,(边批:明主。)因欲益其兵,超曰:“愿将本所从三十余人足矣。如有不虞⑩,多益为累。”是时于阗王广德新攻破莎车,遂雄张南道,而匈奴遣使监护其国。超既西,先至于阗,广德礼意甚疏,且其俗信巫,巫言神怒:“何故欲向汉?汉使有马呙马,急求取以祠我。”广德乃遣使就超请马,超密知其状,报许之,而令巫自来取马。有顷,巫至,超即斩其首以送广德。因辞让之。广德素闻超在鄯善诛灭虏使,大惶恐,即攻杀匈奴使而降超。超重赐其王以下,因镇抚焉。
〔评〕必如班定远,方是满腹皆兵,浑身是胆。赵子龙、姜伯约不足道也。
辽东管家庄,长男子不在舍,建州虏至,驱其妻子去。三数日,壮者归,室皆空矣,无以为生。欲佣工于人,弗售。乃谋入虏地伺之,见其妻出汲,密约夜以薪积舍户外焚之,并积薪以焚其屋角。火发,贼惊觉。裸体起出户,壮者射之,贼皆死。挈其妻子,取贼所有归。是后他贼惮之,不敢过其庄云。此壮者胆勇,一时何减班定远,使室家无恙;或佣工而售,亦且安然不图矣。人急计生,信夫!

【注释】
①窦固:东汉外戚,兼习文武,明察边事。汉明帝时以奉车都尉出击匈奴,大胜而归。
②班超:班彪次子,班固弟,年少时投笔从戎,后出使西域,封定远侯。
③假:代理。
④伊吾:西域古国名,在今新疆哈密。
⑤蒲类海:今之巴里坤湖,在哈密之北。
⑥鄯善:西域古国名,在今新疆东南部。
⑦北虏:指匈奴。
⑧殄尽:全部消灭。
⑨死无所名:死得没有价值。
⑩不虞:不测。
于阗:西域古国名,在今新疆和田。
莎车:西域古国名,在于阗西北。
雄张南道:雄风张扬在西域南道。当时由汉往西域,分南北两道,于阗、莎车皆在南道。
马呙马:浅黑色的马,此处指班超的马。
姜伯约:三国时蜀将姜维,字伯约。
建州虏:明代建州女真人,满洲人的前身。

【译文】
东汉窦固远征匈奴时,曾命班超为代理司马,同时另率一支部队攻打伊吾国,与匈奴军大战于蒲类海,战绩辉煌。当时窦固很赏识班超的才干,就派他与郭恂出使西域。当班超初到鄯善时,鄯善王广很热情地欢迎他,礼数很周到,但是不多久态度突然变得很冷淡。班超就对部下说:“你们不觉得鄯善王广对我们变得很冷谈了吗?一定是因为有匈奴使者来到的缘故,使得鄯善王打不定主意要依附哪一方。一个善于观察事物的人,在事故未发生前就能感觉到;如今事态如此明显,我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于是,班超招来鄯善的侍卫官,若无其事地问:“匈奴使者已经来好几天了,不知道他们现在在何处?”侍卫官听了吓一跳,只好一一据实回答。班超支开侍卫官后,立即召集所有部属共三十六人一起商议,他们一边饮酒一边交换意见,当大家半醉时,班超突然慷慨激昂地说:“诸位跟我一同来到西域,目的是为朝廷建立功业并求个人富贵。现在匈奴使者才到几天,鄯善王广对我们的态度就如此冷淡,如果鄯善王把我们逮捕后交给匈奴,那我们的骨骸岂不是将变成豺狼的食物吗?诸位对这事有何高见?”随员一听,立即一致表示:“如今我们身陷险地,是生是死全听从司马的指挥。”这时班超起身说:“常言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今之计,只有在半夜用火攻匈奴使者,让他们摸不清我们有多少人,再趁他们心生恐惧时一举将其歼灭。只要除去匈奴使者,鄯善王就会被吓住,那么其他的事就容易办了。”然而却有随员表示要跟郭恂商量再做决定。班超听了,很生气地说:“成败的命运就在今晚决定。郭恂是文官,万一他听了计划后由于害怕而泄露机密,反而坏了大事。人死不留名,就不算英雄好汉!”众人说:“好!”于是,班超在午夜时分,率所有随从一起杀进匈奴使者的营地。(边批:古往今来最胆大的行为。)正巧这时刮起大风,班超派十余人手持战鼓躲在营地后面,约定说:“见到火光就击鼓高声叫喊。”其余人则各拿弓箭,埋伏在营地大门两侧。(边批:用三十六人造成了千万人的声势。)部署完毕,班超乘着风势放火,指挥鼓兵击鼓。匈奴使者听到鼓声,再看到熊熊火光,都惊慌失措,纷纷夺门外逃,班超亲手杀死三人,其他随员射杀三十余人,其余一百多人则全被大火烧死。天亮后,班超把夜袭匈奴营地的事告诉郭恂,起先郭恂大为惊讶,继而有些失望,班超看出了郭恂的心意,便举起手说:“你虽没有参加昨夜的战役,但我班超又岂会独居其功呢?”郭恂听了,顿时面露喜色。于是班超又求见鄯善王广,并把匈奴使者的头颅拿给他看。消息传出后,鄯善国举国为之震惊,这时班超极力安抚鄯善王,终于说动他以王子为质与中国修好,于是班超凯旋而回向窦固报告。窦固非常高兴,详奏班超的功绩,并恳请朝廷另派使者前往西域。明帝对班超的胆识极表嘉许,于是诏令窦固:“像班超这样的人才,理应任命其为正式的出使西域使者,为什么还要奏请朝廷另派他人呢?现在就任命班超为行军司马,让他接着立功。”因此班超再次出任出使西域使者。(边批:汉明帝是明主。)窦固本想增强班超手下的兵力,班超却说:“我只要带领以前的三十多人就足够了,因为万一发生什么事情,人多反而会带来麻烦。”当时于阗王广德刚刚攻占莎车国,在西域南道称雄,而匈奴却派使者来,准备保护莎车。班超到达西域后,首先来到于阗。不料于阗王广德对他们态度很是冷淡。于阗风俗笃信巫术,有位巫师说:“天神正在发怒,为什么我们要听命汉使?汉使有匹乌嘴马,你们赶紧要汉使把马献出来祭神。”于阗王广德立刻派人向班超要马,班超早已明白对方意图,就答应了他,并让巫师亲自来取马。不多时,巫师果然亲自过来,班超却命人将巫师的头砍下送回给于阗王广德,并严辞责备他。于阗王早就听说班超在鄯善国杀死匈奴使者的事,如今又亲眼目睹其胆识,内心非常害怕,就主动派兵围杀匈奴使者,并向班超请降。班超为了安抚于阗君臣,赏赐他们许多礼物。
〔评译〕一位像班超这样的大将,才称得上是真正的胸有成竹,浑身是胆。至于三国时代的赵云、姜维这类人物比起班超来实在是差远了。
辽东管家庄的庄主,一次外出时,建州贼趁机袭击并且掳走了他的妻子。三四天后庄主回家一看,家中不但财物被洗劫一空,连妻子也没了。为了生活不得已便想到外乡替人帮佣,却没有人雇他。于是他便悄悄来到贼人的营地外等待机会,正巧碰上到井边汲水的妻子,两人约定在屋外堆积柴薪,半夜他在屋外放火,妻子则趁乱逃跑。到了半夜他点火烧屋,火势很快就蔓延开来,贼人惊慌失措,有些贼人甚至裸着身子逃命,这时他就堵在营门口将贼人一一射杀。直到贼人全部死光,他才带领妻子及贼人所虏获的财物一起回家。消息传出后,其他贼人闻之丧胆,再也不敢打劫管家庄。这位庄主的胆识与机智,和班超相比可说是毫不逊色。假使这位庄主家园未遭洗劫,或者为别人打工而有人雇了他,他就会因环境安逸而不想另有作为。看了管庄主的故事,我不能不相信人在危难中会产生智慧。

耿纯
【原文】
东汉真定王扬谋反,光武使耿纯①持节收扬。纯既受命,若使州郡者至真定,止传舍②。扬称疾不肯来,与纯书,欲令纯往。纯报曰:“奉使见侯王牧守,不得先往,宜自强来!”时扬弟让、从兄绀皆拥兵万余。扬自见兵强而纯意安静③,即从官属诣传舍,兄弟将轻兵在门外。扬入,纯接以礼,因延请其兄弟,皆至,纯闭门悉诛之。勒兵而出,真定震怖,无敢动者。

【注释】
①耿纯:王莽时为纳言官,后投奔刘秀,为前将军,有战功,为“云台二十八将”之一。
②止传舍:下榻在驿馆中。
③安静:安详。

【译文】
东汉时真定王刘扬起兵谋兵,光武旁派耿纯(巨鹿人,字伯山,从光武帝平邯郸,破铜马,拜东郡太守,封东光侯,谥成)持兵符招抚刘扬。耿纯接受诏命后,就先派使者前往知会,自己随后起程。抵达真定后,耿纯下榻官舍,这时刘扬自称有病在身,不肯前来拜见,只写了一封信给耿纯,希望耿纯能移驾到他的住所。耿纯回覆说:“我是奉了钦命的特使前来接见你,怎能到你住所,我看你还是抱病勉强来一趟官舍吧。”当时刘扬的兄弟们都各自拥兵万人,刘扬盘算自己兵多气盛,而耿纯又丝毫没有交战的意图,就带着兄弟部署来到官舍,刘扬的兄弟则率兵在官舍外等候。刘扬入屋后,耿纯很客气的接待他,并邀请他的兄弟进屋,等他们都到齐后。耿纯关闭门窗通道,将他们全部斩杀,这才率兵而出。消息传出,真定人惊恐万分,没有人再敢蠢动。

哥舒翰 李光弼
【原文】
唐哥舒翰为安西节度使,差都兵马使张擢上都奏事,逗留不返,纳贿交结杨国忠。翰适入朝,擢惧,求国忠除擢御史大夫兼剑南西川节度使。敕下,就第①谒翰,翰命部下摔于庭,数其罪,杖杀之,然后奏闻。帝下诏褒奖,仍赐擢尸,更令翰决尸②一百。(边批:圣主。)
太原节度王承业,军政不修,诏御史崔众交兵于河东。众侮易承业,或裹甲持枪突入承业厅事,玩谑之。李光弼③闻之,素不平,至是交众兵于光弼,众以麾下来,光弼出迎,旌旗相接而不避④。光弼怒其无礼,又不即交兵,令收系之。顷中使⑤至,除⑥众御史中丞,怀其敕,问众所在。光弼曰:“众有罪,系之矣。”中使以敕示光弼,光弼曰:“今只斩侍御史;若宣制命,即斩中丞;若拜宰相,亦斩宰相。”中使惧,遂寝之而还。翼日,以兵仗围众至碑堂下,斩之。威震三军,命其亲属吊之。
〔评〕或问擢与众诚有罪,然已除西川节度使及御史中丞矣,其如王命何?盖军事尚速,当用兵之际而逗留不返、拥兵不交,皆死法也。二人之除命必皆夤缘⑦得之,而非出天子之意者,故二将得伸其权,而无人议其后耳。然在今日,莫可问矣。

【注释】
①就第:到哥舒翰府上。
②决尸:鞭尸。
③李光弼:唐代大将,当时任河东节度使。肃宗时曾平安史之乱,与郭子仪齐名,为唐室中兴名将。
④旌旗相接而不避:御史的官职低于节度使,所以崔众的旌旗仪仗应该避让李光弼的。
⑤中使:皇帝的使者,由宦官担任。
⑥除:提升。
⑦夤缘:攀附巴结。

【译文】
唐朝名将哥舒翰出任安西节度使时,有一次派遣都兵马使张擢进京奏事。不料张擢竟逗留京城不归,并且贿赂杨国忠,两人相互勾结。不久,哥舒翰有事要入朝奏报,张擢心虚害怕,就请求杨国忠任命他为御史大夫兼剑南西川节度使。当正式任命诏命下达后,张擢到哥舒翰府上去晋见他,哥舒翰命令部下把张擢揪到庭中,并一一陈述其罪状,然后再将他乱棍打死。事后哥舒翰把处死张擢的经过奏报朝廷,玄宗不但没有怪罪,甚至还下诏褒奖他处理得当。最后便把张擢的尸首赐还他,让他再亲手鞭尸一百下。(边批:唐玄宗是圣主。)
太原节度使王承业因不理军政,因此朝廷下诏命御史崔众到河东去接手他的兵权。崔众因轻视王承业,就纵容自己的部下全副武装地闯进王承业的府衙中嬉戏玩闹。李光弼得知此事心里不平,这时崔众要将兵权交给李光弼,崔众带着部下来见李光弼,李光弼出来迎接,二人的队伍相接时,崔众竟不顾礼法而不回避。李光弼对崔众的无礼行为很愤怒,而崔众又不立即把兵权交出,于是李光弼就下令将崔众逮捕。这时,朝廷派遣宦官来到河东,要任命崔众为御史中丞,手持敕书问李光弼崔众的行踪。李光弼答道:“崔众犯法,我已将他逮捕。”宦官把敕书拿给李光弼看,李光弼说:“如今只不过是杀一位侍御史;如果宣布了诏命,我就斩杀一位御史中丞,如果拜授他为宰相,我也要斩杀他这位宰相。”宦官一听此话不敢再多言,只好带着敕书回京。第二天,李光弼派兵包围崔众,在碑堂下把他当众杀死,还让崔众的亲属来祭吊。从此李光弼威震三军。

〔评译〕或许有人会问:“张擢和崔众确实是有罪之人,但张擢已经被朝廷任命为西川节度使,而崔众也被任命为御史中丞,这时杀死他二人,是不是显得漠视朝廷诏命呢?”其实用兵贵在神速,而张擢在用兵之际竟然滞留京师不归;崔众是擅自拥兵不交,此二人在军法上都犯了死罪。再说这两人之所以被任命为高位,都是出于人情的请托和贿赂,并非皇帝的本意。所以哥舒翰和李光弼才能伸张公权,而没有人敢在他们背后议论。事件若发生在今天,我看根本没有人敢做这类事。

杨素
【原文】
杨素攻陈①时,使军士三百人守营。军士惮北军之强,多愿守营。素闻之,即召所留三百人悉斩之,更令简留,无愿留者。又对阵时,先令一二百人赴敌,或不能陷阵而还者,悉斩之。更令二三百人复进,退亦如之。将士股栗,有必死之心,杨素以是战无不克。
〔评〕素用法似过峻,然以御积惰之兵,非此不能作其气。夫使法严于上,而士知必死,虽置之散地,犹背水矣②。

【注释】
①攻陈:此条记载是杨素平定汉王杨谅之事。隋炀帝即位时,并州(今山西太原)总管汉王杨谅起兵反叛,被杨素平定。所以下面称杨谅的军队为“北军”。“陈”应该读作“阵”。
②犹背水矣:像背水而战一样。

【译文】
隋朝的杨素有一次攻打陈国时,征求三百名自愿留营守卫的士兵。当时隋兵对北军心存畏惧,纷纷要求留营守卫。杨素得知士兵怕战的心理,就召来自愿留营的三百人,将他们全部处决,然后再下令征求留营者,再也没有人敢留营。到对阵作战时,杨素先派一二百名士兵与敌交战,凡是不能尽力冲锋陷阵苟且生还者,一律予以处死。然后再派二三百人进攻,退败的同样处死。将士目睹杨素的治军之道,无不心存警惧,人人抱必死之心,于是与敌作战,没有不大获全胜的。
〔评译〕杨素带兵看似过于严苛,但统领怠惰成性的士兵,非用严法不能提振士兵气势。如果带兵者立法严苛,士兵也深知兵败难逃一死的道理,那么即使在平地作战,也有如背水一战了。

安禄山
【原文】
安禄山①将反前两三日,于宅集宴大将十余人,锡赍②绝厚。满厅施大图,图山川险易、攻取剽劫之势。每人付一图,令曰:“有违者斩!”直至洛阳,指挥皆毕。诸将承命,不敢出声而去。于是行至洛阳,悉如其画③。
〔评〕此虏亦煞有过人处,用兵者可以为法。

【注释】
①安禄山:唐朝人,得玄宗宠爱,曾自请为杨贵妃干儿子,天宝年间与史思明一起举兵谋反,史称“安史之乱”。他曾攻陷长安,自号雄武皇帝,国号燕,后被唐朝平定。
②锡赍:赏赐财物。
③画:谋划。

【译文】
安禄山谋反之前的两三天,在府中宴请手下的十多名大将,宴中给每位将军丰厚的赏赐,并在府宅大厅放置一幅巨大的地图,图中标明各地山川的险易及进攻路线,另外每人都发了一幅同样的缩小地图。安禄山对各将领说:“有敢于违背此图计划者斩首。”这幅图对直到洛阳的军事行动,都标得清清楚楚。所有的将领都不敢出声,领命离去。直到安禄山攻陷洛阳前,各军的行进完全遵照图中的指示。
〔评译〕安禄山这蛮子也有过人之处,带兵的人可以参考他的这个方法。

宗泽
【原文】
金寇犯阙,銮舆南幸①。贼退,以宗公汝霖尹开封。初至,而物价腾贵,至有十倍于前者。郡人病之,公谓参佐曰:“此易事,自都人率以饮食为先,当治其所先,缓者不忧于平也。”密使人问米麦之值,且市之。计其值,与前此太平时初无甚增。乃呼庖人取面,令作市肆笼饼大小为之,乃取糯米一斛,令监军使臣如市沽酝酒,各估其值,而笼饼枚六钱,酒每觚七十足。出勘市价,则饼二十,酒二百也。公先呼作坊饼师至,讽之曰:“自我为举子时来京师,今三十年矣,笼饼枚七钱,而今二十,何也,岂麦价高倍乎?”饼师曰:“自都城经乱以来,米麦起落,初无定价,因袭至此,某不能违众独减,使贱市也。”公即出兵厨所作饼示之,且语之曰:“此饼与汝所市重轻一等,而我以目下市直,会计薪面工值之费,枚止六钱,若市八钱,则有二钱之息,今为将出令,止作八钱,敢擅增此价而市者,罪应处斩。且借汝头以行吾令也。”明日饼价仍旧,亦无敢闭肆者。次日呼官沽任修武至,讯之曰:“今都城糯米价不增,而酒值三倍,何也?”任恐悚以对曰:“某等开张承业,欲罢不能。而都城自遭寇以来,外居宗室及权贵亲属私酿甚多,不如是无以输纳官曲之值与工役油烛之费也。”公曰:“我为汝尽禁私酿,汝减值百钱,亦有利入乎?”任叩额曰:“若尔,则饮者俱集,多中取息,足办输役之费。”公熟视久之,曰:“且寄汝头颈上,出率汝曹即换招榜②,一觚止作百钱,是不患乎私酝之搀夺也!”明日出令:“敢有私造曲酒者,捕至不问多寡,并行处斩。”于是倾糟破觚者不胜其数。数日之间,酒与饼值既并复旧,其他物价不令而次第自减,既不伤市人,而商旅四集,兵民欢呼,称为神明之政。时杜充守北京,号“南宗北杜”云。
〔评〕借饼师头虽似惨,然禁私酿、平物价,所以令出推行全不费力者,皆在于此。亦所谓权以济难者乎?当湖冯汝弼《祐山杂说》云:“甲辰凶荒之后,邑人行乞者什之三,逋负③者什之九。明年,本府赵通判临县催征,命选竹板重七斤者,拶④长三寸者,邑人大恐,或诳行乞者曰:'赵公领府库银三千两来赈济,汝何不往?’行乞者更相传播,须臾数百人相率诣赵。赵不容入,则叫号跳跃,一拥而进,逋负者随之,逐隶人,毁刑具,呼声震动。赵惶惧莫知所措。余与上莘辈闻变趋入,赵意稍安,延入后堂。则击门排闼,势益猖獗。问欲何为,行乞者曰:'求赈济。’逋负者曰:'求免征。’赵问为首者姓名,余曰:'勿问也,知其姓名,彼虑后祸,祸反不测,姑顺之耳。’于是出免征牌,及县备豆饼数百以进,未及门辄抢去,行乞者率不得食。抵暮,余辈出,则号呼愈甚,突入后堂矣!赵虑有他变,逾墙宵遁。自是民颇骄纵无忌。又二月,太守郭平川应奎推为首者数人于法,即惕然⑤相戒,莫敢复犯矣。向使赵不严刑,未必致变;郭不正法,何由弭乱?宽严操纵,唯识时务者知之。”

【注释】
①銮舆南幸:皇帝的车驾向南行。
②招榜:招牌、价目牌。
③逋负:此处指欠官府租赋。
④拶:一种刑具。
⑤惕然:警惕的样子。

【译文】
宋朝金人进犯京师,皇帝跑到南方。金人退兵后,宗汝霖(宗泽)奉命任开封府尹。初到开封时,开封物价暴涨,价钱几乎要比以前贵上十倍,百姓叫苦连天。宗汝霖对诸僚属说:“要平抑物价并非难事,先从日常饮食开始,等民生物资价格平稳后,其他的物价还怕不回跌吗?”于是暗中派人到市集购买米面,回来估算分量和价格,和以前太平时相差无几。于是召来府中厨役,命他制作市售的各种大小尺寸的糕饼,另外取来一斛(十斗)糯米,然后命人到市集购买一斛糯米所能酿成的酒,结果得到一个结论,每块糕饼的成本是六钱,每觚酒是七十钱,但一般市价却是糕饼二十钱,酒二百钱。宗汝霖首先召来坊间制饼的师傅,质问他说:“从我中举人后入京,到今天已经三十年了。当初每块糕饼七钱,现在却涨到二十钱。这是什么原因,难道是谷价高涨了好几倍?”  糕饼师傅说:“自从京师遭逢战火后,米麦的涨跌并没有一定,但糕饼价却一直高居不下,我也不能扰乱市场,独自降价。”宗汝霖命人拿出厨役所做的糕饼,对那名师傅说:“这饼和你所卖饼的重量相同,而我以现今成本加上工资重新计算后,每块糕饼的成本是六钱,如果卖八钱,那么就有二钱的利润,所以从今天开始我下令,每块糕饼只能卖八钱,敢擅自加价者就判死罪,现在请借我你项上人头,执行我的命令。”说完下令处斩。第二天,饼价回复旧价,也没有任何一家商户敢罢市。再隔一天,宗汝霖召来掌官酒买卖的任修武,对他说:“现在京师糯米价格并没有涨,但酒价却涨了三倍,是什么原因呢?”任修武惶恐的答道:“自从京师遭金人入侵后,皇室及一般民间酿私酒的情形很猖獗,不加价无法缴纳官税及发放工人工资、油水等开支费用。”宗汝霖说:“如果我为你取缔私酒,而你减价一百钱,是否还有利润呢?”任修武叩头说:“如果真能取缔私酒,那么民众都会向我买酒,薄利多销,应该足够支付税款及其他杂支开销。”宗汝霖审视他许久后,说:“你这颗脑袋暂且寄在你脖子上,你赶紧带着你的手下,换贴公告酒价减一百钱,那你所担心的私酒猖獗情形,就不会再危害你了。”于是酿私酒者纷纷自动捣毁酒器。第二天,宗汝霖贴出告示:“凡敢私自酿酒者,一经查获,不论数量多寡,一律处斩。”短短几天之内,饼与酒都恢复旧价,而其他的物价也纷纷下跌,既不干扰市场交易,更吸引四地商人云集,百姓不禁推崇为“神明之政”。当时杜充(字公美)守北京,人称“南宗北杜”。
〔评译〕宗汝霖借糕饼师傅人头的做法,虽然看来有些残忍,但日后能禁酿私酒、平稳物价,命令得以完全彻底执行,毫不费力,都是因为有这事例在先。这也正是所谓的“权以济难”。当湖人冯汝弼在《祐山杂记》中记载:甲辰荒年过后,城中十人中就有三人靠乞讨度日,而无力缴税租者更高达九成。府城赵通判到县城催讨租税,城中百姓大为恐慌,有人故意散播谣言说:“赵公从府库中领取了三千两纹银,用来赈济县城百姓,我们何不赶快去赵府领救济呀?”乞丐们口耳相传,不一会儿,就有好几百人相继前往赵的住处。赵命人驱赶群众,乞丐们大声叫跳,一拥而上,而欠税者也随之跟进,一时殴打属隶,毁坏公物,喊声震天。赵这才心惊害怕,不知该如何是好。我与赵上莘听说有暴动就急忙入城,赵这才稍感安心,请我们进入后堂。而聚集的群众却不停地拍击大门,大声吼叫,声势更加猖獗。问他们的目的,乞丐说:“要求救济!”欠税者说:“要求免除课税。”赵问他们带头者的姓名,我劝赵不要追问:“知道带领者的姓名,万一带头者顾虑官府日后追究,反而会为自己带来灾祸,现在不如暂时答应他们的要求。”于是赵命人贴出免课税的告示,并且准备了数百枚豆饼。豆饼才运到门口,就被民众抢取一空,大部分的乞丐仍然分不到食物。快近傍晚时,群众的吼叫声愈来愈大,最后突破防卫闯入后堂。赵怕发生其他暴动,就趁夜翻墙逃逸,自此暴民益发骄纵,难以约束。两个月后,太守郭平川将为首的暴民绳之以法后,其他暴民也就开始自我约束,不敢再任意滋事。当初如果赵用严刑镇压,或许不致产生暴动;而郭平川不将为首的暴民正法,暴乱就没有平息的一天。如何能切确掌握宽严间的尺度,就只有深识时务者才能体会认识了。

4.16、第四部 胆智 当机立断

【原文】
智生识,识生断①。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集“识断”。

【注释】
①断:判断。

【译文】
能对事物有深入的观察与了解,才能做出正确的判断;但是在应该当机立断时,千万不可因为观察、了解而延迟、拖宕,否则反会受到其伤害。集此为“识断”卷。

齐桓公
【原文】
宁戚,卫人,饭牛车下,扣角而歌。齐桓公异之,将任以政。群臣曰:“卫去齐不远,可使人问之,果贤,用未晚也。”公曰:“问之,患其有小过,以小弃大,此世所以失天下士也。”乃举火①而爵之上卿。
〔评〕孔明深知魏延②之才,而又知其才之必不为人下,故未免虑之太深,防之太过,持之太严,宁使有余才,而不欲尽其用,其不听子午谷之计者,胆为识掩也。
呜呼,胆盖难言之矣!魏以夏侯楙镇长安。丞相亮伐魏,魏延献策曰:“楙怯而无谋,今假延精兵五千,直从褒中出,循秦岭而东,当子午而北,不过十日,可到长安。楙闻延奄至,必弃城走,比东方相合,尚二十许日。而公从斜谷来,亦足以达。如此则一举而咸阳以西可定矣!”亮以为危计,不用。
齐桓公任登为中牟令,荐士于襄主③,曰瞻胥已,襄主以为中大夫。相室④谏曰:“君其耳而未之目也,为中大夫若此其易也!”襄子曰:“我取登,既耳而目之矣,登之所取,又耳而目之,是耳目人终无已也!”此亦齐桓之智也。

【注释】
①举火:点燃灯火,指不待次日,当夜就举行仪式。
②魏延:三国蜀汉大将,官至征西大将军,封南郑侯。每随诸葛亮出师,请与亮异道,亮不许,延常叹己才用之不尽。诸葛亮死后,魏延有二心,被杀。
③襄主:赵襄子无恤。战国初年,与韩魏三分晋国。
④相室:执政之臣,即相国。

【译文】
宁戚是卫国人,每当他给拴在车下的牛喂食时,总是一边敲打牛角一边唱歌。有一天,齐桓公正巧从他身边经过,觉得他不同于别人,想要任用他,但大臣们却劝阻说:“卫国离齐国并不远,不如先派人打听他的为人,如果确实贤能,再任用也不迟。”可是齐桓公说:“何必多此一举呢?调查的结果可能会发现他有某些小缺点。人做事常会因小弃大,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天下智士常不得君王重用的原因。”于是,齐桓公当天就拜宁戚为上卿。
〔评译〕三国时的诸葛亮虽深知魏延的才干,但由于他也知道以魏延之才不会居人之下,因此顾虑太深,防范太多,戒备太严,宁可只借重魏延的余才,却不肯让他完全发挥。当初孔明不肯采纳魏延提出的子午谷的计策,就是由于孔明的胆气被识虑所蒙蔽的缘故。
唉!看来“胆”这个字,还真非三言两语可以说得清楚的。魏派夏侯楙镇守长安的时候,蜀相孔明企图发兵征魏。当时魏延曾献计说:“夏侯楙懦弱无能,如果丞相能给我拨精兵五千,我可直出褒中,绕秦岭东进,然后再从子午谷北行,不用十天,就可攻下长安。夏侯楙见我来攻,定会弃城而逃,到那时即使魏国派驻守东方的军队前来救援,他们也必须行军二十天才能到达。如果丞相此时再从斜谷出兵,更可一举收取咸阳以西之地。”但当时诸葛亮认为此计太过危险,没有采纳。
王登出任中牟令时曾向赵襄子推荐一个人,并说这个人叫瞻胥已,赵襄子便任命这人为中大夫。相国劝阻说:“大王只是听别人说这人有才干,自己却没有亲眼见识过,怎能轻易相信而随便任用呢。”赵襄子说:“我任用王登,是既耳闻又目见了,如果对王登推荐的人又要耳闻又要目见,这样的耳闻和目见真是没个完了。”赵襄子和齐桓公可说是具有同样的智慧。

周瑜 寇准 陈康伯
【原文】
曹操既得荆州,顺流东下,遗孙权书,言:“治水军八十万众,与将军会猎于吴。”张昭等曰:“长江之险,已与敌共。且众寡不敌,不如迎之。”鲁肃独不然,劝权召周瑜于鄱阳。瑜至,谓权曰:“操托名汉相,实汉贼也。将军割据江东,兵精粮足,当为汉家除残去秽。况操自送死而可迎之耶?请为将军筹之。今北土未平,马超、韩遂尚在关西,为操后患;而操舍鞍马,仗舟楫,与吴越争衡;又今盛寒,马无藁草;中国①士众,远涉江湖之险,不习水土,必生疾病。——此数者,用兵之患周瑜也。瑜请得精兵五万人,保为将军破之!”权曰:“孤与老贼誓不两立!”因拔刀砍案曰:“诸将敢复言迎操者,与此案同。”竟败操于赤壁。
契丹寇澶州,边书告急,一夕五至,中外震骇。寇准不发,饮笑自如。真宗闻之,召准问计,准曰:“陛下欲了此,不过五日。(边批:大言。)愿驾幸澶州。”帝难②之,欲还内,准请毋还而行,乃召群臣议之。王钦若,临江人,请幸金陵;陈尧叟,阆州人,请幸成都。准曰:“陛下神武,将臣协和,若大驾亲征,敌当自遁,奈何弃庙社远幸楚、蜀?所在人心崩溃,敌乘势深入,天下可复保耶?”帝乃决策幸澶州,准曰:“陛下若入宫,臣不得到,又不得见,则大事去矣。请毋还内。”驾遂发,六军、有司追而及之。临河未渡,是夕内人相泣。上遣人瞷准。方饮酒鼾睡。明日又有言金陵之谋者,上意动。准固请渡河,议数日不决。准出见高烈武王琼③,谓之曰:“子为上将,视国危不一言耶?”琼谢之,乃复入,请召问从官,至皆嘿然。上欲南下,准曰:“是弃中原也!”又欲断桥因河而守,准曰:“是弃河北也!”上摇首曰:“儒者不知兵。”准因请召诸将,琼至,曰:“蜀远,钦若之议是也,上与后宫御楼船,浮汴而下,数日可至。”众皆以为然,准大惊,色脱。琼又徐进曰:“臣言亦死,不言亦死,与其事至而死,不若言而死。(边批:此举全得高公力,上所信者,武臣也。)今陛下去都城一步,则城中别有主矣,吏卒皆北人,家在都下,将归事其主,谁肯送陛下者,金陵亦不可到也。”准又喜过望,曰:“琼知此,何不为上驾?”琼乃大呼逍遥子④,准掖上以升,遂渡河,幸澶渊之北门。远近望见黄盖,诸军皆踊跃呼万岁,声闻数十里。契丹气夺,来薄城,射杀其帅顺国王挞览⑤,敌惧,遂请和。

金主亮南侵,王权师溃昭关,帝命杨存中⑥就陈康伯⑦议,欲航海避敌。康伯延之入,解衣置酒。帝闻之,已自宽。明日康伯入奏曰:“闻有劝陛下幸海趋闽者,审尔,大事去矣!盍静以待之?”一日,帝忽降手诏曰:“如敌未退,散百官。”康伯焚诏而后奏曰:“百官散,主势孤矣。”帝意始坚。康伯乃劝帝亲征。
〔评〕是役,准先奏请,乘契丹兵未逼镇、定,先起定州军马三万南来镇州,又令河东兵出土门路会合,渐至邢、詺,使大名有恃,然后圣驾顺动。又遣将向东旁城塞牵拽,又募强壮入虏界,扰其乡村,俾虏有内顾之忧。又檄令州县坚壁,乡村入保,金币自随,谷不徙者,随在瘗藏。寇至勿战,故虏虽深入而无得。方破德清一城,而得不补失,未战而困。若无许多经略,则渡河真孤注矣。
迟魏之帝者,一周瑜也;保宋之帝者,一寇准也;延宋之帝者,一陈康伯也。

【注释】
①中国:中原之国,指曹魏。
②难:为难。
③高烈武王琼:高琼,时为殿前都指挥使。
④逍遥子:竹舆的别称。
⑤顺国王挞览:契丹元帅,有机勇,所部皆精兵。
⑥杨存中:本名沂中,身经百战,高宗曾将其比为郭子仪,谥武恭。
⑦陈康伯:孝宗时封鲁国公,享孝宗庙庭,谥文恭,时为宰相。

【译文】
曹操取得荆州后,有了兴兵顺流而下,攻取东吴的念头,于是写了一封信给孙权,大意是自己将率领八十万水兵,约孙权在吴交战。当时以张昭为首的文臣,已被曹操八十万大军的声势吓得魂不守舍,张昭说:“我们所凭借的只有长江天险。在曹操取得荆州后,长江天险已经成为敌我双方所共有,再说敌众我寡,双方兵力悬殊。我个人以为如今之计不如迎接曹公到来。”坐在一旁的鲁肃,却不认为归顺曹操是上策,于是向孙权建议,不如立即派人召回在鄱阳的周瑜商议大计。周瑜赶回后,激昂地对孙权说道:“曹操虽名为汉朝丞相,其实却是汉朝的奸贼。主公据有江东,地域宽阔,兵精将广,应当为汉室除去奸贼。再说曹操现正自掘死路,我们哪有归顺他的道理?请主公听我详说平曹的计划:现在北方并未完全平定,关西的马超(字孟起,是汉末将军)和韩遂(后汉金城人,后为曹操所杀)是曹操的后患;如今曹操竟舍弃善战的骑兵,而想与长于水战的吴兵在水上决战,岂不是自取败亡?再加上现在正值隆冬季节,马草军粮的补给都不方便;而曹军远来南方,水土不服、定会生病,这些都是曹操用兵的不利情况,所以主公想要活捉曹操,现在正是千载良机。请求主公给我精兵五万人,我保证击败曹操!”孙权听了周瑜这番话后说:“我与曹操这老贼势不两立!”说完抽出宝刀,一刀砍断桌子角,道:“诸位再有敢说归顺曹操的,就会和这桌子同样下场。”后来果然大败曹操于赤壁。
宋真宗时,契丹人出兵攻打澶州,一时边情紧急,一夜之间竟连发五道紧急文书。消息传到京师,朝野震惊。当时宰相寇准(字平仲,官同平章事,封莱国公,卒谥忠愍)却不慌不忙,仿佛平常般谈笑饮酒。真宗接获军情紧急的报告,就召来寇准,与他商议大计。寇准说:“想要解除这种危急的状况,只要五天的时间就够了。臣恳请附下幸驾澶州。”真宗听了颇感为难,想直接返回京师,寇准却再三恳请,真宗一时拿不定主意,于是召集群臣商议。临江人王钦若建议真宗避难金陵,阆州人陈尧叟则建议前往成都。寇准奏道:“陛下英明睿智,才使得群臣齐心效命,如果陛下能御驾亲征,敌军必会闻风丧胆,为什么要舍弃宗庙,逃往他地呢?陛下无论幸临金陵或成都,一则路途太过遥远,二则将导致人心溃散,给予敌兵可乘之机,那又如何指望能保住大宋江山?”真宗听了这些话,才下定决心前往澶州。寇准说:“请陛下即刻起程,不要再转回宫内,陛下若入宫,如果很长时间不出来,臣又进不去,怕误了大事。”于是真宗下令立即起驾。这时又有大臣阻拦,临河未渡。这晚,嫔妃个个哭成一团。真宗又派人询问寇准意见,不料寇准因喝醉了酒,竟鼾睡不醒。第二天,又有大臣向真宗建议迁都金陵,真宗有些心动。所以虽然寇准一再恳求真宗渡江,但一连几天真宗仍下不了决心,做不了决定。
一天,寇准碰到烈武王高琼,对他说:“你身为大将军,见国家的情势已到如此危急的地步,难道不会向皇上说句话吗?”高琼向寇准谢罪,于是寇准又再入宫,建议真宗不妨问问其他官员的意思。没想到在朝的官员竟然个个哑口无言。这时真宗表示希望南下,寇准说:“这种做法简直是舍弃中原。”真宗又想毁坏桥梁,凭借江河天险来防守。寇准说:“这样河北一地就拱手送敌了。”真宗不由得摇头说:“你是读书人,不懂得用兵之道。”于是寇准建议真宗询问各位将军的意见。高琼却说:“我赞同王钦若的看法,蜀地远,但陛下若乘坐宫廷楼船,顺着汴江而下,几天的行程,就可抵达金陵。”在场的大臣纷纷表示赞同,寇准不由大吃一惊,只见高琼不慌不忙地接着又说:“臣直言也是死,不说也是死,与其到事情发生时丧命,不如今日直言而死。今天只要陛下离开京师一步,那么整个天下就要改朝换代了,士兵们都是北方人,家小都在京师附近,若京师不保,他们都会回乡保护妻小,到时有谁肯护送陛下,即使近如金陵,陛下也到不了。”寇准听高琼如此说,顿时又面露喜色,说:“你能明白这道理,为什么不自请为皇上跟前的御前将军呢?”高琼大喊一声,要轿夫起轿,寇准立刻将真宗请入轿中,全军于是顺利渡河。真宗抵达澶州北门时,远近的士兵们看见皇帝的车驾,不由欢声雷动,高呼万岁,数十里外都听得到阵阵的欢呼声。契丹人见宋真宗御驾亲征,气势大减,等攻城时,元帅顺国王挞览又遭宋兵射杀,更是胆战心寒,于是向宋请和。
〔评译〕这场战役,寇准事先曾奏请真宗在契丹兵马尚未逼近镇州、定州时,先征调定州三万兵马南下到镇州,又命令河东兵出土门路来会合,逐渐逼近邢州、沼州,使得大名府有所依托,然后皇帝再亲征。同时寇准还派遣将领率兵向东牵制敌人,又招募强壮的丁兵混入契丹境内,骚扰契丹村庄,使契丹有内忧的困扰;另外寇准发文到各州县,要他们各自加强守御,各乡村民纷纷组织自卫民团,金币财物随身携带,至于无法运走的米粮则全部妥善深藏。契丹兵至,千万不可与他们交手,如此一来,契丹人虽深入内陆却毫无所获,只是攻下德清一城,而得不偿失,在未与宋兵交战前已是军需窘困。所以澶州之役宋军获胜并非侥幸,若事先没有这种种部署,那么真宗的渡河亲征,可就真的只是孤注一掷了。
周瑜拖延了曹操称帝的野心,寇准保住了真宗皇帝的帝位,陈康伯延续了宋代江山。

寇恂
【原文】
高峻久不下①,光武遣寇恂②奉玺书往降之。恂至,峻第遣军师皇甫文出谒,辞礼不屈,恂怒,请诛之。诸将皆谏,恂不听,遂斩之。遣其副归,告曰:“军师无礼,已戮之矣。欲降即降。不则固守!”峻恐。即日开城门降。诸将皆贺,因曰:“敢问杀其使而降其城,何也?”恂曰:“皇甫文,峻之腹心,其所取计者也。(边批:千金不可购,今自送死,奈何失之?)今来辞意不屈,必无降心。全之则文得其计,杀之则峻亡其胆,是以降耳。”
〔评〕唐僖宗幸蜀,惧南蛮为梗,许以婚姻。蛮王命宰相赵隆眉、杨奇鲲、段义宗来朝行在③,且迎公主。高太尉骈自淮南飞章云:“南蛮心膂④,唯此数人,请止而鸩之。”迄僖宗还京,南方无虞,此亦寇恂之余智也。

【注释】
①高峻久不下:高峻,隗嚣之将,拥兵万人,据安定郡高平城坚守,汉光武帝命人攻一年不破。
②寇恂:汉光武帝开国功臣,官至执金吾,封雍奴侯。
③行在:皇帝行宫。
④心膂:心腹智囊。

【译文】
东汉光武帝的时候,因高峻久久不向武帝称臣,于是光武帝便派寇恂持玺书前往招降。寇恂来到高峻的驻地,高峻派军师皇甫文出面接见寇恂。皇甫文言辞礼仪不恭,寇恂愤怒,请求诛杀他。诸将纷纷劝阻,寇恂都不理会,于是将皇甫文斩首。然后放高峻的副将回去禀告,说:“军师由于态度无礼,已遭处斩,阁下若有归顺之意,请立即投降,否则就请一战。”高峻一听不由心慌,立即打开城门请降。诸将这时纷纷向寇恂道贺,并且问道:“为什么杀了高峻的使者后,高峻反而请降了呢?”寇恂说:“皇甫文是高峻的心腹,一切的行事都是出于皇甫文的策划。(边批:千金尚且难以求得,今天他自己来送死,怎么能放过这个机会呢?)日前皇甫文来时,言辞不恭顺,一定没有归顺之心。如果不杀皇甫文,那么皇甫文的狡计就能得逞;杀了皇甫文,那高峻少了胆量,只能投降了。”
〔评译〕唐僖宗临幸蜀地时,恐蛮人骚扰,答应两族联姻。蛮酋命宰相赵隆眉、杨奇鲲、段义宗前来拜谒僖宗,并且迎聘公主。太尉高骈得知僖宗许婚之事,立即从淮南紧急传书,说:“蛮酋心腹就只有这几人,只要将这三个人毒死,无须再忧虑会遭南蛮侵扰。”果然在杀了这三人后,直到僖宗回京,南方都一直平安无事。这也是寇恂一类的智慧。

5.17、第五部 术智 术智部总序

【原文】
冯子曰:“智者,术所以生也;术者,智所以转也。不智而言术,如傀儡①百变,徒资嘻笑,而无益于事。无术而言智,如御人舟子,自炫执辔如组,运楫如风,原隰②关津,若在其掌,一遇羊肠太行、危滩骇浪,辄束手而呼天,其不至颠且覆者几希矣。蠖之缩也,蛰之伏也,麝之决脐也,蚺之示创也,术也。物智其然,而况人乎?李耳化胡③,禹入裸国而解衣,孔尼较猎④,散宜生行贿,仲雍断发文身,裸以为饰。”不知者曰:“圣贤之智,有时而殚。”知者曰:“圣贤之术,无时而窘。”婉而不遂,谓之“委蛇”;匿而不章,谓之“谬数”;诡而不失,谓之“权奇”。不婉者,物将格⑤之;不匿者,物将倾之;不诡者,物将厄之。呜呼!术神矣!智止矣!

【注释】
①傀儡:木偶。
②隰:湿地。
③李耳化胡:相传老子入西域,化身为胡人。
④较猎:比赛打猎。
⑤格:压服。

【译文】
冯梦龙说:“术即方法,真正的方法是从智慧中产生的;而通过适当的方法,智慧才能发挥无比的功用。没有智慧而只强调方法,就如同傀儡之戏的变化,非但于事无益,而且只是一场闹剧罢了;只有智慧而没有方法,则像驾车行船的人,在风平浪静或平坦广阔的原野上时,一切好像都得心应手,但一遇羊肠小道或险滩大浪,则束手无策,想不倾覆都难。蠖虫在行进时要有伸有缩,冬季的昆虫要藏于地下过冬,至春才出来,麝在被人追逐时会产生分泌物,蟒蛇翻身示创以明胆已被人取走,这都是对方法的运用。连动物都有这样的智慧,何况是人呢?老子李耳教化胡人,大禹进入裸人国而脱去衣服,孔子与人比赛打猎,散宜生的行贿,仲雍南入蛮夷,断发文身,以裸身为服饰。”无知的人说:“圣贤之人的智慧有时也有穷尽的时候。”智慧的人说:“圣贤之人的方法,没有穷尽的时候。”有时婉转而不直行,称之为“委蛇”;有时暂且隐匿不显,称之为“谬数”;有时诡谲而不失原则,称之为“权奇”。若不懂婉转,外物就会压制他;不懂隐匿,外物就会倾陷他;不懂诡谲,外物就会困厄他。唉呀!方法太神妙了,是智慧的最高境界!

5.18、第五部 术智 以退为进

【原文】
道固委蛇①,大成若缺②。如莲在泥,入垢出洁。先号后笑,吉生凶灭。集“委蛇”。
【注释】
①委蛇:曲折,这里有“柔顺”的引申意义。
②大成若缺:语出《老子》,与大智若愚同义。

【译文】
逶迤曲折的道路,完满之中似有缺陷。正如同生长在污泥中的莲蓬,经过洗涤才能显出本来面目。经历痛哭,最后才能微笑。运用得法,就能趋吉避凶。集此为“委蛇”卷。

箕子
【原文】
纣为长夜之饮而失日①,问其左右,尽不知也。使问箕子,箕子谓其徒曰:“为天下主,而一国皆失日,天下共危矣。一国皆不知,而我独知之,吾其危矣!”辞以醉而不知。
〔评〕凡无道之世,名为天醉。夫天且醉矣,箕子何必独醒?观箕子之智,便觉屈原之愚②。

【注释】
①日:日期。
②屈原之愚:这里指屈原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诗句。

【译文】
殷纣王夜夜狂欢醉饮,以致连日子是几月几号都忘了,问左右侍臣,侍臣也都不知道。于是派使者去问箕子。箕子对他的门人说:“身为天下之主,竟然把日子都忘掉了,这是天下要发生祸乱的征兆。但是如果全国人都忘掉日子,而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是我将有祸事上身的征兆。”于是箕子装醉,推说自己也不知道今天是何月何日。
〔评译〕君主无道长夜狂醉,可称为“天醉”。连天都喝醉了,那箕子又何必独醒呢?看箕子装醉的智慧,就不禁为屈原“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愚昧感到惋惜。

孔融
【原文】
荆州牧刘表不供职贡,多行僭伪,遂乃郊祀天地①,拟斥乘舆。诏书班②下其事,孔融上疏,以为“齐兵次楚,唯责包茅,今王师未即行诛,且宜隐郊祀之事,以崇国体。若形之四方,非所以塞邪萌。”
〔评〕凡僭叛不道之事,骤见则骇,习闻则安。力未及剪除而章其恶,以习民之耳目,且使民知大逆之逋诛,朝廷何震③之有?召陵之役,管夷吾不声楚僭,而仅责楚贡,取其易于结局,度势不得不尔。孔明使人贺吴称帝,非其欲也,势也。儒家“虽败犹荣”之说,误人不浅。

【注释】
①郊祀天地:祭祀天地,是天子举行的仪式。
②班:颁布。
③震:威望。

【译文】
东汉献帝的时候,荆州牧刘表不仅不按规定向朝廷缴纳税负,还冒用天子的排场执事,郊祭天地,越级乘坐天子用的马车。献帝下诏斥责,孔融上书劝谏说:“如今王师正如齐桓公兵伐楚国只能责备不上贡的茅包一样,并没有能力去惩罚刘表,陛下不能提及刘表祭祀天地的事情,以维护朝廷尊严;如果轻易地张扬,让天下人知道,不是阻止其邪念的方法。”
〔评译〕类似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百姓初次听说,不免震惊害怕,但是听多了,也就习惯了。如果朝廷能力尚不足以除恶,就轻率诏告天下,只会让百姓习惯叛逆不受惩罚,在百姓面前显露出朝廷的无能。春秋齐桓公在召陵伐楚,管仲就不以楚王僭尊号为由,而只是责备楚王不纳贡赋,为的就是日后易于收场,衡量当时局势,真的是不得不如此啊。三国时孔明派使臣向孙权道贺称帝,并非孔明真有道贺之意,而是形势所迫,不得不通权达变的做法。儒家那种虽败犹荣的论调,实在是害人不浅啊。

王曾
【原文】
丁晋公①执政,不许同列留身②奏事,唯王文正③一切委顺,未尝忤其意。一日,文正谓丁曰:“曾无子,欲以弟之子为后,欲面求恩泽,又不敢留身。”丁曰:“如公不妨。”文正因独对,进文字一卷,具道丁事,丁去数步,大悔之。不数日,丁遂有珠崖之行。
〔评〕王曾独委顺丁谓,而卒以出谓,蔡京首奉行司马光,而竟以叛光,一则君子之苦心,一则小人之狡态。

【注释】
①丁晋公:封晋国公。宋仁宗时以欺罔罪贬崖州。
②留身:独留于皇帝身边。
③王文正:王曾,谥文正。

【译文】
宋朝人丁谓(字谓之,封晋国公。仁宗时以欺罔罪贬崖州)当权时,不准许朝廷大臣在百官退朝后单独留下奏事。大臣中只有王文正(即王曾,字孝先,仁宗时官中书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卒谥文正)谨守规定,从不违逆。有一天上朝前,王曾对丁谓说:“我没有儿子,想收养弟弟的儿子为后嗣,我有意面奏皇上恩准,但又不敢单独留下奏禀。”丁谓说:“像你这种人,留下禀奏没有关系。”于是王曾借呈文卷给仁宗时,就将丁谓这番行为告诉仁宗。丁谓在退朝后,愈想愈觉得不对,不禁大为后悔。没几天,果然接获诏命,被贬往崖州。
〔评译〕大臣中只有王曾对丁谓曲意顺从,最后终于伺机将丁谓贬至崖州。反观蔡京最初对司马光尊崇万分,最后却背叛、陷害司马光。看起来手法相同,但一个是君子,用心良苦;一个却是小人,心机狡诈。

王翦 萧何
【原文】
秦伐楚,使王翦①将兵六十万人,始皇自送至灞上。王翦行,请美田宅园地甚众,始皇曰:“将军行矣,何忧贫乎?”王翦曰:“为大王将,有功终不得封侯;故及大王之向臣,臣亦及时以请园地,为子孙业耳。”始皇大笑。王翦既至关,使使还请善田者五辈,或曰:“将军之乞贷亦已甚矣!”王翦曰:“不然,夫秦王恒中粗②而不信人,今空秦国甲士而专委于我,我不多请田宅为子孙业以自坚,顾令秦王坐而疑我耶?”
汉高专任萧何关中事。汉三年,与项羽相距京、索间③。上数使使劳苦丞相,鲍生谓何曰:“今王暴衣露盖,数劳苦君者,有疑君心也,(边批:晁错使天子将兵而居守,所以招祸。)为君计,莫若遣君子孙昆第能胜兵者,悉诣军所。”于是何从其计,汉王大悦。

吕后用萧何计诛韩信,上已闻诛信,使使拜何为相国,益封五千户,令卒五百人,一都尉为相国卫。诸君皆贺,召平独吊。曰:“祸自此始矣!上暴露于外,而君守于内,非被矢石之难,而益封君置卫,非以宠君也,以今者淮阴新反,有疑君心,愿君让封勿受,悉以家财佐军。”何从之,上悦。其秋黥布反,上自将击之。数使使问相国何为,曰:“为上在军,拊循勉④百姓,悉取所有佐军,如陈豨时。”客又说何曰:“君灭族不久矣!夫君位为相国,功第一,不可复加。然君初入关中,得百姓心十余年矣,尚复孳孳得民和。上所为数问君,畏君倾动关中。今君胡不多买田地,贱贳⑤贷以自污。(边批:王翦之智。)上心必安。”于是何从其计。上还,百姓遮道⑥诉相国,上乃大悦。
〔评〕汉史又言,何买田宅必居穷僻处,不治垣屋,曰:“令后世贤,师吾俭;不贤,无为势家所夺。”与前所云强买民田宅似属两截,不知前乃免祸之权,后乃保家之策,其智政不相妨也。宋赵韩王普强买人第宅,聚敛财贿,为御史中丞雷德骧所劾。韩世忠既罢,杜门绝客,口不言兵,时跨驴携酒,从一二奚童,纵游西湖以自乐。尝议买新淦县官田,高宗闻之,甚喜,赐御札,号其庄曰:“旌忠”。二公之买田,亦此意也。夫人主不能推肝胆以与豪杰功,至令有功之人,不惜自污以祈幸免。三代交泰之风荡如⑦矣!然降而今日,大臣无论有功无功,无不多买田宅自污者,彼又持何说耶?
陈平当吕氏异议之际,日饮醇酒,弄妇人;裴度当宦官熏灼之际,退居绿野⑧,把酒赋诗,不问人间事。古人明哲保身之术,例如此,皆所以绝其疑也。
国初,御史袁凯⑨以忤旨引风疾归。太祖使人觇之,见凯方匍匐往篱下食猪犬矢,还报,乃免。盖凯逆知有此,使家人以炒面搅砂糖,从竹筒出之,潜布篱下耳,凯亦智矣哉!

【注释】
①王翦:秦始皇大将,灭赵、燕、魏、楚诸国,秦统一天下,翦居功最多,封通武侯。
②粗:粗暴。
③京、索间:京县、索县之间,今河南荥阳附近。
④拊循勉:抚慰、勉励。
⑤贳:赊。
⑥遮道:拦路。
⑦荡如:荡然无存。
⑧绿野:绿野堂,裴度所建别墅。
⑨袁凯:明朝洪武年间御史。明太祖一日审判囚犯毕,令凯送太子处复查,多所宽减。太祖问:“朕与dōng宫(版 权所 有 ew e ny an.c om 易文 言 网)谁对?”袁凯说:“陛下之法正,dōng宫(版 权所 有 ew e ny an.c om 易文 言 网)之心慈。”明太祖讨厌他滑头。袁凯惧,托病告归。

【译文】
秦始皇派王翦率六十万大军攻打楚国,出征时秦始皇亲自到灞上送行。临行前,王翦请求始皇赏赐给他大批田宅。秦始皇说:“将军即将率大军出征,为什么还担心生活的贫穷呢?”王翦说:“臣身为大王的将军,立下汗马功劳,却始终不能封侯,所以趁大王委派臣重任时,请大王赏赐田宅,作为子孙日后生活的依靠。”秦始皇听了不由放声大笑。王翦率军抵达关口后,又曾五次遣使者向始皇请求封赏。有人劝王翦说:“将军要求封赏的举动,似乎有些太过分了。”王翦说:“你错了。大王疑心病重,用人不专,现在他将秦国所有的兵力委交给我,我如果不用为子孙求日后生活保障为借口,向大王请赐田宅,难道要大王坐在宫中对我生疑吗?”
汉高祖三年,萧何镇守关中,汉王与项羽在京、索一带相持不下。这期间,汉王屡次命使者慰问镇守关中的宰相萧何。鲍生于是对萧何说:“在战场上备尝野战之苦的君主,之所以屡次派使者慰劳属臣,是因为君王对属臣心存疑虑啊。(边批:晁错在七国之乱时,让景帝率军在外作战,自己留守后方,所以招致祸患)为您考虑,丞相最好选派善战的子弟兵,亲自率领他们到前线和君主并肩作战,这么一来,君主才能消除心中疑虑,信任丞相。”萧何采纳鲍生的建议,从此汉王对萧何很是满意。
汉高祖十一年,淮阴侯韩信在关中叛乱,吕后用萧何的计谋诛灭韩信。高祖知道淮阴侯被杀的事情后,就派使臣任命萧何为相国,加封五千户邑民,另派士兵五百人和一名都尉作为相国的护卫兵。群臣都向萧何道贺,唯独召平向萧何表示哀悼之意,说:“相国的灾祸从现在就要开始啦!皇上在外率军征战,而相国留守关中,没有战场上的急难,却获赐增加封邑和护卫兵,这并不是宠信相国,主要是因淮阴侯刚谋反被平,所以皇上也怀疑相国的忠心。我建议相国恳辞封赏不受,并把家中财产全部捐出充作军费。”萧何采纳了陈平的建议,高祖果然大为高兴。汉高祖十二年秋天,英布叛变,高祖御驾亲征,其间几次派使者回长安打探萧何的动静。萧何对使者说:“因为皇上御驾亲征,所以我在后方鼓励人民捐献财物支援前方,和皇上上次讨伐陈豨叛变时做法相同。”这时,有人对萧何说:“你灭门之日不远啦!你已经身为相国,功冠群臣,皇上没法再提升你的官职。自从相国进入关中,十多年来深得民心现在还在勤勉不懈地为百姓。皇上之所以多次派使者慰问相国,就是担心相国在关中谋反。相国如想保命,不妨低价强购百姓的田地,并且不以现金支付而以债券取代,从而贬损自己的声望。(边批:这与王翦的智谋一样。)这样皇上才会安心。”萧何又采纳这个建议。高祖在平定英布之乱凯旋而归后,百姓沿途拦驾上奏,控告萧何低价强购民田,高祖不由心中窃喜。
〔评译〕汉史又记载,萧何购买田宅都是选择偏远的穷乡,也从不在自家宅院建筑高楼围墙。他说:“如果子孙贤德,就会学习我的节俭;如果子孙不肖,这样的田地比较不容易遭人觊觎。”这和前面所记萧何强行购置民田的事迹,似乎完全不同。其实强购民田是为免遭杀身之祸的权宜之策,至于隐居穷乡,则是为了保护家产。这两件事所表现的智慧是不相妨碍的。宋朝时,韩王赵普因为强行购买百姓宅第,行贿敛财,遭御史中丞雷德骧弹劾。韩世忠罢官后,拒绝访客上门,且绝口不谈兵事,时常骑着一匹驴,带着一壶好酒,领着一两个童子,在西湖上饮酒自娱。有人曾批评他在新淦县购置官田,宋高宗听说这事后却非常高兴,并且颁赐匾额,赐名韩的田庄为“旌忠”。其实他们两人不论购民宅或买官田,都只是为消除君主对自己的疑虑罢了。唉,当君主不能与大臣们肝胆相照、推心置腹时,常使有功的大臣不惜污损自己的名誉而求自保。三代时君臣水乳交融的情感早已不复,然而演变到现在,大臣不论有功无功,却都一个个拼命购买田宅,他们所持的理由又是什么呢?
陈平在吕氏对自己有疑虑时,整日醉酒调戏妇人;而唐朝的裴度在宦官气焰正盛时,也曾隐居乡间喝酒作诗,不过问朝廷之事。这些都是古人明哲保身的方法,其目的都是为了消除君主对自己的疑虑。
明朝初年,御史袁凯因触怒太祖,被迫托病辞官归隐,太祖仍不放心,派人窥探,派来的密探只见袁凯趴在竹篱下,吃猪狗的粪便。密探向太祖报告这一情况后,袁凯才得以保住性命。原来袁凯早就料到太祖会派人监视他的行动,于是让家人预先在炒面中搅拌砂糖,灌进竹筒中,暗暗散置竹篱下,从而避过密探耳目。看来袁凯也是聪明人啊!

阮籍
【原文】
魏、晋之际,天下多故①,名士鲜有全者。阮籍托志酣饮,绝不与世事。司马昭初欲为子炎求昏②于籍,籍一醉六十日,昭不得言而止。钟会数访以时事,欲因其可否致之阮籍罪,竟以酣醉不答获免。
【注释】
①多故:政局多变动。
②昏:同“婚”。

【译文】
魏、晋之时,天下纷扰多事,名士中很少有人能保全性命的。阮籍(三国魏人,字嗣宗,竹林七贤之一)为坚守原则,整天喝得酩酊大醉,绝口不谈天下世势。司马昭(三国魏人,司马懿次子,字子上)想为儿子司马炎(即晋武帝,字安世)求婚,与阮籍结为亲家,阮籍为逃避司马昭的纠缠,竟大醉六十天,司马昭得不到提出的机会,只好打消念头。当时司马昭的手下大将钟会曾数度拜访阮籍请教时事,想从阮籍的话中挑出毛病,加上罪名,而阮籍每次都醉得不能答话,也因此而保全一命。

 5.19、第五部 术智 隐而不显

【原文】
似石而玉,以錞①为刃;去其昭昭,用其冥冥;仲父②有言,事可以隐。集“谬数”。

【注释】
①錞:矛戟下端的平底。
②仲父:齐桓公称管仲为仲父。

【译文】
看上去像是石头实际上却是宝玉,用戈戟的柄套也能作为兵刃;舍弃明显可见的用途,运用它幽微隐秘的妙处,这是管仲为人处世的谋略。集此为“谬数”卷。

周武王
【原文】
武王立重泉①之戍,令曰:“民有百鼓之粟者不行。”民举所最粟以避重泉之戍,而国谷二十倍。
〔评〕假设戍名,欲人惮役而竟收粟,倘亦权宜之术,而或谓圣王不应为术以愚民,固矣!至若《韩非子》谓,汤放桀欲自立,而恐人议其贪也,让于务光②,又虞其受,使人谓光曰:“汤弑其君,而欲以恶名予子。”光因自投于河;文王资费仲周武王③而游于纣之旁,令之间④纣以乱其心,此则孟氏所谓“好事者为之”。非其例也。

【注释】
①重泉:地名。
②务光:当时的隐士。
③资费仲:送资财给费仲。费仲是商纣王之佞臣。
④间:离间。

【译文】
周武王下令征调百姓赴重泉戍守,同时又发布命令说:“凡百姓捐谷一百鼓(四石为一鼓)者,可以免于征调。”百姓为求免役,纷纷捐出家中所有积谷,一时国库的米粮暴增二十倍。
〔评译〕武王借征调百姓戍守远地为名,利用百姓恐惧离乡的心理,征收谷粟充实国库,假若这只是一时权宜的做法,而有人却为此批评圣贤的君王不应用权术来欺骗百姓,确实是这样。《韩非子》曾记载,商汤讨伐桀后想自立为帝,又怕世人讥评他是因称王的贪念才讨伐桀的,于是故意推举务光为王,但又怕务光真的接受,就派人对务光说:“汤弑杀他的君主,却想将弑君的罪名嫁祸给你。”务光听了,就吓得投河自尽;另外,文王也曾用重金贿赂费仲,要他日夜在纣王身边进谗言,迷惑纣王心智。我认为这是孟子所谓喜欢捏造假言生事的人。并不是真实的事例。

范仲淹
【原文】
皇祐二年,吴中大饥,时范仲淹领浙西,发粟及募民存饷,为术甚备。吴人喜竞渡,好为佛事。仲淹乃纵民竞渡,太守日出宴于湖上。自春至夏,居民空巷出游。又召诸佛寺主守,谕之曰:“今岁工价至贱,可以大兴土木。”于是诸寺工作并兴。又新仓廒吏舍,日役千夫。监司劾奏杭州不恤荒政,游宴兴作,伤财劳民。公乃条奏:“所以如此,正欲发有余之财,以惠贫者,使工技佣力之人,皆得仰食于公私,不致转徙沟壑耳。”是岁唯杭饥而不害。
〔评〕《周礼》荒政十二①,或兴工作,以聚失业之人。但他人不能举行,而文正行之耳。凡出游者,必其力足以游者也。游者一人,而赖游以活者不知几十人矣。万历时吾苏大荒,当事者以岁俭禁游船。富家儿率治馔僧舍为乐,而游船数百人皆失业流徙,不通时务者类如此。

【注释】
①《周礼》荒政十二:《周礼·地官大司徒》载:“以荒政十有二聚万民,一散利,二薄征,三缓刑,四弛力,五舍禁,六去几,七省礼,八杀哀,九蕃乐,十多婚,十一索鬼神,十二除盗贼。”即《周礼》中记载的十二条应对荒年的政策。

【译文】
宋朝皇祐二年,吴州一带闹大饥荒,当时范仲淹(字希文,卒谥文正)治理浙西,下令散发米粮赈灾。并鼓励百姓储备粮食,救荒的措施非常完备。吴州民俗喜好赛舟,并且笃信佛教。范仲淹于是鼓励百姓举行划船比赛,自己也日日在湖上宴饮。从春至夏,当地的百姓几乎天天都扶老携幼在湖边争看赛船。另外,范仲淹又召集各佛寺住持,对他们说:“饥岁荒年工钱最是低廉,正是寺院大兴土木的大好时机。”于是各寺庙住持无不招募工人大肆兴建。范仲淹又招募工人兴建官家谷仓及吏卒官舍,每天募集的工人多达一千人。掌监察的官员,认为范仲淹不体恤荒年财政困难,竟鼓励百姓划船竞赛,寺院大兴土木,既劳民又伤财,所以上奏弹劾范仲淹。范仲淹上奏说:“臣所以鼓励百姓宴游湖上,寺院、官府大兴土木,其用意正是借有余钱可花的百姓,嘉惠贫苦无依的穷民,使得靠出卖劳力生活的百姓,能依赖官府与民间所提供的工作机会生活,不致背井离乡,饿死荒野。”这年全国的大饥荒,只有杭州一带的百姓没有受到严重的灾害。
〔评译〕《周礼》记载,连续十二年的饥荒,主政者应尽量提供百姓工作机会,减少失业人口。可惜一般主政者都做不到,只有范仲淹做到了。凡是可以外出宴游者,一定是具有宴游的财力,一人外出宴游,而靠此人宴游花费的金钱生活的,不知道有几十人。明朝万历年间,苏州一带闹饥荒,主政者下令禁止百姓游船,于是富家子弟日日在僧院宴饮,而靠划船生活的船家,都因失业而背井离乡,主政者的愚昧,不识时务,大都如此。

王导
【原文】
王导王丞相善于国事。初渡江,帑藏空竭,唯有练①数千端。丞相与朝贤共制练布单衣。一时士人翕然竞服,练遂踊贵②。乃令主者卖之,每端至一金。
〔评〕此事正与“恶紫”对照。谢安之乡人有罢官者,还,诣安。安问其归资,答曰:“唯有蒲葵扇五万。”安乃取一中者捉之。士庶竞市,价遂数倍。此即王丞相之故智。

【注释】
①练:白绢。
②踊贵:价格跳动上涨。

【译文】
东晋时的丞相王导善于掌理国政。初渡江时,由于国库空虚,府库只存有数千匹丝绢。王导于是与朝中大臣商议,每人制作一套丝绢单衣,一时之间,官员及读书人纷纷仿效,于是丝价暴涨。王导接着下令管理府库的官员出售丝匹,每匹售价竟高达一两黄金。
〔评译〕这件事情可以和齐桓公讨厌紫衣相对照。另外,东晋时,宰相谢安的一个同乡辞官回乡,临行前向谢安辞行。谢安问他回乡的路费可曾筹妥,同乡回答道:“手上没有现金,只有五万把蒲葵扇。”于是谢安随手拿了其中一把扇子。没几天,士人百姓争相购买蒲葵扇,于是扇价高涨。这也是仿王丞相的做法。

晏婴
【原文】
晏婴齐人甚好毂击①,相犯以为乐。禁之,不止,晏子患之。乃为新车良马,出与人相犯也,曰:“毂击者不祥。臣其祭祀不顺、居处不敬乎?”下车弃而去之,然后国人乃不为。

【注释】
①毂击:用车毂相撞击。毂,车轮中间车轴穿入处的圆木,安装在车轮两侧的轴上。

【译文】
齐人喜欢在驾车时用车毂相互撞击并以此为乐。官府虽多次禁止,但依然没有什么明显的成效,宰相晏婴为此感到十分烦恼。一天,晏婴乘坐一辆新车出门,故意与其他车辆相撞,事后说:“与人撞车是不吉祥的凶兆,难道是我祭拜神明时心意不够诚敬、平日居家待人不够谦和的缘故吗?”于是弃车离去,从此国人皆不再以撞车为乐。

东方朔
【原文】
东方朔武帝好方士①,使求神仙不死之药。东方朔乃进曰:“陛下所使取者,皆天下之药,不能使人不死;唯天上药,能使人不死。”上曰:“天何可上?”朔对曰:“臣能上天。”上知其谩诧,欲极其语②,即使朔上天取药。朔既辞去,出殿门,复还曰:“今臣上天似谩诧者,愿得一人为信。”上即遣方士与俱,期三十日而返。朔既行,日过诸侯传饮,期且尽,无上天意,方士屡趋之,朔曰:“神鬼之事难豫言,当有神来迎我。”于是方士昼寝,良久,朔觉之曰:“呼君极久不应,我今者属从天上来。”方士大惊,具以闻,上以为面欺,诏下朔狱,朔啼曰:“朔顷几死者再。”上曰:“何也?”朔对曰:“天帝问臣:'下方人何衣?’臣朔曰:'衣虫。’'虫何若?’臣朔曰:'虫喙髯髯类马,色邠邠类虎。’天公大怒,以臣为谩言,使使下问,还报曰:'有之,厥名蚕。’天公乃出臣。今陛下苛以臣为诈,愿使人上天问之。’”上大笑曰:“善。齐人③多诈,欲以喻我止方士也。”由是罢诸方士不用。

【注释】
①方士:炼丹药,言神仙,造不死之方的术士。
②极其语:使他的话说到极致,指让东方朔语尽词穷。
③齐人:东方朔是平原郡人,古属齐地。【译文】
汉武帝喜好长生不老之术,对方士非常礼遇,常派遣方士到各地访求长生不老药。东方朔于是上奏道:“陛下派人访求仙药,其实都是人间之药,不能使人长生不死,只有天上的药才能使人不死。”武帝说:“谁能上天为寡人取药呢?”东方朔说:“我。”武帝一听,知道东方朔又在胡说吹牛,想借机让他出丑难堪,于是下令命东方朔上天取药。东方朔领命拜辞离宫,刚走出殿门又再折返回宫,上奏说:“现在臣要上天取药,皇上一定会认为臣胡说吹牛,所以希望皇上能派一人随臣同往,好为人证。”武帝就派一名方士陪东方朔一起上天取药,并且约定三十天后回宫复命。东方朔离宫后,日日与大臣们赌博饮酒。眼看三十天的期限就要到了,随行的方士不时地催促他。东方朔说:“神鬼行事凡人难以预料,神会派使者迎我上天的。”方士无可奈何,只好蒙头大睡,一睡就是大半天。突然间,东方朔猛然将他摇醒,说:“我叫你许久都叫不醒,我刚才随天上使者上天去过了,刚刚才由天庭返回凡间。”方士一听大吃一惊,立即进宫向武帝奏。武帝认为东方朔一派胡言,犯欺君之罪,下诏将东方朔入狱。东方朔哭哭啼啼,对武帝说:“臣为上天求仙药,两度徘徊生死关口。你还怀疑我。”武帝问:“怎么一回事?”东方朔回答说:“天帝问臣下老百姓穿的是什么衣服,臣回答说:'虫皮。’又问:'虫长得什么样子?’臣说:'虫嘴长有像马鬃般的触须,身上有虎皮般彩色斑纹。’天帝听了大为生气,认为臣胡言欺骗天帝,派使者下凡界探问。使者回报确有此事,并说虫名叫蚕,这时天帝才释放臣返回凡间。陛下如果认为臣撒谎欺君,请派人上天查问。”武帝听了大笑:“好了好了。齐人生性狡诈,你不过是想用譬喻的方法劝朕不要再听信方士之言罢了。”从此武帝不再迷信方士。

颜真卿
【原文】
真卿①为平原太守,禄山逆节②颇著,真卿托以霖雨,修城浚壕,阴料丁壮,实储廪,佯命文士饮酒赋诗。禄山密侦之,以为书生不足虞,未几禄山反,河朔尽陷,唯平原有备。
〔评〕小寇以声驱之,大寇以实备之。或无备而示之有备者,杜其谋也;或有备而示之无备者,消其忌也。必有深沉之思,然后有通变之略。微乎!微乎!岂易言哉?

【注释】
①真卿:颜真卿,唐开元进士,累迁至侍御史,任平原太守时,度安禄山必反,暗中守备,颜真卿
安史之乱中,平原独完好。德宗时为宰相卢杞陷害,被派往叛军李希烈处,后遇害。
②逆节:叛逆的事端。

【译文】
唐朝时颜真卿担任平原太守,当时安禄山反叛的野心已很明显。颜真卿借口雨季来临,不得不修城浚沟,暗中招募勇士,储存米粮防备安禄山的侵袭,然而表面上却不动声色,天天与一些书生喝酒作诗。安禄山派密探暗中监视颜真卿的举动,见颜真卿只顾喝酒作诗,认为颜真卿不过一介书生而已,不足为虑。不久安禄山果然起兵造反,河东一带完全陷入贼手,唯有平原郡一带因颜真卿早有防范而未陷落。
〔评译〕碰到小贼寇,只要虚张声势恫吓一番就可以退敌;遇到大贼寇,就必须有坚实的武力作为后盾才能与之对抗。本身没有实力,却虚张声势显示自己的武力,是为杜绝对方蠢动的念头;的确有实力而极力掩饰,表现出毫无防备的样子,是为消除对方猜忌的心理。是虚是实,必须要先有深沉圆融的思虑,然后才能变通自如。其中的微妙之处,却并非三言两语就说得明白的。

谢安 李郃
【原文】
桓温①病笃,讽②朝廷加己九锡③。谢安使袁宏具草,安见之,辄使宏改,由是历旬不就,温薨,锡命遂寝。
大将军窦宪④内妻⑤,郡国俱往贺。汉中太守亦欲遣使,户曹李郃谏曰:谢安“窦氏恣横,危亡可立俟矣。愿明府勿与通。”太守固遣,郃乃请自行,故所在迟留,以观其变。行至扶风,而宪已诛,诸交通者皆连坐,唯太守以不预得免。
〔评〕按袁宏草成,以示王彪之。彪之曰:“卿文甚美,然此文何可示人?安之频改,有以也。”
李郃,字孟节,即知二使星⑥来益部者。其决窦氏之败,或亦天文有征,然至理亦不过是。

【注释】
①桓温:晋明帝时以战功封南郡公加九锡,威势煊赫,渐有不臣之心,曾废帝立简文帝。阴谋篡位,事败而死。
②讽:暗示。
③九锡:古时赐给重臣的九种礼器。
④窦宪:汉和帝母窦太后之兄,曾自请击匈奴,大破匈奴八十余部,拜大将军,后专权用事,帝令自杀。
⑤内妻:娶妻。“内”同“纳”。
⑥二使星:李郃在汉中做官时,朝廷派遣两个使者微服去益州(今四川)查访,在汉中遇到李郃。李郃问:“二君离京师时,知朝廷遣二使否?”使者惊愕,问李郃如何得知,李郃指着天上的星星说:“有二使星向益州分野,故知之耳。”

【译文】
晋朝时桓温虽病危卧床,仍请求朝廷加自己九锡。谢安要袁宏(字伯彦)起草加锡诏书,文稿完成后,谢安却频频要袁宏修改,于是延误了十多天才定稿。一直到桓温病逝以后,加锡的诏命才送达。
东汉时大将军窦宪纳妾时,许多官员都前去道贺。当时的汉中太守也想派使前往,户曹李郃(字孟节)劝谏说:“窦氏专权骄横,遭受国法制裁是指日可待的事,希望大人与他保持距离,以免惹祸上身。”然而太守仍坚持要派使申贺。于是李郃自请为使者,一路上故意拖延停留,以观其变。等他到达扶风时,就已传来窦宪被诛的消息,当时与窦宪交往的官员多半受到牵连获罪,唯有汉中太守得以幸免。
〔评译〕当初袁宏草拟诏命时,曾将文稿拿给王彪之看,王彪之说:“你的文笔非常好,但这篇文章怎能给外人看?谢大人频频要你修改,并不是文章不好,一定另有原因。”
东汉时大将军窦宪纳妾时,许多官员都前往道贺。

晏婴
【原文】
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同事景公,恃其勇力而无礼,晏子请除之,公曰:“三子者搏之不得,刺之恐不中也。”晏子请公使人馈之二桃,曰:“三子何不计功而食桃?”公孙接曰:“接一搏豨,而再搏乳虎,若接之功,可以食桃而无与人同矣。”援桃而起。田开疆曰:“吾伏兵而却三军者再,若开疆之功,亦可以食桃而无与人同矣。”援桃而起。古冶子曰:“吾尝从君济于河,鼋衔左骖①,以入砥柱之流。当是时也,冶少不能游,潜行逆流百步,顺流九里,得鼋而杀之。左操骖尾,右挈鼋头,鹤跃而出,津人相惊,以为河伯。若冶之功,亦可以食桃而无与人同矣,二子何不反桃?”抽剑而起。公孙接、田开疆曰:“吾勇不子若,功不子逮,取桃不让,是贪也;然而不死,无勇也。”皆反其桃,挈领②而死。古冶子曰:“二子死之,冶独生之,不仁;耻人以言而夸其声,不义;恨乎所行不死,无勇。”亦反其桃,挈领而死。使者复命,公葬之以士礼。其后诸葛亮作《梁甫吟》以哀之。

【注释】
①左骖:三马同驾一车为骖,左侧者称左骖。
②挈领:持脖颈,指引颈自刎。

【译文】
春秋时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三人同为齐景公的大臣,三人仗着自己力大无比,对景公骄蛮无礼,因此晏子请求将此三人除去。景公说:“这三人力大无比,一般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派人谋刺又怕失手反会坏事,该如何是好呢?”晏子于是建议景公派人送他们三人两颗桃子,说:“大王赐三位大人两颗桃子,三位大人请自述其功以决定谁该吃桃。”公孙接一听,首先开口说:“我曾一手打野猪,一手搏幼虎,说起我的勇力,那真是无人能比,我应该吃桃。”说完起身拿起一桃。田开疆接着说:“我曾率伏兵两次阻退来犯的敌军,我的勇猛也是无人能比,我也应该吃桃。”说完也起身拿起一桃。这时古冶子大声说道:“我曾随景公渡河,突然一只巨大的河鳖一口衔住车驾中靠左边的那匹马,将马拖入河中央,当时我年纪小还不会游泳,只好闭气往上游前行百步,再顺河水漂流九里,才杀了那只河鳖。我左手抓着马尾,右手提着鳖头,像巨鹤冲天般跃出水面,当时在河边的人看到这一幕,都以为我是河神。说起我的勇力才真的是无人可比,我才可以吃桃,你们二人还不快将桃子放到原处去?”说完拔剑站起。公孙接、田开疆说:“我们的勇敢的确不及你,我们的功绩也不及你,强行夺桃而不让你吃更是贪心的表现,若不能死在你面前,又是无勇的表现。”于是两人放回手中的桃子,然后自刎而死。古冶子见他二人自刎,难过地说:“你们二人死了,我如果独活于世,就是我不仁;用言语使你们觉得受到屈辱,是我不义;我痛恨自己的行为,若不死就是无勇。”说完也放下手中的桃子,自刎而死。使者回宫向景公复命,景公为他们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后人诸葛亮曾作《梁甫吟》以哀悼他们三人。

 5.20、第五部 术智 事急用奇

【原文】
尧趋禹步,父传师导。三人言虎,逾垣叫跳。亦念其仪,虞其我暴。诞信递君,正奇争效。嗤彼迂儒,漫云立教①。集“权奇”。

【注释】
①立教:确立教化。

【译文】
大禹学习尧的步伐,要接受父亲和师长的教导。三个人说老虎来了,其他人就会跳墙逃走。要顾念对人的礼仪,也要防备对方对我施行的横暴。荒诞与真诚递相为主,正与奇递相争效。那些迂腐儒生很可笑,总是喜欢漫无边际地说教。集此为“权奇”卷。

狄青
【原文】
南俗尚鬼,狄武襄征侬智高时,大兵始出桂林之南,因祝曰:“胜负无以为据。”乃取百钱自持之,与神约:“果大捷,投此钱尽钱面①。”左右谏止:“倘不如意,恐阻师。”武襄不听,万众方耸视,已而挥手倏一掷,百钱皆面,于是举军欢呼,声震林野。武襄亦大喜,顾左右取百钉来,即随钱疏密,布地而帖钉之,加以青纱笼,手自封焉,曰:“俟凯旋,当谢神取钱。”其后平邕州还师,如言取钱。幕府士大夫共视,乃两面钱也。
〔评〕桂林路险,士心惶感,故假神道以坚之。

【注释】
①钱面:明代以前铜钱仅一面有文字,称面。

【译文】
南方的习俗迷信鬼神。狄青带兵征讨侬智高的时候,大军到达桂林的南面,狄青焚香祝祷:“这次讨蛮不知道胜负如何?”于是就取出一百个铜钱拿在手里,与神相约说:“如果出征能够获胜,那么这一百个铜钱全部都是正面朝上。”他手下的将领极力劝阻他说:“如果掷钱不能如意,恐怕会严重影响军心士气。”狄青没有接受劝阻,在数万军士的围观注视之下,只见狄青猛然挥手一掷,一百个铜钱洒满一地,每个铜钱都是正面朝上的,一时之间军士们欢声雷动,响彻山林。狄青也非常高兴,让副将取来一百支铁钉,将铜钱钉在原地,并覆盖上青纱,亲手加上了封条,然后向神明祝祷:“等我凯旋而回之后,一定重新感谢神明,取回铜钱。”在平定南蛮胜利凯旋之后,狄青果然实现诺言,回来取那些铜钱,他的幕僚在检视那些铜钱时,才发现原来那些铜钱的两面都是正面的。
〔评译〕桂林路途险要,军士们人心惶惶,因此狄青借神明的力量来提振士气。

杨琎
【原文】
杨琎授丹徒知县。会中使①如浙,所至缚守令置舟中,得赂始释。将至丹徒,琎选善泅水者二人,令著耆老②衣冠,先驰以迎。(边批:奇策奇想。)中使怒曰:“令安在,汝敢来谒我耶?”令左右执之,二人即跃入江中,潜遁去。琎徐至,绐曰:“闻公驱二人溺死江中,方今圣明之世,法令森严,如人命何?”中使惧,礼谢而去。虽历他所,亦不复放恣云。

【注释】
①中使:天子的私人使者,常由宦官担任。
②耆老:年老的乡绅。

【译文】
杨琎被任命为丹徒知县,适逢中使到了浙江,所到之处即把州县长官捆绑到船上,直到送给他们财物后才会被释放。中使将要到达丹徒县时,杨琎挑选了两名擅长潜水的人扮成老人前去迎接。(边批:真是奇谋奇计。)中使看到这两人后,非常生气地说:“县令在哪里?你们是什么人?怎么敢随便就来见我呢?”然后命令随从将二人抓起来,这二人即跳入江中潜水逃走了。此时杨琎才登上船,骗中使说:“听说刚才被大人赶走的两人已经溺死在江中了。可当今皇上圣明,天下太平,朝廷的律令严明,出了人命该如何是好啊?”中使听了杨琎这番话后,感觉很害怕,连忙告罪。虽然还到其他地方巡视,再也不敢胡作非为了。

程婴
【原文】
屠岸贾攻赵氏于下宫,杀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皆灭其族。赵朔妻,成公姊也,有遗腹,走公宫匿,赵朔客曰公孙杵臼。杵臼谓朔友人程婴曰:“胡不死?”程婴曰:“朔之妇有遗腹。若幸而生男,吾奉之;即女也。吾徐死耳。”居无何,而朔妇娩身①生男,屠岸贾闻之,索于宫中,夫人置儿裤中,祝曰:“赵宗灭乎,若号;即不灭,若无声。”及索儿,竟无声,已脱。程婴谓公孙杵臼曰:“今一索不得,后必且复索之,奈何?”公孙杵臼曰:“立孤与死孰难?”(边批:只一问,便定了局。)程婴曰:“死易,立孤难耳。”公孙杵臼曰:“赵氏先君遇子厚,子强为其难者。吾为其易者,请先死。”乃谋取他人婴儿负之,衣以文葆②,匿山中。(边批:妙计。)程婴出,谬谓诸将军曰:“婴不肖,不能立赵孤,谁能与我千金,我告赵氏孤处。”(边批:更妙。)诸将军皆喜,许之。发师随程婴攻公孙杵臼,杵臼谬曰:“小人哉程婴!昔下宫之难不能死,与我谋匿赵氏孤儿,今又卖我,纵不能立,而忍卖之乎?”抱儿呼曰:“天乎!天乎!赵氏孤儿何罪?请活之,独杀杵臼可也!”诸将不许,遂杀杵臼与孤儿。诸将以为赵氏孤儿良已死,皆喜。然赵氏真孤乃反在,程婴卒与俱匿山中。居十五年,晋景公疾,卜之:“大业③之后不遂者为祟。”(边批:安知非赂卜者使为此言。)景公问韩厥,厥知赵孤在,(边批:妙人。)乃以赵氏对,景公问:“赵尚有后子孙乎?”厥具以实告。于是景公乃与韩厥谋立赵孤儿,召而匿之宫中。诸将入问疾,景公因韩厥之众以胁诸将而见赵孤,赵孤名曰武。诸将不得已,皆委罪于屠岸贾,于是武、婴遍拜诸将,相与攻岸贾,灭其族。复与赵武田邑如故。及武既冠成人,婴曰:“吾将下报公孙杵臼。”遂自杀。
〔评〕赵氏知人,能得死士力,所以蹶而复起,卒有晋国。后世缙绅门下,不以利投,则以谀合,一旦有事,孰为婴、杵?
鲁武公与其二子括与戏朝周,宣王爱戏,立为鲁世子。武公薨,戏立,是为懿公。时公子称最少,其保母臧寡妇与其子俱入宫养公子称。括死,而其子伯御与鲁人作乱,攻杀懿公而自立,求公子称,将杀之。臧闻之,乃衣其子以称之衣,卧于称处,伯御杀之。臧遂抱称以出,遂与称舅同匿之。十一年,鲁大夫知称在,于是请于周而杀伯御,立称,是为孝公。时呼臧为“孝义保”。事在婴、杵前,婴、杵盖袭其智也。然婴之首孤,杵之责婴,假装酷似,不唯仇人不疑,而举国皆不知,其术更神矣,其心更苦矣!

【注释】
①娩身:分娩。
②文葆:有花纹的襁褓。
③大业:赵氏与秦氏的始祖。

【译文】
春秋时期晋国人屠岸贾在下宫诛杀了赵朔、赵同、赵括、赵婴齐等,整个赵氏家族都被他杀了。赵朔的妻子是成公的姐姐,已经怀有身孕,侥幸逃了出来,藏在成公的宫中。赵朔的门客当中,有个叫公孙杵臼的,对赵朔的好友程婴说:“你怎么没有随赵氏一族死呢?”程婴说:“赵朔的妻子已经怀有身孕,如果是个男孩,我要抚育他成人,好让他为赵氏一门报仇;如果是个女孩,我立即就死。”没多久,赵朔的妻子生下了一个男孩。屠岸贾听到赵氏有了后代,立即派人到宫中搜捕,夫人将婴儿藏在衣裤中,暗自祈祷:“如果赵氏注定从此灭绝,你就哭出声来;如果赵氏一门不会灭绝,你就不要出声。”非常奇怪,在屠岸贾的爪牙四处搜寻的时候,婴儿竟然完全没有啼哭,逃过了屠岸贾的搜捕。程婴对公孙杵臼说:“老贼这次没有搜到婴儿,一定不会死心,日后必定再次来搜查,该怎么办呢?”公孙杵臼说:“抚养孤儿和一死相比较哪件事更困难呢?”(边批:就这一问,便定下了结局。)程婴说:“当然是抚养孤儿比较困难,死反倒容易些。”公孙杵臼说:“先主赵朔待你很好,你就负责难的事情,容易做的就由我来做,让我先死吧。”于是两人从别人那里买了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包裹上绣有赵家标志的衣物,然后让公孙杵臼带着躲藏在山中。(边批:妙计。)一切安排妥后,程婴来到将军府告密说:“程婴是个贪财怕死之人,抚育赵氏孤儿的大任不能胜任,只要你能给我千金。我就告诉你赵氏孤儿的藏身之处。”(边批:计策更妙。)各位将军听到后都非常高兴,立刻答应了程婴的要求,随即调动军队跟随程婴来到公孙杵臼与赵氏孤儿的藏匿处。公孙杵臼一见到程婴,就破口大骂:“程婴你这个小人,当初屠贼在下宫杀害赵氏一族的时候,你没有追随主公于地下已经是不忠,和我约好一起藏匿孤儿,现在又出卖了我,你纵使不愿抚育孤儿,又怎能忍心出卖他呢?”公孙杵臼把婴儿抱在怀中大声哭喊着说:“天哪!天哪!孩子有什么罪啊,请你们饶了他,要杀就杀我一人吧!”诸将军不答应,于是把公孙杵臼和孤儿一起杀死了。将军们认为已斩草除根,十分高兴。然而真的赵氏孤儿却仍然活着,名字叫赵武,和程婴一起隐藏在山中十五年。一天,晋景公生病了,请人卜卦,卜辞中说:“大业之后的冤魂在作祟。”(边批:安知不是贿赂卜者让他说的这番话。)景公询问韩厥卜辞,韩厥知道赵氏孤儿还活着,(边批:妙人!)便对景公说可能是赵氏的冤魂作祟。”景公问韩厥:“赵家是否有后代存活?”韩厥就将程婴、公孙杵臼抚养孤儿的事详细地禀告了景公。于是景公便和韩厥商议册立赵氏孤儿,召来赵氏孤儿将他藏在宫中。当年参与谋害赵家的众将听说景公生病了,都前来问候,景公依仗着韩厥的人马胁迫诸将面见赵氏孤儿,这个赵氏孤儿名叫赵武。诸将迫不得已,就将罪过全都推到了屠岸贾身上,于是赵武和程婴联合众将围攻屠岸贾,并灭了他一族。景公将赵氏原有的田地归还给赵武。在赵武成年之后,程婴说:“我终于可以去见老友公孙杵臼了。”于是程婴自杀。
〔评译〕赵氏知人善任,因此有能为自己效命的死士和他结交,因而赵氏一族最终能够复兴,最后竟然成为有国的诸侯。反观后世的门客,不是因利就是为势而投靠,一旦发生危难,哪里能做到和程婴或公孙杵臼那样的行为呢?
春秋时期鲁武公带领他的两个儿子括和戏去晋见周天子,周天子十分喜欢戏,就册封他为鲁世子,将来可继承鲁武公的爵位。鲁武公去世之后,戏继位,即懿公。懿公的儿子名称,年纪还小,于是奶妈臧寡妇就带着自己的儿子进入宫中照顾称。括死以后,括的儿子伯御起兵叛乱,杀死了懿公,自立为鲁公,并且四处搜捕公子称,想要斩草除根。臧寡妇知道伯御的阴谋之后,就将公子称的衣服穿在自己的儿子身上,并让他睡在公子称的床上。伯御看到床上的孩子,一刀就将他杀死了,臧寡妇于是抱着公子称逃出了宫外,和公子称的舅舅三个人躲藏起来。十一年之后,鲁国大夫知道了公子称还活着,就将这件事禀奏给了周天子,杀死了伯御,重新册立公子称为鲁国的国君,即孝公。当时人称臧寡妇为“孝义保”。这件事发生在程婴和公孙杵臼的事件之前,或许程婴和公孙杵臼就是在效法臧寡妇吧。然而程婴出卖婴儿,公孙杵臼痛斥程婴,两个人的神态逼真,不仅仇家没有怀疑他们,甚至连全国的百姓也都被他们蒙在鼓里,比起臧寡妇,公孙、程婴两人的思虑却更为深远,用心也更为良苦。

太史慈
【原文】
北海相孔融闻太史慈避地东太史慈海,数使人馈问其母。后融为黄巾贼所围,慈适还,闻之,即从问道入围,见融。融使告急于平原相刘备。时贼围已密,众难其出,慈乃带鞬①弯弓,将两骑自从,各持一的②持之,开门出,观者并骇。慈径引马至城下堑内,植所持的射之,射毕还。明日复然,如是者再。围下人或起或卧,乃至无复起者。慈遂严行蓐食,鞭马直突其围。比贼觉,则驰去数里许矣,竟从备乞兵解围。

【注释】
①鞬:装弓的袋子。
②的:箭靶。

【译文】
北海相孔融听说太史慈因受人牵连到东海避祸,就经常派人带着食物,金钱照顾他母亲的生活。有一次孔融被黄巾贼围困,这时太史慈已由东海回来,听说孔融被围,就从小径潜入贼人的包围圈中见孔融。孔融遂请太史慈突围向平原相刘备求援,但这时贼人已经合围,小路也不通了,很难突围。太史慈拿着弓箭,率领两名骑士,让两名骑士各持一个箭靶,三人打开城门出来。贼人大吃一惊,屏息以待,只见太史慈牵着马走到城墙下,开始练习射箭,等到箭都射完了,就牵着马回去。第二天仍然如此。几天后,贼人每天见太史慈出城门,以为他又出来练习射箭,坐的坐,躺的躺,理都不理他。谁知太史慈这次却忽然快马冲出,穿过贼人的包围,等到贼人发觉,太史慈已经在好几里路外了。最后顺利地向刘备求来援兵,解了孔融之围。

司马懿 杨行密 孙坚 仇钺
【原文】
曹爽擅政,懿①谋诛之,惧事泄,乃诈称疾笃。会河南尹李胜②将莅荆州,来候懿,懿使两婢侍持衣,指口言渴,婢进粥,粥皆流出沾胸,胜曰:“外间谓公旧风发动耳,何意乃尔?”懿微举声言:“君今屈并州,并州近胡,好为之备,吾死在旦夕,恐不复相见,以子师、昭为托。”胜曰:“当忝本州,非并州。”懿故乱其词曰:“君方到并州。”胜复曰:“忝荆州。”懿曰:“年老意荒,不解君语。”胜退告爽曰:“司马公尸居余气③,形神已离,不足复虑。”于是爽遂不设备。寻诛爽。
安仁义、朱延寿,皆吴王杨行密将也,延寿又行密朱夫人之弟。淮徐已定,二人颇骄恣,且谋叛,行密思除之。乃阳为目疾,每接延寿使者,必错乱其所见以示之,行则故触柱而仆,朱夫人挟之,良久乃苏,泣曰:“吾业成而丧明④,此天废我也,诸儿皆不足任事,得延寿付之,吾无恨矣。”朱夫人喜,急召延寿。延寿至,行密迎之寝门,刺杀之,即出⑤朱夫人,而执斩仁义。
孙坚举兵诛董卓,至南阳,众数万人,檄南阳太守张咨,请军粮,咨曰:“坚邻二千石耳,与我等,不应调发。”竟不与。坚欲见之,又不肯见。坚曰:“吾方举兵而遂见阻,何以威后?”遂诈称急疾,举兵震惶,迎呼巫医,祷祠山川,而遣所亲人说咨,言欲以兵付咨。咨心利其兵,即将步骑五百人,持牛酒诣坚营。坚卧见,亡何起,设酒饮咨,酒酣,长沙主簿入白:“前移南阳,道路不治,军资不具,太守咨稽停义兵,使贼不时讨,请收按军法。”咨大惧,欲去。兵阵四围,不得出,遂缚于军门斩之。一郡震栗,无求不获,所过郡县皆陈糗粮以待坚军。君子谓坚能用法矣。法者,国之植也,是以能开东国⑥。

正德五年,安化王寘鐇反,游击仇钺陷贼中,京师讹言钺从贼,兴武营守备保勋为之外应。李文正⑦曰:“钺必不从贼,勋以贼姻家,遂疑不用,则诸与贼通者皆惧,不复归正矣。”乃举勋为参将,钺为副戎⑧,责以讨贼。勋感激自奋,钺称病卧,阴约游兵壮士,候勋兵至河上,乃从中发为内应。俄得勋信,即嗾人谓贼党何锦:“宜急出守渡口,防决河灌城。遏东岸兵,勿使渡河。”锦果出,而留贼周昂守城。钺又称病亟,昂来问病,钺犹坚卧呻吟,言旦夕且死。苍头卒起,捶杀昂,斩首。钺起披甲仗剑,跨马出门一呼,诸游兵将士皆集,遂夺城门,擒寘鐇。

【注释】
①司马懿:三国魏人,有雄才,杀曹爽后,代为丞相,专朝政,父子擅权,至其孙司马炎终代魏政。
②李胜:曹爽心腹,李胜是南阳人,属荆州,所以下文说“当忝本州”。
③尸居余气:形如死尸,只是还有一口气在。
④丧明:丧失视力。
⑤出:抛弃妻子。
⑥开东国:在东方创立国家,指建吴国。
⑦李文正:李东阳,谥文正,官至文渊阁大学士。
⑧副戎:副总兵。

【译文】
三国时期的曹爽骄纵专权,司马懿想要杀了他,又恐事谋划不秘而泄露了,于是就对外宣称自己得了重病。河南令尹李胜要去荆州上任,前来问候司马懿,司马懿让两个婢女扶着自己出来,又拉着婢女的衣角指着嘴巴表示自己口渴了,让婢女端来一碗粥,司马懿却喝得胸上都流满了粥汁。李胜说:“外面传言说您的痛风病发,怎么会这么严重呢?”司马懿声音微弱地说道:“听说你屈身在并州。并州离胡人很近,你要小心防备,我生命垂危,以后怕见不到你了,小儿司马师、司马昭就托付你多多照顾了。”李胜说:“我在荆州,不是并州。”司马懿装出满脸糊涂的神色说:“哦,你才刚到并州啊?”李胜又纠正了他一次:“我在荆州。”司马懿又说:“我年纪大了,脑子不清楚了,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李胜在离开司马府后,非常高兴地对曹爽说:“司马老头儿现在只剩下一口气了,神色相离,不用忧虑他了。”于是曹爽就放松了对司马懿的戒备,使得司马懿终于有机可乘,杀了曹爽。
安仁义、朱延寿都是吴王杨行密的将军,朱延寿又是杨行密夫人的弟弟。自从平定淮南后,安、朱二人骄纵放肆,并暗中商议着谋反。杨行密知道后,想要除去这两个人,于是就谎称自己得了眼病,每次接见朱延寿派来的使者,都将使者所呈上的公文胡乱指评,走路也常因碰到屋柱而摔倒,虽然有朱夫人在一旁搀扶着他,也要很久才能苏醒过来。杨行密哭着说:“我虽然功业已成,可是却丧失了视力,这是老天要废我啊。儿子们都不能担当重任,幸好有朱延寿可以托付后事,我也就没什么可遗憾的了。”朱夫人听了后暗自高兴,立即召朱延寿入宫。朱延寿入宫的时候,杨行密在寝宫门口迎接他,等到朱延寿一踏入寝宫,就杀了他。朱延寿死后,杨行密下令将朱夫人逐出了宫廷,将安仁义斩首。
东汉末年,孙坚发兵讨伐董卓,率领数万大军来到了南阳,发文请求南阳太守张咨支援米粮。张咨说:“孙坚是二千石的太守,和我职位一样,不应该向我调发军粮?”于是不加理会。孙坚想要见他,张咨也不肯相见。孙坚说:“我刚刚起兵就受到这样的阻碍,以后如何树立威信呢?”于是谎称自己得了重病,消息很快传开了,全军士兵都非常担心,不但延请医生诊治,并且焚香祝祷。孙坚派亲信告诉张咨,想将军队交由张咨统领,张咨贪图那些兵力,于是率领五百个兵士,带着美酒来到孙坚的营中探望。孙坚躺在床上见他,过了一会才起身设酒宴款待。二人喝得正高兴的时候,长沙主簿进入营帐求见孙坚,说:“前几天大军来到南阳,前行的道路没有修好,军中物资缺乏,太守张咨又拒绝提供军粮,使得大军无法按计划讨贼,请将他收复并按军法处置。”张咨惊慌失措想要逃走,但是军队已经将他团团包围,没有办法逃出去,于是众兵将张咨绑在军门前斩首。郡民听说后非常惊讶,从此对孙坚的要求无不照办。后来孙坚所经过的郡县都准备好粮草等待他的军队取用。君子认为孙坚懂得用“法”。法是建立一个国家的根本,这也是孙坚后来能够开创吴国的原因之一。
明武宗正德五年,安化王朱寘鐇叛变。游击将军仇钺被俘,京师谣传仇钺投降了叛贼,而兴武营守备保勋则是外应。李东阳说:“仇钺一定不会投降贼人。至于保勋,如果因为他和寘鐇有姻亲关系,就怀疑他是贼人的外应,那么凡是和贼人有交往的,都会害怕而不敢归附我们了。”于是推荐保勋为参将,仇钺为副将,将讨贼的任务交给他们。保勋十分感激,暗暗发誓一定要消灭贼人。仇钺在贼营中谎称生了病,暗中却集结旧部在河岸边等候保勋的部队,伺机接应。不久得到了保勋的书信,就唆使人告诉贼将何锦说:“要赶紧调派军队防守河口,严防朝廷大军决堤灌城。并阻击东岸的朝廷军队,不要让他们渡河。”何锦果然上了当,命令周昂守城,自己则带着军队去河口防守。仇钺又谎称自己的病情加重,于是周昂前去探视,仇钺正躺在床上痛苦呻吟,看到周昂来后就说:恐怕自己的死期到了。然后趁周昂不注意,突然起身杀了周昂,砍下他的首级。接着仇钺披上盔甲拿起剑,骑上快马冲出营门,召集从前的部下,一举攻下城门,擒获了寘鐇。

曹冲
【原文】
曹公有马鞍在库,为鼠所伤。库吏惧,欲自缚请死。冲①谓曰:“待三日。”冲乃以刀穿其单衣,若鼠啮者,入见,谬为愁状。公问之,对曰:“俗言鼠啮衣不吉,今儿衣见啮,是以忧。”公曰:“妄言耳,无苦。”俄而库吏以啮鞍白,公笑曰:“儿衣在侧且啮,况鞍悬柱乎。”竟不问。

【注释】
①冲:曹冲,曹操之子,幼年多智如成人,早卒。
【译文】
曹操的一副马鞍,放在马厩中被老鼠咬了个洞,管马房的小厮害怕曹操怪罪,想主动向曹操认罪请死。曹冲知道后,就对他说:“不急着禀告,等三天再说。”之后,曹冲用刀把衣服戳了个洞,看起来好像是被老鼠咬的,然后穿着去见曹操,一脸愁苦表情。曹操问他原因,曹冲说:“听人说衣服若是被老鼠咬破,就会倒霉,您看我的衣服被老鼠咬了一个大洞,我担心会倒霉。”曹操说:“那是迷信,别放在心上。”一会儿,马房小厮进来向曹操报告马鞍被老鼠咬坏的事,曹操笑着说:“衣服在人身边,都还会被老鼠咬破,何况是挂在柱子上的马鞍呢。”竟不追究此事。

司马相如
【原文】
卓文君既奔相如①,相如与驰归成都,家居徒四壁立。卓王孙大怒,不分一钱。相如与文君谋,乃复如临邛,尽卖其车骑,置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当缶卢②,身自穿犊鼻褌,与庸保杂作,涤器市中。王孙闻而耻之,不得已,分予文君僮百人、钱百万,乃复还成都为富人。
〔评〕卓王孙始非能客相如也,但看临邛令面耳;终非能婿相如也,但恐辱富家门面耳。文君为之女,真可谓犁牛骍角③矣!王吉始则重客相如,及其持节喻蜀,又为之负弩前驱,而当缶卢涤器时,不闻下车慰劳,如信陵之于毛公、薛公也,其眼珠亦在文君下哉。

【注释】
①卓文君既奔相如:卓文君为蜀郡临邛县富人卓王孙之女,新寡。王孙设宴,并请司马相如,相如以琴声诱文君。文君慕相如才貌,遂夜奔相如。司马相如,西汉武卓文君帝时大辞赋家,以献赋为郎,曾通使西南夷有功。
②当缶卢:在酒炉前打酒。
③犁牛骍角:犁牛,毛色驳杂的牛。骍角,纯红色犄角端正的牛。此句意为毛色驳杂的牛也可以生出纯红色犄角端正的牛,用现代的意思解释就是鸡生凤凰。

【译文】
汉朝时卓文君和司马相如私奔之后,两个人一起回到成都,穷得家徒四壁。卓王孙因为文君败坏了门风,十分愤怒,不给她一文钱。卓文君和司马相如商议,决定回到临邛,将马匹车辆全部卖了,然后买间酒铺卖酒,而卓文君做掌柜,司马相如穿着围裙兼酒保打杂,并当街洗碗。卓王孙听说这些事后,感觉脸上无光,只好派了一百个仆人去侍候文君,并给了百万钱,他们二人又成为成都的富人。
〔评译〕最初,卓王孙并非能真的接纳司马相如,而是看临邛县令的面子;到最后,也不是心甘情愿地承认司马相如这个女婿,只不过是不愿意损害豪门富家的颜面罢了。他有卓文君这样的女儿,真可以说是鸡生凤凰。王吉在司马相如初为门下客的时候就对他非常的礼遇,后来司马相如为中郎将奉命被派往蜀国的时候,王吉则充当他的护卫。但是当司马相如当街洗碗的时候,却不见王吉前来拜访,不能像信陵君对待毛公、薛公一样,看来王吉的眼光仍然不如卓文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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