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年时(三)
我们步行走过堵车路段,太阳已经偏西,冷气渐渐地上来了。在走出五六百米以后,终于乘上一辆折返的中巴,接着晃晃悠悠颠颠簸簸地往前走。到赵城镇,换乘三轮,又走了半个小时,天黑时,终于到了。
小镇上灯光点点,沿着乡道蔓延开去,如同两条璀璨的珍珠项链,镇中学的灯光尤其明亮,像项链上的挂坠熠熠生辉。我的朋友啊,你一定也经历过这样的夜晚,春风沉醉,内心亦沉醉,只因有佳人相伴。元丰六年十月十二日夜,苏轼夜访张怀民,两人月下散步,苏轼由衷感叹,“何夜无月,何处无松柏,但少闲人如吾两人耳。”虽然跨越千年,我心和苏子相属。当然,青年异性之间的感觉是不完全等同于一般同性朋友的感觉的。
已经过了单位开饭的时间,我和江若瑜相约一起吃饭。二十年前,镇上远不如今天热闹。最近我到桃园镇去,那里的乡村旅游如火如荼,镇上不仅有如家、汉庭这样的快捷酒店,连先前只在县城经营的许多餐饮品牌也都落地山村,加之山下又打造了一个风情小镇,上百种风味小吃令人眼花缭乱。在当时,我们却只能选那家平日里常去的汉中小吃。我点了一碗牛肉面,江若瑜点了米线。放好行李,我正要坐下,江若瑜伸手拉住了我,边从包里掏出纸巾,俯身把我们俩的凳子又擦了一遍。
“好了,可以坐了。”擦完,她扔掉纸巾,示意我坐下。
“谢谢。”我由衷的感谢,同时又有一丝不好意思,就像自己的衣服脏了被别人发现那种稍微的窘迫。那时自己涉世未深,还有很重的学生时代的敏感。
我一直觉得,在人的各种感觉中,味觉是最古老最发达而且最具有持久记忆的。以至于二十多年后,我仍念念不忘上初中时街口炒凉皮的味道。十月份到巩义出差,和陪同接待的石院长聊天,谈起学生时代的故事,说到炒凉皮的种种美味,石院长执意请我吃巩义最好吃的手工凉皮。我们从巩义老城开车到东区,拐进不很宽的富民街,在一个小区对面,进了一家装潢得像咖啡店一样讲究的凉皮店——精研坊,听说凉皮全部是手工制作,经石院长沟通,我还特意到后厨看了看厨师在锅里煮凉皮的工艺。点了一份炒凉皮,果然好吃,和后来在各地吃的都不大一样,有二十年前我们镇上的味道。
那晚的牛肉面也是如此,至今仍在我记忆里鲜活地冒着热气。翠绿的葱花浮在浓郁的骨汤上面,酱牛肉、豆皮丝、海带丝、豆腐条、花生米混合着宽厚的扯面,恰到好处的椒油带来诱人的香辣,构成了迄今为止我认为最好吃的牛肉面。以后我无论走到何处,看到牛肉面,就瞬间想起江若瑜,想起桃园镇。所谓故人、故地,全凭美味在牵系着吧。
我的窘迫很快就消失在和江若瑜自然而亲近的聊天中。我们谈医疗,谈教育,谈刚刚过去的大学生活,虽然是第二次见面,感觉已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江若瑜是正式分配的师范生,而我暂时工作还没有着落,谈到这些,不免又增添了一分淡淡的自卑。论家境、工作和收入,我和江若瑜都有着莫大的差距。
“今晚你请客吧,难得有机会和曾经的校花共进晚餐。”大约是看出了我的思虑,江若瑜故意开了一个玩笑,也给了我找回男性尊严的小小机会。我当然求之不得。
付了账出门,本打算各自分开,不料江若瑜又提议让我送她去学校,三分钟的路程,我便同意了。
后来我在阅读某本小说时忽然领悟,也许那晚江若瑜也想暗示或表达什么,是我麻木而迟钝了。在同龄的男女之间,这样的遗憾是常有的,女孩子总比男孩以更早一些懂得自己,懂得爱情。对了,是《平凡的故事》,读到少安和润叶的爱情时,我想到了自己。
我的工作有了眉目。人民医院是去不成了,但县里新成立中医院,院长恰是我父亲的同学,说到七八月份就可以回去上班,一年后就可解决编制。到中年以后我们渐渐明白,越是急迫追求的事情,往往越成不了,很多事情都是在不经意间阴差阳错歪打正着的解决的。那个周末回家得到消息,我全然没有一丝的兴奋,期待的太久了,反倒很平静。
送江若瑜到学校,没再进去,学生们已经开始上晚自习,有三三两两的教师进出校门。递过行李,道了别,我转身离开。听到后边有说笑的声音,大概是谁在和江若瑜开玩笑。
卫生院就在学校对面依山而建,那晚,望着窗外学校教学楼的灯火,我睡意全无。 2018年中国诗词大会,董卿读了一句诗,“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康震教授讲解的时候,又把我拉回那个氤氲着湿润气息的春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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