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
自从莫非非与林东比武败绩之后,前者就陷入了一蹶不振的地步。从此他杜门不出,退出江湖。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败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后辈。在三十岁独霸武林之后,他所向披靡,先后收复十大恶人,于路斩杀白龙,战胜武当少林诸帮派各大高手,一度傲视群雄天下无敌手。却不敌一个籍籍无名的小辈,这不能不让他有些英雄气短。
这一晚,他披着如水的夜色,坐在屋门之前的台阶上。侍女给他披上衣服,并在台阶上铺上了一层红布垫子。他坐在上面。两腿前伸。他已经连续数天没有睡过安稳觉了。每次一睡下,他就梦到与林东交手后惨败的情景。林东那一招难得糊涂实在厉害。他的如来神掌也不是对手。在他祭出如来神掌之后,林东是第一个没有躲闪的人,当时他冷笑着想这个来送死的人现在被吓得连动都动弹不得了,他正考虑要不要放他一马撤招的时候,林东竟运起功来,跳在巽地,将身子旋成一阵风,越旋越快,双手搭在头顶,口诵真言,如电钻一般在他手上钻起孔来。虽然他的手掌毫发无损,但毕竟掌风被破,只发挥出不到二成的力来。林东趁势绝地反击,转动身形,飘忽游移于乾坤巽震坎离艮兑之间,忽而风生,挂断百里外的旗杆,风沙迷人眼目;忽而火起,烧绝十里苇草;忽而水来,横绝天下道路;忽而木裂,数百如椽巨木围拢场中。忽而山川变色,忽而雷声轰罅,忽而天翻地覆。莫非非从未见过如此武功,不由得蹙眉疾首,举动荆棘。冷不防被一只自空而来的手拿住掼下。所幸他及时使出千手观音,以千手托地才没有伤身。见空中乱石飞动、雷电轰鸣,他急忙跳出阵中。正自喘息,地上裂出一道缝来,他纵跃身躯,跳上屋梁。只见林东飞起一脚,将刚刚站稳身躯的莫非非踢下去,在无限坠落中,他醒来。带着身后湿重的冷汗。
他在被踢下去的时候,到底在想什么呢。他已经记不清了。但模模糊糊地,他想自己也许会感到轻松,终于不用再受盛名之累了,从前他是独孤求败的武林霸主,但现在他也像许多当年败在他手下的人一样成了手下败将。但与此同时他还感到沉重的屈辱,对于他这样一个爱面子的人,这更胜于让他死。士可杀而不可辱,那一刻他很想结束这一切。但他忍住了。他站起身,说,是在下输了。林东没有为难他,收起拳脚,抱拳说,前辈承让了。
忽然他听到了几声晦暗不明的叫唤。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他纵身过墙,发现一个女子在一株槐树下痛苦。边哭边发出令人心碎的哀吟。他问,汝因何而哀鸣。女子说自己受了欺辱。莫非非安抚起她来,女子哭着投入他的怀抱。原来她被另有新欢的林东的弟弟林西抛弃。莫非非答应帮她。
林西死了,他杀。江湖上许多人传言是莫非非所为,但莫非非并不承认,他说自己从来没有加害于人。
一天,莫非非正在与友人饮酒,只听砰地一声,只见一道冷光掠过,烛影微微摇曳。他飞身出去,早就不见人影,只见一支鸡毛令箭钉在窗棂上,还在兀自晃荡。莫非非取下令箭,展开信件。原来是林东下书要与莫非非决一死战。
决战那日,莫非非没有来。武林中人遂嘲笑不绝。都说莫非非畏敌不敢前来。有人则说他老了。莫非非好友王化心下愤怒,他一生最敬莫非非,故不忍其名誉受损,说,小子,休要嚣张,我且来降汝。战了二十回合,林东反手一掌将王化拍在地上。又有一人飞身上台,不敌林东,见此情景,又有多人一起上来。林东运气飞升,接连两番祭出难得糊涂掌,击败众人。其余人等皆称其为盖世英雄,推举其为武林盟主,林东坚持不受。
一径去寻莫非非。他去莫非非住处一回,踪迹全无。
张章说,要想找到莫非非,需要先找到周子。周子在哪里?林东问。要想找到周子,需要找到范乐。范乐在哪里?要想找到范乐,还要找到靳基。你在耍我吧,林东大怒道。张章说,我哪里敢耍你。有些事不能急于求成,需要慢慢做,就像文火烹制食物一样,这样才有味。只要找到靳基,就可以顺藤摸瓜,逐渐找到莫非非。少废话,靳基在哪里。张章说,你找我可是找对人了。不然你还得藉着别人找我。要想找到靳基,需要先过我这关。你若赢了我,我就告诉你靳基在哪里。说着摆开架势,两人争斗起来。不过十招,张章就卖个破绽,向屋中逃去,林东紧紧追赶。正要抓住张章,不想脚下被绊索绊倒。众人出来,将其捆绑起来,押解到大狱之中。
林东枕着草垫,心下不安,想莫非非真是老奸巨猾,寻仇之路在第一步就中断。半夜,林西走过来,他穿着一身白色袍子,让哥哥保重身体。林东说自己的手疼,林西就过来帮他解开绑缚的绳子。忽然他听到一声鸡叫,睁开眼来,发现狱中空无一人,而捆绑自己的绳子果然被解开。他用功将牢狱的木栏杆摧毁。一跃而出。将狱卒打昏,直取张章。张章正酣睡之中,被林东一把提起,掼在地上。林东问,靳基在哪里。张章说,他在南城凤仙酒楼里做小二。
靳基正给客人递酒,听说有人找他,放下酒壶,说,请您稍等,我去去就来。见是林东,他笑着问,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林东说,我特来向你打听一个人,你知道范乐吗。靳基说,我谁都认识,唯独不认识范乐。林东说,那你是不说了。靳基说,我原先认得他,现在却不认得了。林东说,我要过你这关才能知道吗。靳基说,阁下误会了,我只不过是一个区区小二,怎么敢与您比权量力。林东说,好,接招。说着使出一招黑虎掏心。靳基一闪身躲过,说,我敬你是一条汉子,你却这等无礼,他一招手,后来冲出二三十条好汉,将林东团团围住,林东丝毫不惧,飞起数脚,将冲在前面的人踢倒,飞身拽住靳基,靳基一边大呼救命,一边从身上摸索出一把刀子,早被林东看在眼里,飞起一脚将匕首踢开。将他一直拉到十里外。而后掷下,问,范乐究竟再在哪,不说今天就是你的祭日。靳基说,你虽然武力高强,但我不怕你,你杀了我吧。林东说,我来这不是为杀人的。靳基一头撞在石头上。林东急忙拉起,他已气绝身亡。但在他身上,林东摸出一封未寄出的书信,上面的地址正是范乐的住处。那是一处富人区。是皇帝为了抑制富人的影响力而专门划出的区域。林东遂投那里去。
范乐身体朝后躺在藤椅上,两个侍女为他扇着扇子,一个声音清脆动人的女子为他念诵着诗篇。林东说,范先生果然雅致非凡。范乐睁开眯着的眼,问来者何人,竟敢擅闯进来。林东说,在下林东。范乐听了身体向前一倾,你就是那个打败天下无敌手的林东,林东说,过奖。范乐打了个响指说,来人,奉茶来,好好招待林兄台。林东摆手说不必了,我来此间只为一件事,你可知道周子的下落。范乐正喝着侍女端过来的茶,听到周子后,往地上喷了一口茶,说你为何要找他,那个疯子。林东说,只有他知道莫非非的所在。那么你是想找莫非非了。我劝你还是不要找了,我凭自己的信誉担保,你弟弟并不是他杀的。哦,那是谁杀的。目前我也不知道,这件事很复杂,好像有一团迷雾,我现在也没看清。那请你先帮我一个忙,告诉我周子在哪里吧。范乐说,我还从没有真正无偿地帮过什么人。林东说,我可以教你一通拳脚。范乐哈哈大笑,纵身飞起,一招铁板绣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刺向林东,林东眼见躲闪不及,急忙运用内力,在身体前方罩起钟罩。范乐即刻绕至林东身后,林东知道不及转身,急忙向前奔去。范乐掷出五枚钢针,四枚钉在石头上,一枚射中林东手掌。林东顿觉奇痒无比,不一时右手上布满红斑。他知道自己中了毒,为防感染,运左掌为刀,劈下右手。范乐笑说,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杀到我这里的,张章、靳基他们都是草包吗。林东大忿,车转身,运用意念将身体变成一条巨龙,一记神龙摆尾抽倒范乐,范乐口吐白沫,林东走过去。范乐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伸出双指,直插林东眼睛,林东伸手挡住,范乐又用另一只手来叉林东,林东赶在前面,一脚踢中范乐面门。范乐重重倒在地上,动弹不得。他哀求道,好汉饶命哪。我说周子在哪。他在西菜园里种菜。
林东赶去西菜园的时候,正值中午,日光饕餮着大地万物。林东一路沿着树荫行走。只见一人戴着草帽,正用蒲扇扇风。他的脚下有两只西瓜,其中一只裸着瓜瓤,向地上滴着如血的汁液。林东走近问,你知道一个叫做周子的人吗。那人抬起头,手搭凉棚,打量了林东一回,说,周子已经走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吗。他去了哪里。他去他想去的地方。什么时候回来,也许明天,也许永远不会回来。林东说,他去了哪里。那人摇摇头,弹一弹黝黑的皮肤上的纹身,说我也不知道。林东忽然想起来范乐说的周子是个疯子的话,便明了了几分。他问,那你叫什么。我呀,我也忘了。你是不是叫做周子。可能吧,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我说这句话的意思不是说我就是周子,我只是好奇你知道的方式。不要装疯了,周子,我知道你就是周子。林东说。那人说,随便吧,我想叫什么就叫什么,用不着你管。周子,我问你一句话,你要认真回答。那人说,周子走了。林东继续说,你知道莫非非现在在哪里吗。那人将头摇得拨浪鼓一般,说,我知道也不告诉你。林东说,那你就是不知道了。你少用激将法,我才不会上当。林东说,看招。两人厮打在一起。三十回后,周子跳出阵来,说,我一天最多只打五十回,如若你在后二十回不能赢我,就明天再来。林东说,一言为定。为克敌制胜,林东使出无相法,周子看不到林东,林东一记锁喉功将他脖子锁住。周子用锁骨法脱掉。为了更好地感应林东的位置,周子也闭起眼睛,此时已过十合。林东急忙变招,使出无无相法,游移于虚实之间,周子实时他虚,周子虚时他实,将周子打得连连退败。周子说,在下输了。林东说,快说莫非非在哪里。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林东说,一旦一个人说说实话,那么他就是在说谎。周子说,奈何莫非非嘱咐我不可告诉你他的行踪。这好办,林东说,你可以先告诉别人,然后由别人告诉我。周子遂间接告知了林东。
我已经等你很久了。莫非非头也不回地说。他正坐在寺庙的蒲团上面,手捻串珠,口诵真经。林东怒道,你这厮还要念佛,不怕佛祖降罪于你吗。莫非非说,贫僧无有罪过,又有何惧。林东说,秃厮,休要狡辩,看招。莫非非没有动身,林东双臂正中莫非非后背,莫非非岿然不动。林东如陷流沙之中。莫非非说,你还执迷不悟吗。林东用尽气力抽出双臂,我此来就是向你讨个说法,如若不是你杀的,难道还有别人。莫非非说,我不能告诉你。林东说,我看你心怀鬼胎,今日我要替天下行道。他合掌使力,再次祭出难得糊涂掌。莫非非回过身,双手伸开挡住,使出南无神掌。林东一连退后数十步才停住。林东说,你的武功为何提高得这么快。莫非非说,自从出家以来,我就每天观察流水,当看过第一千零一遍的时候,我终于开悟了。林东见奈何他不得,说,过几天再找你算账。
林东又找了莫非非几回,都不是对手。他问了许多遍谁是凶手,莫非非都不答。当林东知道的时候,已过了三十天。莫非非说,你为什么要苦苦地骗自己,你比谁都更清楚,你弟弟是你杀的。而你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行,故意嫁祸于我。我本已出家不忍说破,希望你能自行悔改,奈何你三番五次前来挑逗。林东大喊,这是诽谤,无中生有,我怎么会杀自己的弟弟。因为人们都以为你不会杀,所以你杀了。你为了称霸武林,连自己的弟弟都不放过,还侮辱了他的妻子。林东嘿嘿冷笑两声,你以为你知道了就可以奈何得了我吗,你已遁入空门不再干涉世俗之事了啊。你一定不知道我的徒弟是谁吧。徒弟。只见西角门走出一个戴着面纱的女子,女子摘下面纱,说,我想你还记得我是谁吧。林东退后两步,惊惧地说,你是人是鬼。女子说,你侮辱我之后还想杀我,幸亏老天有眼,我天生体弱晕厥过去,为掩人耳目我说是林西抛弃了我。但你狠下毒手,将林西杀死。我师父本指望你能悔改,没想到你怙恶不悛,既然你不仁就不要怪我不义了。说着举剑来刺。林东见势迅猛如同雷电,急用手来挡,但他忘记自己只存有一只手掌,剑遂贯入其喉。林东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