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十首（40）
在马尔康】
风比事物漫长。在马尔康，天空略低于雪山
鹰的双翼成为河流的源头。岩画发出回声
茶香如梦似幻。红柳从古寺之前走过
万物在莲花中生长。经过佛经的淬炼
夜空是一袭星光满布的袈裟，大地安眠
青稞美丽。此时此刻，明月静默如碑铭
马刀劈开悬崖。细小的灰尘在光中浮游
流霞将碉房、白塔、松岗、藏寨织入轮回
前世遥不可及。独爱意是唯一的拥有
人间虽苦尤甘。一粒露珠中包藏善恶
总在清澈的日光中释然。泥土追随宣舞
蓝听从天空。雷霆壮阔于所有铜像之中
箴言搬运云块，经幡升起彩虹。石人开悟
风暴被藏文字母封印。猎豹隐于雪山
某公廿一年】
某公廿一年，八月庚午。大地悬垂成盐铁
雨水纺织雾白的窗纱，广天之水无有穷尽
王登上高台，茫然于秋日的汪洋，旋其面目
空中漂来方舟。船上空无人影，但闻人语
仿佛月光，大鱼汲起江水深处的白夜
老子与释迦牟尼凭栏而望，手上生出梅花
在风雪与落日之交，马蹄有桔柚的芬芳
松柏高及星辰，牧羊人在恒河水中盘桓
高粱洗净自己的内心，拜兴于孔子画像之前
《春秋》深埋地心。麒麟摇风，猛虎以水写经
梦越来越深。秋水潺湲在时光的罅隙
人生的大幕开阖得太过匆遽。王牵动白云
从群山之巅走过，如同火在灯中行走
花不著其身，因他心中有如许的慈悲
秋日午后】
榴莲味秋日的午后，一张淡棕色的长凳
你们开始修缮往事，不需要任何情节
如同书本脱落的目录。一切都倾向于坠落
成熟的果实，蓝色的流星。树梦到自己的根
那些无间的歧途引导你，不断有人迷失
在花的心跳里。太阳阖上眼睛，鸟啼声余温尚存
打开一面镂花镜子的山水，线条中饱含着风
时间仍在与玫瑰角力。你反复走过分针
与天空平分云霞，为女子裁剪一件旗袍
黄昏，金光普度万千寺庙、公园与游乐场
你请求冰川重新封印大地，草籽再次讲诉远方
直到世界的尽头。一束炊烟袅袅于荒野
水升至高处，辘轳中奏起钢琴曲的声音
在钟表寂然造化停止的时候，翻开书页
文字在纸上行走，虫鸣叫，月光为人间留白
后工业时代】
他们日复一日地磨损，在日常生活之中
如同王水销蚀硬币，海水退却地平线的褐
鱼从大地的洞穴中显露。黄昏更倾向于城市
灰色的钢质框架。发动机巨大的轰鸣声
搅动寒流。废弃的工厂早已锈迹斑斑
如同皈依。他们深守黑铁佛身的戒律
一句话说出后就变成矿石。他们致力于追求
所谓后工业时代的幸福，一直在晚点
火车从早春的铁轨出发，深冬还未归来
磨砂的感情方向全无。速度消泯倒影
世纪的咽喉喘鸣肿痛，药片中乌云滚荡
杂草随风翻卷，干枯，在人间的另一面
阳光如湖水涟漪，被光的叶子摇着新绿
远离人群，他心中拥有蓝色的海与紫色的梦境
西湖即景】
在桥的断面，水漩迂回如命运
激起秋声，回音从千里之外赶来
无数日夜升起，辉映万章雕花阑干
星辰纷纷下坠，霜零满季节
雨过的地面如同湖水，鸟看见自己的啼啭
桂花与秋水两忘，忘却也是一种秋色
山丘以浅草占卦，龟甲驮着大地行走
乌篷小舟匀开夜月的妆，鱼化为游龙
划桨声漫过层林，叶寂然落下
事物静止，钟声中拥有更多的空旷
塔的影子略高于塔，塔尖托起整个天空的云
屋檐振翼飞翔，佛像渡河
三千大千灯笼照彻行人的脸
他收起油纸伞，将整个秋天深藏于心
雄鹰说】
雄鹰身披袈裟，有一种超脱浮世的静
它站在世界的高处，用眼睛篆刻群山
化开连绵积雪。翅膀分割日星与大野
有如闪电，淬炼虚空，与万物相遨游
穿过河流与岩石，以及想象中的边界
它不断飞越自己的倒影，如越过山丘
如牺牲中重生，太阳走向自己的终点
奔马的铁蹄扬起灰尘，灵魂融入光线
死亡如同圆锥，苦难日复一日地加深
雪日复一日落下，蜗牛触角泛起凉意
经书在雪中展开布施，岁月如同梵唱
无花果树示现寓言的图景，思考上升
火焰试穿丘壑。鹰的体内充满了佛性
如同喷泉不断涌动。与月亮一同升降
谛听天空的蓝，心中燃烧着烈焰之红
它长久地停在风中。身形飘渺如云烟
尘世之书】
当我打开这本尘世之书，秦皇岛等高青云
大海倒立，白鸥低飞。而海岸线漫长
如同你对我的思念。恋人们一直走到时间的尽头
在长歌中采摘薇草，手牵系着白鹿的绳子
书页停在此刻，而白鹿隐没，空留林莽
万籁俱寂之时，月亮如同一匹不系之奔马
踏在秋天的音节上，落叶如飞鸟飘零他乡
文字深处有莲花寂然的开落。一如容颜
众神止息之处，迎面扑来一万只粉色蝴蝶
擦燃远处的红叶，整个秋天提灯而行
橘树挂满天空，火焰燃烧，大地之书
翻到最后一页，无边际的海水漫上星辰
生命终将成灰如同蜡炬。天光逐渐黯淡
大风吹乱楼群，夕阳下沉，秦皇重新出世
关于公交站牌】
关于公交站牌，我们能够知道一些什么
不知道的事永远比知道的事多，你应了解
移动的灯箱，大幅的人像，或者离别的倒影
你想起去年夏天的雨，洇湿初秋的画面
站在如同屋檐一样的站牌下面，与女子一同避雨
许多人如同命定一般来到此处又离开
草从人们的脸上长出来，风在林的弦上
骏马奔驰。马车上满载着强盗的财宝
时空在公交车前弯曲。闪电填满时间的裂隙
照亮那些我们知道的事物，而我们对之一无所知
那些我们不知道的事物，秋天也不知道
有些事只适合收藏，一说出来就会化成霜
在月光的照耀中发出清白的光明，有人从酒中归来
鸟落在雪化了的站牌上，大地变动阡陌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却像什么都知道一样
我想到另一种辽阔】
我想到另一种辽阔，在蒙古长调的中央
王坐拥山河，雄鹰寻找属于自己的旷野
牧人驱逐羊群，探求万物消失的边界
云层投下元朝的倒影，高原仿佛隔世
黄昏垂直于大漠，野花难以说出更多的秘密
落日是一场大梦，草原安息在星辰之中
青鸟偷渡天空，边塞置换土地。明月高悬
如同一种镜像，炊烟与雨穿牛马而过
雪花勾兑成烈酒。风从四面八方袭来
岩石在空中飞舞，兵戈戛击中生出火花
马革裹住人的脸，死亡如同千年岁月
闪电划过疆场，人放逐自己在灵魂的深处
马鞍落寞，更多的骨骼与刀剑堆积为群山
当年望乡的人，正在沙丘中完成最后的转身
秋天】
他穿过落木萧萧的秋天，好像走入轮回
落叶坠落在他的脸面，从肩膀上拂落
风鼓动着造化的熔炉，将以万物作为燃料
提炼浮生中最为纯真的情感与至上的幸福
他与麦田中负责守望的稻草人站在一起
分割秋日的黄金。大地献出自己的果实
如同贞女。结束好自己的衣衫后走向秋风
秋霜寒凉，菊花葳蕤，露水渴饮着颜色
秋阳在大地留白。大雁展开河流的行卷
青山自有古老的高度。砂石粗砺决绝
如同人世的沧桑。夜晚，群山悉数化为奔马
又全部迷失在苍茫之中。天空消隐不见
走过往昔的山峦，石阶层层叠叠直至云端
他捡起一生的落叶，重新回到最初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