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门】冉耕:德行出众,罹患恶疾(上)

孔门七十二贤中,有五位姓冉,其分别为冉耕、冉雍、冉求、冉季和冉儒(亦作孺)。并且五人中的前三位被列入十哲,他姓难比,更为难得者,无论三冉还是五冉均为一家人。

关于五冉间的关系,据山东《冉氏宗谱》引西汉陆贾《冉氏源流考》云:“冉氏乃少昊之裔,周文王之后。至曹叔振铎,封曹伯,又封曹侯、都曹,薨,葬陶邱……晋悼公伐戎,洗心奔鲁,鲁公妻之,生鲁子。鲁子业儒,南宫氏以女妻之,生离。鲁有齐祸,离奉南宫逃荷泽之阳。离娶颜氏,景王十年(前535年)生耕,十四年生雍。颜氏死,又娶公西氏,生求。三子从母(公西)命,学孔门。”

【孔门冉耕像】圣庙祀典图考五卷.清顾沅编.孔继尧绘图 清道光六年吴门赐砚堂顾氏刻本

冉氏乃是周文王之后,冉耕、冉雍、冉求是三兄弟,他们的父亲叫冉离。对此,《冉氏河南分谱》中的《吾族源流考》进一步写到了细节:“鲁子业儒,南公氏以女妻之,生离。鲁有齐祸,离奉南公逃菏泽之阳,家贫,以牧为业,有劝之仕者,离曰:'山川不灵,吾岂其栖。’故人称犁牛氏,其歌曰:'春日阳阳,菏水荡荡。春当苒苒,所牧拙长。’离娶颜氏,景王十年(前535)生耕,景王十四年(前531)生雍,颜氏死,后又娶公西氏生求。当离娶公西氏时,已四十有四,祷于天曰:'愿天早赐子以奉公西。’齐宿于坛,夜金冠红袍,执简向公西曰:'有子冉冉求而得之,有子冉冉学而仕之。’至期年生于,因名求,乃景王二十二年(前523)事也。旋以冉为姓。父卒,公西后闻孔子设教阙里,命三子往从学焉。三子承母公西命从学孔子,虽寒暑晦明,流离患难,皆为依归,各成学而后已。”

冉离带着父亲为避祸逃到了菏泽,因家贫,他们以放牧为业,有人劝冉离出仕,冉离认为时机不到,于是他安心地生活于乡间。后来他娶颜氏为妻,鲁景公十年,他的长子冉耕出生了,四年后又生了冉雍,此后颜氏去世了。冉离又续娶公西氏,此时冉离已44岁,他担心不能生育,于是祈祷于天,希望能再得一生子,果然公西氏一年后生了个儿子,他给此子起名为求。此后,他就以冉为姓,后来冉离去世了,公西氏听闻到孔子在曲阜阙里收徒讲课,她就命三个儿子前去拜孔子为师,而后他们各有所成。

冉家庄

后来三人各自娶妻生子,冉耕的两个儿子分别叫冉兴和冉志,冉雍的两个儿子分别叫冉孟和冉季,冉求的三个儿子分别是冉孺、冉魁、需已。此七子中有两位列入七十二贤:冉雍的次子冉季和冉求的长子冉孺。

从以上情况看,冉耕年岁最大,故其为五冉之首,按照《圣门志》所载,冉耕比孔子小七岁,可见他是孔子早年弟子。《论语·先进》所载四科,冉耕列在德行科,与颜渊、闵子骞及其弟冉雍并列。《孟子·公孙丑上》亦称:“冉牛、闵子、颜渊,善言德行。”

冉耕字伯牛,以字行,故各种文献大多称其为冉伯牛,《孟子》中此处简称其为冉牛,并把他排在了闵子骞和颜渊之前,可见他在德行方面十分出众。

村边空地

然而冉耕究竟有哪些德行表现,历史资料阙如,但既然《论语》和《孟子》都认为他德行出众,想必他必有过人之处。黄绍祖在《颜子研究》中说:“伯牛列德行之科,获与颜渊齐名,必有过人之行,实非苟然之称也。孟子谓其善言德行,又于圣人之道,能具体而微,即此,亦可想见其人矣。惜其事迹记载不多,诚为憾事。”

这是用比较法来予以说明,既然颜回是孔子最看重的几位弟子之一,且在宋代时颜回之名气可直追孔子,并且孔颜相并提,可见冉耕在德行方面的确有极佳的表现。汉王充甚至认为冉耕的德行水平已经接近了成圣的程度:“六子在其世,皆有圣人之才,或颇有而不具,或备有而不明,然皆称圣人,圣人可勉成矣!”

王充所说六子乃是指子夏、子游、子张、冉牛、闵子骞和颜回,虽然是六子并提,但却说明了冉耕也占据了那个时代的道德高地,并且为后世广泛歌咏。

《论语大义》十卷 唐文治辑 民国刻十三经读本

虽然冉耕有这么好的名声,但《论语》中仅有两条提到他,一是《论语·先进》中所讲的四科,二者则为《雍也》所载如下一段:

伯牛有疾,子问之,自牖执其手,曰:“亡之,命矣夫!斯人也而有斯疾也!斯人也而有斯疾也!

冉耕生了重病,孔子闻讯后前去探望,孔子从窗外握着冉耕的手,感叹说:丧失了这样的人,这真是命中注定啊!接着孔子又说连说两遍:这样的好人怎么会得这样的恶病呢!

这段话引起了后儒广泛的讨论,首先讨论的问题是伯牛究竟得了什么病,大多数人认为伯冉得的是癞,也就是今人所说的麻风病。这种说法本自《淮南子》:

今夫儒者,不本其所以欲,而禁其所欲;不原其所以乐,而闭其所乐;是犹决江河之源,而障之以手也。夫牧民者,犹畜禽兽也,不塞其囿垣,使不野心,系绊其足,以禁其动,而欲修生寿终,岂可得乎?夫颜回、季路、子夏、冉伯牛,孔子之通学也。然颜渊夭死,季路葅于卫,子夏失明,冉伯牛为厉,此皆迫性拂情,而不得其和也。

《淮南鸿烈解》二十一卷.汉刘安撰.明茅坤、茅一桂辑评.明刻朱墨套印本

这段话显然是在批评儒家观点:儒家不探究人们产生欲望的原始原因,而只是一味地禁止人们的欲望,不探究人们追求人们享乐的由来,而只是努力地阻止人们享乐。这种做法就如同挖开了江河的源头,却又想用手掌来阻挡江水流淌。管理百姓如果用畜养禽兽做比喻的话,这就如同管理者不去补上围栏的缺口,就会让禽兽产生逃跑之心,然管理者却去捆住禽兽的腿脚不让它们跑,这怎么能让百姓修身养性得以长寿呢?所以,颜回、子路、子夏和冉伯牛尽管都是孔子的高徒,可是颜回早死,子路在卫国被砍成肉酱,子夏因丧子悲哭而导致失明,冉伯牛得了恶疾,他们之所以出现这样的恶果,乃是因为他们没有顺性而为,损伤了中和之气。

在这里,《淮南子》说冉伯牛“为厉”,清武亿在《群经义证》中说:“厉,癞声相近。”以此说明厉就是癞。关于癞,《史记索隐》中称:“赖,恶疮病也。”但是程树德对这种说法表示怀疑,他在《论语集释》的按语中说:“伯生患癞,汉儒旧说如此。然余不能无疑者。癞惟热带之地有之,今闽广多患此者。冉牛鲁人,地居北方,不应得此疾,一可疑也。患癞不过残废,不必致死。今曰亡之,有当时即死之意。此必患暴病,卒不可救,故作此言。此以语气上观之,而知其决非癞也,二可疑也。癞系一种传染病,患者腥秽触鼻,断无与病人执手之理,三可疑也。”

在村内探看

程树德认为麻风病主要发生在天气炎热之地,比如福建、广东等,冉耕为鲁人,鲁处在北方,他不应当得南方病。这是程树德提出的第一个疑问,他所提到的第二个疑问,即使冉耕传染上了麻风病,就后世的情况看,患此病者主要是致人残疾,而非患此病必死。按照孔子感叹“亡之”一词,说明孔子认为冉耕马上就要故去了,可见冉耕患的是暴病,已经不可救治,所以孔子才说出这样的话。这样说来,冉耕患的应该不是麻风病,更何况,麻风病是一种传染病,患此病之人身上会散发刺鼻的难闻之味,如果是这样的话,孔子不太可能会隔着窗户握他的手。

那么程树德认为冉耕患的是什么病呢?经过他的推论,他认为“伯牛之疾,即冬厉也。”何为冬厉,其未解释。

村名牌

看来冉耕患的不是一种传染性极强的病,既然如此,那为什么孔子不到房间内去探望他,而是隔窗握手呢?何晏在《论语集解》中引用包曰:“牛有恶疾,不欲见人,故孔子从牖执其手也。”

包氏认为冉伯牛觉得自己得了恶疾,所以不想见人,看来是他主动不让孔子进屋,所以孔子只能隔着窗户握他的手。对于孔子去看望冉耕何以不进门的缘由,朱熹有另外一番解释,他在《论语集注》中说:“有疾,先儒以为癞也。牖,南牖也。礼,病者居北牖下。君视之,则迁于南牖下,使君得以南面视己。时伯牛家以此礼尊孔子,孔子不敢当,故不入其室,而自牖执其手,盖与之永诀也。命,谓天命。”

冉子祠处在大路边

朱熹说《论语》中这段话的“牖”字特指南窗,按照礼法上的规定,得病人应当卧于北窗之下,如果君王来探望,病人需要暂卧于南窗之下,以此使君王处在北面的正位。当时冉伯牛的家人就是用君王之礼来推崇孔子,孔子觉得这是越礼的行为,所以他不进入冉伯牛家,只是隔窗握其手与他永别。

其实朱熹的所言乃是本自梁皇侃在《论语集解义疏》中所阐述的观点,只是他又进行了进一步的解释。他的这段解释可谓用心良苦,他认为孔子不进门并不是因为担心传染病,而是因为冉耕家人对他太过尊重,孔子是十分讲求礼法的人,他看到这种情况,决不逾礼,故他不进门,只是隔窗与弟子道别。有不少人支持朱熹的这个观点,南宋赵顺孙《论语纂疏》中称:“辅氏曰,不人其室以避过奉之礼也。自牖执其手以致永诀之意,仁也,此圣人从容中礼处。”

左侧古柏

但也有人认为朱熹的分析没道理,程树德《论语集释》中所引陈天祥《四书辨疑》中称:“注文既言'当时伯牛家曾以此礼尊孔子’,必有所据,今不可考。然以人情推之,伯牛纯正之士,必不如此轻率,妄使家人僭以人君之礼过尊孔子也。纵使有之,孔子必正其失,使之更改其位,亦不难为。心知其非,隐而不言,但不入其室,师弟之间,岂宜如此?子路使门人为臣,夫子固已明其为诈,切责之矣。况夫子未尝为君,而伯牛辄以人君之礼尊之,其诈不又甚欤?然夫子于子路则谆谆然以正其非,于伯牛则略无一言以正之何也?伯牛见夫子不敢当而不入,亦竟不改其位,尽从夫子在外,但自牖中出其手与之永诀,又无此理。”

陈天祥揣测朱子有此说,想来有所依据,但可惜朱子没有说出依据是什么,如果以当时的情形来推论,冉伯牛乃德行高士,他不太可能让家人对孔子做逾越君臣之礼的事情,即使其家人做过这样的事,孔子也会当场指正其失,陈天祥举出了子路使门人为臣的掌故,以此说明孔子会纠正弟子的错误。既然如此,那孔子为什么对冉伯牛家人的行为不置一词呢?如果冉伯牛看到孔子因为不合礼法而不敢进其家,那为什么他不改正错误,而只是隔窗与师相别呢?陈天祥认为汉儒谈到冉伯牛患的是癞疾,所以他自惭形秽不想让老师见到,这才是正解。

右侧古柏

但这里也有说不通之处:既然孔子知道冉伯牛患了恶疾,他为什么还要握对方的手呢?江声在《论语竢质》中予以的解释是:“孔子圣无不通,焉有不知医者?执其手者,切其脉也。既切脉而知其疾不治,故曰:'亡之,命矣夫!’”

江声的解释比较奇特,他认为孔圣人无所不通,当然他也懂得医理,所以孔子当时握着冉伯牛的手,其实他是在给冉伯牛把脉,孔子从脉象上得知冉伯牛患有不治之症,所以他才会发出那样的感慨。

程树德认为孔子确实会给人看病,故其在按语中引用了《论语·乡党》中的所言:“康子馈药,拜而受之。曰:'丘未达,不敢尝。’”

季康子给孔子送来了药,孔子拜谢后收了下来,然后说:我对这药的功效不了解,还不敢尝用。如果以这句话来推论,说明孔子对其他药了解,所以程树德说:“是夫子知医之证”,所以他认为江声给出的切脉说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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