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作家‖【遗忘不是生命的终点】◆杜梅
——谨以此文怀念我逝去的爷爷
最近姥姥住在我们家,老人家已经86岁高龄,患有严重的小脑萎缩。我跟妈妈开玩笑说,您相当于又养了个“孩子”,的确,姥姥已然是个老小孩了。睡觉需要人陪,吃饭不知饥饱,情绪喜怒无常,偶尔会把大小便弄在棉衣上,偷偷吃甜食……这让人哭笑不得的种种,让我对她又爱又“恨”。
前几日,我陪姥姥一起吃橘子。老人家因牙齿脱落而凹陷的两腮,咀嚼起东西来让人心疼。我随手将橘皮丢进垃圾桶,姥姥却把每一块橘子皮认真摆放整齐。那一刻,我想起了已逝的爷爷。恍惚间,我已湿了眼眶。原来不止爷爷喜欢摆弄橘子皮,姥姥也喜欢。而我却曾在爷爷摆弄小物件,做一些看似没意义的小事情时,没耐心地数落、忽视或不理解他。遗憾、内疚,让我泪流不止。
电影《寻梦环游记》中有这样一句台词:“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遗忘才是。”是的,爷爷的生命还在延续,儿孙未曾忘记您!
清明将至,老人家托梦告诉我们,他想抽烟了。原来,爷爷也未曾忘记儿孙们。老人家一定记得,我们几个人小孩子曾给他许下的承诺:等我长大工作了,给您买最好的烟,不伤身体的烟。而在我参加工作的第二年,爷爷离开了我们。在她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为了让他稍稍减轻病痛,我曾偷偷为他点了几支烟,而他那时,已没有太多气力去抽烟……遗憾是有的,在我的信念里,爷爷可以离开,但他不可以疼,而事实是,爷爷实实在在地受痛了。
我想把爷爷的故事写下来,我永远不会忘记。
爷爷生于1937年,是一名老党员。他的党员证曾被老鼠咬去了一角,爷爷用针线缝缝补补了好多次,他无比珍视。我谨听爷爷的教诲,在大学时积极向党组织靠拢,并在临近毕业时顺利入了党。爷爷对此,十分满意。成为一名共产党员,始终跟随党的步伐,是爷爷一生的执念,那是爷爷心灵的归宿。
爷爷曾在村里干了二十年的支书,爸爸说,在那艰苦的岁月里,爷爷从不拿村里一米一面。老人家的忠厚、老实,给后辈做了最好的榜样。我们勤勤恳恳、忠厚善良,这是爷爷留给我们的财富。
爷爷会做饭,他切的土豆丝如复制粘贴一般,下锅前他会把土豆丝泡上一段时间;他炒菜会放很多盐,有时候挺好吃;他蒸的馒头不够松软;他喜欢种菜,特别是辣椒,他会在秋天用针线把各色不同的辣椒串在一起,再拿到太阳底下曝晒多日;他曾在家南小屋房顶上为我们种了几棵甜瓜,浇水、施肥等都要借助小小的木梯爬上爬下。为什么要种在房顶呢?因为种在平地里的甜瓜,总莫名其妙被路人顺走。那不稀奇,我也曾偷偷钻进邻家的菜园,顺过几根新鲜的黄瓜……爷爷喜欢听大戏,每年二月爷爷总会步行带我们去寺堌堆看大戏、买包子;爷爷喜欢打牌,是输赢不过几毛的“奶奶牌”。读小学时每天放学后,我们几个总是追在爷爷身后,反复追问:“爷爷,今天赢了几毛钱?”这时,爷爷会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塑料包,细细剥开,取出几枚一角硬币,我们便拿去买辣条吃。那种美味,自爷爷走后,我再没体验过;爷爷曾带我去看大运河上新建的大桥,他告诉我:望山跑死马。我想中途放弃,但爷爷执意要走到桥边,他在用实际行动教会我坚持;爷爷极少批评我们,唯独在我偷偷钻进邻居家菜园里偷摘黄瓜的那一次,他发了火;爷爷教我们养蚕,带我们去田间小路边采桑叶;爷爷年轻时特别能吃,他曾步行百余里走亲戚,一口气吃了二十个小包子;爷爷在往年的每一个清明,都会带我们去折柳枝,爷爷在树下捡拾柳枝,也随时准备捡起失足摔下的我;爷爷说,他小时候见过“二鬼子”,也就是汉奸,虽曾吃过他们给的肉包子,但爷爷和小伙伴们仍对汉奸们咬牙切齿;爷爷曾因我们姐弟三人的“恶作剧”,而被同学家长数落了几次,一次是我们仨儿把邻居家的小孩儿摁在地上用墨水画胡子,一次是我们仨儿把同学的新棉衣撕得漏风……如今,那三个小机灵鬼已长大,老大为人妻即将为人母,老二成为一名人民教师,老三也即将大学毕业。我们听您的话,再没闯过祸。
我还记得,爷爷的痛感不是十分敏感,他的小腹曾动过一个小手术,他的膝盖曾粉碎性骨折,他的脚背曾被热水烫伤,爷爷总是云淡风轻地说一句“不疼”。但在患病的最后时期,爷爷喊疼了。我多么希望,爷爷的痛感可以再迟钝些。许多个日夜,爷爷痛得翻来覆去,不停呻吟。如果不能把他留下来,我希望爷爷可以安详、体面地离开。
我还记得,爷爷右手食指已被烟熏黄,爷爷的鼻梁很高,爷爷的眉毛很长,爷爷的脖子后面有一个“过劳包”……我记得,爷爷走路很快,爷爷说话嗓门有点高……我记得,爷爷喜欢喝热汤,爷爷喜欢喜欢吃热饭……
我的爷爷,他未曾离开,他永远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