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散文||【春雨认识所有的花草】◆胡文宽
作者简介
春雨认识所有的花草
秋雨与春雨相似。不打招呼来，不打招呼走，下一阵子，淅淅沥沥，停一阵子，寻思寻思，再下一阵子，无声地渗入地下。丝丝凉意也相似。它们都在告诉我们季节转换，天地易容，山河要变色。
只是转换的方向不同。秋雨之后是凉转寒，春雨之后是凉转暖。秋雨下在即将冻结的土地上，春雨下在即将解冻的土地上。萧瑟背景下春雨来催花开叶，繁盛背景下秋雨来摧枝打叶。春雨迎花开，秋雨送花败。
但是，我一直相信，春雨和秋雨是一场雨。春季它来将枝条染绿，将花朵唤醒。秋季它又来提醒枝条严寒将至，该敛形蓄能，贪玩的花叶该回归母体了。
这枝条这花叶是应该认识这雨的。雨屡次经过它的门前，似曾相识，怎不相识？半年前它来过，顶多半年它会再来。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雨相同。花还是那朵花，雨还是那场雨。就像走动的亲戚，春节送年来了一次，八月中秋节又拎着东西来串门了。
雨还是那场雨。春雨，秋雨，都是一场雨。三月里来，巧了，叶绿了，花开了，天暖了，人们认为是春雨的功劳，它赢得了赞美。九月份来，天寒了，叶落了，花败了，人们认为是雨捣得鬼。它被诅咒：这该死的秋雨，愁人。
同样是雨，待遇不同，让人不平。
人们该想想，没有这场雨，天气就不转冷吗？立秋三候：一候凉风至，二候白露生，三候寒蝉鸣。时序使然，莫冤枉这秋雨。
实际上也有烦春雨的。几滴雨追着燕子飞，有一滴甚至打到它的翅膀尖上。燕子认得这滴雨，去年就差点被它追上，差点丢了性命。天地是你们的舞台，我们躲还不行嘛？被你们家的乌云大魔头压到地面，喘不过气了，还不依不饶的，又派出一群孩子满天追杀，真是不让人活了。
一年下了无数场雨，实际只有一场雨。雨会变脸，变着法儿地下。有时让黑云开道大摆排场而来，有时让雷公电母陪伴狐假虎威而来。有时没有任何征兆，像一张巨口打个哈欠洒下几点唾沫星子，太阳还没来得及躲开，它就完事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有时雨点子胖大如小孩拳头，砸身上疼。有时瘦身了，若有若无，丝丝缕缕，似一串串晶亮的珠子，随风飘荡。看雨七十二变。小雨，中雨，大雨，暴雨，雷阵雨，雨夹雪，雷雨大风。实际上就一场雨。别管下了多少次，一年只有这一场雨反反复复淋湿你，莅临世间滋养万物，或阴雨连绵惹人厌烦。人们假充知识丰富，说什么春雨润秋雨凉，春雨缠绵秋雨忧伤。当人们在讨论这些的时候，高处的云朵儿挤来挤去窃窃私语，伏身朝江河湖泊挤眉弄眼，它们在嘲笑所谓的高论。哪有那么复杂。就那一场雨，只是每次陪伴者不同，穿戴不同，妆容不同罢了。
它们的花样多，哄得地面上这群人晕头转向，时而欢呼时而沮丧，时而仰脸迎接，时而避之不及。真够傻的。它们玩够了，耍累了，躲到人类不知的地方休息。三五个月不露面，地干了，苗枯了，人们又仰面满天找云彩。你怨恨的，你喜欢的，都是它。如同经过热恋又向你提出分手的那个人，让你既爱又恨的，是同一个人。一年只有一场雨，什么时候出场，都是它。
花草认识，燕子认识，我们就不认识吗？春天的雨滴轻盈纤巧，秋天的雨萧肃凛冽。春雨清纯洁净，经过一个轮回，入地又上天，蒸腾再升华，携带了海的咸，云的灰，空中的浮尘凝结，待到秋季可谓是历尽劫波，再临凡间，下得不疾不徐。它当世事洞明，无欲无求，对遭遇不幸也能释然了。雨是成长成熟了。
今年的春雨是去年的秋雨，今年的春雨是去年的春雨，今年的秋雨也是去年的秋雨。世上只有一场雨。
要不，人们怎么知道，一场秋雨一场寒。看天气预报，秋雨将至，便加衣御寒。因为去年它带给人们的凉意，重现心头，记忆犹新。它又来了，还会让我们感冒发抖，它年年是这个样子的。
年年秋雨都是这个样子的，千古不变。淮南秋雨夜，高斋闻雁来。萧萧山路穷秋雨，淅淅溪风一岸蒲。休问梁园旧宾客，茂陵秋雨病相如。这场雨，从千年以前一直下到今年秋季，带给人们同样的凉意和愁思。
春雨也是一样。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须归。唐诗中的春雨，宋词中的的春雨，穿越时空，潇潇洒洒，一直下到今天春季。
一场雨，淋淋漓漓千年。所以我们读得懂韦应物杜牧李商隐的秋雨，读得懂释志南王维张志和的春雨。
春雨和秋雨，带给人的感受不同情绪不同。那是人的原因，人太多情。我下自我下，干卿底事？老杜春夜喜雨，林妹妹秋窗风雨夕心情不爽。情虽不同，季节不同，而雨一也。
一年只下一场雨。春夏秋冬都是一场雨。
春天，雨落在第一个花瓣上，赞叹道，你真美！当秋天再次经过这朵花时，雨感叹，你有点老了！花开花败，雨是见证者。一滴雨认识一朵花，一滴雨认识一棵草，于是，雨认识了所有的花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