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1】闻见杂说|刘曾复

    1.老谭死后,打红豆馆主起,到言菊朋、贵俊卿、王雨田、罗小宝、王又宸,谭小培就甭说了,全是争做老谭的接班人。后来,余叔岩跟人讲这档子事,说是当时心想这下完了,就我这条嗓子……又说不要紧,先了解了解,看看到底行不行,不行就干脆唱武生。于是他今天听谭小培,明天听王又宸,后天听罗小宝,把老生都听遍了。最后一看他们,这个扮相不成,那个身上难看,有的唱法落后,有的功底不足便说:“还是听我余叔岩的吧,谁都不行! ”大伙都知道他这个“调查研究”的笑话。
    2.余叔岩民×七年搭梅兰芳裕群社时,有二李支持他,除大李五李顺亭外,梅先生的管事李春林也是一个。余和李春林是把兄弟,跟李学开场戏,李对开场戏很有研究。像《锤换带》呀,《龙hu斗》啊,《葭萌关》哪,我都听过,真有谱。
    3.余叔岩与杨小楼站在一块,常显得矜持,杨就看得顺溜。
    4.梅兰芳唱过《破洪州》,刀马旦;还唱过一出怪戏《杀子报》,跟九阵风唱的,去那个闺女。这类戏当初是粉戏,也是功夫戏,像《刺婶》、《杀嫂》什么的,全归武旦唱,要求很简单,冷若冰霜,艳若桃李,脸上不许有神气,就来真的,该什么表演就什么表演,没有不漂亮的。唱武旦的不漂亮,就不能唱武旦。
    5.杨小楼的《铁笼山》、《艳阳楼》,只要有余叔岩,就总在前面唱。他说: “我这是武二花呀! ”一次在新明戏院,就是杨前面的《铁笼山》,余后面的《打棍出箱》,我在后台看钱金福勾脸嘛,前面的司马师,后面赶煞神。杨小楼单挑唱《艳阳楼》,一般也是唱在前面,后边再饶一出。他说: “我这是配角哇! ”意思是高登这个活儿,原本就不是主演;这是迟月亭的正戏,他扮的花逢春才是主角。就像《武文华》一样,是万君兆的主角。唱这出戏时,武行、武场都捧迟先生,照正戏来。
    6.杨小楼在前边唱《连环套》,后边是余叔岩和老夫子陈德霖、裘桂仙的《二进宫》;大义务戏,前面杨小楼等的《龙凤呈祥》,后面是余叔岩、梅兰芳的《游龙戏凤》。大伙儿真不懂,可杨小楼不在乎这个。
    7.诸茹香,是最经典的京朝派花旦。余叔岩唱《四郎探母》,诸茹香的公主——公主是花旦应工的。高庆奎唱《乌龙院》,诸茹香的阎惜姣,上楼下楼真有本事,一看就知道真学过。如果要选经典京朝派的,那就得是诸茹香。他是从余紫云这条正宗线下来的,他祖上就唱这一行。跟王瑶卿不一样,王是创新的。他的儿子诸世芬,也漂亮极了,后来改小生,到老了还那么漂亮。其他行当,比如武旦,经典的选朱桂芳,不选阎岚秋。武二花肯定选钱金福,大花脸肯定选裘桂仙。小生肯定是程继仙。杨小楼得算上,余叔岩得算上,梅兰芳不能不算上吧! 王凤卿也应该算。还有些人,像时慧宝,他是孙派,可也算。丑行首选的是王长林,再选是郭春山。老旦是罗福山,这个问题我很认真地考虑过,这样选我认为是极严格的。当然,没见过的我不敢说,得亲眼见的。而且这些都要加以解释,为什么选这些人。
    8.马连良真叫座,各阶层都有,什么年龄的也都有。为什么? 真漂亮,真干净,戏也真给、真卖,配角也好。因为此,他也提拔了不少人。
    9.王少楼一次跟金少山、程砚秋的《二进宫》,已经说他嗓子不行了,可一唱,就他唱得好听,大家都服他,少楼还是有本事。
    10,杨宝森小时候太好了,真好听。我是专捧他的。他是人死后,走运了。马连良、高庆奎两人都叫座,卖满是常事。高庆奎走后,就剩马了。马的《空城计》,学他的,谁也唱不了这么好。马的嗓子、扮相、个头都好。百代、高亭、蓓开的唱片,销路广极了。
    11,李少春的《定军山》比《战太平》好,松弛些,不像《战太平》,老“拿”着。
    12,林树森是好角儿啊! 他是王凤卿唯一的徒弟,正式拜了的,好些戏都是王那儿来的,靠得住。
    13,我看余叔岩的《空城计》,倒觉得不像,太年轻。王又宸看着有些乏,出来倒有些像。王又宸的《哭灵牌》,唱片销路好极了。那时候没本子,有一次去听王的《连营寨》,我有个叔爷爷,让我记着词;不知怎么着,过来一个人,一巴掌打到我头上,我全忘了,合着白听!
    14,有人说马连良唱得坏,那他怎么能让台底下满堂好呢? 唱的不好行吗?《法门寺》“三眼”的那句“超度尔等们阴魂”,前门外大栅栏铺子里,这个也放,那个也放,为什么? 好听哪! 当然,也允许人家不爱听,还可以许人家不爱听谭鑫培呢!
    15,昆的东西,我的感觉,红豆馆主溥侗唱得最好。好在哪儿呢? 规矩,很平常。就像老谭唱二黄似的,一点怪味也没有。他还有一点,不论什么戏,谁好学谁。黄三黄润甫好,他学黄;钱金福好,他学钱;余庄儿余玉琴好,他学余;姚增禄好,他学姚。他是活档案。尽管他不是由云手功而起,是打半截腰上去的。
    16,马连良、周信芳、雷喜福三个人,最原始的是雷。
    17,余叔岩比周信芳进步。
    18,我小时候,跟着父亲、叔父他们看余叔岩,听他们讲“小余不行啊,过火呀! ”余叔岩唱戏过火? 其实不对,根本就不对,余是精神。反正我觉得余的戏,特别精神,尤其是唱《定军山》,多精神哪! 他黑髯口的戏,太好了,像《捉放曹》、《八大锤》、《盗宗卷》,都是。还有特别好的,是《打棍出箱》。他的扮相,太清秀了。
    19,“四大须生”要打综合分,还是马连良第一,那没办法,他平均分数太高。就说唱,你讲不好,也得够八十多分;别的方面都得九十五分,这不就上去了。比如杨宝森,嗓儿不够哇,七十五分,拉分了不是! 第二当然是谭富英。下来排杨宝森。第三,别看最后排奚啸伯,他能同马谭杨搁在一起,就了不得。要知道,杨小楼要他同唱《八大锤》,梅兰芳要他搭自己的班。
    20,谭富英唱《洪羊洞》,奚啸伯买了张票,戴帽子,围围脖,坐在紧后一排听谭。谭唱“醒来时不由人珠泪满胸”,楼上楼下满堂好,炸窝。奚不听了,回家喊嗓子,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不行,差远了。心说,这麻烦,我得改,得唱花腔。尽管打心里不愿这样也不成,这是逼的。
    21,30年代中期,谭富英和奚啸伯对着唱唱了一年。一天,谭的管事拿着“谭富英”三个字的大片子,敲奚家的门,说我们谭老板请奚四爷到家里坐坐。奚说“不巧不巧,我刚有个约会,马上就要走。”下次又来了,谭老板请奚四爷到家里坐坐。“哎呀,不巧不巧。”又推了。第三次又来了,还是那词“到家坐坐”。再不去就不合适了,奚只好硬着头皮去了。谭又点烟又请茶,说:“奚老板,您这一年唱下来,您觉得累不累? ”坏了坏了,奚心里说,要打架。忙答道: “不累,不累。”谭说: “您说瞎话,我都要累趴下了,您能不累? 咱们俩唱了多少日子的双出了? 您钱多挣了吗? 您不还是那么些包银吗? 天天满座,钱到哪儿去了? 这里头的事您不懂,您是外行。从今儿起,咱们俩合作,就唱一出,咱们都唱个明白,跟那些赚钱的家伙干! ”这下不得了,奚给谭一个劲地作揖。从此,俩人成莫逆了,没见过谭这么英明,奚对谭大哥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是奚啸伯亲口对我讲的。
    22,贯大元成名唱头牌,在余叔岩之先。有一个时期,双庆社生、旦都是挂双头牌。比如早期的时候,老生有王又宸和时慧宝,后来有高庆奎和贯大元,贯大元和余叔岩;再过一个时期,有马连良和王又宸,等等。
    23,就“后四大须生”马谭杨奚来说,同期能够与他们抗衡的,还没有。但有一个人,不少人认为,比他们的格调高一些,就是孟小冬。再往上比,他们四人把本领全使出来,距余叔岩还要差一大块;比王凤卿、言菊朋也要差一块。
    24,“前四大须生”,论本领应该是王凤卿、余叔岩、言菊朋、贯大元。高庆奎特殊,本事超过后边的四大须生,可跟上下比较,又都有不足。
    25,斌庆社的东西,通大路,跟大班接近。像《安天会》,和载涛的,杨小楼的,都完全一样。实际上,跟王福山也一样。要说呢,最早唱《安天会》的,是王福山,是武丑,所以叶盛章唱这个戏,不算反串,是开口跳的应工戏。它也就成了“两门抱”,武生、武丑都唱。茹富兰、孙毓堃、杨盛春等,都是这个路子。后来到了李少春,跟翁偶虹一起搞的,就是另一个路子了。李少春没见过原来的《安天会》。当然,他也有他的见解。
    26,斌庆社可以公开学大角,像王斌芬学汪桂芬,杨宝森学谭鑫培,五龄童王文源呢,学孙菊仙。可见俞振亭很有想法,设计得也好。还有武生行,当然是他教,可武二花也教,比方范宝亭,孙毓堃就拜的是他。另外像吴彦衡,是许德义的徒弟。全跟武花脸学。像《战宛城》,实际上都是范宝亭说。他说的典韦也和钱金福、许德义有出入,各有特长。
    27,范宝亭的父亲范福泰在富连成,什么武戏都教,没有他不会的,人称“范坛子”,你要什么,就在它里边“掏”吧! 那真是老前辈,了不得!
    28,斌庆社都出了谁呢? 第一是孙毓壁,第二是杨宝森,第三徐碧云,再后来出了一个李万春,一个王少楼,一个魏莲芳,还有王文源。这些位,除徐碧云外,都是搭班学艺,可也是它培养的。斌庆社不像富连成,是纯粹的科班,而是像三庆班办了四箴堂似的,大班叫双庆社,附带办了这个斌庆社。所以办这个科班呢,最初当然还是想发财,可它请的老师还都是好老师,这就有矛盾。他们有个便宜的办法,就是许多搭班学艺的不在学校里学,而去家里学,老师都是外请的。比如杨宝森先跟裘桂仙,后来跟陈秀华,在他们那儿排戏。这个办法是少花了不少钱。
    29,孙毓堃在电影《借东风》里的那个起霸,是俞振庭的路子,规规矩矩,几下就完,够好的。孙毓堃的《挑华车》起霸也是俞派的,也好得很。后来他学杨,把开打就改了。《铁笼山》没怎么改,基本上是宗俞的。孙拜了杨小楼之后,他母亲对杨说,他就是您的孩子了,让孙管杨叫父亲,跟刘砚芳叫姐夫。杨对孙说,是俞五爷教你的戏,我一个字也不能改。你跟我学,我也得教你点儿,我教俞五爷不唱的戏。先学《冀州城》的唱念,学了一年,念白得到严格训练。稍后教他一出俞五爷不唱的《状元印》,一出《战宛城》,别的不再说了。孙对杨那是五体投地,对刘砚芳也崇拜。
    30,有些演员,出了科,可还是没脱离科班的那个劲头、风格,不像大班似的。关键在显得有些幼稚。马连良就大班化了。
    31,俞振庭相当好,他显得比杨小楼紧凑。还有大本事,是太能经营了,床底下的大柜子里,一百块一包的钱,全堆满了,没法再阔了。姨太太好几个,演《铁笼山》,那一箭成心往包厢里射,惹得那些姨太太们纷纷嚷叫。荒唐,有势力,也成了戏霸,那真是“高登”。可也真提拔好角儿。梅兰芳、姚玉芙、余叔岩,还有徐碧云,他都帮过忙的。梅兰芳的不少新戏,就是在他那里排的。后来不行了,儿子俞步兰娶媳妇,都只能唱“搭桌戏”了。1936年杨小楼、梅兰芳为帮助他,专给他唱《霸王别姬》。
    32,俞振庭的后人,俞少庭是亲生的,俞步兰是养子。还有一个俞世龙,小儿子,富连成世字的,嗓子非常好,也漂亮,可惜唱了没几年去世了。俞大陆是贯家过给俞步兰的。
    33,王君直和陈彦衡的东西都从老谭那儿来,要说呢,王君直学的是能上台的。这是两码事。比如言菊朋跟着王长林学戏,先是玩票;后来言菊朋下海了,王长林再教他时,就说: “今儿可不是言三爷了,是'老三’了,咱们得按老三的要求来做了,您再三爷,就不成了,得说真的了! ”所以说要求不同了,就又是一码事了。那时候,我先生王荣山,还有余叔岩也都跟王长林学过。王长林还给王君直说过一出《打棍出箱》,王大练踢鞋。
    34,小凤凰是孙砚亭,小梧桐是刘砚芳,都是水仙花的徒弟。水仙花是小荣椿的,跟杨小楼同学。水仙花把他这个得意的徒弟刘砚芳,给了杨小楼作姑爷,刘砚芳可是有本事的。
    35,许德义、范宝亭是范福泰的系统,他们是并列的,都是二牌武二花,钱金福的头牌。比如杨小楼的《恶hu村》吧,钱金福准是“紫大个儿”濮天雕,许德义或范宝亭不定谁的武天虬,再比如《长坂坡》吧,钱张飞,他俩张郃;《战宛城》,钱典韦,他俩许褚。钱不唱了,许就顶上去。不过,这里边还是有个专长问题。比如唱《骆马湖》,钱的猴儿李佩,配何路通的是谢春芳,专唱这一出。那天忽然送戏单的去了,说“今儿给您提一声,谢春芳病得够呛,何路通换范宝亭了。”钱说: “好,吃完饭,叫他来说戏。”他能叫范宝亭来说戏,而范的辈分并不见得比钱低,就说明了这一点。虽然是这么说,可本事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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