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传（第75章）

第75章 为卿煮茶

一个多月后，璎珞的呕吐症状渐渐消失，但于饮食上却一直懒懒的。面对油腻荤腥，璎珞似乎成了绝缘体，一概无感。平日最爱吃的，无非就是一盘新鲜爽口的醋芹。

这日日暮时分，王维从州府回家。璎珞和小蝶早已布置好食案，等王维共用晚膳。

一到家，王维照例仔细看了看璎珞气色，问：“今日如何？”璎珞照例笑意盈盈回答：“还好。”

王维笑着撩起袍角，在食案前坐下。但目光一扫，眉间就皱成了一个“川”字。原来，虽然食案上有羊肉羹、烤鲤鱼等六七样佳肴，但璎珞面前，却依然只是一盘醋芹。

“璎珞，你日日只吃醋芹，如果咱们的孩儿是个男孩，倒也无妨；若是女孩，这样在醋罐子里泡大，你让她将来的夫君如何是好？”王维故意叹了口气，作愁眉苦脸状。

又来了！璎珞知道他又在拿自己说笑，并不理会，而是起身盛了一碗羊肉羹，递到王维手中，说：“快莫贫嘴了，羊肉羹要趁热喝，凉了就不香了。”

王维双手接过羊肉羹，顺势摸了摸璎珞愈发纤细的手腕，这回倒是认真地叹了口气，说：“璎珞，你怀着身孕，孩儿一天天长大，你却一天天消瘦，这样下去，怎么成？”

“阿娘说孕妇不喜吃油腻荤腥，原也常见，我哪里就那么娇贵了？”璎珞拍了拍王维手背，努了努嘴，示意他趁热喝了羊肉羹。她则用竹箸夹起醋芹，细嚼慢咽，勉强咽下了几口米饭。

王维到底不放心，替璎珞夹了一筷鱼肉，说：“哪怕没胃口，你还是要多吃些。不然，吃的东西都长到那小家伙身上了，你怎么吃得消？小蝶，你若能做出让娘子开胃的菜式，我定重重有赏。”

伺立一旁的小蝶，也是眉头紧皱，冥思苦想了很久。忽然，兴奋地说道：“姑爷，我明日去赵娘子家一趟。她是当阿娘的人了，想来一定比我有办法。”

话音刚落，王维和璎珞不禁哑然失笑，小蝶倒还真是一个实诚的姑娘。

三人说笑间，王维已经一碗米饭落了肚，小蝶忙去厨下给王维添饭。璎珞却只扒拉了几口米饭，依然食不知味。

王维叹了口气，放下竹箸，看着璎珞微微隆起的小腹和略微浮肿的双脚，郑重其事地说：“小家伙，如果你再如此折磨你阿娘，等你出来了，阿爷可要好好教导你一番。”

听王维如此“教训”孩子，璎珞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哭笑不得道：“哪有当阿爷的，这样说自己未出生的孩儿？小心被孩儿听到了，在里头委屈地哭呢。”

王维呵呵一笑，揽过璎珞的肩，让她舒舒服服地靠在自己肩头，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臂，说：“璎珞，不管旁人怎么想，在我心里，娘子总比孩儿重要。因为……”

王维故意顿了顿，低头看了一眼璎珞，在他耳畔柔声道：“娘子只能由我一人来疼，而孩儿么，将来自会遇见疼他们的人。”

璎珞心头一片温软，那些怀孕以来所受的辛苦，都已融化在他的无限深情中，在他肩头呢喃道：“摩诘，咱们的孩子如果是男孩，要像你一样懂得心疼娘子才好；如果是女孩，要能遇到像你一样心疼娘子的夫君才好。”

王维搂住璎珞的手，微微紧了一紧。凝视她的目光里，是满满的怜惜和宠溺，说：“娘子什么都好，若是肯再多吃些东西，就更好了。”

璎珞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看来，如果她继续没有胃口下去，不仅小蝶坐立不安，王维只怕也会三句不离吃食了。可看了一眼食案上的荤腥，又实在是一点食欲都无。

璎珞心思急转，对了，似乎很久没有喝他煮的茶了，这样的夏日，如能喝一杯热茶，倒也不错。于是，她抬起头来，眨了眨眼睛，撒娇道：“摩诘，我想喝你煮的茶了。”

王维笑道：“这个容易。只是你如今有孕在身，不宜在晚间饮茶。明日刚好休沐，我煮给你喝。”

大唐官员实行“十日一休”制度，每月初十、二十、三十休息。休息天美其名曰“休沐”，意思是休息沐浴一番，从而衣冠整洁、神清气爽地继续为朝廷效力。

次日用过午膳，正是一天中暑气最强的时候。王维身着家常半旧淡青袍子，起身准备煮茶。

“璎珞，一日之中，午膳后一个时辰喝茶，最是妥当。我这便为你煮茶。”王维一面吩咐小蝶备好茶炉、茶釜、茶碾、茶盒、执壶等器具，一面让璎珞靠在案几对面的便榻上，看自己煮茶。

待小蝶准备妥当，王维气定神闲、神情专注地打开风炉的几个壶门，将茶釜放了上去，看了一眼璎珞，含笑说道：“这是我收藏的剑南蒙山石花，论品当为天下第一。待会你可要细细尝尝，不知可合你意？”

看着眼前额角微微出汗、神色温润清朗的王维，璎珞不禁有些感慨。自成亲以来，她不知看过多少遍他煮茶时的样子，但这番行云流水、不带半点烟尘、清雅得难以言表的感觉，却让她看他千遍也不厌……

听到王维说话，璎珞怔了怔，抬眸含笑道：“只要是你煮的茶，都甚合我意。”

王维伸过手来，捏了捏她的脸颊，哈哈笑道：“这世上，也只有你，无论我说什么，做什么，都觉得甚好。”

过得片刻，茶釜里的水冒出了细细的气泡。王维用银勺往里撒了一些盐粉。待到水再次沸腾时，王维用竹勺从茶釜里舀出一勺水，放入旁边的白瓷碗里。随即，一边用竹夹搅拌，一边将早已碾成碎末的剑南蒙山石花茶粉投入茶釜中。

眼见茶釜中的泡沫飞溅起来，他扬汤止沸，将白瓷碗里的水重新倒了进去，压了压水沫。

待茶釜中的茶汤三沸过后，他将茶釜从茶炉上移了下来，将带着花沫的茶水慢慢分入那两个从越州带回的青瓷茶盏中。

王维端详了茶盏片刻，叹了口气，说：“分茶终究还是差些火候，娘子凑合着喝一口吧。”

说着，将其中一杯递到璎珞手中，叮嘱她小心烫着了。

璎珞接过茶盏，只见细沫浮碧，不觉悠然忘我。她轻轻闻了一闻，那似有若无的淡远清香，仿佛有种神奇的魔力，让原本懒怠的味蕾，忽然有了进食的欢喜。

她低头抿了一口，笑道：“摩诘，不知为何，自打有了身孕，我越来越喜欢喝这样的清茶了。莫非是孩儿像你，喜欢这种口味，我这是在替孩儿品茶？”

王维先是哈哈大笑，继而想了想，觉得不无道理，点头叹道：“璎珞，看来孺子可教也！”

璎珞说的倒是实话。她和王维成亲前，从小到大喝的都是加了盐、姜、枣一起煮的茶，有时还会加酥油和胡椒。和王维成亲后，初次喝王维煮的这般清淡爽口的茶时，还真有些不习惯。不料，自从有了身孕，却越来越喜欢这种清淡爽口的茶了。

璎珞陆陆续续喝了好几盏，微微出了些汗，又靠在榻上睡了一觉，不知不觉，整个人舒畅了不少。这日晚膳，自然也比往日多吃了不少。

晚上安歇时，王维将头轻轻靠在璎珞腹部，故意对腹中孩儿谆谆教诲：“小家伙，如果你爱喝阿爷煮的茶，阿爷日日煮给你阿娘喝便是。你若再惹阿娘不舒坦，阿爷可不依了。”

璎珞哑然失笑，轻轻抚摸王维黑亮的鬓发和因操劳而略微消瘦的脸庞，心中一片温暖。这一生，能遇见这样的男人，已是幸运。若还能和他长相厮守，便是幸福。

这样的幸运和幸福，她都已经拥有了。她真想沐手焚香，恭恭敬敬地对老天说一句：“我崔璎珞何德何能，受老天如此垂青……”想到这里，她忽然有了一个主意，不禁低唤了一声：“摩诘，我想请你画一幅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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