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您老了，也要好好的
《老余和知鱼》之三
文 / 知鱼
感恩岁月一直善待我家
感恩亲友善待
爸，妈，老归老
您二位都要好好的……
爸老了。他的房间里除了衣物、书，最多的就是各种药瓶药罐。都是些老年人常见病，高血压、糖尿病、前列腺炎、老花眼近视眼、白内障、关节炎……哎，够他受的了。我上网给他买来大号的印了红十字的白色药箱，谁知竟然还太小，不够收纳不够用。
近来他身体不适，受了凉感冒发烧了，肺炎，咳嗽。头晕目眩，没法走没法站，坐回靠背椅没坐准，唉，他摔倒了，椅子腿压断了。问他疼吗，他摇头。话很少，这真让人揪心。问他话，回答也含糊不清了。
爸在沙发上坐了会儿，测了测血压。他努力着要靠自己站起来，他的手撑撑沙发按按茶几，可多次尝试都找不到借力点，腿腰腿使不上劲儿。看着他从预备——起——起不来——再试试——起不来！再试试……，看着他和沙发抗争着，我心开始慌了，我在他身边团团转，尝试在他左右前后用什么姿势帮他，后来在妈妈的指点下，稍微配合得好点儿，把爸爸抱进房间休息。
平开了药方，买了药来。妈妈把中药熬好了。
药汁烫，我儿拿着小风扇对着滚烫的中药扇凉，嫌慢，又不停用嘴吹着。见我们扶起外公坐起来喝药，老人家身体摇摇晃晃坐不稳，孩子他小猴子般敏捷地爬到床上去，和外公背靠背坐着，用小小的身体，让外公靠一靠。后来，又搬了个凳子放在床边，小大人一样安排工作，说，“妈妈你先值班，我吃了饭就来替你。你其他别做了（之前正在整理书房的床铺），我来做，你就在这守着。”
我想说快考试了你去复习功课的，话到嘴边，没说。我心里暖暖的，被这个突然长大了的小小男子汉安慰到了。
爸妈对孙辈一直很慈祥，小孩子们要求不高，妈，会有求必应，老爸，简直是主动寻找需求，总是很宠爱他们，孩子们对他们，敬爱有加。
爸又挣扎着要下床。
“要撒尿对不对？”
他点头。
“哪有老人这么不科学的啊，撒个尿要去厕所，这不科学。这有小尿壶。”
他摇头，示意我什么，于是我会心背过身去。
于是……他拿着尿壶揪着裤子，尿湿了里里外外的裤子。
回头看他，他像个犯错的孩子。
我找来裤子和妈妈一起帮他换上，对他说，“您是我爸！！从此，不！用！不！好！意！思！”
他，点头。
拿着他的裤子，想起某个周日的一幕。妈站窗前“哇”的一声，阳台上我就知道我洗衣液倒多了，于是我跑去老爸房间，四下翻来拣去。
爸迷惑，戒备地说，“你做什么？”
这句话和见到鬼子进庄后老百姓高度戒备是一样的，与“住手，你要干什么？”表达的是同一个意思。
“看看。您有要洗的衣服吗？”
“一大早你妈都洗好了。快干了。”爸说。
“爸，商量个事，我……洗衣液倒多了……手……误。”
……爸努力听，听我没头没脑的话，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要不，我上午刚换上的这条睡裤给你拿去洗？”
没等我说啥，他已脱下秋裤，一边无可奈何地笑，一边又囔囔对我说，“你会干什么啊？你怎么总长不大？”
（……此刻想到这，心里各种滋味。我可爱的爸爸啊，可爱的老爸。）
爸躺在床上，有点烦躁，我握着爸爸的手，问你哪里不舒服？
他点头，又摇头。
我有点怕，问他，“那救心丹您能不能先吃上一粒？”
他点头。
吃了救心丹，我和他都觉得心安一些。这是我和他的默契。有时候我觉得胸闷，他也偷偷瞒着医生，象小时候给我派好吃的糖果，像太白金星神秘兮兮从炼丹炉拿出灵丹妙药，他从口袋里掏小小的药瓶，给我救心丹吃。我们，是两个“文盲”。
他咳嗽，又打嗝，又睡不着，看得我好难过。我拍着他的背，对他说，“我为您唱首歌吧，分散点注意力。京剧我不会啊，唱张明敏的《爸爸的草鞋》好不好？”（注：点左下角阅读原文可在线收听此歌）
他说，“好。”，又努力和我示意，大概意思是让我先去吃晚饭。
我说，“那我盛了饭来房间吃。记得啊，要做什么，都用笔敲敲这个铁皮茶叶罐，或者按这个自行车铃，叫我们来帮忙，您不要自己使劲，血压才不会高。”
他说，好。眼睛老是要睁开，看周围。
我说，好好睡一下，有休息才好得快。近来发生的事太多了，您佬不能吓我，我一定会崩溃的，您要好好的。
他说，好。然后闭上眼睛努力睡觉。
唉，此刻我只想用文字还原，记录这些点点滴滴、絮絮叨叨。
摔了一跤，或许这是老年人遇到的一个小事了，可我还是觉得有些心慌，感到恐惧，对父母老了的担忧和害怕，尽管家里有个当医生的在守着爸爸呢，不断告诉我没事，但我判断不了严重程度。犹豫了一下，尽管哥哥姐姐常来，我还是把老爸的情况电话里和哥哥姐姐说说，我说，“你们要不要来？不过现在看着没什么事，正常。”
在城市交通最拥堵的时段，哥嫂姐姐姐夫飞快赶过来了，见到我第一句话是“当然要告诉我们。以后也要马上通知。”
在爸爸眼中，自己家的子女都是最好的，他特别照顾最小的我，爸对子女的好，常赖在身边的我可能最知道。
近年来，他越来越瘦，越来越怕黑，于是，我总是把他房间的灯保持彻夜不熄，他幽默的笑也越来越少了，他话越来越少，反应越来越迟钝，容易生气，一句话要反复对他说，他才听得清。我们于是耐心说耐心听。
冬季以来，经历了一些事，为照顾病人，我越来越消瘦，为生活，我越来越坚强，越来越不怕黑，没心没肺的大笑几乎没有了，有时候爱锁着眉头，有时候明明该哭的，嘴角却浮现倔强的微笑。眼睛躲在镜片后面看世界，眼睛越来越小，神采越来越黯淡，话越来越少，能动笔写，不再动嘴说，能坐着不站着。一丝风经过，我都能感觉到。
爸看在眼里。我觉得他很心疼。这世上最疼我最在乎我情绪的人，是他，他把我的喜怒哀乐都看在眼里。
于是，年轻时从不干家务的他会悄悄出现在厨房，把我从洗碗池旁支走，甚至是发脾气叫我别做家务，他说自己动作很快，不信叫我在旁边看看，于是，我在一旁给他捶捶背，父女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他总是很给面子，让我撸起袖子在他背上肩上有模有样地拍拍按按，几分钟后，他会拍拍我的手，说，“好了好了，去吧。不要太累。”
于是，他会盯着我把早餐吃了才可以出门。甚至觉得鸡蛋不够营养，他一大早叮叮当当沾板一通响，剁肉沫，学着给我做酱油煮猪肉。无奈那天我要去拜佛，不吃荤，要吃斋。老爷子他端着热腾腾的肉沫，脸上表情，有些无奈。囔囔说“那好那好，那明天再吃。”那一刻，我真的是觉得父爱如山，自己何德何能，能是如此幸福的女儿。
我总是背很重的包，以前下班回家，爸总是在我啪啪啪按防盗门门铃后，听懂是我回家来了的暗号，站在楼梯口等我，帮我接过背包，如果天黑，他会给我打手电照亮。而今住一楼，他总在庭院坐着，回家时，迎着他的目光，我和孩子总是远远就和他打招呼，他又会走过来，接过外孙的大书包，或者接过我的背包，给我们减轻负担，巴不得把包袱都让他自己来扛。我儿懂事，说书包重，自己背就好。
爸不希望我太累，他一边批评，一边又总是默默关注着我的事业发展和公益付出。他会收集最新资讯和政策，给我一些参考资料，和我做一些讨论，给我指导意见。他会留报道了我参与了的公益活动的报纸和电视新闻给我看。发现我对这些并不以为意没有收集的想法，他又很欣慰，说，“我女儿心善。”
女儿随爸。是我爸心善，我爸心慈，善待子女。
书房、客厅，哥不住。他让妈妈在爸的房间飘窗石板上铺了被褥，值班开始，这晚，他在飘窗蜗居，陪着老爸。
第二天，老爸住院。
哥说，“进厂返修。保修。”
姐虔诚念佛，带动大家都诚心诚意念经回向给父亲，她说，或许是佛缘到了，佛在度化我们成为佛化家庭。
年终总结期，各种急件各种忙碌。“洛阳亲友如相问，他（她）在单位赶报告。”我们兄弟姐妹纷纷安排好工作，该加班的去加班，该轮班的轮班。亲戚朋友闻讯纷纷联系我们兄弟姐妹，列时间计划表，陪我们轮班。
我排队交住院押金的时候，无意间看到通知，爸爸之前帮我申购的新股中签了，哎，老爸连住院的费用，都这么安排了。无论我怎么和他说，他清醒时就固执地回应我同一句话，“这么幸运啊。你哄我高兴，你的好意我全知道。”
等他出院，我一定要认真和他抗议一下，太伤自尊了，为什么可以不相信我？！我想告诉他，就是这么巧，全年唯独中的一支新股，叫江“龙船艇”。我喜欢这个股票的名字，因为，我爸是上海交大船舶制造专业毕业，为海军的军舰船艇，为南海舰队奉献了他飞扬的青春。
感恩岁月一直善待我家，感恩亲友善待。爸，妈，老归老，您二位都要好好的……
文 | 知鱼
✍ 老余和知鱼
✍ 老余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