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喜爱：茅絮，在尘世漂泊的亲人/邵东作协荐稿

茅絮，在尘世漂泊的亲人

（组诗）

谭喜爱

五太婆

抚摸着锈蚀的碑门

沉寂的往事又悄悄从门缝里，葱茏挤出

五太婆，你虽与我只有四年的交集

可你的坚强、慈爱却在我幼年扎了根

你，一个苦命的女人

旧社会，黑暗吞噬了丈夫

不久三个宝贝儿子先后狠心背叛

从此，40出头的你孤苦伶仃，

整日阴霾笼罩

一下子，失去了光明

我不知道这80多年你如何苦熬

但你咬牙走过了这上万个漫漫长夜

自从我姐弟相继出生

是你把刚学会走路的我们牵向人生

让一个没见过爹奶疼的孩子又有了

自己的亲奶奶

你颤巍巍的手抱着我撒尿

记不清多少次了，

你温柔的手，在黑暗里

摇来我幼年多少欢乐故事

也记不清了

从你沧桑的喉咙绽放多少童谣

怎数得清

但有一件事我愈来愈清晰

一次，你又垂泪思念亲人

少不更事的我们觉得好玩

趁你不留神猫着身子靠近你

用嘴啄你枯树皮里的毛毛虫

不小心竟扯出了你的柔肠

你一下失去控制

用温柔的手想驱赶痛苦

却落在一个懵懂幼年的脸上

你惊慌失措从痛苦里走出

用一块黄糖弥补过失

五太婆，我苦命而慈祥的好太婆

在1968年，那个雪花飘飞的冬夜

怀抱人间最后一丝炭火

微笑着飘然而去

从此让一个四岁的男孩把你永远

镌刻在人生的光盘

只要一触着记忆深处的神经末梢

那故事就会霍霍燃烧

幺弟

"我们在回忆，回忆那冬天……”·

哀婉的歌声穿透时空

把我拉回到1986年的冬天

这一年的腊月28，我正在叔叔家看电视

《渴望》中凄美的故事在继续

忽然转来小弟生命垂危的噩耗

我急忙回家，小弟斜躺在妈妈的怀里

目光呆滞，面色惨白

我慌慌张张去叫赤脚医生

医生给小弟打针，他毫无反应

一口痰堵住了生路

从此兄弟阴阳两隔

父亲呼天抢地

让1986的冬天为之颤栗

我捂住被子

任奔腾的泪水涛涛

朦胧中听到钉棺木的声音

那钉子宛若钉在我身上

我的好兄弟，过两天就过年啦

你却去了天堂

如今已过去快卅年啦

我依然会在夜晚孤独是想起你

你一出生就患有先天性软骨病

可你意志最坚强

你不能站起来，却时时在我梦顽强挺立

你从小聪明，爱思考，爱读书

你不能像我一样去学校

常一个人默默在四方小书桌看连环画

写字，有时累了，听听袖珍收音机

《小喇叭》的故事、歌曲

这时你多么快活

放学了，我们兄弟也下下棋

你常常无师自通，叫老兄招架不住

做是算数题，你反应敏捷

父亲出的古老的算题

你常脱口说出答案

玩魔方你也神奇

一眨眼，你像魔法师就搞定

可上帝如此对你不公

不久你有胸部长出毒疮

爸妈到处求医问药无济于事

后来咳嗽也纠缠你

可面对病魔

你任然笑容灿烂

1986,暑假，我高考达到录取线

我们一起开心歌唱

可因为填报志愿不慎

错失上大学机会

你心平气和开导我

鼓励我去复读

我的好兄弟，你是多么的善解人意

我们全家都为你自豪

今天，当我写下你的故事

你已离我快30年了

父亲早已垂暮之年

这30年来我不敢多想你

怕泪水冲破记忆的阀门

把我淹没

可我仍在回忆，回忆那冰冷的冬天

茅絮，在尘世漂泊的亲人

暮春时节，茅絮如一场烈火

燃烧的灰烬，缥缈的灵魂

站在季节的门槛张望

那些低矮的坟茔，迎来又一场浩大的祭奠

烟雨趁虚而入，忍不住抱紧季节痛哭一场

漂泊、流浪，终归回到泥土。此刻

他们与地下的亡灵，相互取暖

几朵轻轻袅袅，刺在我暗伤上

犹如早年失散的小弟，中年走失的姐夫

一生孤苦无助的五太婆

他们一起扑倒我怀里

那些至今迷失的，就四海为家吧

如我曾流浪的青春，从未谋面的亲人

如正在为生计走南闯北的兄弟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