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读《卜筮正宗》苏州同知黄尚宽序

---   注释   ---

今天我们一起读《卜筮正宗》的《黄序》：

从来立言之士，纇①多魁奇儁伟②，不得志于当时，思表见③于后世，故出其胸中所蕴蓄而不得伸者，垂④将来以传无穷，而其于当世，也徃徃⑤韬光匿迹于农圃⑥医卜之末⑦，如韩康伯郭景纯⑧之流，代有其人，是皆不悖⑨圣贤不朽之事，亦不得仅以小道目之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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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①纇：疑为“颇”字错刻。

②魁奇儁（读军）伟：杰出特异，才智超群。

③表见：表现。

④垂：疑为“垂”的异体字，传下去，流传后世之意。

⑤徃徃（读往往）：通“往往”。

⑥农圃：耕稼，农耕。

⑦末：古代认为种菜人，医生，占卜师为中九流，是道学的末端。

⑧韩康伯：韩伯，东晋人，著名玄学家，注解《系辞传》。

郭景纯：郭璞，东晋人，著《葬书》，被称为风水师的祖师爷。

⑨不悖：不违背。

⑩目之：以……观点去看待。

洞庭王子①精于卜，尝持一编请正②于余，谓是书之著本，欲以表师传，正纰缪，非有心以邀名，迺③廿年来疲精劳神，为当世之酬应④，而稍稍可以自信者此耳。

吾闻卜筮之书如《易隐》、《易冒》、《补遗》、《全书》之类，徃徃择焉不精，语焉不详，近代惟刘青田精术数之学，其《郁离本集》⑤而外，作为《千金赋》、《黄金册》诸篇，阐明源流，发挥奥义，洵⑥为卜筮鼻祖，虽当世雅知⑦崇尚而注者，不能详明剖晰，且多诡谬附会之说，致作者之旨日晦⑧，是编探微抉奥⑨，确有所得，讵⑩非青田氏之功臣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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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①洞庭王子：作者王洪绪又号洞庭山人，“子”是尊称，故称“王子”。

②请正：请修改、斧正之意。

③迺（读乃）：同“乃”。

④酬应：

是“酬”的异体字，“应酬”之意。

⑤郁离本集：刘伯温著《郁离子》，又称《郁离本集》。

⑥洵：诚实，实在。

⑦雅知：代指品德高尚的读书人。

⑧晦：昏暗不明。

⑨探微抉奥：探知微妙的事理，剔选出真正的奥义。

⑩讵：岂，怎。

王子垂帘吴市①，人共神②其术，有管郭③之目，而彼方恂恂④儒雅以肥遯自甘⑤，绝无表见于时之心，斯真有托而逃⑥善于立言者也，其书具在，有目者应共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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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①吴市：苏州的市集。

②神：觉得神奇。

③管郭：管辂和郭璞，都是古代占卜名家。

④恂恂：语出《论语·乡党》：孔子于乡党，恂恂如也，似不能言者。恂恂，温和恭顺的神态。

⑤肥遯：语出《易·遯》：上九，肥遁（遯），无不利。后世作为退隐的代名词。《清史稿·王夫之传》： 然诸人肥遯自甘,声望益炳,虽荐辟皆以死拒。

自甘：心甘情愿。

⑥托而逃：语出《送王秀才序》·唐韩愈：或为事物是非相感发，于是有托而逃焉者也。意为借物喻事，借事物或者言论以达到遁世的目的。

康熙己丑长丞①监督江南苏松船政②苏州府海防同知③闽漳黄尚宽题于虞山（常熟）公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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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①长丞：疑为“丞”字，长丞，为汉代皇家与诸侯外设宅邸和产业的主官与佐贰官，分别为郡邸长和郡邸丞。

②苏松船政：苏州、松江造船厂，所造之船多用于漕粮运输。

③海防同知：清朝同知之一种。设于直隶天津府，奉天营口、金州厅，山东登州府、青州府，江苏苏州府，浙江嘉兴府、宁波府、台州府、温州府，福建福州府等地。以专理海防事务，故名。由各守道、巡道所辖，统于将军、督、抚。正五品。

---  全文翻译  ---

《左传·襄公二十四年》: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三不朽。”

所以不能立德者，退而求立功，不能立功者退而求立言。

从来有志于立言之士，其中有很多都是才智超群，杰出特异的人，这些人因为木秀于林，行高于岸，必然不被当时当世的人所理解，所以大多数是郁郁不得志。因其特立独行而郁郁不得志，或因其郁郁不得志而特立独行，已无法明白分辨。

总之，立德、立功之人必能为当时当世所接受，因其被当时当世所接受，所以其能立德、立功，而不被当时当世所接受的，只能退而求立言。

所以这些有才之士已经放弃了表现于当世的念头，转而求流传于后世。所以他们才愿意将胸中所蕴藏的知识，所感悟的思想用文字表达出来，以求将来或许能够垂范后世，后人可以理解并赞同他们。

这些人中间有很多往往在当世韬光养晦，潜踪匿迹，归隐田园，隐于市或隐于野，甘愿做农民、赤脚医生或者占卜师之类的九流之末的行业。像韩康伯、郭璞那样淡泊名利的人，每一代都有很多，他们以卜载道，以术数说道理，其实并不违背圣贤的教训，算是一种“善巧法”，并不能把占卜一类的技术看成是小道小术而轻视这门技艺。

洞庭山人王先生精于卜筮之道，曾经拿一本他编纂而成的书来找我斧正。王先生讲他编纂此书的目的是为了正本清源，批驳现时世上关于卜筮之术的谬误，方便天下愿意学习正统卜筮之术的爱好者，并不是有心邀买名声而写书，我认为非常好。

王先生二十年来疲精劳神，往来应酬于市民权贵之家，积攒了很多的卦例，他也从中总结了非常多的，有价值的经验。我之前就听说过《易隐》、《易冒》、《卜筮全书》、《易林补遗》等书的内容有选择例子不够精当，对于理论关键之处阐述不够明晰的问题。

而近代要说卜筮之术，只有明代的刘伯温比较精通，他在《郁离子》之外又写了《千金赋》和《黄金册》两本关于卜筮的书，阐明了卜筮之术的源流，也阐发了很多微妙高深的道理，是近代卜筮学的鼻祖。

刘伯温之后，虽然有很多雅量高致的读书人对《千金赋》和《黄金册》作注，但都流于表面，并不能讲里面的知识体系剖晰明白，且多混入市井巫觇之术，大搞迷信行为，慢慢的反而使刘伯温写书的本意减消，实在是非常可惜。

而王先生这本《卜筮正宗》在秉承刘伯温之本意，探究卜筮之学的本来面目，解释阐发卜筮之学中微妙深奥的部分有非常大的进步，王先生难道不是刘伯温学术流传的大功臣吗？

王先生在苏州街市垂帘买卜，人所共见，大家都说王先生算卦神验，准确之处就像古代的占卜大家管辂和郭璞，而且人们都说王先生态度儒雅，温和谦让，并没有“语不惊人死不休”，故意放浪形骸以求出名的行为。

从王先生身上，我算是真明白这世上有借卜言道，以卜载道，而自己并不愿意借以出名的谦谦君子了啊。

王先生的《卜筮正宗》已经付梓，我认为，受过基础教育，认识字的人都应该读一读。

康熙四十八年 苏州市副市长 福建漳浦人 黄尚宽 写于常熟办公室

---   扩展阅读   ---

1、黄尚宽其人：火箭升迁

清末江南制造局厂房

黄尚宽是福建漳浦人，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丙子科举人，《清史稿》无传，唯有《苏州府志》和《漳浦县志》有一句话的记载，说明其在当时并没有特别明显的政绩。而且在《清实录》中竟没有此人的记载，可见他在序文中所说的“隐踪匿迹”似乎有描述自己志向的意思。

但看他在序言中对自己官职的描写，其官位品级和所负责的职权范围都很重要。“监督江南苏松船政”，其中“江南”是江南省，“苏松船政”是苏州和松江的造船厂，相当于现在中船集团苏松分公司。

这个造船厂造的船分两种，一种是作战用的战船，配给水师使用；一种是由江南沿大运河向北京运送粮食的漕运船，配给漕运总督衙门使用。黄尚宽能做监督苏松船政的工作，说明他是负有监察责任的，至少是康熙皇帝比较信任的人。

而且“海防同知”是正五品的官职，略等于苏州市常务副市长兼苏州军分区海岸警备队司令，有行政权也有军权，黄尚宽是康熙三十五年的进士，康熙四十七年就做了正五品苏州海防同知。按清代举人补官以九品起的惯例，短短十二年就官升十三级，可以算坐直升飞机升职了。

就算从正八品的县尉做起，到正五品，也是八级的跃升，这升官速度比两榜进士还快。按照清代对官员三年一迁的规矩来看，八级需要二十四年，熬资历肯定是熬不到的，必然是有其他的特殊原因。比如朝中有人或者特殊的际遇。

2、黄尚宽的父亲：谍报之王

姚启圣刻像

黄尚宽是官二代，父亲叫做黄性震，是康熙朝前期的名臣，黄性震在收复台湾的时候起到了很重要的作用，他向当时的平台总督姚启圣呈上了“进平海倏陈十策”，也就是“平台十策”，并且主持“修来观”。这个新增的部门主要有两方面的工作：

• 一方面派人潜入台澎地区做策反工作，

• 一方面争取郑军的军官来投诚，类似现在的统一战线工作。

经由他手的投诚郑军官兵一共有四万多人，同时他的反间计也屡屡奏效，台湾郑氏内乱迭起，使康熙收复台湾的时候省了不少工夫，可谓是康熙朝“谍报之王”。

统一台湾后，康熙论功行赏，授予黄性震军功正一品，特赐召见，赐蟒袍，宫缎等。然后调黄性震去地方任职，先后任山西按察司佥事，广西按察司按察使，湖南布政使司布政使，太常寺卿等职。

按察司是掌管一省刑名案件的，基本上相当于省纪委书记，布政使则是省长，太常寺卿属于掌管祭祀和礼仪的官员，相当于副部级。

3、黄尚宽：康熙的耳目

由此可见，黄尚宽以举人身份，以火箭速度，升官到苏州海防同知的重要原因，就是有个很牛的爹。而且因为黄性震做了一辈子统一战线工作和谍报工作，后来又做司法工作，于是黄尚宽也耳濡目染，子承父业，做起了康熙皇帝的耳目——“监督江南苏松船政”。

清代大运河

4、黄尚宽对王洪绪称呼的变化。

在陈鹏年序中，称呼《卜筮正宗》的作者王洪绪为“王生”，这是因为陈鹏年是进士，而王洪绪并没有功名，充其量是个秀才，所以哪怕王洪绪写出《卜筮正宗》时已经四十多岁，在苏州城名声也很大，但陈鹏年无论从学历上还是官职上都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口吻称呼王洪绪。

但黄尚宽是举人出身，且大半是靠父荫补官，又甘为皇帝耳目，从《黄序》中我们可以看到黄尚宽对王洪绪很是信服，所以黄尚宽对王洪绪没有心理上的优势，因此尊称王洪绪为“王子”，这个细节需要注意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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