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戡:清明
清 明
赵戡
〈一〉
又是清明时节,雨纷纷。
三爹每年清明都要召集子子孙孙,侄子侄孙等等晚辈扫墓。那些老祖宗,老老祖宗,老老老祖宗,……我们一个也不认识,只是碍于三爹的威严,我们不得不从。三爹一来年纪大,二来辈份高,三来也骂人,就算不情愿,也忤逆不得。渐渐的,大家都习惯了。不过,我们一点也没有欲断魂的样子,屁颠屁颠跟在身后,反而有点兴高采烈。这个时候,他并不骂人,反而微笑着。他常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代人不传古,后人害滴苦。他是怕我们忘本,不记得自己的根在那里。虽然埋在坟墓里的先祖已经腐朽,血脉却早己相连。
今天,三爹的子子孙孙侄子侄孙们聚集在老堂屋里商量扫墓的事。有的港时间冒空,有的港路太远了,有的港家里有事,有的港有钱的当官的出开支,有的港凑份子按人头算,有的港按户算,有的港凡是结婚的就算一户,有的港分家的才算一戶,有的港冇出嫁的女要算,有的港不能算,有的港有车的出车,冇车的出人,有的港要隆重点,有的港简单点,有的港先扫近代祖,有的港先扫远代祖,有的港按距离先扫近地方后扫远地方,有的偏要先远地方后近地方,有的港一天扫完,有的港要二天三天……大家乱哄哄一片,莫衷一是。甚至有人怪起了祖宗们:何嘎要埋咯远喽,硬是呷多里癫咯里。西门山有,三胜庙有,鸭婆塘有,江冲有,空口岭有,就埋在屋门前上好!突然,人群里有人高声嚷嚷:三爹呢?三爹呢?快喊三爹来!大家顿时安静下来,不约而同抬头看着挂在墙上的三爹。
三爹正慈祥而威严地看着我们。
〈二〉
三爹九十多岁了,加上顺年月份,估摸着百把岁了吧。他耳不聋,眼不花,心里跟明镜似的。五代同堂,其乐融融。
最近,三爹却犯了胡涂。玄孙女娇妹子带崽回娘屋趴窝,三爹见了喃喃自语:“娇妹子二十五哩,何嘎还冇嫁?”旁人听了只抿嘴笑:“三爹爹,娇妹子早就嫁咯哩,几回来趴窝呢!”么子!嫁嗯脱?”“带细崽趴窝!”“嫁嗯脱!?”旁人无可奈何,笑着跑开了。三爹两眼茫然,若有所失。娇妹子从小叼蛮任性,惯坏了。“懂事就好,懂事就好。”
刚过了年冇好久,三爹却俞发的胡涂:一会儿说那个那个孙子、玄孙冇来拜年,一会又说那个还冇发红包,一会又问寒食节在清明前还是在清明后,一会又说那个架子好大,喊他应都不应。晚辈们知道他想念孙子,挂念着逝去的老祖宗们,思念着过了的亲朋故友。大家一一解释给他听:孙子肯定给他拜了年,也领了红包;寒食节清明节快到,您老还要带领晚辈们一起扫坟;那个不应您的人是您老看花眼哩,去年就过了呢。他却只顾自话自说,不晓得听冇听。
清明扫坟,大家都劝三爹不要去了,三爹坚持要去,大家拗不过他。去时兴致勃勃,回来后却情绪低落,喃喃自语:“我何嘎还嗯死呢?我何嘎还嗯死呢?”大家都说三爹老胡涂了。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受了什么气。一个劲地劝:三爹爹,您老八字好,崽女,孙子孙女都孝顺,条件好,身体好,能活壹佰贰拾岁呢!越劝越不自在,越劝越劝不住,三爹只当冇听见。大家议论纷纷,都说:三爹老小老小,越老越小了。这一回,三爹却听得真切,突然使劲地顿了顿拐杖:“你们晓滴卵!苟四爷八拾八岁过的,他的崽还先过半年,冇哪个送终,冇哪个扫坟,几个混帐孙子只管赚钱,不得回来!活壹佰贰拾岁有卵用,和我同伴的人都过了,冇得意思。”三爹的眼睛湿润了。大家终于明白了三爹的心思,又好说歹说耐心劝慰了一回,方散。并保证百年后一定年年扫墓,常常敬奉,三爹竟象三岁小孩,破涕为笑。
第二天早晨,恩家堂哭声震动,三爹昨夜竟不知何时过了。
据说,三爹寿衣寿鞋穿得工工净净,一脸安祥。享年九十八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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