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艺术|为什么霍珀的画,如此打动我们?

冬季容易让人产生孤寂的感觉。而这样的片刻,总会让我联想起爱德华·霍珀(Edward Hopper,1882-1967)画中的场景:房屋、街道、窗户、男人和女人,全都静谧而荒凉地,透漏着孤独与伤感。
霍珀画面中的场景似乎就在眼前,人物表情平淡苍白,但却又像似在思考着什么问题。画面中连光都异常弥漫着诡异的气氛,空寂得不禁让人颤栗。霍珀也许就是孤独的代名词吧。
诗人、画家马克·斯特兰德,在霍珀的画中,也看到了似曾相识的世界,然而又总是被“抛置于一个完全由情绪和感觉所主导的虚像空间”。他被一股莫名的张力所引导,在画作面前神游,最后却只见“自己与自己相遇” 。
今天让我们跟随斯特兰德的目光,一同来感受霍珀寂静的深度——
我写爰德华·霍珀的绘画,目的不仅是为了澄清自己对这些画作的思考,还为了纠正其他霍珀评论者的一些误解。关于霍珀,人们写了很多,但都避幵了一个核心问题:为什么众多不同的人面对霍珀,有着同样的感动?
无疑,他的画作描绘了一个与我们的现实,微微有些差异的世界。他绘画超越了现实的表相,将观者抛置于一个由情绪和感觉所主导的虚像空间。
《夜游者》
在《夜游者》里,三人围坐于一个显然是通宵营业的小餐馆里。餐馆坐落在一个亮着剌目灯光的街角。身着白衣的侍者,尽管弯着腰手头正忙,但仍微微仰头看着其中一个顾客。
这个顾客也在看着他,边的女人心不在焉,另外一个客人背对我们,望着这一男一女大致的方向。这情景可能是你在四五十年前某个深夜,步行穿过纽约的格林威治,或其他美国东北部城市中央街区时常会遇到的。
餐馆里的灯冷冷地亮着,层层叠叠、深深浅浅地投在紧邻的人行道上,有一种美。灯光仿佛一种清洁剂,让城市的垢污无处存留。
像霍珀的多数作品一样,城市在这里是一种写意而非写实的呈示。这里最显著的就是那扇长窗,整个餐馆通过它展现在我们眼前。它占了画布的三分之二,形成一个等边梯形的几何图形,为整张画作提供了一个方向上的推力,最终导向一个虽看不到,却能想象到的消失点。
我们的目光在玻璃表层上游走,从右到左,被梯形交汇的两边所引导,经过绿瓷砖、柜台,如足迹般一字排开的高脚圆凳,及屋顶发着乳黄色辉光的霓虹灯。
我们没有被牵引到餐馆内部,而是目光顺沿划过。如我们经行中入眼的许多场景。它们骤然、瞬间清晰起来,短暂地将我们与周遭其他事物隔绝,然后又释放我们继续前行。
然而,在《夜游者》里,我们并没有那么轻易地被释放。梯形的两个长边彼此相倾,却又永不相交,将观者遗弃在中途。这个消失点——有点像观者一次旅行或散步的终点——落于一个虚幻的,难以想象的地方,不在画布上,而在画作之外。
这个餐馆是一座光之岛,引着每个经行者——在这里,即是我们——分心于自己的旅程。这种分心又可视为一种拯救。因为一个消失点不仅是交汇线相遇的地方,它还是我们行止的地方,我们每一次旅程的终点。
眼望着《夜游者》,我们悬宕于一组两极相反的诫令之间——在一极,听令于梯形,它逼我们前行;另一极,受命于黑暗城市中一处光明所在这样一个意象,它迫我们停留。
在这里,如同在霍珀其他画作中,作为重要组成元素:街道和马路,上面空无一车。在这里,无人分享我们的所见,之前亦不曾有人来过。我们所体验的将完全只是我们自己的。旅行的放逐,相伴而来的失落,以及刹那的缺席感,在氤氣,暗涌。
《宾夕法尼亚黎明》
《宾夕法尼亚黎明》与《夜游者》作于同一年,这幅画也是以等边梯形为主导。这一次,它几乎横贯了画布的整个水平面。在两幅画中,作为背景并缓解梯形强力水平运动的垂直线,间隔着,周期性出现,几乎出现在同一位置,并大小相同。
与《夜游者》引向餐馆内部的探视不同,这幅画的视线是从隐藏的站台上,向着两栋工业建筑外望。他不是走向某处,而是等待着前往。感觉还要有很久的等待。
灰白色近方形的巨大柱子,阻断了梯形向前的推进,且轨道上的火车尾部表明,站台上并没有什么在移动。不像《夜游者》那样复杂,这幅画呈现的只是一个简单的悖论:我们在一个本是为了旅行的地方困住了。
那个由轨道和火车形成的梯形,可能暗示了运动,但它完全被围起来的中央区域所压倒。也就是说,我们在《宾夕法尼亚黎明》里,要比在《夜游者》里看得更为深远。在这里,我们的目光穿过梯形,而不是被它引导。在最深处,我们遭遇到新的一天那清冷熹微的晨光。
《火车道边的房屋》
《火车道边的房屋》和《夜游者》一样,是个例外,成为霍珀最出名的一幅画作。描绘的是一栋孤独的房屋,是我们在乘火车旅行中,偶然瞥见的那类风景。
但在这幅画里,铁轨与其经过的房屋也太近了些。也许房屋的主人,是我们过去那场所谓“西部大开发”的牺牲品。就是说,不得不把土地出卖给了铁路公司。
房屋兀自立着,矜持,甚至很有尊严,带着一段不为我们所知的历。它是一个幸存者,即便只是暂时的。它站于阳光下,可望,却又不可及。它的隐匿被照亮,却不曾被昭示。
我们不能知晓里面是否还有人居住,看不到有门前路。那精美的建筑正面依然如此悦目,尤其当阳光照着,更突出了建筑本身的细节,为其平添了可能自身没有的坚固感。
然而,这阳光并没如惯常那样的被描绘。房屋,终结一般闪耀着。它在我们之外,固守着一个拒绝之姿,如此决绝,以至于任何将其理解为孤独感的尝试,都只是将其琐屑化了。
像我们看过的霍珀的其他画作,这一幅里也运用了几何学的东西。那个熟悉的等边梯形,在这里同样起着作用。
这个梯形是由画面底部的铁轨,和上部屋顶的门楣所构成,它暗示了一种向左的,朝着光源之所在处的运动。但在此情形下那几无可能。房屋稳稳居于中央,它强烈的垂直抵消了运动。
或许是那种酷烈的拒绝气息,造就了《火车道边的房屋》这幅画的流行。这座房屋于我们一无所求。它以最简单,最直白的方式定义了一个抵抗的、睥睨的姿态,而与此同时,又不失高贵地屈服于必然。
在霍珀的画作里,我们凝望着最最熟悉的场景,然而所感却如此遥遥,乃至不可知。人们深望这方空间,却又仿佛身在别处,迷失于画作未能揭示,而唯由我们猜度的隐秘中。仿佛我们无非一场不可命名事件的目击者。我们分明感到那隐匿的,真切存在却尚不曾被昭示的在场。

自画像

我们当然想知道其中更多的发生,却无法如愿。伴随我们观看的寂静感,似乎开始滋生,令人不安。我们受其所压,如受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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