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澧州】黑松湾的记忆
我的老家,在澧水南岸的偏僻山沟。小时候,村里没有电,照明要靠点煤油灯。更重要的是,我们日常吃的米,喂猪的糠,没办法用机器完成。记得屋后有一个大的石头碓臼,上有一木架做成的舂米工具,我们经常用脚踩踏碓杆舂米,原始而费时,不知多少下,才能舂出一点点米。不过,确是环保,一点营养也不会流失。
几年后,山那边的黑松湾拉电了,我们就到那里去打米。我家到临澧县黑松湾有几里路远,且山峰陡峭,全是羊肠小道。挑一担谷,翻山越岭,一趟下来,疲惫不堪,来回差不多要耗去大半天。那时家里人口多,一担谷吃不了几天,打米就成了让我们家头疼的问题。
懂事时起,我就跟着姐姐挑着和自己体重差不多的谷子,翻山越岭去打米。几十步一停,半里路一歇,步履蹒跚,磕磕绊绊,扁担压在肩上,沉甸甸的,勒得肩膀生疼。走着走着,总感觉路好长好长,越来越觉得吃力,心里愈发委屈。汗水淌下来,流到眼里,咸咸的,涩涩的,泪水掺杂着汗水,大颗大颗地洒在路上。望一眼远处的山,快到了,再加把劲,就到了,一路不停给自己鼓气,支撑自己顽强地走下去。
后来父亲找了辆独轮推车,可以放两麻袋谷在上面。车前系着麻绳,父亲在后面推,我垂着头,两腿蹬直,弓身向前拉车。车轮是木质的,一路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呻吟。乡下的黄土路,下过雨后,泥泞难行,车轮若陷在泥巴里,要使出吃奶的力气,才能把车拉上路。再后来,独轮车换成充气的轮胎,拉起来比木轮车省力不少。
那一道道辙痕,沿着弯弯窄窄的土路,曲折前行。累了,便坐下休息一会儿,欣赏着山中的花朵。黄的野菊,漫山遍野,攀附枝头,白皑皑的金银花开了一树,花粉纷纷,落在地上,芬芳了山野。在路上渴了,手捧山涧流淌的溪水,咕噜噜止渴;饥了,便采摘树丛里的野果子充饥。有一种野李子,颗颗玛瑙似的红润,藏在细小的绿叶间,俏丽而可爱。还有与它一样好吃的是梦儿,样子像桑葚,通红一片,入口即化,是我童年最喜欢的果子。
到了打米场,来不及歇口气,马上将谷子倒进碾米机的大漏斗里,在轰隆隆的声音里,看机子吐出白花花的大米。
糠是用秕谷碾成的。有时父亲不去,我就挑着比人还高的两蛇皮袋秕谷,吃力地爬过山去粉碎。我那时10岁多一点,没长高,个矮,几乎是拖着袋子走,当然也走不快。
粉糠与打米相比更费力,人要站在机器旁,一边倒秕谷,一边用手把布袋子挼顺,不让糠成团。刚从机器里吐出的糠温度很高,手烫得生疼。
临近过年,打米的人特别多。有一次,我从早上等到傍晚才打上米。回家时,月亮升半空了,我一天没吃东西,乏力的很。路过黑松湾,树枝影影绰绰,阴森森的,我又怕又饿,一步没踏稳,从坡顶滚下来,袋里的米,撒得到处都是。我嚎啕大哭,不为摔痛,而为那些丢撒的大米。
那时我家人多劳力少,我们几姊妹还要上学,学费主要是靠祖母和母亲养猪换取,所以,我们打米粉糠也就不会有太多的怨言。
多少个寂静的夜,母亲扬起手臂剁猪草的身影,一直在我眼前浮现。春天是青草夹杂着一半紫一半白小花的紫云英,夏天是池塘里碧绿的水草,秋天是红薯藤,在母亲举起落下的一刀一刀劳作中成为细碎的猪饲料,再掺点米糠,煮成猪爱吃的香甜美食。
母亲的额头,爬满细密的汗珠,豆大的灯影里,看不出她脸上的表情。那情景,雕刻在我成长的年轮里,在母亲去世后的这么些年,一直不能忘记。
每次回老家,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朝黑松湾那条小路上张望。当然,再也不会有人挑稻谷去那么远的地方打米了。只是觉得,过去那吃力难爬的坡,现在看上去一点也不陡峭,那山,似乎在眼里也小了许多。唯一不变的,是那段记忆,使我懂得,粮食不但种植辛苦,打成米也难,每一粒米都来之不易,要珍惜!
以前只晓得挑着稻谷是沉重的,后来在外闯荡,才懂得,那时肩上的担子再怎么重,也没有重过人生旅途的风雨。苦的路,还是在异乡的奔波。
作者,女
澧县道河人,现旅居海口
编辑/黄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