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黄我想起小小的嫁娘
编前:每年三月,江南的油菜便黄成风景,有了小车有了时尚衣服的城里人,便一拨一拨地涌向油菜花海。可为什么总吸引不了我呢?
油菜花黄,我想起那小小的“嫁娘”,小小的“嫁娘”,已长眠在虎渡河旁。
三月里,软软的风从洞庭湖上岸,一夜里便在北洞庭平原点燃一场花事,村舍、树林,都浮在一片黄色的光亮中了。
那时候,许是人烟没有现在这么稠密吧,天地间远没有现在这么喧嚣,除了偶尔的几声鸡鸣狗吠,满世界都只听得见油菜花的窃窃私语,她们挤在田野里,一仰一伏,不知怀有多少快乐的事情。邻家的小妹圆圆,常举起小手遮在眉际,望着那浩荡的金黄,叹一声:好晃眼哩!
现在想来,油菜花给我们的童年提供了欢乐的源泉,我们常常从家里溜出来,登堤而望,见一滩的油菜花一直延伸到水边,仿佛要将那黄色逼进澄澈的水中。我们一声“呵嗬”,便扑进油菜花地,直撞得花影纷乱,庞大的油菜花立即收藏起我们小小的身子。
在油菜地里,我们玩着千年不变的游戏:过家家。我和圆圆找来一些破瓦片、草根、野菜、稀泥巴,制作成各种“菜肴”,然后,圆圆坐到十米开外的地方,很认真地等着我来“迎娶”。
我用草绳系瓦片当锣,可总是系不牢,圆圆便焦急地喊:“快来接我呀!”我慌忙提了“铜锣”,嘴里念着“咚咚锵”,去接我那小小的“嫁娘”。圆圆已摘了两朵油菜花,兀自插在头发上,一阵“咚咚锵”后,小小的“嫁娘”便走进了我的“家园”,我们用树枝当筷子,有滋有味地“吃”,吃得哈哈连天。
圆圆笑的时候,脸上便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风吹油菜花,油菜花摇动蓝蓝的天,没有谁打搅我们安宁的“生活”,一片薄薄的香气笼罩着我们小小的日子……
有一次,正当我们在“咚咚锵”时,河堤上传来了更大的锣鼓声,我们怯怯地仰起头,从油菜花头顶望过去,只见人头攒动,一只只手朝天戳着,一个人喊一声,其余的人都重复一下。猛然间我感到心慌,蹲下来,在油菜花的重重遮挡下,我小小的心才得到些平静。圆圆却像姐姐般安慰我:“怕什么呀,是大人们在玩游戏哩。”
后来,圆圆与我一同上了学,坐一条板凳,圆圆家比我家更穷,只读了一年书她便停学了,这似乎就成了我们渐渐疏远的原因,油菜花黄的时候,我们再没有去同享那一片欢乐了。
17岁那年,我考上了大学,圆圆却看了婆家,准备去为人做妻了。出嫁的前几天,圆圆在吃一顿晚饭时,突然放下筷子,对自己又像是对家人说:“天天吃、睡、做不完的苦差事,还不如一只鸟,活着真没意思。”说完便径直走进自己的房间,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得知这一消息时,正在大学明亮的教室里看书、写作,那一瞬间,童年的油菜花海猛然掀起黄色浊浪,圆圆的小手伸出来,努力地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没抓到。
这么多年来,每逢油菜花黄,我便想起命比纸薄心比天高的圆圆,我在内心驱赶着那一浪一浪的油菜花潮,一直奔涌到她的坟头,告诉她,我依然活着,只是因为比她多点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