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老师”征文｜恩师马茂书

征文启事｜影响我一生的好老师

是老师更是榜样

作者：盛季兰

大学者韩愈对师的定义即为传道授业解惑。而能被学生称为恩师的，决然不仅仅是在这三个方面。

高三那年，学校调来一位马老师，听说是我们那位与桐城有联系的校长专门请来的，为毕业班语文把关。我们县城中学资历浅，算上我们那届，才第四届。

马老师一来，就连烧三把火，烧得我们这些准高考生汗流浃背。

首先语文摸底考试，最基础的字、词、句，看起来不难，但都只有六七十分；接着，第一堂作文课评讲。发回来的作文本个个都改得满篇红，分数都在六十左右，鲜有七十分，连我这个语文课代表也仅有六十八分。同学们终于忍不住叫起来：太苛刻了！马老师进了课堂，牢骚声戛然而止。他定定地环视一遍，不温不火：在我手里打六十五分，保证你考大学不拖后腿。这口气！我们被镇住了。

被镇住了的我们，此后认真地从不写错别字、准确运用标点符号开始，扎扎实实地打牢语文基础知识。

第三把火是文火：一步一步，补缺补差。先是文言文，马老师的文言文教学一直为学生称道，阅读、释重点字词、直译、意译、背诵。几堂课下来，学生基本掌握了文言虚词的用法、实词的活用，和一些常见的省略式、前置后置式句型。

接着是作文。每周一次小作文，一篇、一段、几句，都行。两周一篇大作文，详细点评的。为配合高考，还不时有精典范文贴上墙，都是他精心挑选、亲自抄写，还加上点评的。这周是注意选材的典型性，下周是论据有力，再下周文字简洁、夹叙夹议……每周都选一个学习重点，一步步把我们往正道上赶。

那年高考，学生为母校打了个翻身仗，马老师功不可没！

如果到此为止，马老师也只能说是一位学识渊博、诲人不倦的语文老师。于学生尤其于我，倒不一定会记上一辈子，言必称“恩师”。幸运的是后来机缘巧合，以同事身份共事十多年，才真正地感受到他宽大的胸怀，对学生的大恩大爱，以及对我的影响。

七十年代初期，基础教育重新被重视。我们几个同学在大学校园转了一圈后，先后返回母校任教。被赶到乡下教小学的马老师又被请回学校，作为老教师又是教研组长，他自然成了我们业务上的头，带着一帮年轻人往“合格教师、称职教师”路上走。工作干劲越来越足。

这些例子太多，就不说了，说点别的。那天听说马老师搬来，我赶忙去迎接。一家五口，大板车拉着些陈旧家具，还有个十四五岁少年帮忙收拾东西。这个少年，我后来才知道，是乡下那所学校的学生。上级请马老师回学校，问他有什么个人问题需要解决，他唯一要求是：希望学校解决这个孩子学籍问题。他父母是渔民，家境贫困，但品学兼优，用现在话说是“留守儿童”。马老师说：好苗子，不把他带出来就被耽误了！几十年后，我再次邂逅，少年已是一家地级市中层干部。他再三强调：马老师是我的再生父母！

我们两家住得较近，经常看到他从我家门前匆匆来去，也经常被人拉住问这问那，其中有学生也有我们年轻教师。一次他在前面走，他爱人吴老师在后面唠唠叨叨，向我“投诉”：你看你看，这个老头子！把家里的墨水、笔记本，连我找来给孩子们用的草稿纸都拿走了！我也好奇：干什么？又是一个重复的故事：一位学文科的陆同学，家里买不起学习用品，老师家就成了学生的“储藏室”，缺什么拿什么。

与同事相处，马老师似乎有些沉默，有事说事，闲话少说，当然除了我们这几个曾经的学生以外。但他对人很宽容大度。恢复高考第二年，马老师被抽调到省里参加高考阅卷。名不见经传的县城中学，出个高考阅卷教师，在那个时候是很了不得的！也有人希望这位教师能带回一些有关高考的内幕消息。阅卷回来那天，马老师忧心忡忡地对我们几个探望他的同事说：不得了！我们学校可能有人要倒霉了！原来阅卷期间，有教师发现某一考场某科试卷答案大多雷同，逐层上报，各科皆如此，极有舞弊之嫌。他听说后，查了一下编码代号，大惊失色：就是自己学校的考点！我们都是参与监考的教师，对考点考场情况熟悉，根据他记的号码，一下子就对上了。那是考点的最后一个考场，教室不够用，这个考场安排在一个学生大宿舍，挤得很，客观上造成了互相偷看的便利，监考老师当然也有不尽责之处。

几天后，学校召开全体教职工大会，宣布上级对监考老师处理决定。那位受处分的老师借着表态机会，含沙射影骂“某些人”：小人、伪君子、手里有屁大点权就害人、告黑状等等，听得不知情的人一头雾水，知情的人大抱不平。会后，我悄悄问马老师：这明摆着说你。你怎么不解释几句？解释？他倒平和地笑了：这事与我无关。再说，我也没那么大的能耐搞倒一个人。我坦荡得很，何必计较？人家气在头上，骂几句消消气，也好。

这么好的老师，却还不是中共党员！当学生时我们就疑惑过，后来也不见他积极向组织靠拢。老师政治上怎么不求进步呢？

共事时间长了，慢慢的，我们对老师的家世有些了解 。原来，马老师出身于文化世家：祖父马其昶，桐城派殿军人物；长兄马茂元，上海师范大学教授。他自己从小受家风熏陶，古文底子扎实。高中毕业后投笔从戎，几经辗转后，又成了人民海军一员。随后，又是大西南剿匪，又是抗美援朝，九死一生，转业到地方，自己愿意当教师。原来是这样！他是顶着家庭出身和历史问题两顶帽子一路走来的!一次闲谈中他说起，在部队时像他这种人入党，需要两个正团级领导当介绍人。历经生死多年，他也就看淡了，看开了，不朝那方面想了，只是走好自己的人生之路而已。所以他走得从容淡定，从不颓废沮丧，从不奴颜媚骨，始终保持着自己做人的道德和尊严！不由得让我们肃然起敬！

有这样深厚的文化传承，有这样传奇的人生经历，有这样深刻的生死感悟，我相信他必定是一位人生赢家。

上世纪八十年代，马老师身上各种枷锁被解开了，他走上人生快速通道。他的业务被认可，是地区级学科带头人；接着，评上省优秀教师；再接着，终于夙愿以偿，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其间，所谓历史问题得以解决，离开岗位后认定为离休干部！那时，我已调离学校。老人家在给我的一封信上说：我感到自己获得了第二次解放，可惜又快退休了！

虽有遗憾，但无沮丧。即使退休后，他也找事干：将自己散见于各刊物的教学经验心得集辑成册，送给后辈；作为参考消息报的读者，他被特聘，为报纸挑差纠错；还为桐城派的研究做了许多力所能及的工作；离休后交党费，他按在职人员标准足额交纳。

2017年8月31日，94岁高龄的马老师溘然仙逝。子女们这才发现他十年前就写好了的遗嘱：一：永远相信共产党，永远跟共产党走；二：死后一切从简，不向组织提任何要求，不通知亲朋好友，丧事结束后再相告；三：最后一个月工资全部交党费。

这位从旧社会走过来的老知识分子，以他一辈子人生的实践，为我们树立了做人的榜样。离开了，他还为自己最后的人生涂上一层亮色！

马老师讳名马茂书。

来源：文乡枞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