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儿 | 杨柳飞花
杨柳飞花
文|陌儿
每年春光最盛时节,也是杨花洋洋洒洒蔚为大观之时。二十四番花信风有载,清明节气:一侯桐花,二候麦花,三候杨花。因古时称柳树为杨柳,故杨花、柳花也即柳絮。与百花不同的是,杨花是开在空中可以自由飞翔的飞花:团团簇簇从柳枝上飘出,随风荡漾,漫天飞舞之美堪比雪花,还很亲昵地爱往行人的脸上身上粘。杨花终了还是要飘逝、坠落,在低洼角落处积起白花花的一层,虽如霜似雪,给人却是缠绵的暖意;况且每一枚绒花的中心,还裹有一粒小小的种子,翌年的地角天涯,又不知会萌生几多新绿!春天就是这么有情调,有赏心悦目的百草千花,亦有这纷纷扬扬的柳絮,带着几分慵懒、又带着几分俏皮撩拨着我们的感官——春深了。
现代都市人,大都行色匆匆,每天忙于两点一线,反复如是,少有闲情逸致对这似花非花的柳絮加以关注。而在古代却大不然,这与当时人们“折柳送别”的习俗有关,柳者,留也,很能表达惜别之情。“昔我往矣,杨柳依依”,如果说柳树是故乡的象征,那么在交通信息极不发达的古代,那纤细柔弱、漂泊不定的扬花,常能触发文人迁客的乡愁情思,每每被拈入诗歌词赋,或托物言志或寄情抒怀,意象之丰富蕴藉令人叹赏不已。“枝上柳绵吹又少”是惜春;“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是离愁;“长条不挽思归客,散作飞花愁煞人”是怀乡……唐代女诗人薛涛的“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是对漂泊身世的自慨。而唐代吴融的《杨花》诗则是立意新颖满满的赞美:不斗浓华不占红,自飞晴野雪蒙蒙。百花长恨风吹落,唯有杨花独爱风。北宋王安石(一说为其弟王安国)的“不肯画堂朱户,春风自在杨花”亦颇有不攀富贵的清高洒脱;曾巩的“倚得东风势更狂,解把飞花蒙日月”则分明借杨花讽喻小人得势;最为有名的还是苏轼的那首《水龙吟·次韵章质夫杨花词》。“似花还似非花 ”,使杨花的“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的生动神态跃然纸上,而最末一句“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更成为千古名句。这首词把杨花与“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的思妇形象巧妙地糅合在一起,悱恻缠绵,令人一咏三叹。
历史上和杨花相关的人文典故也颇耐人寻味。
东晋名士谢安有一天与家族子女聚集在一起谈诗论文,不一会儿天降瑞雪,谢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其侄谢朗曰:“撒盐空中差可拟。”而侄女谢道韫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后来“咏絮才”就成了历代才女的代名词。《红楼梦》中金陵十二钗的判词中即以“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暗喻宝钗和黛玉。该书第七十回《林黛玉重建桃花社,史湘云偶填柳絮词》中更有大段笔墨写大观园的“咏絮才”们,以柳絮为题来了一场诗词PK:果然是各有各的寄怀,或惜春,或离愁,黛玉是“漂泊亦如人命薄”的自怜,而宝钗的“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则翻出别一番意境。至今常被引用。
女子被人称咏絮才自是赞美,但被人说“水性杨花”却是极大的羞辱了。这大概得从北魏胡太后说起。胡太后是北魏宣武帝拓拔元恪 (500一516在位)的皇妃,儿子孝明帝元诩即位后,被尊称为皇太后的她临朝听政,颇有作为。但崇尚佛教,也使得民不聊生。胡太后临朝听政期间 ,年轻寡居的她,爱上了北魏名将杨白花,爱得热烈而缠绵,而杨却意识到这场爱情潜藏的危险,率其部下投了南梁,改名为杨华。又逢春天,胡太后思念杨华,为之作《杨白花歌》:阳春二三月,杨柳齐作花。春风一夜入闺闼,杨花飘荡落南家。舍情出户脚无力,拾得杨花泪沾臆。春去秋来双燕子,愿衔杨花入窠里。诗歌写得直白而深情,又使宫人连臂踏足歌之,声甚凄惋。 不伦之恋加之女人专权,胡太后在历史上注定颇受臧否,后使得杨花有了这层含义也未可知。杜甫《丽人行》中就有“杨花雪落覆白蘋,青鸟飞去衔红巾”, 隐喻杨国忠和虢国夫人的暧昧关系。
遗憾的是,素朴的杨花在现代人的生活里似乎只剩下“水性杨花”这一层贬义,这与当今交通、信息无比发达,工业化、城镇化的推进,人们与大自然的日渐疏离、隔阂不无关系吧。好在十八大以来,党和国家高度重视生态文明的建设,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已深入人心,美丽乡村建设、生态旅游也日渐火爆。又到了“一川烟草,满城飞絮”的仲春佳日了,让我们像杨花那样放飞心情,去沐濯、去亲近、去采撷这一年最好的春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