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静 | 缘尽今生谁人诉

 缘尽今生谁人诉

文|杨静

窗外的弯月如女人的柳眉,氤氲着淡黄色轻雾,散发着桂花香味。这样的夜晚,适合一个人静坐、夜读,然后在月色和书香里沉醉。不知为何,今夜,我的情绪有点失控,始终被一首宋词缠绕,无论如何努力,都不能把自己从悲愤、痛惜的负面,搅的我头疼欲裂。

起身泡上一杯清茶,随着不断上升的水汽,我仿佛看到月色穿越时光,照射在一千多年前的南宋。

修河的水,无言地围绕着武宁县城,不知疲倦地向东流去。河边早已白头的芦苇,在这个有风的夜晚发出沙沙的声音,凄凉而空旷。

芦苇深处,飘过来一位星眸含泪的女子,一身缟素,被月光勾染的有些不真实。她慢慢飘向修河,像一支摇曳的芦苇,又像一抹漂浮的雾霭。

这是一个满怀才情的女子,姓氏不详,史料冠以戴复古妻的名字。家境富裕,贞烈贤淑,因一阙《祝英台近》备受后人关注。此刻,她孤零零地面对着午夜的河水,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黑洞里,滚烫的泪水已干,眼神空洞绝望,仿佛藏在里面的爱和激情情绪中解脱出来。

宋词和死亡,鲜血和胭脂,这两个极端的概念,甚至生命和希望都被黑洞无情地吞噬了。

她无法不去想那个男人,即便是生命的最后一刻。三年了,她一直认为自己是他的唯一。尽管他穷途落魄不名一文,尽管他薄情寡义心硬如铁,她都始终如一不离不弃,用全部的柔情和痴心对待他。盼着能与他厮守终身。

“惜多才,怜薄命,无计可留汝。揉碎花笺,忍写断肠句。道旁杨柳依依,千丝万缕,抵不住、一分愁绪。”冗长的武宁道上,秋风乍起,黄叶遍地,飘满离别的长亭。一对恋人难舍难分,紧紧相拥。眉间的愁绪,何止比柳丝多上千万倍呢。在这诀别之际,揉碎的岂是写下断肠句的花笺,分明是女人那颗鲜活跳动、无力回天的心呀。遗憾的是,纵然珠泪盈盈,肝肠寸断,也留不住那决意离去的背影了。

“如何诉。便教缘尽今生,此身已轻许。後回君若重来,不相忘处,把杯酒、浇奴坟土”可惜啊,可惜这一腔才情,但又能如何,只能怨自己命太薄,留不住心爱的男人。他走了,以后的千般愁绪万般思念,又能向谁倾吐呢?与其受这万念相思之苦,倒不如一死了之。如果有朝一日,他若再能回来,只需到自己坟前,洒下一盅相思之酒,渗入九泉之下,便不负这一腔痴怨深深的相思之意了。

这首词凝重、悲烈,有着婉厚的情感底蕴,是女词人生命及爱情的绝笔,因此尤其感人。但我对女词人的处事方式深感不解,甚至有点愤慨。是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她对于爱情生死不渝的态度,从一而终的道德观念和纯洁挚烈的爱情本身,都令人赞叹,但她遇到的并不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真情呀。戴复古是一才子,写过许多忧国忧民的诗篇,但对于她来说就是一感情骗子,彻头彻尾不负责任的浪子。明知自己有妻有子,还沉醉在温柔乡中骗取女人的真情,临走时还厚颜无耻地拿走人家多年的积蓄,真可谓无耻透顶。这样的男人,怎么会值得女人用生命去追随呢?

古往今来为夫殉情、相约殉情的大有人在,如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都是感天地泣鬼神的佳话,让人心碎不已继而由衷敬佩。唯有这个所谓的戴复古妻令人“哀其不幸而又怒其不争”。就为了一个伪君子,舍弃了宠爱她的老父亲和家人,舍弃了珍贵的生命,真真不值得呀。你以为你的死能让那个男人心痛吗?你以为你的死会让他停止爱别的女人,然后会痛不欲生地过完余生吗?

真相永远是残酷的,如同血淋淋的现实。多情的女词人永远不会知道,这个活到八十多岁的风流才子,不但活得好好的,还用女词人赠送的财帛娶了三妻四妾,感情生涯斑斓多姿。是的,他可能会有良心发现,会想起重情重义的女词人,也会如她所愿,用一杯酒,浇在了荒草凄凄的坟头。可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生命只有一次,短短三年竟然涵盖了一个女人的一生,不悲哀吗?

恍惚间,女词人深爱的男子从月光中飘来了,充满力量充满激情充满爱意的的男人,才华出众,久负盛名。作为一个情窦初开的女子,她初次知道了男人的好、感受到了异性温暖,这是多么惊心动魄的体验啊,那被他紧握的手指,一寸一寸地抵达她那颗剧烈起伏的心脏,那么有力,令人无法动弹,又是那么柔和,灼热的令人沉醉。

宽阔而温暖的修河,燃烧的情爱像是一树被摇颤的桂花,纷繁的花瓣飘落并覆盖下来,带着秋光的暖意。男人健壮的身躯被月光渲染的闪闪烁烁,眼里满是浓浓的情意。“捉月盟言,不是梦中语。”你喜欢月亮吗?喜欢我就摘下来送给你。

是的,她好喜欢!喜欢与这个男人有关的一切事物,喜欢他炽热的爱,甜蜜的吻,醉人的情话,越浓烈越好,越漫长越好。她不怕被情欲之火烫伤,她渴望融化于他宽阔的怀抱,甚至把她烧成灰烬也无怨无悔。

自古多情空遗恨,好梦由来最易醒。见过太多太多的爱情悲剧,大都是女人多情,男人薄情。哪怕是饱读诗书满腹才华的女人。在情爱面前,所有女人都一样,从来都是飞蛾扑火般的投入,可为什么得到的大多是短暂的、吝啬的甚至是无情的回报呢?难倒,女人圣洁地活在世上,就是为了爱情而献身的吗?

深秋的气息与寒意不断袭来,在冷冷的月光下,周遭本能的美丽也都褪尽。时光和思想都沉静着,这沉静包裹着一缕缕不堪承载的悲痛。在这种近乎窒息的静寂中,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绝望。“相思只隔水和山,不禁绵绵簸金莲。而今融入相思水,也无相思也无烦。”

午夜了,月亮的脸变得蜡黄,浮在宽阔的河面上,明明暗暗,闪闪烁烁,成了一面破碎的镜子。流淌千年的修河,波澜不惊。它经历过人间无数的生离死别,却从来不加以阻拦。

窗外更深露重,今夜落花成冢。我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桂香已淡,星月低迷。一树桂花是宋词,一首宋词是死亡。那么爱情呢?但愿是人间一个最洁净的词汇,能穿越这重重的暗夜,在辽阔的苍穹上袅袅飘逸,灿若霞衣。

(图片来自网络)

作者简介:杨静,河南桐柏人,现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河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微刊《青春在》驻站作家。业余从事散文、诗歌创作。近年来,先后在《散文百家》、《散文世界》、《绿风》、《小品文选刊》、《诗词月刊》等纯文学刊物上发表散文、诗歌多篇(首),出版诗集一部、散文集《行吟山水间》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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