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在线】| 浬鎏洋作品：山谷梦魂（下）
只见那大黑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还接连不断地打着喷嚏，用那粗壮的大腿抱住大树，那尖利的爪深深地扣进大树的皮层，慢慢爬上树来。它刚爬到我跟前，我又向上爬一段，它只好再往上爬，我又跳到细树枝上了，它又往上爬。这时，那树干开始摇晃，黑熊发觉自己上当了。先是紧紧地抱住树干，用怨恨的目光望着我。也许它的四肢发酸了，开始往下退。可它不放心，想倒过头来下。只见它前爪一松，“扑通”一声，沉重地摔在地上，摔得它吡着牙，伸出了带刺的舌头，发出“嗥嗥”的叫声。这时，我已在树上笑得前仰后合了。
黑熊似乎对我无可奈何，慢慢站起来，用前爪揉了揉后屁股，向树上望了望，迈着蹒跚的步子向密林走去。
它并不记仇，有时找到食物，还要分给我一些吃。我如果没吃饱，还可以到它那里抢一些来，它从不护食。
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我正在山林的一个幽谷中玩耍，忽听一阵嚎叫，震荡着沉寂的山林与空旷的山野。接着便是一连串的嚎叫。我明白了，这又是群狼在围猎，说不定哪个可怜的动物又要惨遭祸害。
我急忙跳上一棵大树，向嚎叫的方向望去。
“哎呀”，在离我不远的山道旁，一群灰黄色的狼围成一圈。它们张开那又尖又长的嘴巴，耷拉着鲜红的长长的舌头，那一双双凶残的眼睛放射出蓝幽幽的光。
在它们中间，有一个穿着银灰色风衣的人，他的身子像树叶一样颤抖，一只漂亮的黑色背兜扔在了草地上。那人手里拿着一个亮晶晶的东西，在“叭嗒，叭嗒”地打着火花，他那苍白的脸上闪着汗水的光，风衣的后背已浸出了黑色的图案。
这时，太阳已经挂在了西方的树梢，远方的山红灿灿的，近处的树叶也闪出红色的光泽，像到处都流动着鲜红的血。我的心不禁一阵颤栗，这是一群难以对付的家伙。我曾多次看到它们围猎的场面，无论是马鹿还是罕达犴，都难以逃脱它们的围猎。
面对这种场面，我反复琢磨，能看着不管吗？可面对这一群凶恶的家伙怎么对付呢？我实在不忍心离去，决心想办法救救他。
我悄悄从树上溜下来，绕到一块山石的背后隐蔽起来。
我瞅准确机会，突然窜了过去，扑在一只狼的身上，咬伤了它的脖颈，没等群狼扑上来，我已爬上了附近的一棵大树。这时，群狼嚎叫着，把那只受伤的狼扯个粉碎吃掉了。
我接着用这种方法袭击第二只、第三只。就在狼群嘶咬第三只狼的时候，我在那人跟前撒了一泡尿。群狼闻到尿味，不顾一切地逃走了。
我用安慰的神情望着那吓呆的人，用鼻子嗅了嗅他那冰凉而颤抖的手，心里默默地问他：“怎么样，吓坏了吧？”
那个人呆坐了半天，才醒过了神来。他用惊奇而又感激的目光望着我，又伸出颤抖的手，摸着我的身子；接着，他把我紧紧抱在怀里，用他那冰冷的没有血色的脸，在我的头上蹭来蹭去。我听到那人的心在“咕咚、咕咚”地跳个不停。我感觉到，在这荒山野岭之中，那人对我产生了一种难以分离的心理。而我不知为什么，竟然默默地接受了他的爱抚，顺从地趴在他的怀抱。
那个人抱着我，开始穿行在弯弯曲曲象青蛇一样的山路上。
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天空由暗灰变成深灰，然后又变成了蓝黑色。树林变得阴森清冷，山林已经进入梦乡。一切都是那么安宁清静，偶尔传来几声怪叫，像是山林的梦呓。我就是这样舒舒服服地卧在那个人的怀抱里。
说实在的，我从小就失去了母爱。母亲生下我，在我刚会吃食时，就把我抛弃了。我当时整天哭叫着找妈妈，山林里又很少有我的伙伴，我感到寂寞、孤独，但还是在痛苦中顽强地生活了下来。我不曾尝到被爱抚的滋味，今天却体验到了，我感到无限的幸福和温暖。我在那个人的怀里，随着他走路的摇晃，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当我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了，我发觉自己竟被关进了铁笼子里。铁笼子周围站着好些陌生的人，他们都用手指点着在说些什么。我努力寻找那个抱我的人，我看到他正站在人群里，手舞足蹈地在说些什么。他身体很胖，但胖得很匀称，那白里透红的脸膛放出了红光，左脸蛋上有一个长着黑毛的痣。当他张嘴哈哈大笑时，那撮痣上的毛在不停地抖动，好像为他助兴。他的嘴巴很大，那黑黑的鼻孔像两个蚂蚁洞，里边探出长长的黑毛。他的鼻子尖上布满了像苍蝇屎一样的黑点，那双小眼睛总是一眨一眨的，鼻子也在随着翕动。看他那兴奋的表情，我猜想，他一定是在向人们讲述在山林中不平凡的经历。
人们热闹了一阵，渐渐地散去了。我开始注意观察周围的一切。我呆的铁笼子紧靠着二层乳白色楼房的墙跟，前面是宽敞的院子，通往大门的是一条平整发光的水泥道，两旁的花池里开放着白、红、粉三色松叶梅，像蝴蝶一样翩翩飞舞。在园子里，有一座石砌的小假山，假山下有一个方形的镶着白色瓷砖的鱼池，鱼池中间有个小喷泉在喷着细细的水柱，晶莹发亮的水珠落在了鱼池里，像水灵灵的山葡萄落进了玉盘，馋得我直流口水。在楼房的窗前，摆着一排排花盆，开放着各种颜色的鲜艳花朵。这些花我在原野上还没看见过。在墙根下离我的笼子不远的地方，有一条长毛的小黄狗，它伸开四腿，闭着眼睛在晒太阳。大门的旁边，有一个鸡舍，雪白的鸡在里边咯咯直叫。我看到这周围的一切，既感到新鲜，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我在想，如果到假山上去玩一玩，再和小黄狗亲近亲近，那该多好啊！我恨不得一下子钻出去，可那一排小铁棍死死地拦住了我。我用尽了力气去抓，去咬，都无济于事。我急眼了，又跳又叫，还是没有用处。我实在太累了，只好静了下来，呆呆地望着蓝天，流下了难过的泪水。
我开始责备自己，为什么糊糊涂涂地到这里来了呢？为什么？
在这里，没有绿色的森林，没有松脂香的空气，没有江河，没有泉水；整天嗅到的是煤烟气，油烧味，简直使我难以呼吸。我的希望破灭了，整天觉睡不好，食吃不下，趴在笼子里一动不动。
我还幻想：“让我的身子留在这里吧，让我的心要飞回山林里去。”
我真的感到浑身一点劲儿也没有了，似乎我身上的一切都溜走了，我很悲哀。
我愁得整天不思饮食，主人发现了我的异常，他先是用手慢慢地抚摸我的身子，我一动不动；他又用手拽我的前腿，我仍不动。他叹了口气，打开了笼子门，把我放了出来。他怕我跑掉，又用绳子拴在我的脖子上，另一头拴在了木栅栏上。
我感到比在笼子里自由多了，开始慢慢地活动。
主人喂我一些面包渣、牛奶之类，还为我搭了一个舒适的窝，里边铺上了草，爬进去卧在窝里，软绵绵的，很舒服。
那条小黄狗，看中了我的窝。它以坐地虎自居，来到了我的跟前，先是用鼻子嗅嗅，接着“汪汪”叫着向我扑来。它真错翻了眼皮，以为我软弱可欺。我一声不响，狠狠一口，咬穿了它的耳朵，它“嗷嗷”尖叫着，带着血淋淋的耳朵，逃进窝里，抖动着身子，用惊恐地神情望着我。
从此，它见到我，总拖着尾巴躲得远远的。
我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逃出去，回到我梦魂萦绕的山谷；可是，挣扎了几次都有没有逃脱掉。
我只好忍耐下来，安心地听着主人家里的吵闹声，饮酒猜拳行令声，欢欢快快地跳舞声，闹得我心烦意乱。
我发现主人常从外边运回一批批猞猁、水獭等伙伴的皮张，使我的心一阵阵难受。我担心，主人会不会在我身上打主意。
后来，我有些放心了。因为我看到很多陌生人，边用手指着我，边和主人谈着什么，手里的钱还在摇晃。我猜他们是不是要出高价买我，而主人一直摇头，意思是千金不卖的。
虽然是这样，我还是陷入忧愁思虑之中。我实在厌恶这里的环境，我一直向往我的森林。我失去了过去的快乐和活泼，整天卧在窝里昏昏欲睡。
后来，主人把我脖子上的绳索解开了，使我获得了一些自由。我高兴极了，倏地跳进了养鱼池，想痛痛快快洗个澡。可还没等转开身，那清清的水池已变得一潭浑浊。我又登上了假山，谁知道那石头竟放得不稳，一块块地掉下来，把鱼池的瓷面也砸坏了。我又去和小黄狗玩耍，还没等我到跟前，它就夹着尾巴，躬着腰“吱吱”叫着逃走了。所有这些，都让我很失望。我只好自己在院子里转，苦熬这枯燥的日子。
我发现主人对我的态度像秋后的天气，越来越冷了。我不但吃不到奶食，连正常的食物也得不到了。连他家的猪和狗都不如了，我越来越觉得主人不把我放在心上；使我感到万分痛苦。我下定决心，一定要逃出去，回到我那梦魂牵绕的山林去。
可是，情况发生了变化，还没等我行动，主人就把我关进笼子里。我看见一个陌生人把一沓钱交给了主人，我顿时感到一阵颤栗。
在这夜深人静的秋夜，我浮想联翩，百般愁思，千般苦痛。我忽然觉察到了自己的怯弱，犹如一个无形的绳索在束缚着自己。这绳索已逐渐移向自己的脖颈，在控制着自己的生命。
我终于悟出了一个道理：不摆脱怯弱，不咬断这精神羁绊，是没有出路的。
天空中的乌云散去了，那满天的星斗像一双双希望的眼睛，在望着我，鼓励我，又像无数颗太阳，照亮了我这漆黑的心房。我感到，周围的一切都是静谧中的期待。
我似乎又听到了远山的呼唤，使我充满了力量和希望。我站了起来，抖了抖身子，用牙齿向穿着铁棍的木框狠狠喀去， 这坚固的牢笼终于被我的精神之火烧毁了。当我冲出牢笼时，兴奋的心情难以抑制，一下跃上了大门旁的木板栅栏。
我跑下栅栏，穿过小镇，直奔山林。
当我走进森林，望着那重叠的山峦和金灿灿的红日，真想唱一支爱恋的歌。
作者简介：浬鎏洋，原名：李桂春、满族，著名大自然文学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民俗学会会员，中国散文诗学会会员，中外散文诗研究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学会会员，中国文字著作权协会会员，中国纪实文学研究会会员。祖籍：辽宁省凤城市，出生于内蒙古莫力达瓦达斡尔族自治旗，知青下乡并工作在内蒙古大兴安岭鄂伦春自治旗，曾任旗文化局局长,旗委常委、宣传部长，中国社会科学院《现代文明画报》副总编辑。现在定居北京。致力于以大兴安岭森林原生态风貌、民族民俗风情、动物为题材的大自然文学创作。出版创作文学专著45部，主编著作6部，其中《猎犬贝特森林奇遇》（四卷本）2010年由重庆出版社出版，入选国家新闻出版总署2011年（第八次）向全国青少年推荐优秀图书，《大兴安岭猎犬历险记》（五卷本）2012年12月重庆出版社出版，《大兴安岭黑熊部落》2014年重庆出版社出版。其中《黑熊报恩》入选国家新闻广电总局2014年《农家书屋重点出版物推荐目录》，获2015冰心儿童图书奖，也被列入全国妇联2018好书荐读亲子书目。《大兴安岭黑熊传奇》（四卷本）2017年重庆出版社出版，《大兴安岭野生动物王国》（五卷本）2017年重庆出版社出版，入选国家新闻广电总局2014年《农家书屋重点出版物推荐目录》。《大兴安岭动物列传》（六卷本）2019年8月将由重庆出版社出版。《大兴安岭野生动物王国见闻》在《深圳青少年报》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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