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仨老师

浓情九月,恩师难忘

Teachers' Day

建立教师节,标志着教师在中国受到全社会的尊敬。这是因为教师的工作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着中国的未来。每年的教师节,中国各地的教师都以不同方式庆祝自己的节日。

仨老师

焦红玲||北京

题记:近三十年了,有一条河,在我心中始终奔涌不息。那是一条爱之河。溯流而上,我要寻找她的源头,那些温暖,那些美好……

谢老师

时至今日,我对谢老师的印象,仍停留在他五十多岁时的样子。这么说吧,只要那首唱遍大江南北的“风风火火闯九州”的歌在耳畔响起,我眼前就会浮现出他的形象来。时光如梭,当年在我们这所乡村中学里,神一般存在的谢老师,如果健在的话,今天应是须发皆白的八十多岁老翁了。

他是1986年秋,从牡丹江农垦子弟学校调回来的语文名师。从五十年代的风华正茂,到八十年代的年过半百,他把大半辈子献给了东北边陲的教育事业,临近退休才荣归故里。我是他调回后的第一批弟子。他中等身材,目光如炬,这目光对于心怀鬼胎的人来说,颇具震慑力。他张口则侃侃而谈,掷地有声;抬脚即健步如飞,步履带风。他的到来,令平日里调皮捣蛋的“学渣”们闻风丧胆,令一心想着力争上游的“学霸”们欢欣鼓舞。

初来乍到的谢老师,承蒙校长厚爱,成了我们这最烂的初二七班的班主任。用前任班主任老师的话来说,我们班“歪瓜裂枣”太多,“顺溜齐整的”挑不出来几个。譬如说英语吧,排名第一的我总是能拿到九十几分(百分制),第二名刷地降到了七十多分,从第三名开始,瀑布般顺流而下,一直到第四十名,一水儿的不及格。一年之后,凡是被他鹰一样锐利的眼睛盯上的,继而吃过他“糖炒栗子”(一种惩戒方法)的同学,只要是有上进心,有韧劲儿,无不脱胎换骨,以鲤鱼跃龙门般漂亮的姿态升入到初三年级快班。彼时他升任年级组长,作为他钦点的一班之长,我毫无悬念地进入了由他任最高行政长官的初三二班。

既是初三准考生,自然离不开水泊梁山一百零八好汉那样的“位次”,它是一个学生的成绩坐标。那时候初三一班至四班是尖子生的摇篮,排名非常容易换算。单说二班,我前边是号称“七大金刚”的七个复读生,从而位列第八,考得不好会沦为第九第十。当时的总排名动态是这样的:二班真正意义上的平行班只有一班,也就是说,一班二班是一对孪生姊妹;三班四班虽同属快班却不学英语,是五科生的班级,对我们来说,失去了可比性;后边的八个慢班,对于尖子生排名的影响微乎其微,可忽略不计。因此一班二班综合起来,完全可以作为六科生年级总排名的重要依据。由此推算,我的年级排名大概是前十五至二十之间。而要想考上我心仪的中等师范学校,必须考到年级前五才算妥当。这相当危险的排名,此后成为父母口中的紧箍咒,直到次年五月中考一模考试成绩揭晓,尽职尽责的“唐长老”才停止了一直挂在嘴边的口头禅。

不同于对待后进生“秋风扫落叶般”的严苛,谢老师对好学生的教育属于“春风化雨”式的,经常用榜样的无穷力量激励着我们。他讲得最多的,就是牡丹江农垦子弟学校的学生,是如何在艰苦的环境下奋发图强,考上哈工大、吉大等全国名校的事迹。后来我读迟子建的小说,总是边读边脑补谢老师当年的描述,也算是从文学作品中补上了老师没有展开叙述的东北往事等章节。

初三第一学期,全校范围内开展了三北地区(东北、华北、西北)中学生作文比赛活动。共有十几篇作文被选中参与区级角逐。筛来筛去,只有我一篇题为《集市见闻》的习作被区里留了下来,参与市级评比,而后又参与终极评比。如此过五关斩六将,杀入决赛,在我们这有着近两千师生的普通乡村中学,一时间传为佳话。身为辅导老师的谢老师,不但给我领回来一个相当高级的皮质双肩包,一本《现代汉语词典》,还把我带去他家,让师母做了满满一桌子佳肴来庆祝。之后,恩师的家,成了我在家校两点一线之外,时常光顾的温暖驿站。

到了决战阶段的初三第二学期,我不负厚望,终于超越了平时战无不胜的两个快班十几名金刚大将,中考时又以名列前茅的成绩,把他们狠狠甩在后边,考进了心仪已久的师范学校。

师范最后一个学期,恩师已经退休去县城和女儿女婿同住。一天夜里,我梦见他老人家弥留之际,用虚弱的声音唤着我的名字,我泣不成声,从梦中惊醒。次日中午,我匆匆扒了几口饭,借故向班主任老师请假,用一直舍不得花掉的奖学金,去小卖部买了水果和奶粉,骑车几十公里去恩师家探望。师生久别重逢,免不了热泪纵横。那天我们谈的话题很广,关于学业、恋爱、职业、人生,几乎都有所涉及,就差宇宙苍穹了。作为忘年交,在恩师面前,我一向是透明的。天色渐晚,因为急着赶回学校上晚自习,我谢绝了老师一家人的宴请,骑车大汗淋漓地赶回学校。

参加工作之后,我也曾看望过几次恩师。直到他再次搬家,尚不发达的通讯使我们断了联系。前几年有了微信群,有了同学聚会,这才知道原来好多人都在寻找恩师的下落,然而未果。我不得不接受这残酷冰冷的事实——恩师于我们,渐行渐远渐无书了!他的下落,断线风筝般,成了永久的谜团!寻找之余,静静的夜里,想到渐渐老去的他,人到中年的我总是按捺不住内心深处的思念,任凭泪水肆意漫流……

回首三十三年前,他的回归故里,犹如一场春风,给我们这寒冬般沉寂的乡村中学,带来了暖暖春意。他的因材施教,一把钥匙开一把锁,多年以后仍被我们津津乐道。我们是学校有史以来中考成绩最佳的一届考生。多年之后我理解了他打开我这把锁的秘诀,就是用爱的力量激发我昂扬的斗志,让我认识到,所谓披荆斩棘,就是向着困难,挥舞起信心和勇气的大刀;所谓所向披靡,就是不惧山高水长,挺直腰杆,迈开双脚。

支老师

在师范学校里,教三年级《文选与写作》的支老师,很有些“吊儿郎当”。必须备注一下:这虽说是大家的共识,但是师生在理解上存在着严重分歧:学生圈里,认为他的“吊儿郎当”是褒义的,涵义相当于“独树一帜”,而在循规蹈矩的其他老师那里,这个词连中性都算不上,属于不折不扣的贬义词。

支老师比我们大十来岁的样子,阳光帅气,谈吐不俗,更酷的是还有副磁性嗓音。听他说话都是一种美声享受,更不用说听他朗读和唱歌了。课余,他负责学校广播站及朗诵兴趣小组工作,在学校众多的课外兴趣小组里,朗诵组招生人数有限而报名人数火爆,须层层筛选,通过率颇像今天的“北电”和“中戏”等热门艺考学校。以至于后来,同学们之中,谁要是想嘚瑟,只需说一句“我是支老师朗诵组的”,就足以羡煞旁人。

文艺范儿十足的支老师,每节课必早到。他的标配,是一台便携式立体声录音机和一盒盒的世界名曲磁带。他的课是在音乐的预热氛围里开始的。有他在的教室,课间十分钟一定会飘荡着世界名曲。这就导致了同学们离座外出率不高,除非内急,否则我们绝不会错过这听觉盛宴的。最妙的,是他还会带着我们赏析,分享作品的创作背景,所要表达的情感、主题、所取得的艺术成就等等。现在想想还真有些奇葩——用音乐开启学生智慧之门的,居然不是音乐老师,而是我们的语文老师。我后来成为一个资深乐迷也是受了他的影响。他还注重对我们口才的培养,搞了个三分钟演讲活动,每节课有三个同学上台,即兴演讲,这一训练形式大受同学们欢迎,一直持续到我们毕业前夕。

那时候我选修的是美术。1990年12月31日,我提前画了一张油画效果的贺年卡,临摹莫奈的《日出印象》,准备在晚会上送给和我们一起联欢的老师。说来也巧,那晚班主任只打了个照面便匆匆离去,随后驾到的支老师一直陪伴我们跨年。当新年钟声敲响,他领着我们唱响了深情款款的《恋曲1990》。迎新晚会到达高潮,我举着贺卡走向他的时候,他变戏法似的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本《台湾现代诗选》赠给了我,可把我高兴坏了!这特别的新年礼物,此后一直陪伴着我,几次搬家都没有遗失。

爱好文艺的支老师,同时也是一个旅游达人。如同一个停不下来的逗号,他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最好践行者。每个假期,都会来上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这样的他,无论走到哪儿都自带光芒。这样的他,如同一个强悍的病毒携带者,作为他的密切接触者,我们全班同学几乎无一幸免,全部感染上了这迷人的“支原体”病毒。

在课上学了诗歌单元,同学们仍意犹未尽,纷纷跑去学校图书馆和阅览室淘“诗”。遥想当年,谁要是有一本舒婷、席慕蓉或汪国真的诗集,会击鼓传花般地,在全班范围内传阅。再后来,狂热的我们干脆自己创作,一个个都像模像样地当起了校园诗人。一首首稚嫩的小诗新鲜出炉,我们还在晚自习后加班加点,油印出来,创建班级《诗刊》,我是编委之一。记得有一本全班参与的诗集,名字是我起的,叫《年轻的远航》,很汪国真。才华横溢的支老师,在我们毕业前夕,亲自策划了一场别开生面的原创诗歌朗诵会。同学们一个个登台亮相,声情并茂地朗诵自己的作品,为师范生活写下了流光溢彩的一页。

转眼毕业快三十年了。常言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知当年的同学们未来如何,反正我是初心未改。如果说一个人的兴趣爱好是流淌在他(她)人生旅途的河流,那么我的河流不会随着时光飞逝而改变流向。作为一个诗歌爱好者,我一直珍藏着支老师送我的三件礼物:八十年代出版的《台湾现代诗选》,九十年代初他自己整理的诗集《孩子和原野》,一张他畅游长江三峡的照片。最近我心里老是痒痒的,特想告诉他:我仍然是当年那个爱诗歌的姑娘。今年,在一本全国公开出版发行的名为《歌向远方》的诗集里,有我整整十二首诗歌。哈哈哈,很想和他调侃一下:作为您的弟子,我是不是还不错?

一别经年,沧海桑田。后来,我们的母校改为示范高中,包括支老师在内的好多当年的老师,都不知去向。我多么想知道他现在何方,是否安好啊!明月千里寄相思,而今的我,面对即将到来的教师节和中秋节,只能把深深的祝福埋在心底了。岁月改变得了容颜,改变不了诗情,想必当年那么受学生欢迎的支老师,今天依然有一颗年轻的心吧!犹记得毕业前我们几个同学结伴去看望他,想顺便满足一下对他家的好奇心。那是一片绿树掩映下的简约风的小白楼。爬到顶层他的地盘,空间非常局促。倒是有个书柜大得出奇,占据了满满一面墙。几千册的藏书,有如一座私人图书馆,看得我们瞠目结舌。

“要么读书,要么旅行,身体和灵魂,必须有一个在路上。”每当我想到这句话,眼前就浮现出年轻的支老师,月光般清新美好的音容笑貌。

而今,所有对他的思念,都被我写进了一首名曰《远方》的诗里。

什么是远方,远方有什么

三十年前的风华正茂,三十年前的豆蔻年华

握得住梦想的影子

握不住岁月的流沙

照片上,您手倚栏杆极目眺望的眼神

我手里,您命名为《孩子和原野》的诗集

替您,也替时光,保守着

所有未说出口的秘密

老师,今天我也有了和您一样的眼神

有了和原野上奔跑的孩子一样的心

我听懂了大海对浪花的叮嘱

我望见了高原上云朵的笑脸

老师,我们中间隔着十岁的距离

我很想知道,我们在空间上的距离

是很近很近,在同一首诗里

还是很远很远,隔着大海星辰

我——焦老师

一九九一年的秋冬

天空总是碧蓝如洗

一个二十岁的孩子王

成天中了彩票一样高兴

那年世界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强悍的苏联解体得支离破碎

这在她心湖上没有惊起一丝波澜

祖国和平的空气里

处处弥漫着花香,草香,书香

还有午后阳光暖暖的味道

每天骑车经过林荫道

见证一树树繁华一点点凋零

彼时她心灵的花园正盛开万紫千红

包围她的是春天般的欣欣向荣

风一样骑行在路上

她脸上洋溢着青春的微笑

自行车筐里长期放本书

书里爬满毛毛虫一样的笔记

书页间时常夹一封远方来信

这些是她午间的加餐

使她保持精神上的丰盈

那一年成天鸟儿们一样围着她

欢飞的孩子们比她小一轮

她和他们是大套小的同心圆

在春天里欢快地飞转

多想乘着诗歌的翅膀,飞回到二十八年前,那初为人师的美好时光!那是我生命中的似锦年华!和孩子们朝夕相处,将每一个朴素寻常的日子,用欢声笑语涂抹得如诗如画。

“爱,其实就是走很远的路也不疲惫,哪怕万水千山,哪怕终其一生,于是我听到一大片年华的回声,那些青春飞扬的日子就这样归来。”我是一个对教师职业具有天然好感的人。二十八年来,这“好感”渐渐地升华为爱,并长久保鲜,使我从未产生职业倦怠,进而锁住了滋养灵魂的必需品——水分。心若水润,脸上的皱纹又奈我何?

犹记得很早以前,我曾在工作日记扉页上写过这样一句话:“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每每想起这句话,眼前就闪现出当年那一幕幕动人的情景:孩子们早早地等候在村口,用痴痴的眼神巴巴地张望,用阵阵欢呼迎接我骑车而来,内心就涌起一股暖流。车子一路向前,宽阔的乡村公路上,孩子们如同草原上一群奔跑的小鹿。我们身后,是撒了一地的金色阳光,和银铃般悦耳的笑语欢声。淳朴的乡民们,从来不拿我当外人,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特别尊重我这个小老师的意见和建议。幸运的我,在小学任教的12年里,工作顺风顺水,我最初教过的孩子们,已为人父母,很多人至今仍和我保持联络。特别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我会收到一片问候与祝福。最开心的是,快要奔五的人了,我的学生们还能无比真诚而慷慨地赠我以“女神”的桂冠。

2003非典之年,就像一位中长跑运动员改跑百米跨栏,我的工作发生了质的转变:从一位资深的小学班主任,到一名幼儿园业务管理者。没有回旋的余地,没有捷径可走,唯有学习,学习,再学习!终于,我用学生时代被老师赞许过的“义无反顾”和“韧劲儿”,渐渐地战胜了内心深处的忐忑,进而顺利完成了角色的转换。

2015年,我的岗位再一次调整,再一次尝试一项全新的工作内容。就这样,我再一次忘记了自己的年龄,像个年轻人一样,积极接受,快速适应。我知道,是早年间根植于内心深处的激情和勇气,支撑着我,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能我行我素,一往无前。这无形的力量,是从我的恩师那里获得的。作为一个老师,我深知自己的责任和义务,这就是,像我的老师那样,用自身散发出来的哪怕只是微若流萤的光芒,去照亮更多的人前行的路。

2017年起,业余时间,我多了一个身份:写诗的人。我用尼采的名言激励自己:“每一个不曾起舞的日子,都是对生命的辜负。”写作和育人,世间最美的两件事,在我看来,相辅相成:我是一个辛勤的园丁,我的每一首诗歌,也都是我的孩子。

回首自己半生时光,三十年前,教师这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被我选为一生所爱。这,意味着我将和我的老师一样,终身从事爱的教育。

“一个人只拥有此生此世是不够的,他还应该拥有诗意的世界。”在我心中,王小波这句名言已生根发芽,欣喜开花,花儿朵朵向世人传递着春天般的讯息:教师,就是一份具有无限诗意的理想职业!这诗意体现在:用爱唤醒爱,用爱播撒爱,用爱点燃爱,用爱传递爱。

插图/作者提供

作者简介

焦红玲,爱生活爱诗歌的70后文艺女中年,汉语言文学专业本科学历,教师。喜欢简简单单的生活,认为每天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夜晚用一盏诗歌的灯火,映照孤独而喜悦的心房。业余共创作诗歌五百多首,作品大多发表于微信公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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