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乡事村人》(一) || 作者 杨进荣


短篇小说《乡事村人》(一)

作者    ‖    杨进荣

这是两道山,夹着一道川,一道川,又被一条苦水河割破的地方。狗娃和熟悉狗娃的一群人,祖祖辈辈就生活在这个地方。关于他们为何生活在这里,有各种版本的传说,一种说是为了躲避战乱,一种说是地广人稀为了吃饭,一种说法是狗娃的祖上为了不当壮丁,跑在这里躲藏......
狗娃家没有家家谱,狗娃的这个村社也没有村史社史。相传的是相传的,毕竟没有实物或文字去证明。
狗娃喜欢在石碾子那儿,一边晒太阳,一边谝传,说他的祖上是如何风光,说的年代多了,人们也信那么会事儿了,好象狗娃是名门望族的后裔,这点不允许他人质疑。偶尔有人叮他一句,他脖子的青筋会暴起如指头一样,原本黑粗黑粗的脸,黑里透红,红里透黑,泡牛一样的嗓子,表情姿势有点夸张,小孩会吓哭,大人们会不屑一顾地转过眼去看另外一个方向。"这驴日的社会,人都坏了,没钱没势放个屁都不响。朱红武不也是要过饭的,出过家的和尚?你们又没见过我祖上,你咋知道我祖上也象我,穷的叮当?我就不爱在这个烂怂庄上座,连一个明理说话的人都找不着……”。
狗娃本姓李,父辈弟兄四个,两个娘养。为一处宅集地,曾经打捶骂仗,后来逐渐成路人,相互不再来往。
兄弟四人,清明或爷爷奶奶,父亲母亲的节祭日,各自上各自的坟,从没有家族一起大队人马同去祭祖这一说。
村里老人们说,唉,生了一群肋疤,谁也没有办法。
老三学了半个风水,埋老大的老婆,还收了三十元的搁针费,还说针不能空搁。三十年前,这点钱疼坏了李老大,到死都骂李老三钱财心黑,黑的赛过烟筒眼。李老二当过几天村社干部,文化大革命,对驻队的工作组长说:我一向对来的干部好,五年前刘组长带人搞路线教育,没送他的,前思后想,刘庄生产队养的公子马攒劲,那马鬃和马尾长的两三尺长,我和饲养员绞了两把,扎了三把萝儿,给工作组的人一人送了一把……这一说,可捅破了天,不几天,那个工作组长五花大绑地被押来,公社在大场利用老解放车车箱做主席台,主持人高喊口号,几百人跟上伸起拳头呼应!
李老二突然跳上主席台,顺手拿的杂鞭,在组长的身上抽了十几下,直到主持人说,要文斗,不要武斗时,他才住手。并痛哭流涕地说,我家世代贫农,没念过书,睁眼吓了,请大家原谅我一会,今后再犯挖社会主义墙角的事,天打五雷轰……台下不知哪个冒日鬼喊着说:老二,你大侄儿子不是说你家原来也是大户人家,有钱有官吗?唉呀,我的个爷呀,你听吓怂的话,他胡吹呢,我太爷死时都买不起棺材,一盘烂模埋地,前两年迁坟,你们不都见了吗!下去下去,主持人不耐烦地说,李老二连滚带爬地下了台。不知是激动还是吓,屎屎都流湿了裤腿。
李老四据说是上了个高小,会刻章子。生产队每晚打碾场的粮食若没入仓,周周均勻地撒上草木灰,李老四割的大印板子往上一拓,就算工序完成,第二天若印迹被破坏,晚上看场而睡在场窑里的人就要倒霉。
李老四在给生产队刻印板子的同时,也给自己找了一模一样的块,图案文饰字号如双袍台。月亮风黑之夜,拿上印板布衩衩,里面装几把草木灰,偷装十头八斤粮食,再把粮食队复原好,撤上草木灰,盖上印板,擦着墙跟草垛后面提回去。
靠工分分粮的时代,李老四的娃还有馍吃,实在有点让人想不开。最想不开的是当风水的李老三,反封建迷信,他原本市场不大,水平很低,加上政策,几乎没有了收入。老婆娃娃都抱怨他沒本事。他老婆不是个善茬,中等个,两只手压在屁股下,在他们家门口的土台子上,坐着骂人能从天刚黑骂到月移中天。大白天骂人骂的嘴角都是白粘沫,翻先人倒祖宗八代,咒骂小孩年轻娃娃。夏天中午,她都会在自己的咒骂声中昏晕过去,破茬子声音,振得涧沟里崖娃娃乱叫(回声)。
没人劝没人说,骂不骂都由她,骂谁不骂谁都似她可自由选择。
听人说,国民党时代,她和一个土匪相好过。那个土匪一米八的个头,平地都能追上野兔。白天戴一顶礼帽,穿个长衫,戴一付墨镜,在集市上闲转,晚上约几个地兄,轻装简行,入户抢劫。为此,剿匪大队长带团捉拿过几回,都被侥幸逃脱。有一次,他在叫猴子顶灯的山坡上快速翻爬,仇老爷的马队在后面追赶,远处的人只听见枪响,子弹打的山坡上土星子乱冒,就是没有追上打准。命大啊!
李老三装神弄鬼搞不来几个铜板,面容姣好的老婆正随了土匪的心愿。土匪来时,李老四会故意躲开,待土匪和他老婆尽兴后,他会匆匆回来,装着不依不挠的样子,老婆会说:死鬼,这几块铜板拿上,换两口去,我不这么弄,你还抽呢,喝呢,喝你妈的尿水去……李老三只要有大烟抽,什么都行,一溜烟地跑到集上,寻那位河南人,过足瘾就打牌,九牛八页,多大都敢上,人们不怕他赖帐,都知道他有顶能挣钱的绿帽子。
李老三生过九个孩子,前两个人说长相和土匪象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打牌,九牛八页,多大都敢上,人们不怕他赖帐,都知道他有顶能挣钱的绿帽子。
李老三生过九个孩子,前两个人说长相和土匪象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
这些都是后话。李老三过的不好,这谁都知道。但他不以为然。解放后,土匪镇压枪毙了,李老三和老婆也不得不靠工分维持生计。孩子多,吃救济粮。生产队的破烂毛线口袋,大都被李老四家拿走了,麻绳窜起来,像盒子被。逢年过节偶尔宰个猪,他家几个秃小子拔猪鬃最为厉害,手伸向猪血盆,双手一搓,在猪背上一此,次次次地就拔,同龄小孩一般不敢加入,他们力大,不计后果,惹怒了,村头路口,早晚截堵,让你饱受一顿打骂……
李老三心里不平啊,同样挣工分,同样分口粮,为啥刻票板的哥还有白面馒偷着吃呢,莫非他?
他去老四家勤了,专在午饭、晚饭时前去。唉呀,这是日头从哪面出来了?三哥咋今儿来我家了?快快到上房炕坐。李老四可能有点心虚,两只飘忽不定的眼睛,一会儿看看李老三,一会儿瞅瞅婆娘。婆娘噜了噜嘴,嘴噜的方向是一个小碟子,里面有把掌大的一块白面饼,焦黄的沒有了白面的颜色,看来是柴火在烙馍时,烧的太旺了。三哥,这是桃花昨儿个来浪没啥拿的,拿了一块饼,早上喝茶,我咬了一口,我给你炖茶,熬一罐子,你也尝一口,香的很,包谷面吃的人,喝茶都喝不住,喝上喂烧的,只贩酸水!我刚喝过,不想喝。一会儿我还要去对面他干大家,你们忙,我走了。三哥,你几年来一回,咱们咵一下家务,忙着走干啥呀?不了,不了,谝闲的时间长着呢,到他干大家,看能不能借一些洋芋片片,过两天沒汤喝了。
送走了李老三,李老四的媳妇就骂起了李老四:你还不知道你的那个大,沒安好心,早上说把馍拾到柜子里,你磨叽你大的头呢。这几天我眼皮跳,唉,你嗾哈的呕事,让你大逮住,把你娃看能闹死不……不会吧,一娘生的,又不是大哥二哥。哼!你个假叽咕,把你大认了个真,你们弟兄恨不得一个把一个弄死。再后说你们弟兄了,亏了先人了……
一个下午,李老四都心情不好。垫驴圈,驴屁股乱跳乱转,他拿起墙上的鞭子,把驴抽了几下。
用报纸卷了一根旱烟,蹲在山头杏树低下,看李老三啥时回来,再试探一番。从午后一直坐到太阳落山,也没见李老三从对面的山梁上回来,等来等去,等到了死狗张山娃,李老四想躲一下,沒来得急,张山娃感到李老四有点不正常,几步追上李老四,唉呀,李家爸,天快黑了,你在这胡转啥?没事,今儿吃了几个冷洋芋,肚子胀,出来走走。走走?我看不象。八成是你等巧巧呢吧?你候胡说,娃娃。我都一把年纪了......
巧巧是庄子刘家二姑娘,一千人的庄口,女娃里面,算她长得还有几分姿色,辫子很长,屌在沟蛋子上,穿一件花格子棉布上衣,蓝条绒裤子,白秋鞋,当时提亲的人能踏破门槛。她谁也看不上,爹妈对她偏爱,新社会了,娃娃的事,至少要她愿意呢?
当时,李老四也沒有婆娘,靠上了几年学的本钱,在队里当了个记工员,是生产队除队长、会计、除纳而外,第四位官员。下地谁干啥,该不该扣减工分,队长不在时,全由记工员说了算。
上面来人评产检查,他还能混一碗白面饭。记工员他们一年满勤工分,分到的口粮自然多一点。为此,大多年轻人很羡慕这些干部。特别是三九寒天,学大寨,兴修梯田,记工员夹个本子,拿一把量方的卷尺,走来走去,俨然一考官。
巧巧可不理李老四,李老四的大名叫李旺财。她和父母哥嫂在一处挖拉土方,差不多了,她会直呼李老四,给我家量来。那时的李老四可不是随便能叫的,一般人走到他跟前,都会称他碎爸他碎哥的,麻烦你给我量一下。巧巧一喊,李老师屁巅屁巅地就来,先叫他的人不高兴也沒办法,相互挤挤眼,也只能干等着。
有人说,李家托过媒人,但人家没答应。巧巧家是地主成份,李老四家是贫农,是两个阶级呀,按理巧巧家是高攀了,大人同意了,巧巧偏偏不成:象个汉奸,谁和他成亲?光知道溜沟子,还把人能地……
有年割高粱,吃晌回的时候,奶娃婆娘着急慌忙地跑回家给孩子喂奶去了,剩下的男人三五一撮,围在一起掐方(一种游戏)、吹牛,女人们则连忙掏出烂布粘成的鞋底子,拉了起来。巧巧和几个女娃深入高梁深处,解手方便。不知谁喊了一声,妈哟,有男人偷看呢!啊,谁呀?我不敢说。你看你个怂势样子。巧巧沿高梁响动的地方,侧身追去,足足追了二里地,左脸颊都被高粱叶子划伤。李老四气喘吁吁地坐在田埂上,干啥,一个姑娘家的,喊出你不害臊,我都嫌丢人呢!你嫌丢人就偷看女娃把屎尿尿?看了,你能咋地?你个地主成员子女!我央求媒人跑了多少趟,你当你是个谁,娶了你,我的计工员都当不成了,你家你舅你姨夫家都是高成分,还把你日能的不行。除我,再哪个贫下中农会要你?跟我,你就进了幸福之门,以后娃娃也不受欺凌,能参军能当干部!呸,我没人娶,也不嫁给你个流氓坏怂。唾了一口,巧巧便转身离去…………
那夜,巧巧哭了,一个人在被子里。月亮被乌云笼罩,含有心事地挂在窗棂,北风呼呼地刮着,听广播说,明天有霜冻。
亮半夜,巧巧睡着了,她做了个梦,梦见一只喜鹊给她衔来了一根花绳绳。
第二天,巧巧的姑舅哥来了,他在省建五公司当科长,介绍巧巧给他公司里的一位朋友,说离婚了,但人不错,有一个女孩判给了女方。虽然大了七八岁,并且结过婚,毕竟是城里人,结婚能离开这个山窝窝,再不受气看脸色,巧巧这么想。
以后的几大,李老四有点疯狂,有事没事找巧巧一家人的麻烦,土方完成九点九方,别的人能完工回家,巧巧家就不成,要回,只能记九分九厘的工分。
生产队拍革命节目,偏要巧巧饰演大地主刘文彩老婆。巧巧说不会演节目,他就找来红卫兵,骚挠巧巧爸爸妈妈,上钢上线,吓得两位老人提心吊胆。巧巧的父亲不时感叹:老人常说,女大不准留,留下结冤仇,古人的话句句有理啊!
巧巧节目没有演,隔壁二楞子帮了她的忙。一天,李老四又领一群人上巧巧家,二楞子拿了一根垫门棍,朝骂骂咧倒的李老四一棍,当时李老四头部被打破,血流如注,被来人抬送到了医院。
第二天革委会来人,绑走了巧巧父亲和二楞子。二楞子被暴打一顿,放了回来,巧巧爸被教唆傻子殴打贫下中农的罪名,发配县城南河湾拉沙半年。
半年后,巧巧坐上去省城的班车嫁人了。再回家,已是一转娘家,一年半载来趟。这几天丈夫开车回娘家,说是接年迈的父母去省城住。这事李老四原本不知道,张山娃一说,李老四心里更加彷徨。
亏过人的心,人性恢复后,一定会自责悔愧,除非人还不是人。
李老四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家里,脱鞋趟在了上炕。老婆进门就质问,一下午死哪去了?连人影都不见,是不是听着你婊子妈来了,想着背不住,去看她去了?你亏你大着,当年那么缺德,还有脸去见人家……啪,一把掌打在老婆的脸上,老婆一把抓住他的裤档,李老四疼的哇哇大叫,老婆骂的更加疯狂:你狗日的,还敢打我了,我把你私自刻章偷公粮的事要报告队长……不报告了,咱们把他扭送到公社,咱家再不能出危害国家和人民的坏人。不知什么时候,李老三站在了上房门上,毫不置疑地对弟媳妇说。老四,你别哄我了,刚你媳妇说的我全听见了,你还说是桃花浪亲戚给你拿的馍馍,下午我到桃花家去了,她压根这两个月在咱们庄上没有来过,你多聪明多会编虚……是你主动到公社去呢,还是我把你送去?
总之,李老四是进去了,五花大绑,戴着纸糊的高帽,脖子里挂着铁牌,上面写着:我是私刻印章偷粮的贼。
李老四释放,已是改革开放,头发花白,皱纹很深,不大说话。在街上置了个小摊,刻章为生。他的毛笔字也写的很好,“刘家庄人民剧场"七个大字就是他的墨迹。
村上修庙建殿,彩绘都出自他手,一些村邻说,李老四让聪明害死了,什么都会干,什么都赶风头,就是没干成功一样,都是半途而废。
李家原来穷,但人口还算旺盛,到了李老四兄弟四人的下一辈,男丁只有两人,女孩生了十七八位。其中一个就叫狗娃。狗娃的大就是李老三,偶尔走走义,挣个茶叶钱,因为手艺差,心又黑,用的人不多。五十二岁那年,被风打了,至今瘫痪在床,大小便都不能自理,整天口水流一胸膛,吃饭都要人喂。生了五个女儿,一个狗娃。为此,他把父母的坟墓搬迁了成十回,一会儿说找光阴,一会儿说找功名,一会又找人丁。弟兄几人,今年你搬这,明年他搬那,一只鸡,一条白布袋子,一把铁锹,常常尸骨被扔在路旁,弟兄几人扭在一起打仗!庄子女人娃娃远远站一堆,看热闹。
东搬西提,李家始终没有啥起色,狗娃问过神,轿夫打字说,先人祖上损德太多,再好的风水都补不回来。过庙会,狗娃最积极,他始终不明白:村庙是他父亲吆喝建起的,那时是土窑窑。为啥自己连个女人都找不上?当日来过一位道长,他不断抽签,又请道长破鉴,最后道长捋了捋胡须,漫条嘶理地说:风水是人,做一个人,是最好的风水。孝敬父母,强于敬神敬佛。慈悲怜悯他人一份,你就有一份的福田。一世行恶,需三辈人偿还……
狗娃半信半疑,糜面馍凉了好吃,等不住。
过几天乡上或村邻喝一场酒,什么都忘了,揣刘恩生老婆的奶奶,又成了全乡的新闻。
刘恩生因为供给两位大学生,家庭经济十分拮据。常年打工在外,有时春节都不敢回来。刘恩生老婆心地善良,为人厚道,不时给狗娃给一点馍馍。念狗娃一家人老的卧病不起,他又中年没有家,一个大男人,十分不易。现在人不缺那一口吃的,隔几天,烙一个大饼,让孩子给他李家爸送过去。
数次后,狗娃认为他刘家妈对自己可能有意思。秋天,阴雨连绵,一连数日,山川塬沟都被云雾和雨丝绞缠。狗娃睡不着,吃不香,怀里揣了个大萝卜,摔摔绊绊地来到了巷子后的刘恩生家。他刘妈在家吗?我给你拿了个大萝卜,你抱饺子吃去!唉呀,他爸,你咋不放下吃,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谦让着,狗娃钻进了上房,手揣了一下窗户跟前的炕,唉,这炕热,我上去暖一下。赶紧上去,赶紧上去,刘恩生老婆说。
坐了约摸半个小时,孤男寡女地也没啥说的了。狗娃的荷尔蒙在喷发,他意想刘恩生的老婆,身体可能象一块棉花糖,甜而软,柔且绵,自己咋没这个富分?老天爷咋这么不公平?唉,人比人活不成,驴比骡子驮不成呀。不平加激动,把狗娃的脸憋的通红,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把把刘恩生老婆揣了过来,你干啥?刘恩生老婆吓了一大跳,狗娃很尴尬,尴尬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不知当时自己是如何狼败地跑出刘家院子的,回到家里,汗湿了后背。
自此,狗娃再不敢随便骚情了。他常常半夜半夜地失眠,是自己无能呢,还是这生就没有女人缘?
有一天,大概是个逢九的日子,狗娃约了会长,前去寺庙,问婚姻动了没有?娇子打了几句话,其中有一句是万恶淫为首,他回家时,耷拉着脑袋,对刘恩生老婆动手动脚,是不是神要报应他?心里十五个屌桶打水,七上八下。
又过了两年,狗娃大死了,死的那么艰难,光咽气就咽了三天,自己把自己的舌头都嚼烂了,两个脚把骨的瘦皮都在光席子上刺没了,白查查的,骨头直接露在外面。
人活着不容易,谁都有体会,可死也死不下,象李老三一样的人,并不是很多。
李老三那张嘴,始终盒不上,不知想说啥?李老三的那双眼睛闭不上,不知还想看啥?第三天鸡叫三遍,李老三真正走了,走的亲邻没有了悲伤,大都认为早早地死了,才福报圆满……
人就是这么奇怪,猛死了的人,人们常常放不下。患病好长时间,死是大家的心愿。你说是死好,还是活着好?不能定言。
埋李老三的那天,从油房山飞过了几片厚云,云茬有点发红,一些人就开始担心,千万别响雷,下点雨都成,不然李老三的罪孽就太重了。这世界的事情就这么奇怪,你盼啥啥就没有,你害怕啥啥就偏来。云飞到庄子上空,几颗炸雷,象磨盘在庄子后面滚动,天破了的样子,响的十分渗人,咔嚓咔嚓的来回乱炸,阴森森的,有点恐怖。王阴阳喊人拿来一个簸箕,做起了法事,念的什么谁都听不清,手握数张黄裱,口含白酒,点着黄裱,酒喷裱上,如火龙在上房门口向外喷射。问张阴阳,说以火相攻,和你们外行人说的以毒攻毒道理一样。
说起这个王阴阳,有点不可思义,六十多岁了,前几年三个儿女都不要,一个人孤单生活,后来去过附近的几个山场,与祭官社事上的人来往频繁。买了地摊子上的几本老黄历,几本翻印的书《地理五角》《地理铅探子》,囫囵吞枣地不时翻几页,五年级毕业,那繁体字不知是咋认得的?一些人感叹他聪明,悟性好,一看就会,一点就知。无论怎样,这几年混的风生水起。原来庄子上好多人,与他不来往,沉默寡言。
这几年,都有人巴结,王阴阳穿着变了,买了辆小车,两个儿子抢着接送。红白喜事,只要他到,就有东家施礼,其余人等让座,他诡异的瘦削脸,还想表达原来的表情,但一看就是装。喝两杯酒,海阔天空地说这讲那。
今日法事刚做完,雷也好似疲乏了,隐隐的在山前的张五原上做响。你们看,要不是有我,要不是赶紧施咒做法,李老三的肚子会被雷击破,我们就对不起亡者……死者为大么……孝子赶紧把酒盅递到王阴阳跟前。刘大有是方园十里公认的大炮,口不遮拦,哈哈,王日鬼,你猪娃子喝面汤还吹地扑腾扑腾地,咱们在坐的谁不知道谁,你给人家庙上添写神牌,把二郎杨戬名字中的郎字都写成了财狼的狼,让人家打着断了!人走运了,把败麦城的事忘了?八两半斤都清楚,咋忽吓个啥?王阴阳被呛地半天说不出话,脸上青一阵紫一阵。还是主事的总理说了几句幽默的话,才算平复了这个窘境。
起灵,总理一声喊,王阴阳一手拿鸡,一手执个铁刀,连吐带跳,在上房门门槛上连躲三刀,吃奶劲喊出的声音十分怪异。
不得了了,抬不成了,人烂了,水从棺材缝缝子渗出来了……抬棺的牛娃子先喊了出来。果不然,一股难闻的腥臭味顷刻盖过了几天弥漫在屋子的香烟味。放下,我看。刘大有大嗓门吼道。唉,王日鬼,你法事做的好,你看咋搞?王阴阳转了一圈,抬上走呀,阳都除了,魂已走了,时辰重要……重要你大的个Ⅹ,牛娃,赶快去你二爸家,你就说我刘大有说,把他家羊圈棚的塑料取下拿过来。牛娃和另一个小伙急急忙忙地取塑料了。总理因为年轻,也显得有点手足无措。说让你们花几个钱,在镇上租个水晶棺,现在人家都这么弄着呢,你们偏要给他省钱。现在出事了吧?王二强埋怨地说道。
塑料拿来了,刘大有和一邦人用塑料布把棺材裏了,麻绳子一扎,抬出房间,向大坟地方向抬了去。
作者杨进荣,曾用名绿云、罗巴、走天涯。甘肃省会宁县人。本科学历。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学时代起在《中学语文报》《诗歌报》《散文林》《诗人》《驼铃》《白银晚报》《白银文艺》《甘肃日报》《首都文艺》《乡土文学》《乡韵》《陇上风情》《天南地北会宁人》《中华诗词》中国网、神州网、《今日头条》《陇上风情》、凤凰网等网络报刊发表小说诗歌散文游记多篇。有《抱朴》散文集出版。现供职央企,从事管理工作。
作者前期文字链接:
《周末》《雪落会师园》《今夜的雪,湿了我的眼睛》《丑娃的故事(小说)》《老骥伏枥 志在千里一一写给抗美援朝还健在的一位老兵》《乡绅——杨儒林先生》《活着》《我的故乡并不美》《“为了这口气”——长庆油田第四釆油厂洲20集气站正式投产侧记》《醉爱青山绿水间》《时光失语,惟石能言》《生若夏花》《霞怜池塘一席苇》《风正花浓会师园》《华家岭上》《“端午时中夏,人清时世长”兼写“山里人”——题送魏其儒老师》《凋谢的花瓣》《念那三个人》《听那一声钟 品那一杯茶》《毛乌素畅想曲》《烟火里生成的人(外一首)》《小时候》《“懒”爹“秀”娘就是天》《春色满园》《远方(外一首)》《跨古越今说刘寨》《初春,与你在一河清流里的相遇》《春天,我的爱》《幽思浊泪堡子山》《留在故乡的人》《写给马镜阳(外三首)》《农事修成了心境》《荒村》《一场春雪落故乡 》《推磨》《廿三的爆竹》《故乡人忆(一)(二) 》《父亲的天良》《故乡的那一口腌缸肉》《感念老师  恩重如山》《春雪润故园》《足至辋川,相遇王维》《印象陕北(两章)》《太乙近天都》《两个玉米棒》《沙漠人家》《家乡的那棵老杏树》《思学感悟(两篇)》《生如夏花》《半城湖光一城景》《会宁刘家寨子,一部古旧的书》《崇山残堡话刘寨》《红柳》《天地同哀(二首)》《心怡风来一地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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