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西里淘金梦之一进巍雪山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至九十年代末,广袤的青海大地兴起一场轰轰烈烈、声势浩大的淘金热,淘金区域波及西藏、新疆、甘肃等省区。金农大多来自西宁、海东和甘肃临夏等地,每年春夏数以万计至几十万金农纷纷涌进祁连山、昆仑山及可可西里无人区腹地,粗暴开采沙金,所到之处,水草苦干,生灵涂炭,成群藏羚羊、藏野驴、野牦牛等珍稀动物遭到毁灭性猎杀,原本脆弱的生态遭到严重破坏,祁连山在哭啼,昆仑山在哀嚎,可可西里在呻吟。
1989年本着利益的驱动和暴富的梦想,我辞去民办教师职务,随波逐流地加入到浩浩荡荡的淘金大军中。
阳春三月,河湟谷地气温回升,万物复苏。乡亲们一边忙着备耕生产,一边乘早搭娃咔(合伙结伴),酝酿着为当年的淘金做准备。
搭娃咔必须慎重谨慎,所搭之人务必诚实、勤劳,心投意合,因为娃咔里的团结于否直截影响着当年的收入好坏。
娃咔大小不等,小的通常三至五人,小伙经营,称尕娃咔。大的则八、九人以上,甚至上几十号人,一般都雇有沙娃(雇工),负责人称金掌柜,有大掌柜,二掌柜,三掌柜之说。
听说上年在巍雪山出了红金,邻村的廖尕宝和老唐从省第九运输公司包了两辆东风货车,打算到巍雪山,但人数不够,来到我村正在凑人。
经再三询问了解,掌握了金场的基本情况后,我们一准凑了24人,够一车的,包括工具、行李、面粉、燃料、帐篷等,人货混装。谈定车费每人280元,拉到巍雪山金场为止,中途不烧窑(不加钱),为讲究诚心,每人缴了80的押金,拟定农历“四月八”下午装车,初九吉日出行。
因为巍雪山金场在青、新交界处可可西里腹地,那里平均海拔约4500米以上,高寒缺氧。出门前,先到乡卫生院先检查了一下身体,然后挂了两天点滴,增补能量,再买了几十元的防感冒药物和肌肉针剂。
巍雪山金场有两条路可走,一路沿青藏线109国道,经茶卡、都兰、诺木洪、格尔木、纳赤台,翻昆仑山垭口,转入便道,向西进入莽莽昆仑高寒草甸荒漠。另一路沿315国道经德令哈、大柴旦、冷湖、茫崖,途经漫漫黄沙,茫茫戈壁,由老茫崖南山进入可可西里。经再三权衡利弊,最终选择青新线315国道,原因有二:1、沿途乱收费关卡较少;2、由老茫崖进入,雪山、泥泽路程较短。
两辆车载着50人及近5个月的生产生活用品,一前一后行驶在315国道上,车顶上的人如栽蒜似的,没有一点空隙,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有躺着的、蹲着的、还有跪着的;有打呼噜的,有腿脚麻木呻吟的,还有咬牙坚持的。一路风尘,一脸灰尘于次日凌晨到达德令哈市郊。
大家在车上或车下蜷缩着身躯,凑合着耐到天亮,便三三两两到附近饭馆就餐。
吃饭当中,得到了内线消息,说是德令哈西设有黄金检查站,主要是按人头征收过境草皮费的,不论你去那里,只要经过此路面,必须得交。因为那时的地方政府都兴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经大伙商议,两辆车都盖好篷单,除副驾驶上乘座两位带队的,其余人员改乘火车到饮马峡站下车,躲过检查,再来接应。
傍晚时分,汽车提前行动。我们是晚上十二点坐的慢列,估计早上六点左右到站。大家同坐在一节车厢里,喝着饮料,嗑着瓜子,多数人因长途劳累要么伏在桌子上,要么斜靠在别人身上早早昏睡过去。我突然预感到了什么,遂将上身内衣口袋里仅有的800元盘缠掏出来放在鞋垫下面,然后系好鞋带,并提醒同座褡子(伙伴)也效仿我把钱藏了起来。
火车到达饮马峡站大概不到六点,大家从昏睡中迷迷糊糊醒来相互推搡,发现十几个人的上衣口袋齐刷刷割出一条缝,里面的现金洗劫一空,大家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受害者捶胸跺脚,咒骂贼娃子不得好死。我暗自庆幸自己的谨慎免遭一劫,也暗自后悔未提醒大家预防扒手的行为感到内疚。
一下火车,朦胧中发现我们的两辆车已等候在站外。大伙三下五除二,把篷布捲起叠好,摞在驾驶室头顶的行李架上,然后各就各位挤坐在原来的位置,车厢上面又是一阵哀叹声,埋怨声……
汽车在一望无垠的戈壁滩上颠簸着向西急驰,沙石路面上扬起的尘埃如蛟龙出行,横空荒野。
傍晚时分,到达冷湖镇,街道两旁空闲地带停满了打栈的沙娃车,还有好多数不清的手扶拖拉机,有的正支锅做饭,有的已露天夜宿。一天的忍饥挨饿早已使大伙饥肠辘辘,车尚未停稳,便争相跳下,舒展舒展筋骨,方便完事后纷纷直奔饭馆。
冷湖属柴达木盆地,是典型的高寒荒漠地带,干旱少雨。吃过晚饭,大伙迫不及待地将行李卸下车,在软绵绵的沙滩上打开铺盖,头对头一字儿排开就地而睡,连日来的颠簸劳累,使他们早就精疲力尽,很快便进入了梦想。
一觉醒来,已是第二天中午,太阳照在被子上暖烘烘的,格外舒服。但此时的肚子已发出饿警信号好长时间了,容不得半点懒惰。光棍吃饭,大伙料理,出门在外,生火做饭,基本上是以各娃咔为单位的,这是前人订的规距。
那时的出门人非常艰苦,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绝不轻易住旅店或下馆子吃饭,能省的就省,不该花的就不花。好在附近有一处水房,为过往车辆和旅客提供免费服务。
我从车上解下一个25公斤的尕伦(塑料桶),满满灌了一桶水,三步并作两步摇摇摆摆的提来,娃咔里的圈生已摇着吹风生好了火。
早饭连中午,熬了半锅茶,泡上干馒头片子,吃得津津有味。
我们在这天然沙漠驿站休整了三天,准备启程。岂料,两位司机耍开倒桩了,说是里面路途如何翻遥,气候如何恶劣,大伙好话说了一大堆,说成九九八十一,钱多少不说,即使你把刀子架在脖子上,他俩死活不走。无奈,廖尕宝和老唐分头找车,所幸在茫崖石棉矿上找了三辆老得丢掉牙的破解放,于次日下午将所有东西均匀转装。
破解放司机都是当地人,三辆车都自备了很多竹架板、方木、麻绳、水桶等,由此可见对荒漠行车有一定的经验。
冷湖至老茫崖360多公里,沿途全是连绵起伏的大沙漠。三位司机商议乘今晚风平浪静之时连夜启程,赶天亮要赶到老茫崖,说不定明天有大风,会影响行程的。
又是一晚的颠簸,第二天九点多到达目的地。老茫崖是途经新疆的一个供给点,建筑设施不多,只有一处门面破旧的铁皮商店和川味饭馆,另有一个简魉的加油站,不远处还有一座水泵房,显得非常肃条、寂寞。不过近期淘金人员的不断出入,打栈,倒也有几分繁华气息。
大伙麻利地从车上卸下锅灶,三人一丛,五人一簇地开始生火做饭,有下面片的,有下拉面的,也有熬茶就馒头片的。不到个把钟头,吃饱喝足,准备启程进山。
临行前,司机告诫大家,进入昆仑山沟谷,将是无人区,里面有五十多公里的沙漠,行车非车艰难,基本上是人拉肩扛走进去的,且方圆几十里无水,每个娃咔最少备足三天的生活用水。
果不出所料,行车不到两小时,便进入沙海。沙漠里横七竖八地地陷着很多横冲直闯的汽车和手扶拖拉机,几十人一组有喊着号子用粗麻绳拉车的、有轮胎底下抢铺木板的、有精疲力尽路边喘息的,还亲眼目睹了因高原反应的两位遇难者,场面令人怯得头皮发麻,胆颤心惊。
好在我们的三位司机都是“老兔儿”,如遇上险滩,事先跳下车反复看好有利地形,挑选四名非常干练的尕小伙分别在后轮两侧按号子节奏铺换竹架板,其余的人在前面用麻绳按号子使劲拉,大家一鼓作气,经过两天的艰难跋涉,终于闯过了第一关。
走过沙漠,便慢慢进入雪山河谷,这里的气候变化无常,时而狂风怒吼,时而雪雹倾斜,狂风夹杂着雪粒拍打在脸上,阵阵作痛。汽车左滑右倾地行驶着,车上的人将头缩在皮祆里,死驴不怕狼扯,任由老天作怪发难。
打栈露宿间隙,偶逢同村老贾,只见他头戴皮帽子,上身穿着一件白羊皮肚噜皮褂,腰里勒着半截黑毛绳,胡眉拉茬地在小河边提水,见到我们既惊讶又兴奋。原来他在二十天前开着自家的手扶拖拉机,拉着他的几个姑舅,单枪匹马地挖金子去了,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我真佩服老贾的毅力,难怪他是当过兵的。
可可西里的植被脆弱,土地酥软,我们沿着前人走过的车辙,有时车拉人,有时人拉车,步屣艰难地继续向前推进,如稍有疏忽抛锚,就会陷入泥潭,所以司机格外小心。
这里是高原净土,是藏羚羊、藏野驴、野牦牛等珍稀动物栖息的乐园,由于人类的频繁活动,严重地影响了它们懒以生存的环境。沿途看到了很多四处狂奔的藏羚羊、藏野驴。这里天高皇帝远,不法分子在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地持枪狩猎,无拘无束。
巍雪山,在可可西里马兰山腹地,巍巍冰峰直插云霄,在阳光照射下银光闪闪,山底下丘岭逶迤起伏,沟壑纵横。我们的三辆车暂停在一个大沟里,两岸红金地段早已布满了密麻麻的白色帐篷,并在两侧用石头、木桩宽窄不等地打号,标明先到者占为己有。
河床里的冰尚未完全融化,一个个千孔百疮的大沙坑呈现在眼前,满目疮痍,可见上年确实出了红金。
车还没停稳,就来了几个满腮胡茬,手持棍棒,气势汹汹的大汉,自称是沟长,强行征收了每人二百元的草皮费不说,并将我们赶在了沟口。唉!没办法,真是强者为王,弱者为食。无奈,大家只好把帐篷扎在了沟口,整天在帐篷里躺觉、打牌,美美地休养了半个多月。
随着天气的转暖,占了好窝子的淘金者像出巢的蚂蚁,早出晚归,在河床里抡镐挥锹,翻沙洗沙,仿佛炒豆子似的,忙得不亦乐乎。唯独我们这下砍不少事的王宝玔,整天地背着淘金床,四处打游击,刮边碴。
有时躺在帐篷里,相互自勉。说啥的都有,什么“躺也三两,挖也三两,胡达有个定然哩”,“不吃不散,财神爷不管”,说得大家捧腹大笑。于是大家拣野葱,抽拉面(意为抽金子之意),倒也有几分快乐。
天无绝人之路,黄金不负苦心人。正当大伙一筹莫展之时,一个意外的发现使我惊喜欲狂。
一天下午,我在帐篷门前的空旷地上挖了个小水坑,以方便大伙之用水,坑不深,不足一米就渗出水来,突然,在渗水的茬子上发现点点金光,在太阳光下格外耀眼,我顺手在铁锹里铲了半铣沙子,来回飘浮冲洗,十几点针尖大小的金子澄在铣底,我暗自吃惊,庆幸把帐篷扎在金头上了。
我默不作声地回到帐篷,悄悄地告诉了同伴,大家即刻动身,挖沙提水,架床搭沙,灌洗了一床。待清床出盆后,差不多就有一克。同伴们精神十足,又灌了一床,同样那么多,大家心中暗喜。
近水楼前先得月,我优先圈占了一百多平米的地盘,其它娃咔的伙伴们闻声而动,也在我们的上下抢占打号。
为了安全起见,各娃咔连夜召开密秘会议,规定不能外露消息,淘金时不能紧张劳作,装作吊儿郎当,无精打彩的样子,如遇生人千万不能清床,出盆子,盛放金子的缸子必须放在暗处,不能让外人发现。
这场空城计果真有效,远处的人看似整天打光皮,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样子,其实我们每天钵满盆盈,心里美滋滋的。
路过的淘金者也在暗中观察着我们的动静,发现我们天天就地玩缠,心怀猜忌,也在我们的前后左右圈占了地盘,一时抢占地盘的淘金者蜂涌而至。
岂料,好金子都在我们几个娃咔的帐篷底窝上,大伙为了多占点,故意把牢固帐篷的绳子往四周延伸了好几米。
就这样,我们和其他淘金者斗智斗勇,淘完了帐篷窝子下的沙金,大家也心满意足了。
一转眼,马上就要立秋了,河床里每天早上结着一公分厚的冰,气候变化很明显,早晚温差也特别大,即使好好的天气,稍起来点云彩,加上狂风,一会儿功夫漫遍野就是白茫茫的一片。
随着天气的转凉,金农们陆陆续续开始撒离返家了,说句陶心窝的话,出门三个多月了,受尽的苦难确实让大家早就攀山(想家)了,钱财多少不说,平安就好。况且,黄金不负有心人,一褡儿出来的伙伴们本钱出外或多或少地都发了点财。
归心似箭,淘金人怀揣着家人的希望和期盼,又踏上漫漫回家路。
作者 李德玉
2021年正月21日